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越扯越远,我收回注意力,才发觉心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那个死去的老人,他的那些举动,应该算是钉子户了吧……不知道他的死,和任珉有没有关系。
无论我对任珉有怎样的看法,这一刻,我都真心希望老人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至少,对任珉来说是意料之外。
眼睁睁看着相识的人,还是一个曾经那么美好的人,慢慢走向堕落,慢慢变成一个双手沾满罪恶鲜血的人,那于我来说,真是非常痛苦的感 觉啊。
等我们在派出所完成笔录,驱车回市区时,已经八点多了。我又饿又累,瘫倒在副驾驶座上,一点都不想动。
“今天我算是被惊着了,你可得请我吃个饭,帮我压压惊。”崔牧生开着车,突然说道。
我道“明明是你自己好奇心重,要去看那厕所里是什么样子的,怎么现在怪到我头上来了?”
崔牧生跟小孩儿似的鼓起腮帮子,做出一副网上流行的“卖萌”样子“要没有我,那老爷爷现在还在厕所里躺着呢,多可怜,你就当是替他老人家感谢我,也得请我吃顿好的,要不然,人家不依。”
被他那最后一句话,勾起身上一大片鸡皮疙瘩,我无奈地摇摇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谢你误打误撞,晚饭我请就是了,你快变回原来样子吧。”
崔牧生收起腮帮子,对我孩子气地笑笑。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始认真寻思,该请他去哪儿吃这顿饭。
若是放在往日,二话不说我就带他上老榆头那儿去了,可是……上次带任珉去,让老板娘看到了我和任珉那个样子,她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今天要是再有脸过去,他们该觉得我恬不知耻了吧。
如此一想,心情又沉重了不少,以后要再想吃老榆头烧的美味,怕是难了,要想跟他把酒畅谈就更难了。
最后我索性让崔牧生选,他到底是大学生,选了一家他学校附近的烧烤店,小龙虾香辣蟹各种烤串倒是一应俱全,门庭若市的样子,看来味道也不错。落座以后,我还忍不住调侃他一句“富二代同学,我还以为你会找一家高级餐厅狠狠敲诈我呢,没想到你也喜欢来这种下里巴人的地方。”
崔牧生摆摆手道“你别调侃我了,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是富二代,搞得我整天不劳而获似的。自打我进了大学后,学费生活费就都是自己挣的了,帮人家拍拍艺术照,或者给杂志投个稿什么的,也不差钱。”
我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气的,给人家拍照片的时候,泡了不少女孩子吧?我记得我读大学时,会拍照的男生桃花运都不错,总有漂亮姑娘喜欢。”
崔牧生连忙摇头“这倒真没有。”
“怎么可能?”我拍拍他,道“别害羞嘛,你小子卖相那么好,又有那么一门技术,怎么会没有姑娘倒追?”
崔牧生看看左右,对我招招手让我把头凑过去。我照他的意思做了,接着就看到面前那张放大的小白脸上,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一句让我一时懵住的话
——“叶老师,我告诉你,你可别外传啊,其实,我不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登时 脑子里就炸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绪全被炸飞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世界是要闹哪样啊!同性恋怎么都往一堆扎呀!
72、念我往昔
我万万没料到,不过请吃一顿饭而已,崔牧生这小子竟然就向我出柜了。
更没料到的是,他还一脸淡定地说“叶老师,你才不会嫌弃我你,我知道你也是圈子里的,上次那个送寿司来报社的人,和你关系不浅吧,嘿嘿,别不好意思啊,所以我才觉得你特别亲切嘛。”
看他对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我都没想起自己有和他说过关于性向的事情,急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也是的?”
崔牧生扣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感觉你是,见到那位先生,我就差不多确定了。”
我无奈,这小子的第六感倒还挺敏锐的。“那你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有什么企图啊?”我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崔牧生冲我笑得格外热情,一看就知道他肚子里没打什么好主意,我不由提高几分警觉。
“我想向我爸妈出柜!”崔牧生凑到我面前说,随后露出一脸苦相“我妈整天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才多大啊她就操这个心,弄得我烦死了。可我怕就这么跟他们说了,他们非被我气死不可。叶老师,你向家里说了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的吗?”
我看着面前那张鼓成包子状,以刻意卖萌的脸,玩心一起在上面捏了一把,一边说“这种事情,没有轻松的办法的,你和父母,谁都觉得自己对,谁都希望对方妥协,到最后总要变成一场激烈的博弈。有的父母看起来很开明,但事情发生到自己孩子身上,总归是不情愿的,也还是会想方设法让孩子改过来,他们的想法和立场,不是你说的语气委婉些、之前做些心理铺垫,然后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唉,你这小子,故意勾我伤心吧,这方面,我可没有什么资格来教你。”
说着说着,就想起当年大学时的自己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年少轻狂义无反顾,为了和任珉在一起,即使要忤逆天下人也愿意……那种勇气,要是用在事业上,现在我怎么也成了一个打黑揭黑方面的泰斗级记者了吧。
崔牧生也叹了口气,低垂下头,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忧郁来。我看着他的样子,默默地在心里遐想,不知道大学里的自己,每每在父母和自己的取向间挣扎时,是否也如这般模样。
还依稀记得,那种内疚到心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可偏偏还要硬撑下去的心情,如今纵然覆水重收,可那水也已不再是当日的水了。生活的打磨,时间的历练,在那样的年纪做出那样的事,然后一边成长,一边沧桑。
这样的经验,用嘴怎么说得清,面前的男生,日后亲自体验了,才会懂得透彻吧。
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和旁边几桌又吵又闹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我看着面前服务员刚端来的红火龙虾,再看看把下巴支在油腻腻桌子上的小崔,禁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小崔几乎反射性地弹起来,直着身子辩驳道“没有,我才没有喜欢的人呢,我还是非常纯洁的!”
我哑然,敢情有过喜欢的人就不纯洁了……“那你急着出柜干什么?多让你爸妈过几年舒坦日子不好么?”
崔牧生扁扁嘴“我是为了那些被我妈忽悠的姑娘们着想,我那么玉树临风的,她们见了我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嘛,万一发生‘一见崔郎误终生’的悲剧怎么办?”
“好吧好吧,”我忍下笑意,亲手拨了个虾给他“不是饿了吗?吃东西吧,别想太多了,我不就是随便问了那么一句吗?你的反应也忒大了吧,到底是小青年,一提到这种事就爱炸毛。”
崔牧生“哼”了一声,很不服气地瞪我“你自己也没比我大多少,干嘛一副长辈的语气?”
说说笑笑之间,横扫了一桌美食,我和崔牧生都吃到了胃的极限,艰难地站起来,连快走都不行,只能慢悠悠踱到停车场。
回到报社,我让崔牧生停好车就回家去,我则要继续留下来写稿子。虽说稿子今晚不用急着交出来,但还是先把采访记录整理一下比较好,省得明天手忙脚乱。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值夜班的同事,其他人都回家了。崔牧生赖在我身边不肯走,硬是要留下来帮我忙,我拗不过他,便给了他一小段录音让他整理。
白天的办公室,总是热热闹闹的,电话铃声、说话声和各种办公器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到了晚上,就显得格外安静了,拿下耳机,只听得见身边崔牧生在笔记本上“嗒嗒嗒”的打字声,会有一种时光留得很慢很慢的感觉。
直到看了电脑上的时间显示,才发现时光流得非但不慢,反而快得惊人。才刚整理完一半,就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身体应该是很疲倦了吧,眼镜也有点酸,我伏在桌上,闭着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奇怪的是,明明身体上那么累,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讨厌,甚至有一些享受的感觉。
我敢不会有自虐的潜质吧……可是我真的已经很久不曾因为工作而忙碌到那么晚了,明明对记者来说是家常便饭的熬夜,在我重新回到报社后,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忙碌着,因为在做喜欢的事情,得到的那种充实感,是富裕的、悠闲的、甚至健康规律的生活,都不能给我的。
而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行行字,我暗暗对自己道,不因为这个人或那个人,只因为这份满足,我就该更对得起这份工作才行。
73、直面任珉
结束工作,回到任珉的别墅里,已经凌晨三点多,我对司机着实感到抱歉,我在报社里加了多久的班,他就在报社门口等了多久,还是睁大眼睛仔细监察,都不带偷懒打盹的那种等待。
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二楼,打着呵欠打开门,然后开灯。我一只脚刚迈进去,就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怔得停下了脚步。
——任珉躺在我的床上,穿着衬衫和西裤,上衣的扣子还解开了两个,他闭着眼睛,胸膛平缓得一起一伏,似乎是睡着了。
我扣扣门,发出些声响,床上的人动了动,随即揉着眼睛坐起来,顶着一脸还未完全睡醒的表情,和他往日的气场颇为不符,甚至还有几分无辜。
我想起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凌晨,我为了什么那么晚才回去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回到和任珉一起租的小屋子里,一打开门就看见厅里的灯亮着,任珉面朝下伏趴在沙发上,身上连件衣服都没盖,听到我叫他,才迷迷糊糊醒来。
那时我们才住在一起没多久,我和任珉相处时战战兢兢的,生怕做了什么让他不满的事情,总有些不自在。更是从未想过,之前明明打电话关照任珉让他早点休息,他却会为了等我而在沙发上睡过去。
那个晚上,在无限的感动和欣喜中,我把自己完全地交给了他。明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却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痛的时候,哭的时候,嘴角却还在本能地往上扬,想要笑出来。
而今,人是,人又非。
看着任珉慢慢走来,我敛定心神,问道“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那么晚了,还不睡吗?”
任珉在我身前站定,微微低头看着我,突然伸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道“我有些话想问你,没想到你比我还忙,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额头,带着一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我往后退了一步,对他抱歉地笑笑“不用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要问什么事情?如果不是很紧急的话,就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有点累了。”
任珉收回手,一张脸绷得很紧“真真,你一定要这样疏远我吗?”
我道“夜都深了,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有事情快些说,我们也都能早些休息。”
任珉抱着手臂站了一会儿,绕过我把我身后的门关上,然后面色很是严肃地问我“真真,听说你今天下午在前卫村?”
闻言,我心头一凛,这前卫村,就是任珉的公司要搞那个化工项目的地方。看来,我今天下午刚刚去踩过点,晚上任珉就已经知道了。
其实,这件事情被任珉知道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么深更半夜的,他就直接来质问我,对此我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要胆怯 、不要慌张,我如是镇定自己,然后迎上他的眼神,说“是啊,听说那里的动迁搞得很和谐,所以去采访一下。”
这句话自然是之前想好的说辞,我话音刚落,便觉得任珉看我的眼神愈发犀利,只能硬着头皮忍着。
“别的我都不管你,这件事情,你听我一次,不要再查了。你要是想做独家报道,想揭黑,想反腐,我都可以给你其他的线索。”任珉收回眼神,开口缓缓说道,他的语气很平,没有威逼胁迫的意思,所以虽然是叫我停止调查,但我听着却并不觉得恼怒,甚至还隐隐约约,觉得他这语气里有一丝的……倦怠?
当然,不恼怒并不意外着要放弃,他作为公司总经理有他的立场和考量,我作为一个小记者,自然也有我的坚持和信仰。所以,我还是告诉他“对不起,让我放弃这个调查,我做不到,而且,我不觉得一个小小的村子,有什么不能调查的。”
任珉摇摇头,道“你我都知道的,你所要调查的事情远远不止你现在说的这样,你又何必在我面前伪装呢?真真,我喜欢你,我不会害你,也不想看到你害了自己。这个报道不做,还有千千万万个报道可以做,你何必要执着于这一个呢?”
为何要执着于这一个……任珉的问题让我几乎想笑出来。为何?不说那些职业道德的大话,就凭我曾经在这件事上栽得太惨太重,如果今天我放弃了,哪怕之后我能平安地过一辈子,我也抹不去身上的失败烙印。
既然窗户纸被任珉捅破了,那我也没有用说辞来掩饰的必要了。我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就是那么固执,就是要执着于这一个,想让我停止调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先停止这个项目。”
“真真!”任珉大声喊道“你和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呢?算我求你,你妥协一回,就这么一回,好不好?”
“不好!“我也提高了音量“任珉,我记得以前的你,分明是最厌恶这种企业给媒体送钱,让媒体撤稿子的事情,怎么现在你也变成这样了呢?还有,你说你喜欢我,喜欢到圈禁我,派人跟踪我,现在又喜欢到干涉我的工作,你的这种喜欢,只会让我更难受你知道吗?”
任珉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微微颤抖的背影里,猜测他内心可能有的波澜起伏。
他接下来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呢……我暗自揣测着,也不禁紧张起来,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心里湿湿的,不停沁出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双更日
74、突然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