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虽然是裸著,风景却并不太美好。从大腿内侧到屁股上,到处都有烫伤,有些可以用白布缠裹起来的地方便涂了药膏包裹著,还有一些根本无法包扎的部位,就只能涂药而已,有些伤口看起来,实在触目惊心,上面已经没了皮肤,肉也还没有长好,血糊糊的呈著红色与黑色。
被萧只看到身上的伤,羽墨栩起初很挣扎,只是身上太疼,他动了几下,疼得一身冷汗,到最後,便只好窘迫的趴在床上,手里攥住被角,安静下来,任由萧只摆弄。反而显得更乖更可怜。
萧只见他不动,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把大夫交代过了几种药取过来,有的地方用药膏,有的地方先撒药粉,有的地方用药汁先洗一遍再涂抹包扎……
他动作极轻极小心,但还是每弄一处便侧头问羽墨栩,“是不是很疼?”
怎麽可能会不疼……
羽墨栩疼得脸色苍白,只是牙齿咬在枕头上,一直没有吭声。
萧只处理完了那些伤处,重新轻轻把被子给他盖回去。
柔声安慰“没关系……很快就会治好的。”
若望城?飞云山主祭司宫
所谓祭司,说起来也是受百姓爱戴万民敬仰的神官,既拿著高俸禄衣食不愁又可以亲近皇家宗室,出入便是前呼後拥,动辄便有禁军随身保护。仿佛是地位显赫,占尽风光,然而实际上,行动生活处处受制,与狱中囚犯并无不同。
大约,只比囚徒吃穿上要讲究些,住得也要奢华些。
神明鬼怪,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是天下所有皇族都一样,对祭祀天地神明十分重视。
因为信神尊神的百姓,总比不信的那些,要容易掌控得多。
但是,神官们的存在,有好处,就也会有害处。
因为神官据说能够得到神的启示,与天地阴阳相勾通。所以常被愚民所崇敬,很容易便可以煽动百姓的情绪。
於是,在前朝,就有神官串通武将领兵作乱的先例。於是,到如今,朝廷对於神官的职权限制极多,对於神官的要求,也更为苛刻。没有人身自由,除祭祀大典之外不能随意出入府邸半步,不允许结交朋友──尤其皇族与官员,不允许家人探望,当然,婚嫁之事,更是永远不可能。
所谓祭司,无非就是把你囚禁在山顶一处封闭的宫殿之中,重兵看守,平日只能拜神祈福,为皇室宗族看守长命灯,先祖排位,与一个守灵之人并无不同。
只有在需要主持祭祀庆典,酬神祈福的时候,才有机会从宫殿里被放出来,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这些,聪明如南楚麒,早已看得通透。
所以,既然他敢来,自然也就不怕。
他穿著祭司长袍站在铜镜跟前,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弟弟。
他把手按在铜镜上,微微轻笑。
楚麟,你看我们长得多像……不愧是孪生兄弟。
11鲜币君上情之所系(下)
清晨,天灰朦朦才见了一点亮。
楚麒站在台阶之上,看面前两扇高门缓缓打开,门外列队站著的两行人,正中间的那一个,是安王萧觞。
他双手托著一卷帛书,缓缓走了进来,到楚麒面前,停住脚步。
“林太妃亲笔抄写的祈福万言书,劳烦祭司大人,将它供奉在宗殿正中,为父皇祈求祛病除灾,长命万岁。”
“臣遵旨。”
楚麒恭敬的双手接过,也不看萧觞,转个身便朝点了长明灯的正殿走去。神官白色的祭祀袍服,穿在他的身上,颇衬出一股仙风道骨的禁欲之感来。飘逸极了。
萧觞双抽抄在袖中,跟在他後面,静静往前走。他身後的护卫才迈了一步,便被他挥手挡开,不叫他们跟来。
於是楚麒与萧觞两个,一前一後,朝主殿方向缓缓走去。
到入正殿三步之处,叩首行礼,之後楚麒捧著帛书放到供桌的莲花金台上。萧觞则在他後面,点香,祭祀先祖。
直到两人双双从正殿退出,萧觞才看著他,出声说道“麒公子,别来无恙啊!”
楚麒却对於被戳穿身份这等事情并不惊慌,他从容不迫的轻声开口,“安王殿下认错人了,臣的名字是楚麟,南楚麟。”
“别人或许可以认错。难道本王还会认错了你?”
“王爷认错了人不要紧,叫错了名字,却事关重大。”楚麒庭院之中,坐在石凳上。入秋以後,枫叶霜红,他拾起石桌上一片叶子,摊方在手心里看,“欺君之罪,杀身之祸呢……”
萧觞坐在他对面,手撑著下巴侧头看他,“既然知道後果严重,你也敢做这样大胆涉险的事情?以身试法吗?”
“也不算冒险。”楚麒朝叶子吹了一口气,看他飘落在地,“王爷不拆穿,就没有别人会知道。”
“可你凭什麽让我帮你隐瞒?”
“不凭什麽。”楚麒说,“我也没有开口相求不是吗?”
萧觞不笑了,静静看著他,仿佛知道了他想说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拆穿。”楚麒看了他一眼,“至少现在。”
“何以见得?”
“你拆穿我,我就是欺君之罪。杀了我,这个结果总不是你想得到的。我想,若另外有人质疑我的身份,王爷必会插手阻挠的。”楚麒说,“所以我不求你,也就不欠你的人情。”
他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无情无义,然而难得的又是如此理直气壮,坦坦荡荡的,让萧觞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就仿佛阴谋诡诈的那个人只有你,而他从来都是顺水推舟,从不沾手。
楚麒见他不说话,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往自己的所居的院落走去。那地方是神官住处,即便萧觞这等王爷身份,也是不便轻易进入的。
“南楚麒!”萧觞坐在石凳上,忽然出声喊他名字,“你知道的,我能带你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楚麒站住,只停了片刻,却又继续往前走,穿过圆拱形的花门,没有回头,没有转身。
“王爷好走,恕不远送。”
楚麒穿过花门,转个弯,靠著院落的围墙,不再前行,怔怔出神。
他当然也想离开这里,他当然也有想去的地方。
只是那个地方,从开始到最後,都绝对绝对……与萧觞无关。
入秋以後,天气慢慢转冷。
雍王府内各处,已经开始陆续换上了厚实遮风的帘幔。
楚麟一人坐在书房的桌案跟前,拿毛笔沾了朱砂在一叠黄纸上画符咒。
没有人能看得懂他画的究竟是什麽。
红葵鹦鹉一会儿落在窗台上,一会儿又停在他的肩膀上,他却浑然不觉,专注而用心。
萧只留下的护卫洛邑就守在门口,楚麒被送往飞云山宫中的这几天,他一直担心楚麟会在激动之下,做出什麽冒险的举动,因而半步不敢离开,时刻小心谨慎的跟随。
“洛邑,不用那麽紧张的。”楚麟抬头看看窗外,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也不会跑出去告诉别人,说那个神官带错了人。”
“您说真的?”洛邑在门外说道,“不是骗我的吧?”
“虽然我没有楚麒聪明,可也不至於那麽笨的。现在就是把真相说出去,也只会害了他。”楚麟说,“害他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会做。”
洛邑听他这样说,果真松了一口气。
“这样想就太好了。顾全大局吧,麒公子这样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神官与宫里的人牵扯总会很多,宫里的人和事,杂乱纷繁,他处理起来,总比您要得心应手些。换了是您进去,没有一点好处。”
楚麟听洛邑这样否定自己,也不反驳。
洛邑又说“不过麟公子您也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传书给殿下,殿下得到消息之後,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神官一职,不过暂时的权宜之计。您与麒公子,不会分开太久。”
“我知道。”楚麒抬头,朝著窗外笑笑,“我没有太担心的。楚麒命中注定,不会是个孤独一生的人。所以那个神官,他是做不长的。”
“麟公子怎会知道麒公子的命格?”洛邑惊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