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这一块儿毕竟是国都,这些人还不敢过于猖獗。但是黄河以南的地区京城可就够不着了,更有些大胆的直接勾结当地了寺庙僧人,好让民众信服于所谓的“神明之意”。
楚长安心里头想着,这萧寂说的不打紧的小事儿,还真不打紧。
接下来的书信大多就是萧寂和当地官员之间的来往,能看的出来还是有打压着些的,不然现在恐怕早就要翻天了。
虽然知道私自翻这些东西不对,但是奈何对方死活不愿意开口,若是不用这种办法,怕是真的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仗着这个借口,楚长安便愈发大胆的继续翻了下去。
然而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头。
后面的基本上已经不是各方大臣的奏本,而是京城中这些关系密切的权臣呈上来的书信。一大摞书信之中,楚长安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最刺眼的名字。
翻别的书信是为了了解九州大事,但是翻这一封就完完全全是出于私心了。
明明以前还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世家,现如今在书信当中一口一个陛下苏卿的,唤的亲切。不难看出萧寂对他寄予了很高的信任,而且二人应不是第一次来往书信,完全看不出来以往的那些过节恩怨。
楚长安思量着这自己才走了没多久,这么天就变得这么快。到底是自己对外界的认知跟不上变化了,还是萧寂选择xi,ng遗忘了些什么,彻底是要把这姓萧的家国断送了。
虽然抱着满心的疑虑,楚长安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不得不说,苏渊到底是入朝数十年的大权臣,无论是谋略还是逻辑,都是实打实真有功底。哪怕只是大致的扫了一眼,楚长安基本上也知道自己这点儿火候不抵事儿。
从内容上来看,到真的有几分忧国忧民,想为萧寂效力的意思。
然而这么一看,难免忘了时辰,等到楚长安想起来这码事儿的时候背后已经多了一个身影。
楚长安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东西归回原位,却是迟迟不敢回头。僵持了半晌,楚长安心想反正这一遭早晚是要经历的,最终还是缓缓的转了过来身。
迎上对方那副比水缸里头的冰块还凉快的面孔的时候,楚长安虽然是心里发毛,但依旧是装作没事儿似得干笑了两声以试图缓解沉默。
“都看过了?”哪怕是天塌下来都能不愠不怒的讲话,也正是如此,很多时候根本分不出来是喜是怒。揣测圣意本来就是个难事儿,萧寂这个态度无疑是让这件事情难上加难。
楚长安认罪似得点了点头。
“这会儿觉得不妥了,翻得时候怎么没见你停手。”萧寂说着便一步步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却忽然闪向一边,从他身旁绕了过去,自顾自的开始整理起书桌上那堆被翻乱的奏本文书。
“您看您也不肯和臣说这些,所以臣不是想着……”楚长安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不是不肯和你说,而是说出来也是净给你添堵。不过现下从一也看见了,想必心里头对于这些事情也有疑问。”萧寂不等他接话,便继续说道,“这些人虽然觊觎着这个位子,但是至少暂时不会真反。而且到底也是在朝中这么多年了,对有些事情的把控和处理,我甚至还要向着他们学着些。”
说来也是,这些世家也不傻,见着这皇上之前的举动,也大概算是知道了国库的财政情况。这个时候想反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儿,关键是万一成功了等于自己得来接手这堆烂摊子。说到底这些人所渴求的只是权利,而不是真的为了民生。
萧寂也是抓着他们心里的这个点,仗着他们不敢有所动作,所以现下要在财政能力没上来的时候将这些“良臣”物尽其用。再一个也是给这些看不清楚的百姓制造一个家国日日上蒸,君臣和睦的假象。
“臣明白。”楚长安其实也不明白,只是知道萧寂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思路,自己一届臣子在旁边稍微建议两句就罢了,最重要的还是听从君意。要是非得cha手去干涉,最后怕是只能将本来就不乐观的局势弄得更加糟糕。
“说真的,其实私心里是不希望再让你掺和这些暗处的争斗。”这个意思楚长安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没想到对方竟是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楚长安原以为对方打心底还是不愿意信自己,但是萧寂后半句话彻底让他萌生的这点儿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的不求,只求着你这一次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好。良臣没了可以再寻再培养,但是你若是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天子的权势再大,在生死大事面前也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上一次结局唏嘘不已的根本原因,大概就是让他卷入了这场纷争,这一次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干脆从一开始就尽可能的让他避免接触这些。尤其是南下一趟回来之后,身上的伤痛萧寂都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是不说,但是心里总归还是心疼的很。
“臣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您可就别担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了。”
两个人横竖离得也近,萧寂见着他站着不动,便从他身后伸出了手将人直接圈进了怀里,脑袋顺势放在了他肩头上,整个人的重量恨不得都压楚长安身上。
见着楚长安第一反应就是试图挣脱,愈发不悦的将人圈的更紧了一些,“别动,就抱一会儿,没人会看见。”
楚长安心想夏日里头衣物本就穿的单薄,又是四下无人,可能对于萧寂而言就是抱一会儿但是对于他而言可不是抱一会儿就完了的。
虽然是这么想,但这一次最终还是没再动弹。毕竟如果这种方式能缓解焦虑,那么一天替他缓解个几十次楚长安也乐意。只是这种事情实在是耽误正事儿。
京城就那么大的地方,所以很多大户人家主要的府邸会建在城外,京城里头只留一个小院子,偶尔应应急。一个是地皮大,宽敞,另外一个就是也清净。然而虽说是离皇城远了,但府里头的线人该少的绝对不会少。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密谋,哪怕是在自己府上也得万般防备着。
苏府就是坐落在这么一个地方。
每日打开窗子都能看见外头奔涌不息的黄河,百年以前开府的时候,经常有人说这要是决堤了,有苏家给百姓挡着,不用怕。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这黄河愣是百年都没发过大水。
这么久以来各种官衙府邸的门面楚长安也算是都见过了,基本上从外面一看建造样式也能猜得出来里头住的主是个什么xi,ng子。
这苏府还没走到,就先闻到了一股子墨香的味道。走近一看,楼阁的建造也的确是百年世家应有的风范。没有过多华丽的颜色的装饰,却是每个梁栋都雕刻的仔细,正如这个大权臣一般,恭敬却又不显得谄媚,做事求稳妥。
这次造访是萧寂的意思。
原因倒不是别的。而是这段时日苏渊一直称病,但是许多事情又由他接手。光是靠着书信,很多事情难免是说不清楚的。
再三思量之后,萧寂还是决定自己出宫一趟。一个是亲自见见这个“良臣”,另外一个也是再检查一遍自己在这个府上安cha的人手是否都还安好,都还忠心。
至于为什么带着楚长安。
按萧寂的话说就是不带着他怕他把永昌宫的房顶给掀了,为了宫里所有人的安全,还是带在身边儿比较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两天里头攒个万更:3ゝ∠然后一起放出来
☆、第三十四章
一更
萧寂一行人的架势, 不像是来臣子府上议事的,反倒是像来抄家问斩的。苏府外头的侍卫见着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有些无措,待他们解释清楚来意之后,才歉意的笑了笑, 放了人进去。
若说方才在门外只能闻到墨香,进了门之后便能识出, 应是中药残留的味儿, 气味飘得远了,难免会混淆。一路上看着门外未来得及清扫的药渣, 萧寂不禁皱紧了眉头,心想着这回要不是真的,也真难为这个大权臣花这么大排场。
既然萧寂敢迈进这个门, 就说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管这苏渊是忠是佞, 想必萧寂都是在心里头掂量过了的。这点楚长安倒是不担心,担心的是这一趟怕是得遇上些根本不想见到的人。
说实话,不管苏渊再怎么在朝堂上兴风作浪,但是至少到关头上还是有些用处, 不似有的人,不求能在千秋社稷之上留下一笔,只求别做个祸害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好。
虽然此次出行是带着楚长安, 但毕竟是天子,身边护驾的侍卫也不止他一个。而且因着手臂上的伤,万一出个什么事儿自保都难, 所以这一次也便无缘时时刻刻侍奉在萧寂左右。到了苏府之后,也只得随着大多数侍卫一起在外等候。
苏渊早有听闻天子要来,早就换好了官服,然而却并未出门来迎,只是病恹恹的坐着,等萧寂快要进屋的时候才起身行礼。
虽然苏渊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是身体一直都还算得上不错,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最多打两个喷嚏,朝会近十年来更是一日都没缺过。不过这病来的也不算蹊跷,毕竟忙碌了这么多年了,有的弦蹦的太紧,总归会断的。
“既然是病中,礼数就免了罢。前些日子听闻苏卿身体抱恙,朕如今得了空,便想着过来瞧瞧。顺便还带了几个宫里头资历深厚的太医,也帮着苏卿看看。”萧寂没等他站起来,先一把扶了过去,示意他坐着便是。
年幼的时候萧寂心里头也是黑白分的特别清楚,但是慢慢长大了之后,发现自己当初也怪可笑的。反正能为己所用的就是好的,哪怕只是一时的。毕竟自己若是不过河拆桥,对方很可能反过来的先把他的给拆了。
“谢陛下念及,老臣定会尽早回归朝堂。”最后一个字音没说完,就化成了一串咳嗽。
必要的寒暄完了,萧寂也便直接切入了主题,“之前朕交给苏卿的事情,可已经有眉目了?”
“老臣已经联络过了那边的官员,大多数还是管事儿的,基本上已经压下来了。过两日待老臣缓过来了,还会亲自再走一趟。”
“嗯。”不过萧寂瞧着他这身子估计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缓的过来,表面上虽然是应着,但是私底下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其实此次,萧寂本来是有意让楚长安再跟着去一趟的。一个是磨炼,让这个少年知道朝廷上两面三刀的东西多的很,不能光仗着一腔热血做事儿。另外一个也是让他看着苏渊,有情况及时上报。
然而上天有变,猝不及防的相认过后,寂论私心便有些不愿意让楚长安远行,再一个也是见着他这回伤的不轻,先不说心疼的问题,万一真是遇上了什么情况,孤身在外的连个身都防不了。
“不过苏卿,这一次若是让你带一个后辈一起,你可愿意?”萧寂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想着先把苏渊这边的工作做好,长安那边再说,“不过这事儿也没敲定,朕也只是问问你的意思。”
皇上既然都开这个口了,别说带个后辈了,哪怕让他带只老虎苏渊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明面上虽然是答应了,心里头也开始数着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什么出身什么水准。“这不成问题,毕竟现下家国也正是用人之际,别说带一个了,陛下让老臣带十个,老臣都愿意。”
家国为先,光是这一句话萧寂便已看出了端倪。
说来萧寂也奇怪,这一次棘手的活儿苏渊会接着。但是渐渐地奇怪着,也便屡清楚其中的根枝。
萧寂印象之中自己刚登基的时候,这些世家不说敬他,但至少是畏他的。苏家刚刚开始逆心的苗头的时候,正是科举刚刚开始的时候。
从最一开始的乡试之时,苏家那个次子就已经展露了锋芒。也正是那个时候,朝堂上暗涌的风波彻底爆发而来。
然而事情的转变说来也巧,现在萧寂也没弄清楚到底是那个原因直接导致的。
苏渊开始收敛的时候,一个是逢着萧寂变相向着他借钱的时候,另外一个也是正逢着苏世元大捷的时候。
明明以前的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却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跟蔫儿了似得,实在是让人沉思。
但是萧寂心里头已经认定是跟边塞驻扎着的那个苏小公子有关系,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证实。苏世元其实说来跟萧寂年纪也是同一辈的,当年还是安德王的时候就听闻过这个小公子的事迹,不过也仅仅限于听闻过罢了,并未有过深入的了解。
萧寂想到这儿又加了一句,“苏卿答应就好,那个后辈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天赋极高,和苏小公子有的一比。”
本就因病苍白的脸色,这一下子可算是彻底没有血色了。
“犬子学识尚浅,陛下过誉了。”
楚长安虽然无法得知屋内二人谈论的内容,但是也没闲着。
来之前萧寂给过他一份名单,上面是在苏家安cha的人手的名字,让他趁着二人交谈的时候逐一排查这些人是否还健在,是否还忠心。
若是有变心者,直接除掉,拿这一次带来的侍卫替补上。若是已经不在了的,则需查清楚是因何故去世,有多少人去世,从而继续后续工作。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尤其是遇见萧寂这么个疑神疑鬼的主,更是折磨人。光是对暗号不够,甚至得亲身过两招才算。毕竟侍卫的武学有一部分是入宫以后统一教授的,暗号假的了,但是这种东西想造假,很难。
因着右手没好,楚长安只能硬着头皮换了左手运剑,实力上自然也是大打折扣。一圈儿下来,人虽然是排查清楚了,但也没少被这群没轻没重的死士给误伤。
然而刚坐下来,还没歇一会儿,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如期而至。
楚长安本来觉得自己脸皮就已经够厚了,估计早生个几百年太祖连抵御外侵的长城都不用建了,自己往那儿一站保证造福千秋万代。然而如今却是没想到还有更厚的,明明上次重话都放出来了,这一次依旧能死皮赖脸的贴过来。。
“楚兄,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一开口,正值三伏盛夏的天,楚长安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萧寂手把手教过他理智两个字怎么写,楚长安估计早就不会放着他四肢健全的站在这儿了。
不过转念一想,萧寂和苏渊之间的事儿都能因为某些机缘巧合的利益暂时化解,自己这点儿破事儿又何尝不可,想到这儿楚长安还是尽力笑了出来,道“近日在御前忙,的确是好久未见着你了,倒是还长高了不少。”
苏言明不傻,至少强颜欢笑这种事儿还是看得出来的,见着楚长安这样,方才的热情便一扫而空,“楚兄……可是还在芥蒂着上次的事情?”
“得了吧,你要是有那个脑子能想到去害别人,现在还能这幅球样儿?”
的确,自打楚长安在御前当差以来,以前这幅容貌带着的风流妖冶,早就尽数磨掉了。哪怕五官的轮廓没有变,穿上一身劲装,也只是多添了些沉稳。
相比之下,苏言明还是已经那副白白净净的样子,一看就是流连脂粉堆的。
苏言明“但是楚兄见着我,分明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你……”
楚长安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又看了看苏言明,“受伤了,这次打不动你了,下次给你记着。”
苏言明“……”
“对了,楚兄跟世元可还有联系着?”沉默了半晌,苏言明才重新开口道。
这么一说楚长安是想起来,当时苏世元出征的时候是有和自己提过,以后只当是兄弟。但是楚长安也就把这句话当成了个客套,心里头早不记得这号人了。至于联系……楚长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连是谁都没反应过来,更别说什么联系了。
“前段时间不怎么忙还有联系,怎么了?”
“他……他以前都会主动传家书的。然而自从上次战役之后我再给他写信,也不知道是信鸽没送到还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再没收到过回信。”
“估计是迁走了吧,我回头帮你问问信使具体的位置,毕竟驻在边关的将士都是常年来回迁徙的,不用太过担心。”
苏世元的位置楚长安自然是知道,毕竟这么多日也是在御书房打下手的。听苏言明这么一说,楚长安觉得可能有必要亲自传书过去慰问一番。倒不是要去管他们的家事,而是从苏言明的只言片语之中察觉出来了他们关系似乎并不好,至少暂时不怎么好,这个时候要是趁着裂缝抓住了,那便是真的抓住了。
然而楚长安还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一会儿,对方的下一句话却是宛若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