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外面的哀嚎啼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镇北府好在不是修建在城中央,出城还算是方便。楚长安再三确认那一日将士给自己的那块儿烫手山芋收好了之后,才命大军撤出去。
其实深夜之时,楚长安也曾对着手里的玉珏发呆。想着如果萧寂真的有个万一该如何时候,但是天亮以后再回头去看,只觉得自己就是傻逼。能怎么办,横竖都得活下去,而且要比身边的人活的更好,要是弄到最后一团糟,那次啊是谁都对不起。
一路上苏世元也并未在开口,将士们估计也知道他时日无多,各个都低着头,有的甚至已经提前开始哭丧。
苏世元倒是安静,估计是已经认命了,活着是没力气说话。横竖也反抗不得,干脆眼一闭,只当是没看见。
因着冬季,戍陵城外更是荒草不生。将士们扎好营帐之后天色已是大黑,楚长安看了一眼时辰,估摸着是时候了,便传令下去让守城的将士把城门合上栓死,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苏世元是醒着的。
楚长安吆那么大声,想听不见都难。然而他能做的只有躺在塌上裹紧裘衣,烤着微弱的炉火,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帐帘被掀开了,仅有的那么点儿热气也尽数寒风吹散了,换来的只有塌上人的一阵阵咳嗽。
“怎么?终于良心发现,不想去了?”
“只是来问问,镇北府可有重要的东西遗漏,现在去取还来得及。”
苏世元本来还是一脸漠然,但愣了一会儿,神色立马变了,好像是真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得,赶忙从塌上翻了下来试图往外走。只不过到底是多日只进汤药,没走两步便是一个趔趄,还好楚长安反应及时的把炭盆推走了,不然城没烧,两个人得先去阎王爷面前走一遭。
楚长安没说话,只是把背后的行囊给解了下来,里面露出了几片泛着光泽的铁甲,能看的出物主将其打理的ji,ng细,哪怕是杀敌秽物,也会保持表面上的整洁。
“手下的将士说,这件绒衣是对将军而言万般重要的。”
每个人总归是有点儿重要的东西,这个本应是个人隐私,楚长安也无心去管。但是这件绒衣拿出来的时候,有个零件掉了,楚长安刚想给它塞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怎么看怎么眼熟。
在手上打量的半晌,发现是半截儿簪子,有的地方已经烧焦碳化了,但顶上的花纹却是怎么也消磨不掉。
楚长安当时就察觉到了什么,顿时心里沉了几分。
当时楚老爷手上的那半截儿,应是从这上面掉下来的。宫里的匠人说,是前太子的遗物,一下子就给烧了。而且后来的楚老爷被人盯上的事情足以证明,那玩意儿的确是有来头的。
现在这半截儿在苏世元手上,很难不让人认为他是前太子的同党。
但是以这一年多来他在边塞的战绩来看,不像是心怀不轨之人。
最后楚长安还是抱着疑问,把半截儿簪子重新塞了回去。
苏世元没说话,只是接过了东西道了声谢。见着楚长安心意已决,也劝不住,但心里还是抱着几分希望,希望能发生些什么,比如忽然来信,告诉他们有能够治疗瘟疫的方子了。或者是一场大雨,鹅毛大雪也好,来阻止这次疯狂的行动。
可惜什么也没发生。
子时本来是万籁俱寂的时辰。
然而今日却是火光冲天,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得见,那个昔日繁荣的通商要塞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时间百姓的哭嚎哀鸣同着火光一齐响彻夜空,有的就死死的扒着城门,希望外面的人能够把门打开。
其实楚长安知道,他们其中肯定有像那日那个孩子一般没有染病的。但若是提前放出风声,怕是只能让这些病源跟着一块儿流窜,到时候更收不住场面。一把火放下去,哪怕是错杀,也算是彻底解决了这场浩劫。
不得不说这些将士们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一旦接受的楚长安的说辞,这种时候也便不觉得残忍了,一个个守在城墙之下搭好弓箭,以防有漏网之鱼。
楚长安手上有过那么多冤魂,这一次却是没忍心去看。
毕竟这个时候还能可劲儿拍打城门的,怕都是些未被瘟疫所染的无辜之人。
火光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也未有一点儿熄灭的意思,只是城里面再未听闻哭喊声,只能听见火光灼烧,和楼阁倾塌的声音。
忙活了一夜,回到大营之后,楚长安坐下来思考着以后的事情,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如何。要是一国之君就这么倒了……那京中的百姓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京城到底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不可能像戍陵一样,一把火就烧的尽的。
然而还没仔细想这些以后的事情,只听见远方传来铁蹄扬尘的声音。
“报——报——报——京城来信——”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已经已经写完,遁了遁了住校好好学习去了:3ゝ∠接下来的存稿给亲友代发。如果她不忘的话应该会日更到完结,被晋江的存稿箱坑到生无可恋。
☆、第六十一章
那信使未开口说话之前, 先是看到不远处戍陵冲天的火光,眼中尽是惊愕。大抵是眼前的场景太有冲击力,愣了一刻有余,那信使还是待在原地, 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也不敢说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 那信使似乎是回过神儿来了,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的嚎啕大哭起来。别说整个大营能听见了,要是戍陵城还有人活着,想必也嫌震耳。
楚长安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是几个意思。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萧寂出了问题, 再一种……就是这城烧错了,但无论是哪一种, 都难以令人接受。
前者是失去挚爱,后者是愧对苍生。
这么一哭,可算是把营地里所有的将士给吸引来了,包括苏世元, 也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并出来。
那信使见了苏世元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咽咽的喊着苏将军,但却也说不清话。
苏世元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已失了颜色的城阙, 又转回来看了一眼楚长安,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信使身上。能看得出苏世元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了,但开口的声音还是竭力保持着冷静“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晚上,苏世元其实也想通了。京城那边久久不来消息,这么拖下去的确不是个事儿。楚长安此举虽说看似残忍,但却也是现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但是此时若是告诉他已然找到了治疗的药方,离烧成仅仅差了一两个时辰,不管是换了谁都会意难平。
因着一开口便会哭出声,那信使也没说话,只是摸出信件,颤颤巍巍的递给了苏世元。
明黄色的信件不难看出来者何人。
里面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张抄的整整齐齐的药方。
苏世元的表情以rou眼看见的速度骤变,正当又人想开口劝的时候,苏世元忽然一个暴起,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冲向楚长安,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
虽然是没说话,但是眼里已尽是泪水,眼眶上也多了几分红晕,手上却是下了狠力,像是真的要治他于死地。
整个过程楚长安都处于一个极其麻木的状态,与其说是没躲过,不如说是不想躲。
就差那么几个时辰,这么多人便可活下来,然而就是差了这么几个时辰。
以前手上沾染再多鲜血,杀得也是该杀之人,所以楚长安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现如今,数以千计的无辜之人死于自己手上,总归是和以往大不一样的。
“放……手……”楚长安反应过来赶忙伸手去掰开苏世元的手腕,然而对方这一次大抵也是拼了命,根本掰不开,而且身边围观的将士似乎都被钉在了原地,一个上前帮忙的都没有。
也是,楚长安这罪名当定了,在大多数眼里怕是死了更好,别再出来祸害苍生了。
“几个时辰之前我也是这么求着你的,然而你却充耳不闻。”
如期而至的并不是几近死亡的窒息,而是如获新生般的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拿下,拴好,别让他跑了。”苏世元说完便捡起地上的方子,脸上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得不说,这些镇北府一路跟着苏世元的,这种时候还真不吃素。知道楚长安从京城带来的那一帮不和他们一伙儿,一部分人选择了先处理这些异徒,剩下的才来顾着楚长安。
楚长安自然不会任由他们处置,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的短匕。
然而右手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听使唤,还没发力,手中的短匕便先一步落地。
也就是慢了这么一下,给这些镇北府的将士们找到了间隙,一把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苏世元忽然笑了,虽然这笑的比哭还狰狞,但的的确确是笑了。
“知道你这右手是怎么回事儿吗?”不等楚长安回应,苏世元便接着说道,“蛇毒噬骨,不是刮出来就能根治的。不过这玩意儿本意也不是来害你的,只是你运气不好,给遇上了。”
楚长安忽然想起来当时太医见了这伤也奇怪,也说这毒是出自北方,但楚长安去的是江南,不应当。只不过当时实在是疼,只顾着往萧寂身上蹭,并未注意意这些细节。
“长安,或者说应是不叫这个名字,从一?长兄?”说到这儿苏世元反倒是笑的愈发灿烂了,大抵是笑的太多,甚至面部已经开始抽搐,“当初给你灌药推你下水,我可是因为这件事自责了许多年,但要知道有今天,只恨当初没把你彻底淹死再走。”
这话里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楚长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从一这个名字,理应是只有萧寂会叫的。而且楚长安当初一直生长在边塞,对京城世家的了解仅仅限于有所耳闻……
不过说起来,对于流浪街头之前的事情,楚长安的确没什么印象了倒是真的。只不过那时也小,哪怕是无人刻意为之,也没到记事的年纪。所以对段空白的过去,楚长安一向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如今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之中要复杂的多。
“没想到是么?不过也是,那个小王爷当初捡你回去的时候,可是一直知道你的身份。不然为什么那么多流浪的孩童,偏偏选了你?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知道苏家对你有愧,只要你在他身边一日,京城的这些世家就碍于面子一日不敢动他。不然你以为就凭他那点儿单薄的手段,父亲凭什么让他安稳活在现在。以前多次向安德王府要人,一次也没要成过。”
“不过你也是命大,真是命大,当年推下运河没死,寒冬大病也没死,最后入京死了,本以为这些秘密就能就此雪葬,但谁料到你能命大到这种程度。当然,这些事情你的小王爷永远不会告诉你,告诉你你只是他早就预谋好的筹码,留在身边也是为了利用。毕竟他在你心中可是救命恩人,自然是要把这个恩人的角色扮演到底。”
苏世元说了一连串,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寒风顺着口灌了进去,又是引来一阵阵咳嗽。
楚长安虽然是被按在地上,但这么多听下来,已经忘记挣扎了,之是在雪地里面目瞪口呆,一时间有点儿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
二十余年来所有的信仰似乎都崩塌了一般,仿佛从一开始看到的所有都是假的一样。
理智告诉楚长安眼前人的话不可信,无凭无据,就是气急了瞎说的。但是至于到底信了还是没信,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毕竟能现编一个如此看似没有漏洞的故事,一般人可做不到。但若是本来就有其事,只是叙述事实,便简单许多。
而且从一开始,就有人提醒他,苏家原本是有三个兄弟的。
楚长安最开始本以为张砚说的是他自己,或者只是当时喝醉了出现了错觉,但如今看来,周围所有人都比楚长安看的透彻,只有他一个人是被蒙在鼓里的。
“空口无凭,你当我会信?”楚长安脸上虽然是不信,但心境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然而楚长安刚说完,最外层的衣物就被身边将士手中的利刃给划开了。
没了斗篷的掩饰,很容易就能看的出楚长安这个姿势,是在护着怀里的东西。
以往苏世元遵守为臣之道,便是信任这个君王是个热爱百姓,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好君。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把苏世元所有的热爱一把火都烧尽了,要是还能再继续安分守己,当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
如今既然已经是翻脸了,便再也顾不得往昔的种种理解。
楚长安怀里的东西是将士们用刀硬挑出来的。为此胳膊上没少挨刀子,只是楚长安顾不上疼痛,若是能护住怀里的东西,再挨千刀他都愿意。
持此物者,自可称帝。本是萧寂给予他的信任和希望,现在却是被蛮徒抢了去。
拆开锦棉,苏世元也楞了一下。
上次见到这物件,是萧瑟给他的 。当时因着烫手,赶忙命人悄悄放回了永昌宫,如今故物重逢,也不知真的是天意还是怎么地。
“谋反乃是死罪。”哪怕是已经沦落到这幅境地了,楚长安还是不忘多说两句,“宫里深处的人彘,将军该不是没见过罢?也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人彘?是胜是败还说不准。”苏世元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又将手里的玉玺掂了掂。
“而且即便是败了,长兄和我谁被做成人彘还说不定呢。反正烧成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你都做了,再多背一条罪名想必也无妨。”
☆、第六十二章
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楚长安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比起身上的疼痛,还是苏世元的话更加有冲击力一些。
哪怕是真如苏世元所说,一开始萧寂待他就是抱有目的xi,ng的,楚长安也会这么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即便是到最后真是说开了,也最多是形同陌路, 好聚好散。
但绝对不会做谋反这等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