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大寒阁左参事叶庆请陛下圣安。”
两人一同跪下行礼。
叶庆的名字木东初听过,如今也算是北辰王的心腹了,大约是那时莫静和给的答复不够明确,又怕他反悔,北辰王派了这人来联络,顺道试探一下莫静和的。
莫静和这步棋真是险,无论对北辰王还是对自己。他还真没想到一旦有造反,小寒阁掌事竟能起这么关键的作用。
木东初示意他们起来。
“臣闲着无聊,陆掌事也忙,就指了叶参事来陪臣打发打发时间。”
这句话解释的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木东初装傻也有些装不下去了。
“看来叶参事平日里倒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啊”
叶庆忙又跪地道“臣隶属大寒阁,陆掌事指给臣的差事就是正经差事。”
莫静和笑得颇为幸灾乐祸,嘴里道“可不是,他也不好违逆陆掌事的意思,陛下要罚也该罚陆掌事。”
莫静和这副模样,木东初是再熟悉不过的,没去小寒庄之前,他成天就是这个样子的,每个正形,没心没肺,还真是怀念呢。
“嗯,你下去吧。”
叶庆遵旨告退,临走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莫静和一眼。
莫静和看他走的远了,才将手中的树枝抛到树下的土里,低下头,垂手侍立一边。
“你个纨绔子弟也能打赢叶庆,看来朕的大寒阁不过如此了。”
莫静和道“他故意放的水,他才显了两三分的身手,臣若还输了他,太窝囊了。”
木东初笑“还是有些血气的嘛,你都窝囊了十几年了,还差这回”
莫静和只低着头笑。
木东初知道莫静和身手不错,却不知不错到何种地步,一时很有些好奇。
“以你的身手,若是对上左荣华如何”
莫静和认真地想了想,非常中肯地道“臣体力耐力皆不若左将军,但他速度不及臣,不下三招臣能取他xi,ng命。”
所以,体力耐力这会根本都是派不上用场的。
“与顾翎呢”
莫静和惊讶于木东初竟然连顾翎都知道,他是真的对天下之事都了若指掌,还是对小寒阁刻意打听过还打听的这般细致。
“臣才疏学浅,不是他对手。”
莫静和出师那年,已全然得到顾青竹的真传,甚至比顾青竹还要好上许多,但唯独是顾翎,只要与他对上,简直就是噩梦,顾翎并不是强大,而是诡异,每一招每一式,身随心,心随意,意未动,身已至,没有章法,随心所欲,甚至已可谓到了臻化境的地步。自己这辈子怕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若他哪天要来取朕的xi,ng命,你打不过他可怎么好”
莫静和依然低着头,道“小寒庄对陛下皆是忠心耿耿,绝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便真是如此,臣拼了xi,ng命保陛下无虞,大致还是可以的。”
他对自己真是忠心啊,xi,ng命都不要来保护自己木东初扯了扯嘴角,就目前种种而言,还是可信的吧。
“今日天气不错,唤人在院子里摆副棋盘,莫卿同朕对弈一枰如何”
莫静和应诺,去唤人搬来藤椅棋盘,并清茶一壶,木东初喜欢下棋的时候喝茶。
“不要他们,朕许久没有吃你煮的茶了。”
“臣好几年没有煮茶,都荒疏了,怕煮的不好,坏了陛下的雅兴。”
木东初笑道“为臣之道,你学得倒是不差了。”
莫静和跪地道“臣不敢。”
“煮茶。”
莫静和只能站起身,走到茶具边,这种东西其实不容易忘的,刻得太深,入了骨髓。
他记得那年木东初夸了别人一句“这茶煮得真好。”他就去云阎阁把关于煮茶的书一一看过,又去讨教了不少师傅技艺心得,木东初只道他天赋好,看别人煮就能就能熟练通透,世间又哪有这么多这等便宜的好事。
这样想来,自己那时其实也是在刻意取悦他的。
“朕这两日都在想,若当初北辰王坐了皇位,如今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如果那样自己一定还是会喜欢上他的,只是不是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会是那样一个开始。
也许是某一个雨过天青的早晨,他在宣室殿内长身玉立,侧过头来问我“你怎么还不去就藩”。
也许
“陛下仁爱宽厚,善待兄弟,少有人及,定会蒙上苍庇护,保陛下帝位永固,天下太平。”
木东初接过莫静和递来的茶,对这几句话熨帖,又觉不是滋味,是啊,哪有这样的也许,当年那个场景,若是北辰王坐了皇位,以他的xi,ng子,断是没有自己活路的。
如今同胞弟弟要造自己的反,还是和太后串通一气的,大家都该议论“这皇帝是失德到何种程度,才会有这样的报应。”了吧,可莫静和偏生还说他“仁爱宽厚,善待兄弟”。
“莫卿煮的茶一如既往的醇香宜人。”
莫静和笑。
“来下棋。”
莫静和以前常侍奉木东初下棋,他的棋路大致是清楚的,只几手下来,发现木东初如今的棋力远非三年前可比,布局沉稳,下子ji,ng妙,及至中盘自己几处看似坚垒的实地,竟有要被他拿下的趋势,逼得自己不得平白送子以保全大局。若不是在小寒庄的时候顾青竹总抓着他下棋,比原先算是有些长进如今怕是连应付一二都成问题。
“陛下棋艺ji,ng湛,臣认输。”
木东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
“你棋艺大有长进,朕受你诸多压制,只你还去以前一样善守不善攻。”
第34章 第章
木东初招招手,让莫静和坐到自己的身旁,倒了杯茶递给他。
莫静和受宠若惊地接了,一番谢恩,回来后他既珍惜木东初对他的好,又诚惶诚恐,怕自己陷进去,又怕自己辜负了他的好。
“等这件事完了,朕打算让你接手莫家。”
莫静和愣了一会,放下手中的茶碗,要跪。
木东初早猜到他会这样,一把拉住他。
“坐着就不能好好说会话。又想说资质尚浅,难以担当”
莫静和无奈看了他一眼,捧起茶碗,默默喝茶。
“那r,i你与北辰王说的,朕觉得颇为有理,你那大伯三叔能是什么好东西,北辰王一造反,他们便合计给莫老太爷下药,为了主莫家,亲生父亲也能做到这个份上,此等行为与禽兽何异”
莫静和还是只捧着茶碗,不说话。
“你想抗旨”
难怪不动莫家,莫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要推倒多费事啊,不能根除干净反而麻烦,还有什么比收为己用更好的法子呢。
把莫家论资排辈算一下,借北辰王一事除了大伯和三叔,老一辈里就再没别人了,静字辈嫡出且出仕的只有长房的莫静珂,二哥莫静仁和自己了,三人中自己虽年纪小,但银印青绶品阶算是最高的,再加上皇上属意,要主莫家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三人中要论忠心,是没人能越过二哥的,可二哥是将帅之才,能统军能征战,却不能委身帮着皇上在朝中斡旋;皇上要除了大伯,大哥多少会受到牵连,就算皇上不动他,皇上杀了他父亲,他还能做到忠心侍主吗
算算只有我了
莫静和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碗。
“陛下,容臣斗胆直禀,您可曾想过,臣若执掌莫家,也不一定会与陛下一条心的。”
木东初当然想过,北辰王之事后莫家的势力定会削减,但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莫家还是原来的莫家,到了莫静和手里指不定会是个什么样子,到时候说不得还得防着莫静和尾大不掉,举旗造反。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那人是莫静和,他就觉得没来由的安心,就算他有一天要谋朝篡位,他也觉得那就由着他篡吧,挺好
“这种话你也敢当着朕的面说”
莫静和微微低下头,勾了勾嘴角,从木东初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在笑。
“臣生于莫家,后又得遇侍奉明主,要论富贵,尊荣,境遇,实在都远超出了臣的德行。陛下眷顾垂怜,臣自当肝脑涂地以图报圣恩于万一,陛下想要什么臣都愿意给陛下,只莫家一事臣真的难当此大任。”
木东初扯了个笑,好你一个莫静和这话什么意思他是莫家的人不错,朕却也对他不错,要自己把莫家献上,还要看朕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在与朕谈买卖
“也是,你生于富贵,长于荣华,小寒阁的暗卫能安心做个大半年,权势之类大概不是你所想,可莫家生你养你,如今没人主持大局,你只想着一身平安,不顾莫家安危了”
莫静和给木东初的茶碗满上,他没心没肺惯了,这等诛心之语,也没甚感觉。
“陛下明鉴,何等材料,担何等责任,微臣就是这么一个扶不起的,执掌莫家未必就是顾了莫家安危。”
木东初一直觉得他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至少表面一贯如此,没成想他也有想着法为难自己的一天。
“你想要什么”
莫静和以为木东初不会这样摊开来说的。
“微臣曾和陛下说过微臣一直想要的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肯,就请放臣自由,望陛下成全,臣必然结草衔环,以报圣恩。”
“不是说肝脑涂地,以图报圣恩于万一吗活着的恩都报不完了,还想着死了报恩”
莫静和不应声,低头,浅浅的笑了笑。
“到底要什么朕想听你说。”
“不去后宫。”
“你要朕专宠你是男人”
莫静和还是低着头,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一个男人要另一个男人来干自己,这一辈子还只干自己,放着谁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还是自己开口求的,捧着偌大的莫家求他这么一句承诺。
“是啊,臣卑微下贱至此,以何德行能执掌莫家,手握权势,染指陛下的江山”
木东初呷了一口茶。
“好,朕答应你。”
“嗯您答应了”
这倒真的是他没有想过的,敢拿莫家威胁木东初,莫静和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挨些责骂受些处罚总是逃不过的,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莫家的支持对皇上真的这么重要
“这辈子都不去皇后和几位夫人那里了”
木东初看着那双眸子有一种错觉,仿是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莫静和在他的寝宫看到满桌点心,既惊且喜,眼看着他们的关系就要更为融洽几分的时候,他又突然止住了。
本能的排斥,刻意回避,迂回前行,就是到不了那一步。
木东初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莫静和道“算了,陛下交代的事情,臣定当全力以赴,陛下放心。”
“你不相信朕”
莫静和又微微低下头,他远不如表现出的那样洒脱,不去后宫是个什么名声朝臣会如何冒死进谏,史官会如何秉笔直书,百姓会如何议论闲谈木东初是位好皇帝,他不敢不能也不忍让木东初因为自己染上这样的污名。
“陛下子嗣绵延才是江山社稷之福,臣爱惜名声,有贼心没贼胆,不愿担此恶名。陛下恻隐眷顾,臣铭感五内,有这句话,已然知足,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忘了吧。”
木东初看着他,思忖他这句话有几分是真,若全是真的,这位莫掌事未免太知情识趣
第35章 第章
木东初这些日子对莫静和也说不清什么感觉,自从他们说了那些话后,莫静和突然就变得很乖巧,有时甚至会主动问“臣学了些新花样,陛下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试试”
木东初想着莫静和执掌莫家之后早晚要参政,每天就有意无意的说一些朝堂上的事给他听,莫静和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有的时候听着听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有一次木东初被莫静和伺候的通体舒畅,莫静和还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伸手环住木东初的腰,用求他的口吻道“陛下让臣去见见莫老太爷吧,他病成那样,臣理应在侧侍疾的,莫老太爷对臣颇为照拂,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再则臣总不露面,北辰王殿下要起疑了。”
木东初伸手抚摸莫静和的头发,顺滑黑亮,和他的xi,ng子一样软和顺从,绕过耳廓,用手背划过下颚,轻轻捏住下巴抬起。
莫静和扬起双眸,可能是刚刚有些狠了,莫静和眸子中尚有水汽未及消散,眼神也有些迷离,看着比往日多了几分妩媚的意思。
他也不是想拘着他,尽管他们白天一起用膳,夜里在一张床上就寝,莫静和处处依着他,在床上更是配合,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莫静和对他冷淡又疏远,甚至不如陆疏华或是席少凉。
“打算住几天”
既是侍疾,当然是等疾好了再回来,可这疾大致是好不了的,木东初也不会容他在外面呆这么久。
“两天。”
“也打算去看看杨灵玉”
莫静和不说话了,讨好的低下头捧着木东初的手轻吻,含着拇指上下,又在每一个指缝间细细舔过,他的舌尖柔软有力又shi润温暖,直到在木东初的手心舔舐打圈时,那股电流顺着手心一直传到心里,麻麻痒痒的,却又抓挠不到,一路向下窜到小腹,只觉得小腹一暖,木东初再也按耐不住。
“你啊”
一贯会糊弄。
如此又是一番云雨
第二日莫静和醒转时,只觉身上每一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肌rou酸痛肿胀,一时有些起不来身,身边的被褥已经凉透了,木东初倒是身体比他好得多,天还没亮就洗漱更衣去上朝了。
受了什么刺激,下手这样狠
莫静和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朦胧间看到莫静仁一身的血,却依着手里拄着的长剑站在那,坚毅稳固牢不可摧,周身一片尸海,有东木国的将士也有敌军的,他们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却又死了还怒目相视,不肯闭眼。
莫静和缓缓的睁开眼,此下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开始鄙视自己的幼稚,以前只以为莫静仁坚不可摧,是怎么都不会倒下的,却从未想过战场凶险,人命微弱。
莫静和先回的小寒阁,交代了一些事情,又翻墙去了大寒阁找陆疏华,虽说做梦的事有些无稽之谈,但这样真实,到底心里放不下。
最近东边在打仗,北辰王又要造反,木东初把莫静和拘在偏殿,倒让他躲了不少闲。他能躲闲,陆疏华却是不行,这会正锁着眉看文书,左边厚厚的一叠该是看完了的,右边那叠却是比左边的还要厚重上许多,该是还没看的。
“陆掌事,可得空在下有事请教。”
陆疏华头也不想抬,嘴里道“莫掌事真是好命,这时候还能这般悠闲。”
莫静和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
“杀人放火小寒阁在行,这时候却还得仰赖大寒阁的。”
这几句话陆疏华倒是十分受用。
“问吧。”
“东边战事是不是很紧张,家兄可有什么消息”
陆疏华这才抬起头,松了那对眉毛笑道“瞧这时辰,莫掌事莫不是做噩梦了”
莫静和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做了噩梦故来求问这种事。
“挂念家兄紧了。”
陆疏华似信非信的笑“莫将军那头近来捷报不断,应该打不了多久了,陛下似是有意待这场仗打完就将莫将军召回青都,到时你们倒可重聚了。”
莫静和脸上立时绽出笑来。
“当真”
“你这样笑真好看,多笑笑,陛下会喜欢的。”
莫静和看了他一眼,笑道“谢谢你”
“这点消息不值当谢。”
莫静和低下头“谢你就算知道了在下与陛下的事却还能如从前那样待在下,谢你没有因此瞧不起在下。”
陆疏华轻哼一声“是瞧不起,没放面上罢。”
莫静和笑容更盛。
“若家兄若有什么消息,还望告知,您忙吧,在下告辞”
莫静和回一趟老宅,却如何见不到莫老太爷,大伯亲自拦在门口,只说老太爷要静养,不方便打扰,碍着莫静和的官职,不好硬来,态度却是坚决。
“既是这样,大伯,殿下的事您多c,ao心了。”
莫静和作揖告辞。
留大伯在那里愣愣地呆立了许久,这话什么意思,他全知道他一个纨绔高粱,北辰王殿下的事他知道
既然见不到莫老太爷,留在莫府也没什么意思,莫静和出了老宅的门一头躲进了马车里。
车夫等着莫静和说去处,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公子,去哪里”
“公子”
“回莫府。”
他如今才算明白,太后真是深谋远虑,那时候赐下这宅子,自己只以为她要安cha眼线,方便监视,现在想来,大致也是早预料到有这一天了吧。
就算莫静和不回家,杨灵玉依然每日ji,ng心打扮,妆容雅致,气度端凝。
莫静和回府时,她携着一众奴仆迎到大门口。
“相公,您回来了。”
她款款下拜,丰神绰约,眉目间只有欢喜,没有怨恨。
莫静和受不起她这一拜,忙将人扶起,杨灵玉便对着他笑“这是惜屏姑娘,若不是下人同妾说起,妾竟还不知道她就在府中,相公千里迢迢将她从西金国带回,想来喜欢,妾刚进门几日也不曾照料与她,竟是薄待了,相公见谅。”
莫静和这才注意到惜屏也在边上,这下人要在怎样的情形下提起惜屏,他心里大致清楚,想来杨灵玉这当家主母也是不容易。
对惜屏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对杨灵玉道“你是家中女主,厚待谁薄待谁,只瞧你心情便可,不用告知与我。我难得回趟家,让她们散了吧,我两说说话。”
杨灵玉有些疑惑,她原以为莫静和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心有所属,喜欢惜屏,现在看来对惜屏也不过这样罢,夫君啊,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杨灵玉让她们散了,随莫静和回屋里。
莫静和将门关上,又确认了一遍周围没有人,才取了纸墨,将杨灵玉拉到塌上,放下帷幔。
莫静和边讲边在纸上写道“最近会出些事端,不便细讲,在出事之前,我会先将你送走。”
递了纸给杨灵玉看,只见杨灵玉羞红着一张脸,双手接过纸一看,却又顿时变得惨白。
她向来聪慧,就是此时也并没有乱了方寸。
拿起方才莫静和写字的笔。
“夫君不要我了。”
莫静和看他写着写着就要哭,也是不忍。
“你是好姑娘,我不值得你这样相待,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会将你送到清成郡,给你寻一户好人家,以莫家女儿的身份嫁过去。”
杨灵玉还是哭。
“妾已委身与你,你不要妾,妾只有死。”
莫静和没有想到她会忠贞至此。
“我不是不要你。”
莫静和顿了顿又写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杨灵玉只用那双梨花带雨的眸子看他不说话。
莫静和继续写道“作为我的妻子,你做得很好,现在,为自己活着”
他将纸条递给杨灵玉,看着杨灵玉,这是他第一次在杨灵玉的眼神中看到怨恨,杨灵玉问不出“既然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婚事”这样的话,所以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倾注了一生能有的怨恨。
莫静和知道她答应了。
这就好,怨恨厌恶憎愤都是他应得的。只有她答应了,他才能与她说后面的话。
“府里已被控制,他们要用你挟制我做一些事。太后生辰那日,我会派人来接你,直接去清成,这两r,i你准备一下,这事谁都不要说。”
杨灵玉还是看他,却不像方才那样怨恨了,写道“你是好人”
莫静和这辈子杀了不少人,满手鲜血,怎么都算不上好人的。
莫静和喜欢她,漂亮,聪慧,坚强,懂事,明白道理,又有点小风情若不是木东初,也许他们真的能携手偕老,一辈子就这么过去,大致也能欢喜完满的吧。
莫静和凝视她许久,还是在纸上写道“若那天他们真用你挟制我,逼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妾会自尽,定不会成为夫君的累赘。”
“谢谢你”
杨灵玉就那样坐在榻上,看着莫静和下榻,把纸条一一烧尽,她觉得他烧的不是那些纸而是她的前半生,她相信以后的路这个男人会帮她安排得很好,可那已经不是她的人生了。
第36章 第章
杨灵玉看着莫静和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个下午的呆,觉得他们虽是夫妻,自己却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们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模样好,总是占便宜的,杨灵玉对他第一印象很好,那时她们都还小,莫小团子远远看着雪娃娃似的,矜贵雅致又天真可爱,让人心生想要亲近之感。
可莫静和小小年纪总以男女大防为由躲着她,她一出现,莫静和就走,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几次下来,杨灵玉觉得他是讨厌自己的,她心气向来高,开始鄙视厌恶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这种鄙视厌恶很快转移到了正主身上。且那时总能听到太后身边的人说起莫静和,每每提到都是些高粱竖子才干得出来荒唐事,什么打架斗殴,私通婢女,甚至有传他和太常卿家的尹如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就更是看不起他讨厌他。
杨灵玉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他谈婚论嫁,更何况那当口上莫静和 还从西金国带了个奴婢回来,这无论对杨家还是她杨灵玉都是奇耻大辱。杨灵玉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好在这件事后太后再没有提起过她们的婚事,她以为该就此作罢的
为何会有后来种种对,是自己求的,她对他说“我们的婚事,你若有意,我回去央了父亲,也不是不行的。”
后来结了婚,虽然只有十天共处,但他对她照料体贴入微,那样周到妥帖,顾全了她所有的面子里子,她只觉得舒心,她愿意对他举案齐眉,可这人只肯对她“相敬如宾”
再后来她听说惜屏就在府上,比自己还早入府,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个人的,这辈子才活该被他这样欺负。
方才方才的莫静和似又与之前不同,不是那个天真可爱的粉团子,不是那个疏远自己的纨绔子弟,不是体贴周到的丈夫,那时的他冷静细致,设想周全,虽然还是在排斥自己,要赶走自己,可是他是为了她好,她心里是知道的,他害怕她会为了自己做傻事,她也确实会那样做的
杨灵玉没有任何预兆的笑了,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的这一辈子有喜欢的人,真好
“这次回家,住多久”
晚膳的时候,杨灵玉夹了一块鱼rou在莫静和的碗里,她知道他会吃的,这人惯会演戏。
看到莫静和低头去吃,她浅浅的笑了。那自己喜欢的是太后跟前的他,新婚时的他,还是方才在床上的他她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两天,明日陪你回趟娘家吧。”
和二老告别。
杨灵玉知道他求个休沐不容易,没想到还留了一天陪自己回娘家,只他能想到这点,对自己就不可谓不好了。
“好。”
“我让人拟了一份礼单,你回头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
“好。”
第二天一早,莫静和又从外面跳窗进来,杨灵玉大致昨夜入睡的晚,莫静和脚步又轻,一点动静也没听着,莫静和从案上随手拿了卷书在边上看。
翻了两页才发现是新婚那阵为了打发时间,从书房顺来的那卷,看了一半,还没来得及看完,这么久了,竟还在这。
“总想着你要回来的。”这大概就是有缘无分吧。”
莫静和抬起头,知道她想开了,放下了,心里也舒服些。
外面侯着的奴仆听到动静,敲了敲门,进来伺候洗漱。
“公子和夫人真是一对璧人啊。”
杨灵玉看着莫静和对着奴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出现之前我过得很好,没有他,我依然能过得很好,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出现过,就很好。
杨灵玉和莫静和坐在马车里四目相对,杨灵玉突然笑了。
“那时你说我煮茶不好喝,如今正巧得空,你煮了我尝尝。”
莫静和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个,杨灵玉即是放开了,他负担也小了些,与她开起玩笑来。
“那时见你长得美,逗你玩的,这青都要说煮茶,谁能越过杨姑娘的。”
杨灵玉从小被夸大的,这种话自然入不了心,轻哼了一声。
“你煮不煮。”
莫静和笑,觉得她身上那种少女特有的霸道骄横却是有趣可爱“那不才献丑。”
茶具马车里都是现成的,莫静和手势ji,ng到,火候把握得也好,杨灵玉是懂行的,看了两眼便知道他是里手。
“我学煮茶是为了取悦父母,惹人夸赞,你呢”
“陶冶情c,ao。”
杨灵玉笑,莫静和这种人最是务实,陶冶情c,ao与他就是门面上的官话。他终究又把自己当外人了。
“你不能碰辣的,喜欢吃鱼,闲时也爱磕些瓜子,有午睡的习惯,用了晚膳喜欢在院子里站一会,入了春不能受风,会头痛流泪”
“莫静和,你真的没有心。”
莫静和愣了愣,解释道“若是有错,等等见了杨将军和夫人要露出马脚的。”
杨灵玉便不说话了,看着窗外,薄日轻云,徐徐清风,是个好天气,车内茶香袅袅,对座风流少年,如斯好情好景,她却未有好意迎合,到底枉费辜负了。
如果自己能做得再好一点,兴许就会不一样,那到底自己哪里做错了呢
莫静和大清早让人先去太尉府送的信,这会杨灵玉的兄长杨灵璞已带了人迎在门口。
莫静和先下的车,回身去扶杨灵玉下来,隔着袖子扶着她手腕,杨灵玉娇嫩,他手脚很轻,连搀扶这样的动作都怕用着力伤了她。
这一举一动,杨灵璞都看在眼里,他能这样护着疼着自己的妹妹,做兄长的自然高兴。
杨灵玉见着杨灵璞,从莫静和那受的委屈全不记得了,只是哭,杨灵璞便笑她。
“多大了,还哭”
莫静和与他见礼“兄长安好。”
杨灵璞对莫静和的印象不好,却又想起父亲杨太尉与他说的话。
“你只瞧着他风闻不好,当今陛下并非昏聩之主,他能以莫姓之身入主小寒阁,可见行事手段必有章法长处,且陛下信任隆宠已极,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第37章 第章
杨灵璞将人引了厅里,齐夫人早在门口侯着。
杨灵玉一见齐夫人眼泪就停不住了,齐夫人便跟着一道哭。
三人见礼完后又寒暄了一番。
齐夫人说“我这女儿是被我从小宠坏了,行事作风很是乖张,若是哪里对不住莫公子,你多包容海涵。”
虽是面上客套的话,莫静和听了却是愧疚。
“哪里,灵玉什么都好,能娶到灵玉这样的妻子,静和只觉人生无憾了。”
这句夸赞人的话,齐夫人听了高兴,正主却是憋屈的紧,嘴上在笑,却拿眼瞪他。
莫静和跟着笑,知道自己不受待见。
“岳母与灵玉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在边上也是不便。”
齐夫人看看杨灵璞,道“此下后院花开正盛,还算入得了眼,不如让灵璞陪着莫公子院子里走走。”
自从灵玉和莫静和联姻,杨灵璞在衙门里顺畅了许多,他这才知道原来许多不顺,都只是人为设阻,这样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这一联姻各个关节像是一下子打通了,办起事来很是便利了不少。要说莫家手眼通天呢,虽是看不上这些,到底是得了人家好处的。
“是,母亲。”
杨府祖上四代都是武将,一门忠烈,后院的园林建造也是极有特色,不同许多私宅时兴的假山假水造景,常青树木染绿,灵鸟绢花点红,巧质玲珑,明媚秀雅;这里粗犷自然,那些树那些花像是本就生在这里,主家并不加以管制约束,只放任其自由生长,可它们偏偏就依着地势叠层而上,分明出了种种层次来,错落有致,风雅有趣。
莫静和知道齐夫人是想让杨灵璞多与自己亲近,但杨灵璞似乎没这意思,虽陪着自己逛院子,却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走在三白桥上,远远见着有小船驶来,船上除了一名船夫,另有一男子凭栏而坐,侧转着身子,靠在扶手上微微扬起头望着桥面,看到桥上的人是杨灵璞,款款起身作揖,浅浅的笑。
杨灵璞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虽是像在极力掩饰,却也不难发现脸上平添的喜色。
“莫公子可是逛得无趣了父亲就喜欢这样风格的,莫公子若是不喜欢,府上养了些伶人,我们到前面水榭歇会,喝茶吃些点心,听听曲子可好”
莫静和呆呆看了他一眼,心道我平日给人的印象太没脑子太单纯看不出他们方才你来我往那点事儿;还是不够作j,i,an犯科这样的美人他也敢往我面前送
“此处景致甚好,兄长不必过谦。”
杨灵璞见他硬就是不接这茬,也是无奈,只能道“方才那位名唤陶执,是府上的伶人,听闻莫公子甚擅音律,若能得莫公子指点一两句,倒是他的莫大福分了。”
莫静和心里盘算着自己自从小寒庄回来后,荒唐事做得也是少了,他俩这里头分明是有事,这会北辰王正巧要造反,自己要不要先整个一两桩事情出来,给北辰王先垫垫,省的他起疑。
哎,可到底这是太尉府,是杨姑娘的家,真要弄出些事情,似也不好
“我与音律一道知之甚少,指点不敢当,既然兄长相邀,一同听赏罢。”
“莫公子请。”
“兄长请。”
杨灵璞让人唤了陶执过来。
莫静和正在看青云石隙间长出的一朵小花,紫瓣白蕊,瓣瓣相合,甚为可爱。
“莫公子,这位就是我同你讲的伶人,陶执。”
莫静和心里长叹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演戏。他演了十几年,十分娴熟。
“陶执,桃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人长得好,名字也好。”
杨灵璞确实钦慕陶执许久,只两人还没怎么样就被杨太尉看出了端倪,杨太尉以陶执xi,ng命相胁,令杨灵璞离他远远的,杨灵璞也是想念他想念的紧了,这才想出假借莫静和的名义请他过来一见的办法,只他一时心急,忘了莫静和的名声。
“这位是莫公子。”
说到此处已有些无奈,竟是让陶执留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莫公子安好。”陶执见礼。
“见桃之之前很好,见了桃之之后反觉得寂寞的很。”
杨灵璞没成想他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么说,上前一步,挡在陶执身前,双手已紧握成拳。
“莫公子这是作什么”
莫静和看到他额头爆出的青筋,心下隐隐有些不忍,就小闹一下,不惹祸就是,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嘴上又开始犯浑。
“想请桃之弹琴抚慰一下寂寞罢。”
陶执对杨灵璞额首,坐下抚琴。
莫静和给杨灵璞倒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样好的琴音,兄长不坐下来细细品赏一番”
杨灵璞自然没有了这样的心情,他坐下身,却没有喝茶,只小心留意着莫静和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莫静和只是喝茶听曲,听得很入神,甚至听到悲切处,双眸泛着红,隐隐有泪水要掉出来。
一曲了了,陶执站起身行礼,却未听莫静和有所回应,抬头看时,只见他正在低头拭泪,杨灵璞甚为莫名的看着他,这又是哪一出
“仿是听到了桃之的心声,那样空灵悠远却又冷冽悲切,一片漆黑摸不到,稀疏零落抓不住失礼,失礼啊”
莫静和顿了顿又道“还得劝桃之一句,好好活着方是世间最难得之事,那道坎总要跨过去才好。”
陶执愣愣看他,他听懂了这人只是初见竟能听出他曲中的悲切心中的空寂。
“这曲子弹起来最是耗费心神,来,过来坐,喝杯茶,缓缓心神。”
陶执依言走过去坐下,双手接过莫静和递上的茶,刚要说些诚谢的话,不妨手被莫静和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