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xx年生,小学到高中都在易城就学。小学时因外表过于出众而被嘲笑,性格有些孤僻……初中、高中时成绩都一般,属中下等……高三后半期,成绩突飞猛进,并以优异成绩通过了美术的专业测试(据调查,在此之前,薛延没有任何学习美术的经历)……
洋洋洒洒三大篇把薛延的经历写的很详尽。但是吸引齐扬注意的只有几句话。为什么没有美术学习基础的薛延能通过专业的考试?为什么这个人的性格一点都不像报告中所说的孤僻?
一开始调查的动机不过是想看看他有哪些获奖经历,或者有没有什么重要的背景……现在却对他产生莫名的好奇。
清晨,薛延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上身就进了卫生间。
洗了个澡,不下心把几个瓶瓶罐罐给碰到地上,薛延这才清醒过来。看看表,已经7点40分。
很久没画画了,今天不用上班。干脆去公园写生吧。
到公园的湖边找了个视角不错的位置,薛延安心地坐下开始画画。
薛延记得曾从书上看到过国画中关于江、河、湖、海画法的注意事项——湖水给人的感觉是轻盈平静,弥漫广远,水波浩渺,画法上最宜用网纹和鱼鳞纹来表现,用中侧锋笔勾写,讲究流畅连贯,轻松自如。表现湖水一般水面较大,因此要处理好大面积的水纹效果,连续勾写时注意水纹的大小要统一,水纹的变化要自然生动,最忌死板生硬。
一边琢磨,一边画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日的光阴。等薛延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站了好几个人。人们见他画完了,竟然鼓起掌来。
一个30岁出头的妇女对他微笑了下,开口问道“小伙子,你的画很不错啊。是做美术这行的?”
“是啊。”薛延也笑着说道。
“看你这么年轻,还是学生吧?”
薛延一边收拾着画具,说道“嗯,还在美院念书呢。”
“我家那孩子一直嚷嚷着学画画,我开始还不同意。不过今天看你画倒也不错,最起码也算是个爱好吧。”那位妇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旁边有个小伙子插嘴道“哎呀,大姐,小孩子想学点东西多不容易,你就让他学呗。我爸当初就非不让我学特长,说那个不务正业,害得我到现在都特遗憾。”
“是吗?”一个老大爷问道,想起家里说想学笛子的宝贝孙女。
“可不是!”小伙子撇撇嘴,说道,“虽然现在我混得也算不错,挣的钱不少,不过想起当初来还是觉得遗憾。倒也不是我瞎磨叽,毕竟人就这么一辈子,再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了。”
旁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孩子的特长和兴趣,薛延的思绪却停留在那句“再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了”上。自己算是个例外吧……如果没有阴错阳差地到这个叫薛延的孩子身上,就那么离开这个世界了呢?自己的那些遗憾是不是也就永远遗憾了?
想起临死时的感觉,薛延淡淡地笑了。其实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心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没有恐惧,只是有点疲惫,又有点迷惑——“原来这就要死了。”
如果非要说别的感觉,大概就是……担忧吧。怕那个人接受不了,怕他孤单。
从公园回到自己租的小屋里,薛延好笑地看看手里多出的两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两个家长当场就想请了自己去做家教,还说价格好商量。
……小新?
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空气,好像降了雾似的朦胧。远处有个穿白色衬衣的男人坐在画架前……齐扬怔怔地看着他。
柯新正在画画,注意力都在画布上,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傻站着的男人。
齐扬回过神来,抬脚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不管怎么努力,终究没办法靠近那个人一点。
只能看着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小新……”
蓦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落了满室的阳光。
……是这段日子工作太忙了么,亦或许,自己对那个孩子的好奇让小新不高兴了?齐扬闭着眼睛,唇边渐渐有了苦涩的痕迹。
一个月倏忽已逝。
距离开学只剩一周的时间时,薛延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齐扬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立在桌前的薛延,“离合同上写的聘期结束还有五天吧?”
“所以想请假。”
齐扬淡淡笑开,“ell,如果你坚持用‘请假’这个词的话,我可否请问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请五天的假?”
薛延顿顿,却只说了两个字——“私事。”
齐扬诧异地看他一眼,却没再阻止,许久才开口说道“……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去人事部交辞呈。工资照算,就当合同提前到期。”
薛延怔怔看向齐扬平淡的神色,仿佛自己离开对他是件再小不过的琐事。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
嘴唇抿了抿,终究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
薛延交了辞呈。有人在诧异的同时还热心地问要不要给他开一个实习证明。薛延婉言谢绝了,一边简单收拾了自己放在公司的东西。
“希望以后能再见。”把薛延送出门时,lda如是说,很真诚。
“再见。”薛延微笑。
两天后,薛延踏上了“返乡”的路。此返乡非彼返乡,这次的目的地是薛延过去的老家,也就是柯新的老家。
近乡情怯。唐?宋之问《汉江》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薛延从小镇的火车站走出来,心中翻滚不断。在车站外边的座椅上坐下不动,大概有四十分钟了。
眼前的一切已经不算熟悉。七岁那年他跟父母离开了这里,长大后总共也就回来过两三次。到现在,能记住地址也算不错了。
……是不是不该回来?薛延用手揉了揉眉心,苦笑起来。世上最容易伤到自己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最亲近的人。那时候父亲拿着刀让自己滚的情景,一直藏在心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可以用“物是人非”来形容这世间……还是胆怯。
过往的行人,有不少在偷偷打量着坐在路旁的清秀男孩。有个卖饮料的大婶看了他半天,招呼他“小子,有啥难心事啊?跟婶子说说呗?”
薛延诧异地抬起头,这个地方的民情果然和大城市不同。若是搁在那些大城市,怕是晕在路边都不会有人上前看看,帮你拨了120或者110算对得起你。
“啊,我没事儿。”薛延有点尴尬地站起来。
“没事儿你能在这儿干坐半天?咋的不回家?”
“……”
那大婶瞅瞅他,犹豫着说道“你不会是和家里闹别扭了吧?”
“……算是吧。”
“嗨!家里能有什么隔夜仇!赶紧回去吧!”
“嗯。”薛延跟大婶道了谢,提着买好的东西往车站走。
坐上那辆有些寒碜的公交车,薛延想——就说自己是柯新的学生,父母横竖总不能把自己赶出门吧!
从车窗往外看,远远的就是自己家住过的那栋单元楼。薛延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有些湿了。
小区的地面有些脏,守门的大爷在屋里打麻将,并不怎么管进出的人。围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感觉热闹得很。
上了五楼,薛延站到自己家门前,不敢敲门。防盗门还是当初记忆中的那个,仿佛这么多年的光阴只是眨眼间的事。门的上半部分是纱窗,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很喜欢抠那个纱,曾经抠出过一个大洞。父亲却没有骂自己,反而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我们家小新连喜好都和人不同,将来肯定有出息……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敲门,里面的木门却开了。
郑爱琴打算出门去买些菜,打开木门,就看见一个清秀少年正站在铁门外,眼神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少年见她看他,莫名地就突然红了眼眶。
“啊……您好,我是柯老师的学生。”……接下来准备好的说法,却实在记不起了。薛延有些懊恼地握紧了手里的袋子。
“是小新的学生?”郑爱琴愣了愣,然后像是很高兴,马上开了门把薛延迎进去。“怎么到这儿来了?”
“噢,我来看看二老,顺便送些东西给你们。”薛延心里仔细地寻找说辞。
“送东西?”郑爱琴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找了杯子倒水,动作已经有些不利索。
“您不用准备水了,我不渴……”薛延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郑爱琴笑了笑,银白的头发静静地反射日光,刺得薛延心里一阵阵的疼。
“阿姨,您看,这是我给您买的围巾。”薛延翻腾起大包小包的礼物,拿出一个方盒子。
盒子里面静静地安放着一块淡紫色的方巾,很美。薛延记得,妈妈最喜欢淡紫色。不过当初自己送她的那条已经被父亲从窗户扔下了楼。
郑爱琴微笑着接过来,拿到怀里低头看那丝巾。几滴泪,就分明地落到那盒子上。
抬头看看薛延,郑爱琴一边忙着把眼泪抹去,一边笑“你看我,真是……”
薛延也笑,忙转移话题问道“您丈夫呢?”
“哦,他去上课了。一会儿就回来。”郑爱琴又看看那丝巾,真心说道“原来小新竟有你这么好的学生。”
“嗯,柯老师对我帮助挺大的。”薛延抓抓后脑勺。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呀。多沉,你有这份心来看看就很好了。”
“没事儿,也不算沉。”薛延拿出几个松城特产的黄幼果,“您尝尝这个,我们那边的特产。”
……
薛延帮着郑爱琴去菜市场买菜。路上郑爱琴一个劲儿问他爱吃什么,薛延笑着说他不挑嘴,心里愈发难过起来。他想说些父母爱吃的菜,却竟然说不出几样。其实过去自己曾经问过父母很多次,每次都被“有什么好挑的”、“都好吃”之类的搪塞过去。他们或许是真的说不出爱吃什么,可为人子的自己都不知道留心些——母亲说过“麻酱面配上黄瓜丝特好吃”,大约还说过好多这样的话——但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在意吧,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真的是什么都爱吃。
路过家卖包子的小店,郑爱琴停下来。
“这儿的鲜肉包子可好吃了。你爱吃包子吗?要不给你买几个尝尝?”她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脸上的纹路愈发明显。
薛延看店里还算干净,点点头,“买几个好了,不过中午我还想给您露一手,就买两块钱的得了。”
半个月后,小别墅已经可以入住。偶尔有散步的人经过房子,总会往里面看几眼。院子里的植物郁郁葱葱,十分招人眼球。
是时候搬过去了吧。
齐扬很早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家时特意到花店买了一束花。
卖花的女孩笑着把花递给他,一边八卦“送给您的女朋友吗?”
齐扬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暖意“不,送给爱人。”
回到家,却意外地没看到薛延的身影。今天下午薛延没有课,这个时间应该在家才对。打开鞋柜,端放着的鞋子证明主人的确在家。
齐扬转头望了眼屋里,就见到小肥仔“喵喵”着冲出来。这两周它一直在书房的阳台上装忧郁,一副“为食消得猫憔悴”的模样。此刻竟然主动放弃冷战,对着齐扬努力“喵喵”。
“?”齐扬换上拖鞋,喊道“小新?”
过了几秒钟,从卧室里传来虚弱的回应。
诧异地把花丢到一边,齐扬快步走进卧室。屋子里,薛延脸色苍白,缩在床上裹着被子像个虾米。
“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摸摸薛延的额头,并不很烫,但苍白的脸色表明他非常难受。
“……吃坏东西了……拉肚子好几次……”生病的薛延没了平时的理智,有些湿润的眼睛看着很无辜很委屈。
“……我送你去医院,来,起来。”齐扬想连着被子把薛延抱起来。
“……”薛延摇摇脑袋,明显是不配合的态度。
“算了,我请医生过来。”
拿出手机拨了医生的电话,然后凑近薛延,“很难受?”
“嗯,肚子不舒服……”
“我帮你揉揉?”
不等薛延表态,有些凉的手已经伸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