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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玩家 第28节

作者:小斋 字数:17376 更新:2021-12-30 23:38:59

    侍卫战战兢兢的抬起李瑞,南烛却站在原地心生烦躁,只恨方才那巴掌打得轻了。

    只是比平时多喝了一杯,江怀柔除头有些晕外并无大事,这觉反而睡的极为香甜,次日赴宴都要比往常精神许多。

    江怀柔带着束青去太后宫中,路上竟碰到了李瑞,长嗷一声狼狈而逃。

    倒是原先同他走在一起的黑衣男子,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再加上时间短促,江怀柔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辨认不出对方身份。

    他来的不算早,席上已经落坐了大半,侍从看到他,连忙上前来引路。江怀柔却打量着席位,脚步不动。

    南烛懒懒的坐在主位上,怀里坐着个美少年,正剥了葡萄往他嘴里送。这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情形,在他做来却是再自然不过,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放荡奢华一般。

    南烛左手边两个位置坐的是朝中元老,依次是方才见过的面具男子跟李瑞。而右手边首席是空的,接下来分别坐着几个俏丽妩媚的女子。

    南烛看到他,笑着指了指右边席位,众人皆对他一举一动,也很快发现了迟迟不肯入席的江怀柔。

    束青身后紧张道“公子,您怎么了”

    江怀柔低垂着眼,径直走向左边首席,对一脸幸灾乐祸的齐山道“让开。”

    这齐山乃是齐妃之父,原本手握重兵却被江怀柔逐渐削分了权,如今南烛归来,还以国丈之礼待他,自然不会再给江怀柔什么好脸色,怒喝道“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一个佞臣放肆来人哪,把他给我拖出去”

    南烛并未出声,外面侍卫自然不敢擅自闯入,两人陷入僵局之中,在坐之人皆屏息不敢出声。

    两人对持了会儿,齐山尴尬看向南烛,“皇上,您看他”

    南烛拉过怀中少年的手轻轻抚摸,漫不经心道“既然江大人看中了那个位置,那你便让给他吧。”

    齐山气的浑身一震,老半天才抖须起身一拜,“老臣突感身体不适,想回府上休息,请皇上恩准先行告退。”

    南烛道“去吧。”

    待齐山离开,束青连忙上去把座位重新擦拭过,江怀柔才神情木然的坐下,垂着眼皮什么人也不看。

    太后刚在寝宫梳洗完毕,听罢内侍传回来的一幕愤而拍桌,“太不像话了去告诉皇上,哀家也感到身体不适,就不去赴宴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内侍不知她是在气江怀柔目无皇权还是在气皇上的纵容包庇,只好将原话传给南烛。

    南烛浑不在意的点头,大太监高声传话道“皇上有旨,今日设宴本为庆祝圣上龙体痊愈,犒劳诸位大臣尽心尽力辅佐我夜池江山,诸位可以尽情放饮,不必理会往日朝堂规矩”

    圣旨一出,气氛多少放松了些,南烛对怀中少年

    73、情不自禁

    耳语了两句,少年便笑盈盈的举杯朝江怀柔走过来。

    “苏瑞见过江大人,皇上说卧病期间承蒙江大人辛苦操劳,特命小人前来敬您一杯。”

    席上立刻投来许多意味不明的暧昧目光,江怀柔淡淡扫他一眼,道“跟我喝酒,你还不配。”

    苏瑞未料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不讲情面,进退两难之间只得求助南烛。

    南烛笑了笑,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将这杯酒拿给江大人。”

    这杯酒很快经苏瑞的手呈送到江怀柔面前,苏瑞用几分得意的目光看着他,这可是皇上御赐的,他不信还会有人拒绝。

    江怀柔扫一眼南烛,勾起嘴角将杯子拿了起来,快要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南烛却道“罢了,我突然忆起江大人有心疾不易饮酒。苏瑞,那杯酒便赏了你吧。”

    少年轻蹙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示威一般把酒从江怀柔手中拿了出来,一饮而尽后重回南烛身边。

    束青看江怀柔脸色比起方才更难看,便担忧道“公子如果不舒服的话,咱们也早些向皇上提出回去吧。”

    江怀柔刚点头起身,却只旁边哐啷一声巨响,苏瑞竟僵硬的顺南烛的腿滑了下去。

    南烛皱眉扶起苏瑞,只将方才还白净的脸此时竟笼着一层黑紫,嘴角还有乌血不断的渗出,显然是中毒之兆。

    方才那杯酒有毒江怀柔同南烛目光碰撞在一起,俱感震惊难以置信。

    毒酒,他竟然赐自己毒酒倘若不是最后一刻突变心意的话,如今要死的便是自己了吧江怀柔忍不住大笑着拂袖而去。

    “江汝靖你给朕站住”南烛怒气冲冲叫出他的化名,“把解药交出来”

    有没有听错南烛竟然跟他讨解药这出戏又唱的什么,栽脏陷害还是李代桃僵

    见一干官员皆视他如洪水猛兽,目光愤慨恨不能将其亲手除之而后快,江怀柔笑着将所带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来扔到地上,“你不是一直很有本事么,解药就在这里,你自己找罢。”

    “拦住他”

    两个侍卫立刻将刀架到了江怀柔脖子上,锋刃冷光刺灼着他的眼,江怀柔却不觉得有丝毫畏惧。

    待太医赶过来时,苏瑞早已气绝身亡,好好一场喜宴,却活生生折腾出了条人命。

    南烛走到江怀柔跟前,目光复杂道“你若恨我便冲我来,何必牵连他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自己何尝不无辜江怀柔笑道“我不恨你,因为你不配。”

    李瑞怕他激怒南烛,立刻挺身而出,“臣相信江大人绝不会此类事,请皇上三思”

    南烛闭起眼,“此事朕会亲自调查,先送江大人回永乐宫,除非有朕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

    “皇上”

    “给朕闭嘴”

    李瑞看江怀柔离开后,才小声道“短短一眨眼功夫,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下毒不被人发现”

    “那倒未必,”他身旁的面具人冷笑道“此人诡计多端,当初我还不也是吃了他的亏李将军认为苏公子的身手能强过我”

    “他为什么要下毒动机是什么”

    “动机”面具人猛然揭开脸上面具,指着脸上两个耻辱的娼妓反问他,“我跟他素不相识都被弄成了这幅模样,更何况是被皇上宠爱的苏公子”

    李瑞握拳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南烛冷冷瞥他一眼,“你跟他关系很好么,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席宴上很快空无一人,南烛躺坐在椅子上,提着酒壶自语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已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真能醉一次就好了,什么事都可以不必理会。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酒应无酒泉”

    南烛一边自语一边猛灌,酒壶被他远远扔到一边,重新提了一壶来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感觉快要醉了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皇,皇上”

    南烛对着闯进来的婢女不满道“发生什么事了,慌张成这样子”

    “江公子他”

    南烛心一紧,酒意立刻褪了个干净,翻身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他突发心疾”

    “那还不去请太医”

    “回皇上,太医已经过去了,只是说事态严重,务必要请您过去一趟”

    “愣着做什么,快点跟上”南烛二话不说立刻走人。

    来到永乐宫后,太医正在廊下徘徊,看到他后欣慰道“皇上,您终于来了,老臣正有要事回禀”

    南烛正色道“他病情怎么样了”

    太医忧心冲冲道“病情暂时算是稳定了,不过”

    “有话直说,但讲无妨。”

    “江公子近来过于劳累,再加上心事郁结于胸,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南烛胸口一紧,拉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太医唯唯诺诺道“皇上,老臣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时间,请尽意避免他大悲大喜,最好事事都顺着他意,如此调理得当或许还可以活年”

    “你下去忙吧,”南烛怔了许久后松开手,在太医离开之后一拳击打在石柱上,“年,年”

    门口缠绕着安心定神的脑髓香,炉火放在床前烧的极旺,房间暖的像春天一样,江怀柔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生机。

    南烛摆手让下人退出去,自己悄然走到床前坐下来,手指极轻的抚摸江怀柔的脸,“还是这样的性子,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局面,我当初就不敢招惹你。现在进退两难,这可要我怎么办呢”

    江怀柔似乎听到了声音,抖了抖睫毛微微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后又迅速合上,微微皱眉,脸上显示出痛苦神色,声音沙哑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怎么,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才来可怜施舍我一次”

    南烛收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松开,脸上镇定如常道“只要你开口,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如果要你永远不觊觎月华,你会答应么”

    见南烛默不作声,江怀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做不到,又何必拿这种场面话来糊弄我。”

    南烛道“除了这一件事,其它我都依你。”

    江怀柔道“除了这一件,我其它什么事都不要。”

    安静了会儿,南烛道“你之前不是想要出宫么,待你这次病好了后,我就放你走。”

    江怀柔眉尖紧蹙了下,下一刻却笑了,“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五十岁时带碧瑶出宫,二是轻易相信了你的话,把自己当成一个傻瓜。如果你这次是说真的,当真愿意放我走,那就请不要派人跟着我,永远不要打听我的行踪,以后倘若狭路相逢,也要装作跟我素不相识。否则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南烛感觉喉咙像被人卡住了,每吐一个字都极为困难。

    江怀柔摇头,“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之前你救过我,对我的诸多好,这两年我也算是一分不少的还了你,我们如今两清了。”

    南烛替他掖了掖被角,“好,我答应你。”

    江怀柔听脚步声在耳边渐渐远去,眼角却忍不住一片湿热。

    哭什么,没出息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你又在渴望期待着些什么,想听他的解释还是道歉呢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南烛,他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南烛跟江怀柔性格不同却又相同,江怀柔为了自己想要的可以牺牲一切,自知生命有限所以只为贪图快乐随意。

    南烛亦是如此,不过他想要的要更实际一些,为了到达目的他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所有快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肯定他们追求的是对是错。

    待过了年后,江怀柔才可以尝试着慢慢下床。

    外面天气似乎暖和了一些,屋檐上冰雪融化着往下滴答滴答的流淌着,花园泥土里似乎也长了些绿意。

    夏天他曾跟束青在这里拾花酿酒,放风筝。

    园子里青藤下,他正午时常揣本书坐在这里休息。

    廊亭下,符离对他言笑晏晏打量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泛出些许不舍。

    这感觉来的离奇,在离开生他养他的月华时似乎都没有这么牵挂过。

    束青拉住他的手道“公子大病初愈,还是要记得多注意休息。”

    江怀柔道“没关系,这几年承蒙青姐照顾,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日后你若有缘去到月华,上安王府或者信王府,报出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替我招待。”

    “公子”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束青对着他哽咽,将怀包袱递过来,“这是公子的东西,皇上派人送过来的。”

    江怀柔打开看,原来是那日宴席上丢下的各种药瓶。这些药全是他在夜池宫中研制出来的,如今大都失了药效,而他再也没什么精力和心情去做这些东西了。

    “带着也没什么用,麻烦青姐给扔了。”

    束青点头,“我把这些药瓶拿走,其余这些财物,公子一定带在身上,出了宫后用得着。”

    江怀柔轻笑,“青姐心意我领了,不过他给的东西,我是一点都不想再要。”说罢坐上马车,放下布帘,冲前面的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慢慢驶过去把宫殿抛在身后,江怀柔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感到难以明状的寂寞失落。

    从此,那个总是笑的居心叵测、在床上戏弄他、说是要宠他一世对他一辈子好、又辜负了自己信任的人,再也与自己不相干了。

    74、形同陌路

    江怀柔来到同纪定约定好的客栈,遣送走秦江海,对他道“你是个人才,不应该跟着我被埋没。我知道你妹妹尚在宫中,回去找她吧,依南烛为人应该不会为难你。”秦江海面色沉重的告辞而去。

    这些日子纪宁因为担心江怀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圆脸活生生变出一个尖下巴来,兴高采烈的询问道“公子,我们离开京城,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啊”

    江怀柔沉思片刻,道“去瑶兰吧,那里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准能碰上符离跟杜英呢。”

    两人雇了个车夫跟辆马车,连夜离开京城。

    纪宁路上只喝水极少吃东西,如此这样过了两日,江怀柔才渐渐察觉出不对来,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手伸过来我看看。”

    纪宁老实伸出手,“没什么,只是胃口很差,近来都不怎么想吃东西,闻到气味就想吐。”

    江怀柔只觉他手心潮热,替他把了脉后忧心冲冲道“还有哪里不舒服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啊,有时觉得胸口很闷,晚上睡觉会出很多汗。”

    “这里,疼不疼”江怀柔用手指点着他胸口处。

    “好像疼,又好像不疼。”

    “这种情况多久了”

    纪宁想了想,道“也就这大半月时间,公子,我应该没事吧”

    “没,没事。”江怀柔有些恍神,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给他披上,“不过还要找个大夫看看,开些药吃,这样总饿着可不行。”

    纪宁推托道“还是不用了吧。”

    江怀柔态度坚决道“不能讳疾忌医,有病一定要及时去看,以免给耽误了最侍治疗时机。”

    “可是公子,”纪宁吞吞吐吐道“咱们带的钱不多了,还要留着路上用呢。”

    他连夜收拾行李,一时情急居然忘记了带钱,两人此行费用还是秦江海掏出来的。江怀柔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再加上出宫时恨不得与南烛一刀两断,哪里会再拿他的钱

    也是到了现在,江怀柔才体会道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咬了咬牙道“身体要紧,先看病再说。”

    纪宁小声道“这荒村野外的,看病又贵又难咱们这点钱,一路上吃烧饼馒头或许还能抗到瑶兰,若是看病,恐怕连出诊钱都不够。”

    竟然已经窘迫到如此境地了么江怀柔问他,“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十五两。”

    这么少啊,江怀柔沉默了下来。

    晚上在一座小镇歇脚,江怀柔下车便去找了当铺,将自己一块贴身玉佩当了。

    老板看他脸生,再加上又要的死当,本来价值连城的东西却只给了他五十两。

    江怀柔问“这些钱够请大夫么”

    老板笑道“瞧公子这话问的,倘若是头疼脑热之类小病,够您请十个八个的了。”

    “这便好。”江怀柔自语着走出去,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让小二去了个大夫过来。

    却不准大夫当着纪宁面说病情,待他看诊完后两人走到院子里轻声详谈。

    江怀柔送完大夫回来,纪宁眼巴巴的望着他,问“公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不您为什么要跟大夫背着我说话呢这两天我这心里总是堵的慌”

    “大夫说的都是术语,就是怕你听不懂胡思乱想才到外面去说的。别担心,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小二已经跟过去拿药了,我让厨房做了几个好菜,你待会儿多吃些,这样才能好的更快。”

    纪宁点点头,愧疚道“对不起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怀柔道“没什么,往常都是你照顾我,现在颠倒过来照顾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待晚饭送过来后,纪宁在江怀柔反复劝慰下吃了一些,喝过药后陷入沉睡之中。

    江怀柔在他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小二在外面敲门,便走出去问“有事么”

    小二眺望一眼房内,拿着碎银递给过来,压着声音道“公子,这是您的房钱,我家掌柜说明天一早,就请两位尽早离开。”

    江怀柔料是他跟去医馆拿药时向大夫问过了纪宁病情,便道“来之前我打听过,附近只有贵店这么一处客栈,而且这两天化雪,路上泥泞难走麻烦小哥行行好,让我们多住两天。”

    这一生他都未用过如此低三下四肯求语气同人说话,是以说的断断续续情感真诚。

    小二见他衣着不凡又生的清雅俊秀,也不忍口出恶言,面露为难道“不瞒公子说,我家掌柜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一心只往钱眼里钻。他既然吩咐了我来,便是铁了贴了心的要赶人,再加上里面那位公子的病,万一传染给了别的客人该怎么办”

    江怀柔连忙掏出身上的银子,“我会小心照顾他,一定不会给店家带来麻烦,就让我们在此多住日,待他病情稳定了住再上路,行么”

    小二摇头,将银子推了回来,“抱歉小人只是给人打工帮忙,实在做不了这主,公子就别再为难我了。”

    看江怀柔一脸无助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劝道“说句老实话公子莫见怪,这得了痨病的人,哪里还能再治得好就算人参仙草山珍海味供着,也不大可能活得下来。公子还是省些钱,留着用来办后事吧。还有件事要跟公子说您雇的那个车夫,已经连夜逃回家去了,好在不是没良心的人,把马车给留下来了。小人刚去喂过饲料,明天您可以放心的赶路公子您接着歇息,小人这就不打扰了。”说罢摇头而去。

    江怀柔神色黯然关上房门,桌上蜡烛被窗户隙风吹的扑簌扑簌直淌眼泪,丁点火焰最终挣扎着被黑暗吞噬,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走到床前坐了,只觉周围寒气浸袭而来,将他身上最后一丝残存温暖也夺了去。

    纪宁睡的并不踏实,极重的喘息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句梦语,“娘,娘别不要我我好难受公子”

    江怀柔将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去,以袖子拭着他额头的冷汗自语道“你娘不要你没关系,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夜深了,江怀柔伸了伸快要坐麻的腿,小心掀开棉被坐了进去,贴着纪宁身上传来的一点点热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次日吃完饭就要上路,纪宁奇道“公子不是说要再住几天的么”

    江怀柔笑道“昨夜我想通了,咱们还是早些赶到瑶兰,到时再替你找个更好的大夫看一看。”

    纪宁狐疑着问“怎么不见那马夫莫非也生病了还没起床”

    “不是,他家里人昨晚追过来,说有人生了重病唤他回去照顾,所以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真的么”

    江怀柔一本正经的扬着鞭子,道“骗你做什么之前跟杜英一起瑶兰的时候,路上都是我在赶车。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我一声。”

    他把狐裘脱下来垫在马车上,好让纪宁坐的舒服一些,又将周围布帘围的密不透风,自己戴了斗笠坐在前面赶车。

    路上冰雪融化,道路坎坷泥泞,遇到车轮隐入低洼之中,江怀柔便不得不下来推车。

    湿透的靴子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虽然已经到了二月,野外空气却依旧冷峭如冬,几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寒池里不着片缕,从头到尾都被风吹了个透,一双白净的手已经冻肿麻木,鞭子都无法在寒风里挥舞开来。

    他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心酸苦楚,曾经那个被人宠着疼着的江怀柔于他仿佛是场光鲜的梦,距离现今已经越来越远了。

    孤注一掷抛弃帝王身份选择斩断情丝过往,容许自己掉进南烛的温柔陷阱,他心甘情愿,亦不后悔。

    然而江怀柔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跌下云端的一个小小开始。从他离开夜池皇宫起,一双报复的眼睛便紧紧盯住了这主仆两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抛弃了奢华与安乐的江怀柔到了此时,才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强迫自己去学许多之前不曾接触过的生存之道。

    譬如怎么在野外结冰的池塘里捉鱼,站在闹市上面不改色的讨价还价,怎么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人,如何忍辱负重看别人脸色去说最合适的话

    纪宁病情始终没有转好的迹象,尽管被江怀柔尽心照顾着,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这几年来,江怀柔的变化点点滴滴都被他记在心里,但是直到离开夜池,才察觉他仿佛脱胎换骨,除去华服仪表和架子,乌亮的眉目之中充满坚毅,他开始活的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怀柔呵气暖着手,听到车内传来纪宁压抑的咳嗽声,便道“阿宁,你如果感不到舒服,就先拿片甘草含着,待会儿到了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就进瑶兰地界了。”

    纪宁收起掩在唇边的手帕,闭着眼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道“知道了,公子,你现在冷不冷”

    “不冷,在外面活动着,都快要出汗了呢。阿宁你坐好,前面的路有些簸”

    “嗯。”真的不冷么纪宁的眼角不由有些潮湿。感觉空气里都渗着冰渣子,光是听耳边风声嘶吼都觉得肉疼,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把狐裘留了自己,居然还在马车外说他不冷

    马车嗄吱嗄吱行过小道,最终停在一家镇上的小客栈里。

    江怀柔扶着纪宁走下马车,不小心车辕碰到手,不由咝的抽了口凉气。

    纪宁拉过他的手一看,只见被冻伤的地方又龟裂开了,血红嫩肉触目惊心的外翻着,十根手指竟然无一处完好。

    江怀柔看他哽咽,笑着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又哭又哭,先前是杜英,现在是你,全都是水做的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眼泪真不值钱。”

    “公子,您的手”

    江怀柔的眼睛乌黑细长,很亮的仿佛闪烁着流光,嘴角却微微翘着说“没什么,一点冻伤而已,不疼。别哭了,让别人看到笑话,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两人在客栈住下,用过饭后早早休息,为方便互相照顾两人路上都是睡在一起。

    到了半夜,江怀柔隐约察觉床前有人走动,眼皮却沉重的一条缝隙都睁不开。

    待天亮睁开眼,才错愕的发现行李全都消失无踪,包括供纪宁盖在被子上的狐裘。

    两人将房间找了个遍,确定是被贼人偷盗,而且连后院的马车都不见了。

    江怀柔找了小二来问话,对方却死活都不肯承认,反借口以两人无钱付房钱将人给赶了出来。

    屋漏偏逢下雨,两人清早便孤零零的立在大街上,均感觉前所未有的落寞无措。

    纪宁咬着嘴唇道“我觉得这事蹊跷,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们丢了东西一辆马车,又不是几串钱,怎么可能说偷就被偷呢,店家肯定跟那贼人串通好的。”

    江怀柔叹气,“就算如此,咱们也没有证据,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两人对视皆双手空空,非本地人氏而且都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好想

    江怀柔两手在身上摸了个遍,目光最终放在手腕那串红珠子上,这是李瑞当时送他的贡品,应该值得几个钱。

    这算是朋友心意,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当掉,可是到了如今的境地

    等过两个时辰,两人步行找了家当铺,将串珠拿下来询价,店家还算忠厚,看他们主仆落魄便开了二十两银子。

    纪宁辩解道“您再看看,这可是采自西山的天然红玉,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怎么可能只值十两”

    “东西不可否认是好东西,但是”店家打量了四周后小声道“这可是贡品,不好销出去而且还有杀头的危险,这是偏远小镇才敢接纳,您换别的地方看谁敢收留”

    江怀柔咬牙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当了吧。”

    结了钱后,两人添置了几件棉衣,剩下的钱再买辆马车是绝无可能了。

    可徒步去瑶兰京都,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说话间两人都有些饿了,找了路边小摊要了两碗面。

    纪宁问“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怀柔沉默半晌后,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去弄辆马车。”

    纪宁不解道“上哪儿弄”

    江怀柔捧着热茶喝了口,脸孔沉浸在缭绕雾气里模糊不清,“你忘记咱们马车是怎么丢的了”

    “啊您是要去偷”话未说话便被江怀柔捂住了嘴巴。

    “别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纪宁小声道“可是,上哪儿偷啊,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被打死”

    江怀柔心把一横,道“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铤而走险一博。”

    纪宁咬着唇,“公子您不能做这种事,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去”

    江怀柔并未应他,两人默默吃完了面,找了镇上另外一家客栈住下。

    白天里,江怀柔一直在窗口打量往来客人,最终敲定一行的四五个中年男子身上。他们好像是富商,出手极其阔绰,车子极尽奢华,几匹良驹全都肥的膘肥流油,极其适宜在雪地奔走,这对江怀柔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诱惑。

    江怀柔在园子里转几圈,偷偷折了些夹竹桃跟黄蝉树枝,取了脸盆打来开水,将树枝剥皮折断浸在水里,反翻将树枝换了四五回,盆中水渐渐呈现浅绿色。

    “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嘘,不要碰,这都是有剧毒的”

    “剧毒”

    “嗯,时间太紧,没有时间跟材料去做的别的毒了。但愿我能控制好份量,不会闹出人命阿宁,你忍着饿,晚上不要吃店里的东西,更不要喝水,知道么”

    纪宁小心翼翼点头,见他把毒汁倒到牛皮水袋中后便要走,急忙拉住他问“公子,您要去哪儿”

    江怀柔道“你不要管,先休息着,待子夜时分帮我打开客栈的大门就好。”

    “公子要小心啊”

    江怀柔冲他温

    74、形同陌路

    和笑了下便溜出去了。

    纪宁看着他背影,只觉温暖又辛酸,却又想不出方法来帮助他,情急之下觉得胸口堵塞,口鼻仿佛被人捂住了一样呼吸艰难。

    他扶着桌子半弯下腰,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咳嗽,腹腔豁然开朗的同时嘴角也渗出一丝红渍。他用手帕擦了擦直接收起来,对上面的血迹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纪宁悄悄出了房间,院中只有一盏高挂的灯笼,角落皆是漆黑。

    他蹑手蹑脚躲到暗处,观察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才放心偷偷过去开门。

    江怀柔已在外面守了多时,伸手将人扯了出去,将身上的银子皆数塞到纪宁怀里,“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我一会儿就去驾着马车去找你。如果半个时辰等不到人,你就直接改道往东直接去月华找我大哥,千万千万不要回来,知道么”

    纪宁哭道“我不,我要在这儿等你。”

    江怀柔一把推开他,板起脸怒道“你难道忘记自己身份了连我的话都不听,去前面等着”

    纪宁从未见识过他这般严厉的一面,当下被喝斥的泪眼朦胧,僵持了会儿小声道“好,我去前面等你,不过公子一定要小心啊。”

    江怀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偏头靠在墙壁上冲他微笑,“去吧。”

    纪宁一步三回头,见江怀柔也不急着走,站在暗处冲他不耐烦的挥手。

    送走了纪宁后,江怀柔进了客栈内,看了看楼上下,一个亮灯的房间都没有,这才放了心去后院。

    在马圈摸索了半天才解开了缰绳,那马却仿佛认主,死活不愿跟他走,还发出响亮的鼻息跟喷嚏。

    江怀柔轻轻抚摸马鬃安抚,最后抱上马脖子,才渐渐平息它的愤怒。好不容易将马牵了出去,正准备将马车往上套时,却见楼上黑影一闪,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来人哪,有人偷马”

    江怀柔心惊,想逃走却舍不得已经到手的马车,咬着牙不理会对方喊话继续去系马腹上的皮绳。

    对方喊了十几声,院子里依旧一片安静,江怀柔已经利索的整理好马车,抬起鞭子扬手一挥,马车便飞快闯了进去。

    顺利出了客栈后,江怀柔难抑心惊,因方才受到惊吓的缘故,激动之余胸口隐隐作痛。

    江怀柔以鞭柄抵着胸口道“真是疼的不合时机,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安全了,不怕不怕。”

    他庆幸的似乎早了一些,就在快要转弯的时候,方才客栈的黑衣人居然凌空追了出来,壁虎一样贴伏在马车顶上冷笑,出言讽刺道“堂堂月华三皇子,竟然轮落为宵小之辈,可怜啊可怜,可悲啊可悲”

    这话像针一样刺着江怀柔的心,他勒住马车,转脸看着近在眼前的黑衣人,“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黑衣人跳下来,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就算报出名来你也不见得认识。不过怨有头债有主,总是你得罪过什么人才对。对方不要你的姓命,却要你比死了更难过”

    “我们之前丢了行李跟马车,也是你做的”

    “对,不仅如此,你那个侍从无缘无故染上痨病在下也功不可没。”

    江怀柔握缰绳的手指微微发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江怀柔扬鞭朝他打去,“畜牲”

    那人轻松扯过鞭梢,用力一拽把江怀柔扯下马车,拿鞭子将他绑了个结实,丢上马车,居然又把马车原路赶了回去。

    江怀柔脸贴在车板上,胸口一阵一阵的泛着疼,疼的他脸整张脸都跟着抽搐,剧烈的晃动让他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待重新回到客栈后,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了,门口聚集着许多人。

    黑衣人毫不留情的把江怀柔抛下马车,笑着对众人道“偷车的小贼,我帮你们抓回来了。报官还是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身着褐色厚袍的男人率先冲了过来,一脚踩在江怀柔的头上,“娘的,连爷的马车你都敢偷,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又有两个人走上前,皮靴重重踹在江怀柔身上,“报关私了都太便宜了你这小子,给我打重重的打,打死了爷负责”

    黑衣人在旁边抱着拳冷眼看着,待众人发泄的差不多时才上前扯住江怀柔的头发,“啧啧,多漂亮一个美人,居然落魄到如今境地在下去将此情形回禀给雇主,他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江怀柔抿着嘴唇不说话,额头带着伤痛半边脸上沾着泥土,乌黑的眼珠像寒星一样注视着黑衣人。

    没有求饶跟对方乐于看到的凄楚,他身上下里外带着伤,狼狈不堪的卷曲着身体躺在如冰的冻地上,神态却一点都不卑微,神情清冷骄傲的跟个皇子一样。

    黑衣人怔了下,松手后冷笑一声离去。

    周围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摸着下巴道“奇怪,这人好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一人拉着江怀柔把他扯了起来,江怀柔推开他,在对方注视下擦了脸上的土碴。

    “大哥,他跟公子书房的那副画儿好像”

    男人眯起眼睛,问道“你可是姓江”

    莫非又是一个寻仇的不成江怀柔淡淡道“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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