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年未见,我们竟就这样生疏了”
我作揖,道“殿下别来无恙。”
“你是怪我两年前说走就走对不住,我敬你一杯,你就原谅我吧。”
其实是一样的,钦儿对我不重要吗也是重要的,从小跟着我,他式微至此,他都愿意这样帮着我去得罪陶艾,一旦我垮了,无论是陶荣还是陶固得势,他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可他还是这样帮着我,我如何能不顾念于他,但凡我有一点能给他的,都是愿意给他的,可方才我还是为了来看一眼四皇子,就这么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陶府。
四皇子应当也是一样的,他未必不曾顾念于我,只是他在东木国也有那个想再去看一眼的人,所以临近了,便义无反顾的去了。
“嗯。”
我坐下来,举起杯子,矮着半个杯身与他碰杯,他笑,又把自己的杯子矮了半个杯身,我们一来而往的,杯子便矮到了案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们一同笑了起来。
“你拿好,既是我想你赔礼,你这又是做什么”
“您是皇子殿下,仆怎可高于您”
“那我们齐杯共饮如何再要不好,我们这一杯看来是吃不成了。”
我跟他笑,拿好杯子,他的酒杯便碰了上来,齐杯共饮。
若我的人生是一个故事,多希望故事便在这里结束,心心念念得到回响,阔别重逢之后不是欣喜若狂,却是由衷的淡然的喜悦,此时此地,没有误会与成见,不问过去与将来,未到彼此相融,却愿同喜同悲,这样便很好。
可惜,人生如何会是一个故事,即便是故事,我未得全然完满,也未得全然溃败,故事便不会终结。比如,我还有欲望,想为陶品、陶芳还有钦儿,同那些人算一算这笔账。又比如眼前这人,我们定然要有一个结局,最好的不过太子登极,慈悲厚德,宽宥兄弟,四皇子富贵闲散一世,我么,以我的才智,出仕为官不过害己害人,安安生生的呆在家里该是最好的了,却是再也不能去见他了若是四皇子真有什么想法,到时兵戎相见,不过又一场浩劫,胜败由天,死生由命罢。
“你见到那位先生了吗”
“你怎知我是去寻他的”
自然是知道的。
“没有寻到,我只知他叫吴承德,连表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祖籍一类,偌大的东木国要寻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他还是去了。
“不过我见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识得了许多有意思的人,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他们国那个傻皇帝便颇为稀奇。”
他喝两口酒,像是在回味与那位“傻皇帝”之间的相处时光。
“说他傻吧,他比谁都ji,ng明,我们见第二面的时候,他便摸清了我的底细,而我直到三月前准备回国了,才知道他是他们国的国君,竟是无端被他戏耍了一年有余。”
“为何是傻皇帝”
“我们相识那日,他在酒馆里喝闷酒,我看他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很是那么一回事,便好奇,上去与他搭讪,我们聊了很多,他说他的心上人,他因心上人模样生得好,便喜欢上了人家,又因为那人是他母亲派到他身边的,就把人家扔到了很危险的地方,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可不就是傻。相貌一物,起头觉得新鲜,日子久了便也就寻常了,他却只觉得自己因是那人相貌而心生喜欢;心生喜欢却又不知珍惜,就因为这些不相干的白白消磨了他们本该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这眼前的离愁算什么,他心上人能不能回来,回来之后他们该如何相处,自又会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你说他是不是傻的”
不身在其中,不明白原委,如何能判一句傻不傻的。
“既然是东木国的国君,又能在你们第二次见面时便知您底细,该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殿下为何不托他寻一寻那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与他说了,他笑了笑,瞧着颇有几分戏弄的意味,说是要帮我找的,却是我临走了,也不与我说明白了。他这样一副德行,却是活该失了眼前的快活日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木东初os就不告诉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我是一条小青龙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不说他了,你那一干不识趣的弟弟妹妹还来惹你嫌吗”
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些事情,他是如何知晓的
“我说我猜的你信不信。”他笑,继而又道,“你这样平和善良的心xi,ng,家里的那些个庶出的弟弟妹妹又各个要强好胜的,他们必然会来你面前寻事的。”
所以,他一直都很关注我家里的事情我是该喜还是该忧
“若是能选,我更愿意你不是陶家的嫡长子,倒是希望你就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我动用一下皇子的特权,就能把你弄到身边,让你长长久久的陪着我。若是以后太子登基了,我自己打断个腿,再卖个乖,他说不得善心大发,见我一个瘸子,与帝位无望,这样屈卑不要脸面,又想在群臣面前立一立善待兄弟的牌子,就能放我xi,ng命,容我苟活,我们虽必然这辈子都离不开太子监视,却也能苟苟且且的过过安生日子了。可惜你不是,你若是陶家的孩子,便是我与地位无望,却只要活着,与你接触都有可能害了你,也让你害了我。”
“这位便是四皇子殿下吧。”
我听得声响抬起头,是陶艾,这孩子本事倒是不小,却也不用我引路,身上没有请帖竟也混了进来。
“哥哥不给我引见一下吗”她说这话是有几分娇羞,一点都不显得矫揉做作,好似那份娇羞之态本就出于内心,这样自然这样纯净。
四皇子站起身,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因是方才酒喝得快了,有些上头。
“谁家的姑娘这样清丽脱俗,我对姑娘真是一见倾心,正巧了,皇后早上还在同我讲,我年岁大了,要成亲了,我意欲迎娶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语态轻浮,与平日判若两人,我这妹妹恰就喜欢这样的。
陶艾既惊且喜,开口是甚至语调都不平稳了。
“小女殿下甚至不知小女是谁”
“不愿意婚配讲究两情相悦,我虽对姑娘倾心,却不想强迫姑娘,若是姑娘不愿,那自是作罢了。”
陶艾比我聪慧上许多,与四皇子过招,却是相去甚远。
“愿意的小女自是愿意的,只是小女小女姓陶名艾并非家中嫡母所出。”
四皇子呵呵一笑。
“你以为我要娶你做妻我虽还没有心上人,你这样的却还不配。做我的妾,你也是高攀的,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陶艾瞠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又迅速眨了眨,一时有些接受不住。
确实是高攀的,但陶艾会愿意的,四皇子人中龙凤,他方才那副德行又甚和陶艾心意,且陶艾有足够的自信,只要进了四皇子的宫门,别说四皇子没有心上人,便是有,她也能将那人扳倒了,自己爬上去,她要强好胜,骨子里也喜欢这样的争斗,若是家和万事兴的,她许反倒不喜欢了。
“我这边去皇后那,若是你愿意便跟来,若是不愿意,便作罢了。”
陶艾原地站了一会,也只是一会,便跟了过去。
四皇子没有给陶艾想一想后果的机会,便把她卷进了这种看似甜蜜幸福实则凶险万分的漩涡中,出嫁之前她可能都来不及想一想,跟着四皇子会是怎样一个结局,她甚至不及回家去问一声父亲。
四皇子开口,且只是一个妾室,皇后自是说好的,在她眼里陶艾即便是陶家的女儿,也只是个庶女,皇后本身是嫡出,嫡出的都有这毛病,看不上庶子庶女,庶子可能要好些,毕竟以后家产要分他一份,得放在眼里盯着,放在心里防着,可庶女那真的就是什么都不是了。
她就这样进了四皇子的宫门,连个正经的说法都没有,更不用提封号,不入册,没有冠服。
甚至新婚之夜,四皇子都没有去见她,反是来寻了我喝酒。
那日他喝得很醉。
“若是我注定堕落永暗深渊,愿带走你身边所有黑暗,唯愿你生活在阳光之下,被和煦温暖笼罩。”
我没有想到,这一别再一次见面会那么遥远,会在那样的境遇之下。
他翻了我家的墙,一身的伤。
笑着对我说“父皇驾崩了,临死前还不放过我,罢了太子的位置,立我作储君,真是害死我了,他至少身前给我点暗示,让我预备点兵马也好应付眼前的形势。”说着说着便哭了。
天子崩了
“遗照在皇后手上,我回不去了,要去逃命去了,心里知道不该来的,却是忍不住,想临走之前再来看你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了,你保重。”
我如何保重
“上一次你没有带我去,这次带上我可好”
四皇子想了想,轻快的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轻松愉悦的笑容,像是挣脱了生命中所有的束缚,将所有的喜悦都毫无保留好不抑制的释放出来了一般。
“好,走吧。”
真跟着走,我却又觉得自己这是在拖累四皇子,比如翻这面墙,就费了好些功夫。
这一路我才知道南火国原有个叫“策应门”的地方,他们追了我们一路,看着一向意气风发的四皇子对他们也露出了恐慌之态,我便知,我们可能走到了尽头,我庸庸碌碌了这一辈子,死在外面自是无所谓的,四皇子不行,先帝为何要在临终之前改立储君,这样的大事绝不会是一时兴起,甚至没有给四皇子准备的时间,若不是什么非不得已的原因,当不会如此草率。四皇子一路什么都没有说,却是不难看出,他是要回去的,先帝不久前还身体健朗,突然就这么崩了,死因存疑,四皇子该当是想去查一查的。
若是我能替四皇子去死就好了。
后来的事,我便记不太真切了,以我的才智要骗过策应门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替四皇子去死了,他们割下我的头颅带回南火国,皇后自然是认识我的容貌的,但这一来一往的时间,足够四皇子找个安稳的地方歇上一阵了,如此,对我而言便也算死得其所了。
四皇子用剑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能代殿下去死,自觉万分荣幸,父亲一直想我成为殿下这样的人,便请殿下以我之名活下去吧,我姓陶名执,字释然。”
第112章 第 112 章
莫静和走出席少凉的府邸了,往棠园走。
“临之。”
莫静和回首,是席少凉追了出来,他走得有些急,这会停下来气喘得厉害。
莫静和以为他改了主意要退货,转身就要走,可不能待他缓过来。
“你等等我答应了替你照顾贵儿便不会反悔。”
莫静和疑惑看他,不是贵儿的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先帝驾崩,我见你眼中竟无悲痛之色,反而有种释然之感,心下担忧,先帝和你之事我略有耳闻,你是不是此一去就打算随先帝而去了”
“放心,我怎会这样想不开,先帝在时对我诸多束缚,不准这样,不许那样,本该快活喜乐的日子,硬是过得苦哈哈的,如今先帝不在了,我自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才二十三岁,有大把的好时光等着我,如何会随他而去。”
莫静和的一腔肺腑之言让席少凉觉得确实合乎逻辑和事实。
“以后如何打算”
“只青都好吃的好玩的便有许多,我一一游玩之后,再去别处寻寻乐子,天下这样大,怕是穷极我一生都是玩不过来的,比如眼下打算先去棠园游玩一番,席中丞若有兴趣,一道如何”
席少凉哪来的什劳子功夫游棠园,他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如今还要替莫静和看小孩。
可还是应了一句“好,去吧。”实在莫静和惯会胡说八道的,嘴上虽这么说,一转身就要投湖也很是寻常。
莫静和笑,走到他边上。
“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和你一起逛棠园,觉得脸上有光。只如今你出仕经年,学问都荒疏了,与那些学子一道品文论道,怕要被他们压过去了。”
席少凉想起还在莫家附学的那段日子,不由微微一笑。那段时光平淡充实且美好,如今却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真真抱歉,要给你丢脸了。”
“那倒不会,我模样好啊,往哪里一站,就是要被看杀的,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
席少凉起步往棠园走。
“原就不太要脸面,这去了南火国三年,倒是越发的没底线了。”
莫静和笑。
棠园原是青都最主要的漕运码头之一,一百来年前荒废,少有人往来。
也不知何年何月凭白的生出了一株八棱海棠,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个诗人路过,诗人对着这株海棠吟诗了一首,诗是好诗,花又极美,很快就引了文人sao客前来观赏品评,有人的地方就生出了买卖,书肆、文玩铺、茶馆、酒楼甚至妓院沿着运河两岸一路排开,从头上都看不到尾巴在哪里。一株自是满足不了文人们的满怀文思的,商家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就在这一路又种上了各式海棠,这地方虽没有名,大家都共识的称它为“棠园”。
这里晚间自是酒楼妓院的市面,各路的人都有,干了一天的活计乏了便来此处消遣打发,也有来谈事情的,故意来“邂逅”结交朋友的
白天却是文人sao客的聚集地,享丝竹管弦之乐,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一茶一墨,游目骋怀。
莫静和在一处名唤“惠风亭”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两六个文人在亭子里看画。
一文士道“这画是殷兄一年前在前面的珍宝阁里淘来的,他说很是值钱,只眼下出手不是时候,他也是这两日手头紧,才在我这里割爱的。你们懂行,来给我瞧瞧真假。”
另一文士将画举起,其余四人便凑上前来看。
“这这画本没什么好,只这只竹叶青画得好,太好了,情态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这鸟往这一画,整幅图的格局就显得大为不同,虚实相生,疏密有致。”
“严兄说的对,这竹叶青的笔法ji,ng到,用色考究,要我说,这鸟与边上的这片竹林当是出于两人之手,前者多半是为了提携后者,才共同做了此画。”
“确有可能,可若说大家提携后辈晚生,理应题字或落款中提一笔,才能切实起到提携之功,可你们看这画甚至没有落款,只有一行题字手有茶余香,对坐已无人。”
买画的文士催了一句“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们就给说说值多少钱”
莫静和觉得咽喉之气一股脑的都涌到了鼻尖,鼻尖一酸,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席少凉忙递了帕子给他。
“怎么好端端的看个画也能看哭了”
莫静和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己的丑态席少凉也算看遍了,自也不在乎这个,接过帕子还是哭。
席少凉觉得莫静和品味也是越发奇特,这画确如那些文士说得那鸟画得好,可正因为那鸟栩栩如生,倒衬得边上的竹林黯淡了许多,整体而言,实在算不得佳作,怎么还能给看哭了是画里的内容触了莫静和的哪根弦
转眼却看到莫静和在笑,不一会又蹲在了地上抱着膝盖,哭,一个劲的哭,像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又给找了回来的那种。
起先只是默默地流眼泪,哭到后来小声的呜咽,现在更是毫无顾忌,哭得肆意。
席少凉在他身边蹲下。
“你这是怎么了”
他问了两遍,莫静和才抬起头来,又是张笑脸。
“我觉得我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坏事理应是这样这个结局的”
莫静和说这话的时候哽咽的厉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子瑞,子瑞,他说他会兑现诺言的,原来是这样,子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