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我假公济私。”曲文嘉颇为惬意地欣赏着曾宇楠便秘似的表情，“你手下的出纳贪污了那么多钱，你管教无方，受牵连是自然的，没让你赔偿就算不错了，你还是知足吧。”
说完，曲文嘉走上前，似乎是想要拿手拍打曾宇楠的脸颊，却被他一手握住。曲文嘉狠狠地剜了曾宇楠一眼，用力抽回手，昂着高贵的头颅走了出去。
曾宇楠木然地看着曲文嘉略显怪异的走路姿势，再看看手里的解雇信，叹了口气。
早该想到的。凭曲文嘉那人的性格，肯定是睚眦必报，解雇算是轻的了，至少他应该对自己不再感兴趣了，否则一定会把自己拴在身边好好折腾的。
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曾宇楠回家呆了会儿，又出门去菜市场买了只鸭子回家煲老鸭汤。盛到保温桶里之后，澄黄的半透明汤水内躺卧着鲜嫩可口的炖鸭，汤面上浮着红艳艳的枸杞和点点葱花，看上去格外诱人。
曾宇楠像是每日出门前审视自己的外表一般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老鸭汤，这才拎着保温桶去了医院。
罗秀珍的症状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即使定期进行化疗，配合药物和吊点滴也只能起到暂时控制的作用。面部和颈部都是浮肿的，胸前更是鼓起来了一块，曾宇楠知道，那是胸腔积液，同样也是肺癌晚期的症状之一。
然而就是面对着这样的罗秀珍，梁仁依然和往日一样尽力用林澄的语调，温柔地讲着一些什么，似乎这样眉飞色舞就能让罗秀珍感染到一丝快乐的气息。
曾宇楠咳嗽两声“妈，我来了。”
罗秀珍将目光转向曾宇楠，笑着点点头，曾宇楠便走到床边，放下手里的保温桶“特意给您煲了老鸭汤。是我亲自煲的哦，要多喝点啊。”
罗秀珍摇摇头“不想吃……没胃口……”
梁仁拉着罗秀珍的手“妈，不想吃也吃一点吧，你中午就吃得很少了……”
罗秀珍犹豫了下，曾宇楠马上再接再厉“是啊，妈您别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啊。好不容易煲一回汤，您也尝一口再说嘛！”
罗秀珍终于妥协，曾宇楠忙伸手去盛了一碗，拿汤匙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送到罗秀珍嘴边。
但即使是这样，罗秀珍也才不过喝了两口就开始摇头，任凭两个人怎么劝都没用。知道罗秀珍是因为太疼痛而没有食欲，梁仁也束手无策，只能好言软语地哄着，直到她突然声音嘶哑地说“小曾啊，你出去一下好吗？我有点话想和小澄说。”
曾宇楠顺从地走到门外等着，罗秀珍看到他出去了，这才拉过梁仁的手，仔细地摸了又摸，然后抚摸着他的脸颊“小澄……瘦了呢？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很辛苦吧？”
梁仁鼻子一酸，差点就想哭出来，忙吸吸鼻子“没呢，我正想减肥呢，瘦了刚刚好。妈你不用担心的。”
罗秀珍撇撇嘴“傻孩子，又说胡话……当然是要胖一点才好……哎……”
梁仁只是笑，并不回嘴。
罗秀珍顿了顿，说“其实妈自己知道，妈的时间不多了……”
梁仁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将手覆在罗秀珍的手上“妈，你才是胡说呢！你不会有事的，很多肺癌病人都能活很长时间，你别想得那么糟啊……”
罗秀珍的眼眶也红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咳，妈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知道吗？”
梁仁点点头，闷声答“……知道。”
“妈觉得，你自从去了小曾店里还债，整个人变了不少……”罗秀珍望着梁仁瞬间有些僵硬的神色，笑了笑，“变机灵了、懂事了，是好事……哎……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我可怜，让我走得省心点……”
梁仁掩住内心的慌乱，祈求似的说“妈……别说这种话……”
“妈现在，就想问你一件事……”罗秀珍说着，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和小曾在一起了？”
chater 35
“嗯？什么在一起？”梁仁故作迷惑不解地反问，“楠哥他不怎么来店里啦，何况现在我那边都没怎么去了，在一起的时间挺少的”
“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罗秀珍叹了口气，握了握梁仁的手，“小澄……别瞒妈了，妈知道……妈知道你喜欢男人……”
声音低低的，隔壁病床的人都没注意到这边，正在吵吵嚷嚷些什么。然而那些喧嚣却在梁仁的耳中渐渐远去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听得见这一句话。
“妈！”梁仁震惊地叫出来，努力做出完全不了解状况的模样，“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怎么、怎么可能……”
“小澄！”罗秀珍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到这时候你还要骗我吗？！”
梁仁怔怔地看着罗秀珍。她的眼中没有责备，平静得仿佛一汪深潭，却有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半晌，梁仁低下头“嗯……我是和阿楠在一起……”
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事实时，罗秀珍仍难免有些许的茫然。见状，梁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妈……”
罗秀珍闭上眼，好像很疲惫似的“我就知道……哎……你小时候就和小曾走得近，把他当哥哥崇拜，有什么好的都让着他，都给他……后来我们搬家了，你一声不吭，没吵没闹，也从来没提起过他，我倒是也没在意，只以为你们吵架了……
“哪知道你上了大学也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有次我去给你收拾宿舍，居然在你抽屉里看到那种……男人和男人的书……
“我那时候心里慌得很，想找你谈谈，你又什么都不说。逼得急了你就干脆不理人，连过年都不回家……我心里放心不下，去医院问医生，匿名打电话去电台问，又偷偷学着上网去网吧查，才知道……你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当年你和小曾的事情，也才猜到一点……”
“妈，我对不起你……”随着罗秀珍一点一滴的叙述，梁仁也回忆起了那时候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所为，但他好像能感觉到那时候林澄内心的迷茫和罗秀珍的束手无策。
“傻孩子……”罗秀珍勉强笑笑，“我知道这种事你也不想……原本还想着要是你一直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等我走了你该怎么办，也没个人照应着……现在……咳……小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是的。妈，我是真的喜欢他。”
唯有在说这句话时，梁仁不带一丝犹豫。罗秀珍凝视他许久，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点点头“好了，你把他叫进来吧。”
梁仁小碎步挪到门外，戳戳曾宇楠的胳膊“阿楠，我妈叫你进去。”
曾宇楠眉一挑“说完了？”
“嗯。”梁仁吸了口气，说，“我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什么？！”曾宇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梁仁点头，再次确认后转身进了病房，曾宇楠乖觉地跟在他身后。
“小曾啊。”罗秀珍朝曾宇楠招手，曾宇楠便好像家猫见了主人一样乖乖坐在病床前，丝毫不见平时的眉飞色舞。
“我都知道你们俩的事情了……”罗秀珍斟酌着，慢慢地说，“小澄这孩子我知道，从小就是心眼特别实诚的一个人，虽然内向了点，但是喜欢了谁也不是会轻易变心的……”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我……我也没想到他会喜欢你……我年纪这么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就是怕他过得不好，遭人欺负……”
虽然心里明白罗秀珍说的是老实的林澄而并非精明的梁仁，但曾宇楠这时候怎么会出言反驳？便只是说“妈，您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肯定能好起来的。”
“我不是要听这个。”罗秀珍沉着脸，“小曾，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家小澄吗？”
曾宇楠浅淡地笑了下，抬眼和站在身边的梁仁对视，然后转过头来“我很爱他。”
“那……万一我哪天走了，你能……好好代我好好照顾他吗？”罗秀珍近乎恳求地说，“如果你家里人逼你结婚……”
曾宇楠眼圈一热，缓缓地、慎重地承诺“我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的，不管发生什么。”
罗秀珍完成了一桩心事，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无力地倒向后面，曾宇楠忙扯了枕头为她垫在后面，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被子从腰间拉到胸口处盖好。
罗秀珍微微睁开眼，低语“小曾，委屈你了……”
曾宇楠摇摇头，终究是没忍心去看罗秀珍的表情。
这一天两个人都一直在医院待到很晚。等罗秀珍睡熟之后，曾宇楠托隔壁床的看护帮忙先照看一下罗秀珍，自己拉着梁仁出来晒月亮。
大冬天的晚上实在没什么月亮好晒，就连住院部楼下那一堆松树都显得萎靡不振，黑暗里看过去阴惨惨的一片。
曾宇楠和梁仁走了片刻，梁仁受不住外面的寒气，开始打哆嗦“干嘛，没事就回去啦……”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曾宇楠突然钉住脚步，回头，直直地看向梁仁。
那目光前所未有的深情缱绻，狐狸眼里再没有狡诈虚伪，映照着明亮的月亮反射出淡淡光辉，竟叫梁仁一时间看得痴了。
曾宇楠伸出手抚上梁仁的面颊“梁仁……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梁仁的心猛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急促地像是要跳出胸腔。
联想到刚刚在病房里曾宇楠对罗秀珍说的话，梁仁只觉得脸上的温度也迅速上升起来，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也渐渐开始回暖。
该不会……是想要求婚什么的吧……
一边暗自为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羞耻，一边却忍不住地有些暗暗期待。他听到自己细弱的声音“什么？”
“我……”曾宇楠撩起他的额发，落下一吻，“今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梁仁扭开头，勉勉强强道“可以是可以啦，不过可是有条件的。”
“唔？还有条件？”曾宇楠见四周无人，双手扣住他的腰，让他离自己更近了些，“什么条件？”
“不许花心劈腿！不许骗我！不许欺负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梁仁说着，双眼放出贼亮贼亮的光，“让我上一回。”
曾宇楠摸了摸下巴，面色有些为难“前面的绝对没问题，但是最后一点……算了吧？”
“不行！你不让我上就是不够爱我！”已经退让过好多回了，这次坚决不能再让步。
曾宇楠皱紧了眉，考虑许久，终于还是艰难点头“好吧……让你在上面一回……”
“好极了～”梁仁心情极好地在曾宇楠唇上啄了一下
曾宇楠立刻捉住他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两人相拥在寒冷的夜里吻得气喘吁吁，换气的时候吸了一肺的凉气，梁仁打了个哆嗦，曾宇楠立刻把自己的围巾解下给他围上。
“那你答应一直在一起了，对吧？”曾宇楠亲昵地蹭着梁仁的脖子。
梁仁缩了缩脖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曾宇楠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说了！我今天刚被辞退了，现在没存款没收入，全靠你了……你经营花店，我负责在家吃软饭……”
梁仁的动作瞬间僵住。
良久，冰天雪地里传来一声狼嚎“滚！！！——”
chater 36正文完结
曾宇楠赋闲在家，梁仁当然不可能让他在家翘着腿当大爷。好在曾宇楠也只是说说而已，倒是先去把新花店的东西给备齐了，转头又拿着梁仁的证件什么的搞定了花店的营业执照，预计一个月后正式开张。
老店里的纪含雅因为学习太忙，已经辞职了，这样一来，两家店里都只剩下了两名员工，便又贴了招新学徒的告示。
在等待开业的期间，罗秀珍的病情持续恶化，最终在乍暖还寒的一个晚上抢救无效病逝。她走的时候也才不过五十岁，却因为辛苦操劳而看上去异常衰老。丧礼是由曾宇楠和梁仁共同操办的，按照她的愿望并没有过分铺张，一切简单为上，却为她买了最好的墓。
走出陵园的时候，梁仁忍不住叹了口气“妈辛苦了一辈子，老了也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现在走了……也算是住了间不错的‘格子’吧？”
曾宇楠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别难过了……”
梁仁深吸一口气，努力滤掉眼中的雾气“没，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让她享到一点福，也没办法给她继续传香火。”
曾宇楠抵住他的额头“你过得好，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是吗……”梁仁喃喃地道，“可是如果她知道我不是林澄，而是梁仁呢？”
曾宇楠抚开他眉心的褶皱“那你就代林澄活下去，过得幸福。”
梁仁怔住。
不论怎样，逝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可以惦念，可以回忆，可以深藏，但活着的人却要背负着他们的期待与幸福，好好地走下去。是这样吧？
良久，梁仁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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