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殿下被他的一众皇兄皇弟们拉过去,饮酒一番之後又玩起了投壶射赋之类俗俗雅雅不伦不类的游戏,怎麽也脱不开身,楚麒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只盯住了那台上的舞姬仔细的看。
只看得头仿佛都隐隐作痛起来,脑中用力的去回想
“到底是年轻的公子,见著这样风情的舞娘,耐受不住了吧”
这时,一人凑过他身後来,出声搭话。
楚麒一听这声音便淡淡笑了,不必回头,便开口回应“到底是徐小侯爷,见多识广,美女欣赏得都疲劳了,再看了什麽样的,也都只当是红颜枯骨罢。”
打趣不成,徐伯重一时语塞,干笑了两声坐了下来。就知道,在南楚麒身上是讨不来便宜话的。
楚麒这时却是灵光一闪,转身凑到徐伯重身边轻声问道“小侯爷熟知这若望城有名的美人,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不知侯爷可还记得”
徐伯重一听说事关美人,立时来了精神,眼睛也比之前灿亮了几分“哦说来听听。”
“大约两年以前,或者时间上不足两年吧,雍王殿下带著我去太子的东宫赴宴,嗯我记得当时也有一场舞乐,是同今天这场差不多的。异族的舞曲风情。其中一个领舞的舞姬,十分美貌,穿著一身鲜亮的红色衣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就是宴席之间那麽匆匆一瞥,但是记得小侯爷您当日也是在场的,还有些印象在她跳舞结束之後你当时似乎离席的片刻”谁都知道,徐小侯爷有喜欢追问美女名字的好习惯,那片刻的离席,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干嘛了“您可还记得那舞姬的名字”
听楚麒这样一说,徐伯重也蹙起了眉头开始使劲儿的想。他这个人,记点别的什麽都费劲儿,唯独记美女的能力卓绝。
“你这麽一说,我好像还真是有点印象。说是哪位朝臣进献的舞乐班子,不过那次之後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了。也没有听说太子殿下有特别宠爱的舞姬”恍惚记得那个红衣舞姬容貌并非绝代,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情独特,光彩照人。他当时的确应该是打听过美人的名字的,只要是美女,他一般不会错过“哦哦,对了,我记得她名字大约是诗经里的哪个来著秦风不对不对,啊豳风,没错,就是叫豳风诗经里的豳风,我当时还赞过说这名字别致来著。”
“当真是这个名字”
“错不了,就是这个。”
“那豳风的样貌你可还有印象”
“只记得应当是个美人。”两年前匆匆一瞥的人,能记住了名字已经不易了。何况异族女子,样貌打扮大致上都差不多,比如此刻台上跳著舞的那些,就近在眼前的,这一个和那一个都不大分得清楚。
楚麒听完,便道了一声多谢,之後起身就走。临去之前朝著萧祈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那一处,全都是王孙公子,不可避免就也一同看见正在缓缓饮酒的安王萧觞。
楚麒心头一凛,便又收住了脚步。
知白守黑
念头在心里转了一转,随即便又平静如初。接著便又不走了,重新坐回到先前的位置去。
“你这又是怎麽了”徐伯重见楚麒如此,有些纳闷。
楚麒想了一想,面上不动声色带著浅笑,说道“小侯爷,楚麒有一事相求。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徐伯重为人还挺仗义,立即答应“何必客气,你只管说出来便是了。”
“东越巷那边有个博雅古斋,就是专做书画买卖的那间,您可知道”
“这个当然。”徐伯重点头,博雅古斋名气颇大,即便对字画没有兴趣,也还不至於没有听说过。“老板被人称作黄金眼的,没错吧”
“正是。”楚麒点头“我前两天在那里见著了一幅画,画得是宝月国亡国美女,鸾姬的画像。时隔没有多久,那画的价钱又很高,我猜想那老板不会轻易的出手。小侯爷能不能亲自走一趟,替我将画买回来”
“这个容易,等下散了席我便过去。买回来之後差人送到雍王府上”
“不用。就暂且放在小侯爷府上罢银票我稍後会亲自送过去的。”
徐伯重这人,是难得糊涂,却并不是真的就糊涂。话说到这里他也知道不该过深的追问。
比如这麒公子为何不肯自己去买,或者又是为何卖副画还要这般的神神叨叨。他倒像是真的糊里糊涂一般,什麽也不问,只点著头应了下来。
“小侯爷”
“还有什麽”
“没有了,只是给您提个醒,那博雅斋的老板,最喜欢漫天要价,那幅画原本就有些贵。依我看,这价钱您千万记著要往这个数上还”
楚麒伸手,拨弄了一下徐伯重手中折扇扇坠上的珠子,定了个合适的价钱,却又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徐伯重於是了然的笑了一笑。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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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畅意熏风
楚麒心中惦记著那画的事情,想得越深,便越是忐忑,偏偏这事儿还急不得,只是推测,又不好直接找来萧祈就说如何如何。他在酒宴上又坐了一会儿,便脱口头痛,说要自行先回府中。萧祈抽不开身,却知道他近来在司农寺核对账目每每到很晚才得空闲,颇费精神,想来也的确需要休息,不易多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多待,便由著他先走。
相府的这场酒筵一直开到了很晚,萧祈虽然不太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但是既然来了,有人劝酒也不好不理会,何况几位皇兄皇弟非拉著他东游西逛赏景听琴,一翻热闹下来,再如何的好酒量,也多少有些薄醉。
便觑了个空,离席片刻,远离中厅那热闹得鼎沸的地方。只一人往偏厅外的花园里走走。被熏风吹著,虽有些暖暖舒畅的感觉,可到底晕眩,便索性在一处山石边的雕漆瓷鼓上坐了一会儿,养养精神。
余光里扫到一个人也在这山石边上,掩掩藏藏的正借著灯火往中厅所在的方向张望,也不知是想躲著谁,又或者想偷看些什麽。
侧头看过去,是个雅致秀气的少年,那衣著打扮,分明是个下人。
到底相府,不比别的地方,连个下人都长得这般好模样。
他见了萧祈,也不畏怯,上前仰著头看了一看,问道“你喝醉了”
“有点。”萧祈半合著眼睛,并不看他,只低声吩咐一句“你去,给我端碗醒酒茶来。”
“醒酒茶醒酒茶”少年听完,神情很可爱的呆了一呆,全然不似长的那般伶俐,想了片刻才应了声“哦哦,我知道了,你等著。”
他这一去,便是过了好半天才回来。双手里小心翼翼捧著个茶盏,竟也不知道用个托盘,就那麽端著茶杯子送到萧祈跟前。
“醒酒的来了,你喝吧”
萧祈头晕,也懒得多想,掀开茶碗盖就饮了一大口。
下一瞬间,便又弯下腰张口悉数吐了出来。不悦的蹙眉看著眼前清秀的少年“你给我喝的这是什麽”
“是是桂花醋”少年睁著迷惑不解的眼,显得挺无辜。
萧祈显得有点无力“这麽酸,我当然知道是醋。”
“怎麽你不爱喝”少年语气平静,轻声上前来给他解释“书上说,醋能解酒的。我还特意烧得温热了些才端来给你。”
“你算了,别说了。”
还真是没见过做错了事还敢如此坦然的奴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让他拿解酒茶他居然用茶碗端了一盏温醋来给他喝。
这胆子倒也不小。
萧祈口里尽是酸涩的醋味,懒得同他分辨。只想尽快找盏清茶来漱漱也不敢再劳烦眼前这位,只得自己去了。
不成想,那少年却几步追上来“那你醒酒了没要是没有,我再给你想别的法子,我还知道白菜、甘蔗水、芹菜汁还有萝卜水不要是都不爱喝,那我还有”
“不用了。”那都是些什麽东西萧祈实在不想再和他讲话,起身便走。
“哎──”少年出声唤他“可是你自己说了不要的,等下可不能到处去告我的状。”
萧祈不禁好笑,想不到他也不完全是个傻子,还知道不让人告状。
“放心好了,我连你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告状也很不容易。”
少年听完,只说道“我啊我叫宁儿。”
“”
萧祈想,他收回先前的评价,这孩子,还是挺傻的。
殷洛宁看著萧祈离开,又觉得很是无聊,自己端著那满满一盏的桂花香醋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出来寻他的丫鬟阿月。
“少爷,您这端的什麽茶”
“醒酒用的,桂花醋。”
“您喝酒了”阿月吓了一大跳“您喝了酒,身上会起红疹子的,怎麽能这麽”
“不是,我没喝。是方才在这里遇上个人,见我穿著下人的衣裳,便让我去端醒酒茶,我寻遍了厨房,也没见著哪里有什麽醒酒茶,便想起书上说醋能醒酒,就端了一茶碗来。”
“啊──”阿月傻眼,谁那麽倒霉,喝醋来醒酒啊。酸倒了牙还怎麽吃饭啊“三少爷,醒酒茶不在厨房里,通常都是备在开水房里,直接在火灶边上,水开了便可以拿来冲泡,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怎麽就是没找著。”殷洛宁摇摇头,没有办法,他从来没有去过开水房,哪里知道这些。
“那、那你把醋端给客人喝,人家也喝了”
“他有点醉,起先大约是没看出来那是桂花醋,喝了一口,後来又吐出来了。”
“没发火麽少爷您没有挨骂吧”相府宴请的客人,哪有泛泛之辈,喝了满口的醋,还不大发雷霆。
“没有,虽然好像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麽。”
阿月将信将疑“唉,只要您没挨骂就好。少爷,咱赶快换了这身难看的衣裳吧。”
“你不是找我有事的难道就为了换衣裳”
“不是是大少爷一整天没见著您,这会儿正找呢,许是有什麽事情人在瑜苑偏厅,您换了衣裳好过去看看。”
“大哥叫我”殷洛宁略一思索,随即便道“那我现在就去。”
“可这身衣裳”
“没事,大哥不会说什麽的”
殷洛宁在花丛长草之间穿梭,抄了小路捷径,一直奔到了瑜苑偏厅,正见著自家兄长坐在一边的檀木椅子上,和什麽人说著话,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宁儿,到这来。”殷洛承余光里看见了他,便侧过身去,笑著朝他招手。
殷洛宁没料到这小厅里还会出现别的人,自己身穿著下人衣裳被外人看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何况为了便捷,方才抄了小路,身上沾满了草屑,显得很是随性邋遢,犹豫了半天才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对殷洛承歉意的一笑,叫了声“大哥。”
殷洛承看他那一身不合意的衣裳,边叹边摇头“我们家的宁儿,穿什麽都好看。即便小厮的衣服上了身,也显得比别人俊些。”
这话,三分夸赞,七分打趣,当著外人的面这样说,殷洛宁实在觉得难堪,脸上顿时红了几分“大哥,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没换过衣裳就跑来,对不起。”
“穿这麽一身,上哪儿淘气去了”
“没、没上哪儿就随便穿来试著看看。看看而已。”
“算了。”殷洛承不再计较衣著打扮,只对他说道“这位是安王殿下,去见个礼。”
“殿下。”殷洛宁虽然穿著小厮衣裳,到底也是世家公子,举止礼仪,也不拘泥,落落大方的施礼。
“安王殿下,这是我三弟宁儿。之前你没见过的。”
萧觞放下手里把玩的一柄血玉如意,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只对著殷洛承道“你之前要弄个人进大理寺去挂闲职,说的便是他”
“宁儿虽然贪玩,但也聪明,不会有什麽问题。何况要他去,只是随意看著玩玩而已。”殷洛承转而对著弟弟道“这件事,大哥应了你,可不能再闹了。”
宁儿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去看大理寺官员破案子的事情终於是成了,立即喜上眉梢,笑得双眸灿亮,眼睛弯弯,连连点头答应。他一直对公案类的话本传奇很是喜爱,每每幻想,总巴望著进大理寺去一看究竟。这样儿戏的事情,若对著父亲说,只能挨骂,他便磨著最疼他的大哥,只说挂个闲职便可。
谁知他大哥话未听完便先摇头,借口他年纪尚轻,不合适去那刑狱血腥又戾气重的地方,怎麽也不肯让他去。只说什麽若想做些事情,便在大哥的鸿胪寺里找个职位给他。殷洛宁就只对大理寺的案子有兴趣,到也不是稀罕当官做事,於是怎麽也不肯。
多亏了他百般缠磨,执著不放弃,这才有了今日成果。
他於是趁热打铁的问“什麽时候能去”
“明日,你高兴的话,想去便可以去。衣裳已经叫人送了过来,在你的那个贴身小厮那里。”殷洛承想了想,又道“只做一些普通案件卷宗管理的杂事,可不许抱怨。”
“不会的。让我去就好,做什麽事情都是可以的。”
殷洛承看著他那一脸的兴奋快乐,很是无奈“好吧,那你就快快回去,把这一身小厮的衣裳换下吧,回头被其他人见著了,小心去父亲跟前告你的状。”
殷洛宁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理,便转身就跑“大哥说的极对。那我可走了”
“快去吧。”
萧觞看著殷洛宁跑开的身影,淡淡说道“想不到相府里还有这麽位活泼明快的三公子。倒实在不像是你们殷氏一族里头的其他人。”
“安王殿下,这话我要说在前头。”殷洛承难得的与他正色认真起来。他说 “宁儿是我最疼的弟弟,他什麽也不懂,只是爱玩。送他去大理寺,也只为了玩。你可不要在他的身上打什麽主意,做些没意思的文章。”
“殷少卿你实在多虑了。”萧觞笑著饮了一口茶“对这种小东西,我没兴趣耗费精神。”又接著补充一句“他不值得。”
君上碧水微澜
且说萧祈饮了满口的酸醋,自然是心里不大高兴的,偏又是在人家府上,他也懒得多说什麽,於是只得转回了宴席处,另招了个小厮过来让他取茶水喝了解酒。
这一次倒是学得警惕了,掀开茶盅仔细确认了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醒酒茶之後才敢喝下去。
席间正热闹,申王萧林忽然凑过来,压低著声音与萧祈说道“十一弟,听说你圈禁了西煌国的那个质子在一处别院中,每日到了夜阑人静之时,便一人独去狎玩,可有此事”
萧祈这口醒酒茶,喝得著实艰难,险些呛著。
这位申王殿下,诸位皇子之中排行老三,被父皇授命执掌宗正寺祭礼庆典。虽说年纪上足足比萧祈大了十岁,却最爱探听些王侯贵族间的八卦,他又是文采风流,常常听说一分,便自行在脑中润色添彩,到能说足了十分。
萧祈听完,勉强不动声色的笑笑,像是只把注意力放在台上的缓歌缦舞之中,漫不经心说道“皇兄从哪里听来的讹传,竟是些没有影的事。”
父皇将羽墨质子交待给他的事情,虽说是秘密行事,但萧祈可不认为能瞒得住多少人的耳目。这些皇子王爷,後宫妃嫔,就没有几个省油的灯。
萧林听他否认,也不辩驳,却只用扇子掩住了半张脸,轻轻笑“我也不同你分辨真假。你素来是知道我的,别的什麽也不爱,就只稀罕收集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再探听些天底下的奇闻异事。我说”他又凑近过去些,对萧祈低声道“我从前就对羽墨皇族身边的那只玄鸟十分有兴趣,可惜那鸟离了主人便活不长久。於是退而求其次,找那羽墨质子求一些玄鸟的羽翎来插在琉璃瓶中赏玩。谁知他竟不肯给我,傲慢的很。十一弟,若他此刻是你的人,你便帮个忙,弄一些那羽翎来给我罢。”
“听说那玄鸟是羽墨皇族代代相传,用血喂养的,折他羽翎,等同於耗损生命,自然不能轻易答应。”萧祈就这样同他漫步尽心的说,却忽然想起自己这麽些日子以来,从没见著羽墨栩身边带著那只玄鸟。
过了一会儿,将申王应对完了,便回头去招来身边跟著的爻,命他去探查一下,羽墨栩身边那只玄鸟可是被太子那边的人收了去的。若是,便带过来,若不是,那便只能继续去找。
这饮宴一直硬是拖到过了深夜子时,申王话痨症一犯起来,竟是拉著他说个没完,全是些没有由头的八卦。诸如长公主看厌腻了驸马爷,看上侍卫要私奔,或者什麽海宴王家的小郡主悔婚不成,一哭二闹三上吊更鼓敲完了之後,萧祈惦记著太巫别馆里尚未伤愈的羽墨栩,只说有顶要紧事未办,耽搁了唯恐父皇怪罪,这才能够抽身而没被硬是留下来赏月赏花赏美人外加听闲话
他今日来得迟了,也不知羽墨栩那总不见好转的伤究竟如何,即便御医每日出方子调理,即便他身体根基还算不错,只是这样每每折腾,日久天长,也不是个办法。
进了太巫别院,他一路想一路的走,推开羽墨栩房门的时候,见他依旧睡在床帐之内,半躺半靠的。
“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羽墨栩面色却比往日苍白脆弱了些,见萧祈走过来,反而慢慢的躺进锦被中去。不似往日别看脸去一副骄傲的模样,看起来竟是有些慌乱。
萧祈不回答他,忽然动作,按压住了羽墨栩被子中悄悄挪动的手腕。
“给我。”萧祈把手伸进被子中,强势的握住羽墨栩攥紧的拳头,施了几分让他疼痛难忍却也不会弄断骨头的力道。
羽墨栩被那手劲弄得极痛,咬紧了嘴唇,却仍是一脸倔强,用尽力气紧紧攥住手里的东西,不肯听话。分明打定了主意,就是捏碎了骨头,他也不会给。
萧祈见那架势,却也没有蛮横硬抢,反而松开了手。
改而去捏住羽墨栩的下巴,然後,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压低了身体,倾身上前,亲吻他的嘴唇。
羽墨栩张大的眼睛里写满的错愕,不明所以。他来不及反应,便只能微张著口,被眼前之人攻城略地。
但是,虽然看起来像是个亲吻,却没有什麽情爱温存,唇舌缠绵的味道。
甚至更文冷淡寒凉。
浅尝辄止,下一刻,萧祈便又与他冷冷的拉开距离。
然後,他说了两个字“子归。”
这两个字,让羽墨栩心中一阵惊慌失措。
是了,萧祈那样做,只是为了尝一下他口中残存的药粉究竟是什麽。
羽墨栩舌尖淡淡药味,味道甘苦微辛
子归。
萧祈看著羽墨栩。也并不如何冷冽,甚至也没有流露什麽特别的情绪。他知道羽墨栩这伤来得蹊跷,哪有什麽剑伤会怎麽治也不见好的。
不是没想过中毒,只是没想过他竟会自己喂给自己吃这催命的毒药。
不是不知道有人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他终究不愿意去想,羽墨栩会对著自己施这样的苦肉计。
而萧祈居然也真的没有怀疑过他。
子归,其实是宫中十分常见的害人东西,味道淡薄,吃下去也极不容易发现中毒的征兆,一次少量一点点,喂给生病或者身上有伤的人吃,就像是那伤病总也不要一样。
一天吃不死,就吃十天,一个月吃不死,便吃上十个月,不出一年的功夫,多健康硬朗的人,也熬不住这份折腾,是必死无疑的。
子归子归,这名字取的也像是个催命符。这毒须得每天服食,日久天长了才能见效,原来羽墨栩为了怕被别人发现,每日选在这麽个夜阑人静的时辰吃药
萧祈淡淡笑了。
“你若不想活著,没必要这样每天偷偷摸摸的弄来这个药吃。”他说“你喜欢这东西,我每日命人带著药过来,一日三餐的喂著你吃。”
“对不起。”到此刻,羽墨栩也惶然,不知该怎样辩解,对於每日为自己运功输真气的萧祈,他是有几分亏欠的。“我不是故意欺瞒你。我、我只是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是”
对於他的解释,萧祈显然并没有那个好兴致继续听下去。他扬声唤了门外守卫进来。
冷声吩咐道“羽墨皇子在这间屋子住得不大习惯。你们带他去石室中,严加监管。三餐饮食本王会特别叫人送来,除此之外,他是生是死是痛是病,都不必理会。”
萧祈正是在气头上,就这样起身走了。
一路上都不能释怀。恨不得就让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去自生自灭算了。
谁知道他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自己府中,却发现自己的王府里也没他想象的那麽安静平和。
都已经接近丑时了,中厅处居然还这样吵闹
萧祈走进去,一眼便见著楚麒穿著一身墨蓝色的常服,要出门去。他身後追著府中管家,扬声的召唤人去备轿备马的,一团乱。
“深更半夜的,这是在做些什麽”
众人一见是萧祈,立即安静下来。楚麒也不再急匆匆的要走,只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博宇,你来说。”萧祈见楚麒不出声,便唤了管家的郑博宇的名字。
这位管家,年纪其实并不大,是梅贵妃宫里的一位郑姓老宫监收养的义子,萧祈见他不错,就留在王府中做事了。
郑博宇听萧祈问到自己头上,只得含混的说道“府中刚得了个消息,徐家的那位小侯爷傍晚的时候,失了踪。到此刻都没有找到人。”
“失踪”
萧祈听了,暗暗蹙眉。那徐伯重,是花街柳巷的常驻客,虽然成亲之後据说收敛了不少,但也难保不是躲在哪位花魁名姬的红罗帐里度春宵去了。他失踪,有什麽可奇怪的
更何况
“徐家小侯爷失了踪,自然有徐家人去找。你们这又急的是什麽”
虽然雍王殿下讲话时语气也不算重,无波无澜,跟在他身边的人却都知道,这位王爷,今晚似乎心情不大好。
於是众人都只一味的噤声,沈默无语。
安静了好一会儿,只见楚麒走近前来“殿下,我有话要说。”
他这样说法,自然有什麽事情不想要别的人听见。王府中服侍的下人,也自然不会那样没眼色,不消片刻,便在郑博宇的暗示下默默的退了出去。
萧祈走进了中厅内,坐到椅子上。
“说吧。”
“徐小侯爷失踪,恐怕是因为我。”
“因为你”
“是,今日在相府饮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件事情,怕引人注意,便托了小侯爷帮忙,想不到竟害了他。”
“是什麽事情,你一次说清楚。”
楚麒沈默的想了想,开口道“今日在相府看舞姬跳舞,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在太子府上见过的一个叫豳风的舞姬,当时觉得奇怪,总感到那虽说是个舞姬,却有些寻常人不能比得的贵气,当时楚麟也说过这话,他相面素来都是极准的。而前些日子在博古书斋里头,又见到了一幅画像,据说是宝月国的亡国美女,鸾姬的画像。觉得那个豳风的容貌,与鸾姬十分相似,按照时间与传闻推断,总觉得那豳风也许就是鸾姬的女儿,宝月国的亡国公主。”
“然後呢”
“然後我猜想,太子如今具不肯说出佘县矿案那些金子的去向,而金子又怎麽也查不著下落。是否就是暗中被宝月国的人弄了去。是否宝月国的人带走了金子楚麒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只是只是当年,宝月国那批舞姬是怎麽到了东宫太子那里,别人或许没有印象,我却记得很清楚。正是太子向安王讨要的。”
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零碎的边边角角,若不是楚麒,便是神仙也很难把它们拼凑个完整。
“你觉得这所有的事情都与安王有关”
楚麒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只怕安王殿下有什麽密谋。所以才想求了小侯爷帮著悄悄的买回那幅画来,让我仔细的再去想一遍,或者将来查证也有个依据。谁知道就出了事。我原该自己亲自去买画的”
楚麒话未说完,便只听萧祈忽然质问“那你为什麽不先来对我说”
“我只是猜测,不想用这些没有把握的事情让殿下心烦,所以想先暗中查明了再来”
“再来只怕没等你查明,就已经出了事情了。”雍王殿下难得对著楚麒动了气“若今日失踪的人是你,我连个缘故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楚麒不想为自己辩解,也无从辩解,他低下头,跪在厅内的青石地上。
“殿下,楚麒错了。”
君上将与1月15日开始入v,希望大家能够始终支持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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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鲜币君上不哭之人上
“殿下,楚麒错了。”
就只这麽一句话,便再无其他辩解。倒也合了楚麒一贯行事的风格,把什麽,都只放在心里头。
萧祈知道楚麒面上平静坦然,实际上心思最为细腻敏锐,且他做事谨慎,在没什麽把握的时候把事情压著不对他说,也无可厚非。方才对他那样语气,委实太过了,想了想,又觉得不该。
於是便放缓了语气“算了,你并没有什麽错。只是我今日心中不大畅快,这件事,暂且不谈。至於徐小侯的事情,我会派人去徐家暗中帮忙查探。你不要再参与,关於此事,日後也不许再私自隐瞒。万事都要小心。楚麟已经如此,你若再有什麽事情,我就更是”
“楚麒知道了。殿下不必担心。”
萧祈还想再多说些什麽,只是一些话在心头盘桓了几次,到底没有说出口。他便推门而去,身影渐渐隐去在了夜色之中。
萧祈回到房中,遣了身边两名暗位前去徐家查探此事,一有消息便即刻回报。
之後的时间他便独自一人去思量这一件件纷繁扰人的事情。
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想要独善其身本就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不怕陷得深,只要太子的事情一了,向父皇上奏外放封地之事,他总有办法解决。
但那前提是,楚麒楚麟两个,都平平安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窗外稀稀疏疏下起雨来,风吹过飞檐,呜呜的响。
萧祈翻看一些文书没有多久,派出的暗卫悄然进门,回报说是徐小侯爷已经找著了,受了点伤也受了些惊吓,但是性命无碍,楚大人便先让他们回来。只说有负麒公子所托,那画如今去向不明。他日一定全力追查。
萧祈听完便点了点头,眼见暗卫隐去踪迹消失在门外,他想著楚麒还不曾得到消息,便起身往他的寝房方向一路走过去。穿过回廊时却遇上了管家郑博宇,端著一碗热烫正要往中厅的方向过去。见了萧祈,便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远远站定了施礼。
萧祈於是走过去问他“什麽人晚上要东西吃还得你亲自送”
郑博宇是王府管事,规矩著府中一众仆从下人,平日也是从早忙到晚的,等闲的人自然不需要他来伺候。
郑博宇听了这话,却手里端著那托盘慢慢跪了下来,缓缓说道“王爷王爷,您不要怪麒公子了,他也是一心为您著想,罚他一个人跪在中厅,这会儿夜深又下了雨,被风吹一夜,著凉了的话”
“他没回房间”
郑博宇却被萧祈问得一怔“麒公子自从王爷离开之後,一直在中厅里跪著。”
萧祈听完,便也不再说话,径自往中厅的方向疾步走去。
远远的,萧祈看见中厅处的大门对开著,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楚麒也同那是一样,端正的跪在厅中。
萧祈走近了,看著他,冷声命令“起来。”
楚麒闻言,这才缓缓站了起身。大约是先前跪的时间有些长,双腿麻痹,他站有些不稳,用手撑著一张椅子的扶手。
萧祈沈默的看著他,好半天才问上一句“你这样,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楚麒迎著他的目光,却镇定坦然,语气很轻“殿下,楚麒只是心情烦乱,想在这里安静思过。您若不喜欢看见,我就回去房中继续。”
这话虽然说得语气和缓,但是细究其内容,却有几分任性的意味在参杂在里头。
楚麒素日里话不多,却最是个词锋犀利的人,只是他对雍王殿下,从来不会如此。
今日萧祈被他这样淡淡的顶撞,心里莫名起了一丝复杂的感觉,不痛快,却又不止如此,於是他只好默默转身出门,甚至不顾檐外的雨渐渐大起来,也不召唤下人取伞,就那麽走了出去。
只对楚麒说了一句“即使这样,我也管不得那麽许多。便随你高兴吧”
只是他不曾察觉,他这样,竟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里头。
楚麒看著他走出去,先前冷静坚持的神色渐渐隐去,不复存在,倒有些像是带了几分惶惑不安。跪久了的膝盖尚有些疼痛,他踉跄几步追出去,站也还没有站稳,就一把扯住了萧祈衣袖。
“殿、殿下”
萧祈被他扯了一下袖子,便停住脚步,只是却不肯回头。
雨下个不住,让人心变得伤感又脆弱。
楚麒做了有生以来最逾矩大胆的动作,侧著脸,轻轻贴紧在萧祈的背上。
“殿下,楚麒错了。你别生气。”
10鲜币君上 63不哭之人下楚麟是终於醒了
“楚麒错了,你不要生气。”
见萧祈不语,他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他声音里透著许多无力的疲倦,像是在挣扎著什麽,又像是已经完全放弃。手抓著萧祈的衣袖,越来越紧。喃喃重复“我错了”
两个人,就这麽在雨里,一动不动的紧挨著。淋得有些湿,却谁都忘了。
“不是你的错。”萧祈轻叹,他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上一眼。他第一次产生一种错觉,身後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楚麟。
若非如此,他为什麽,会这麽迫切的想要转过身去,抱一抱他。
这雨下得好,掩去了许多应该遮掩的东西。
楚麒自幼便是个要强的孩子,事事完美,从来一丝不苟,他的脆弱也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他是不会哭的。
何况今夜这麽一件小事,没有什麽理由,可以让他这样难过。
过了好一会儿,楚麒的情绪似乎稍微好转了,慢慢放开手,不再紧拉著萧祈的袖子。
声音也恢复平静“殿下,我方才失礼了。”
萧祈依旧没有回头“你只是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我回去了。”楚麒甚至也没有过多解释什麽,像是逃一般的,匆匆走了。
萧祈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下来,他却全无睡意,这个时间,忽然特别想见楚麟。他的楚麟。
於是静静的就忘楚麟住的地方走去。
日常服侍楚麟的下人都已经睡下,萧祈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的走进去。
染过小室内的翡翠屏风,点了灯,又将宫纱制的灯罩轻轻罩好,小室内便淡淡笼在温柔的光晕之中。
床帐与纱帘轻软的垂著,荡漾出一室慵懒。让萧祈似乎觉得没有那麽疲惫了。
他走过去,撩开幔帐坐到床边,将楚麟小心的抱在怀中,抚摸著他的头发,乌黑而柔软,触感清冷美妙。
柔软的身体仿佛是没有什麽重量一般,萧祈搂著他,轻飘飘的像会随时飘走,让人不忍放开。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像此刻已是身在世外桃源。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总会觉得轻松安逸,没有烦恼。
想起最初,几乎是第一眼看见楚麟,萧祈就喜欢。那时只见到他正被人按著头浸在净水池里,若是去得晚了些,也就无缘见到了。
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已经昏了过去,面色白得可怜,传了太医治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但是一醒过来,见到萧祈,他却立刻眯著眼睛,甜甜的笑起来,问著“你是谁呀”或者“我可以不喝药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进了鬼门关一样。让人只觉得好笑。
只是这双眼睛,晶亮漂亮,让人忍不住的就想看著他。
不知不觉,就这麽看一生一世,也不会厌。
楚麟脸颊的皮肤细腻温润,萧祈用手背轻轻贴抚著,让他枕在自己怀中,就这麽看著,一直看著。直到渐渐倦意袭来
楚麟,快点醒来吧。
快点别再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