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心也真，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去见他一面吧。”
“你就当看在梓言为了救你才会造成颅内淤血，又为你折了腿骨的份上，去看他一眼，就一眼。”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只要你答应，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乖乖去坐牢服刑，我会用尽我下半辈子去赎罪，可是我求求你，去见见他，他真的命不久矣了。”
末曦透过窗口，远远地看着大门外齐怀欣挺着个微微凸起的肚子在烈日炎炎地大太阳底下晒着，实在是有些头疼。就算他讨厌齐怀欣，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到了最后，终是末曦妥协，迫于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齐怀欣听到末曦愿意去见舒梓言差点跪下来感谢他。
末曦只能无奈在心里叹息舒梓言何德何能，能得到齐怀欣如此青睐。这是多好的运气，才能在落魄之时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肯为他毫不犹豫地将尊严丢入泥淖之中，依然对他不离不弃。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他都曾细细体会体会。
人生在世，本就如受刑一般，而对于他来讲，二十几岁内心便沧桑的如同迟暮老人一般，生与爱人分离，死却又无葬身之地。怨恨报复只为惩戒那曾经求而不得的半分真心。
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对他恶语相向，精神折磨，肉体虐待，灵魂玷污他都没能避免，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起惑造业，三世流转，最终形成了前七苦的源头。
说到底，齐怀欣也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女人罢了。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代表了人性本恶，自己受苦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起痛苦，比如舒梓言。
还有另一种代言了人性本善，自己吃过的苦就希望别人少走一些弯路，比如末曦。
不管齐怀欣曾经做了什么，终究是因为舒梓言耳根子软，如果舒梓言对他的信任足够坚定，那么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追根究底，齐怀欣是为了一个情字尝尽了求不得的苦楚，所造下的业障，已然还清，他没必要和一个孕妇过不去，就当是为自己积阴德了。
末曦跟齐怀欣上了车，临出门前还放心嘱咐吴妈千万不等让华瑾知道他去了舒家，等华瑾打电话过来就说他去见朋友了还没回来。
末曦再见到舒梓言实在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卧病在床骨瘦如柴的癌症患者晚期的样子，谁知道虽然舒梓言瘦了好几圈却依然精神抖擞，甚至还精力十足地坐着轮椅在门口笑意盎然地迎接他。
他偏头用怀疑的眼光扫了一眼齐怀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这是被耍了？
舒梓言却像是看穿了末曦的心思，他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缓声说道“末曦，怀欣没有骗你，我确实没几天好活了。”
末曦挑眉,目光炯炯地看着所谓的病人:“生命垂危的病人如此的红光满面？你在逗我？”
舒梓言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饶是他知道末曦对他的信任早就一丁点不剩了，可是再次亲耳听到末曦说的话还是字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部位“没有，我……”
末曦懒得听舒梓言解释，冷笑一声，嘲讽道“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舒梓言被呛了一句，突然就觉得夏日午后和煦的暖风在此时都显得极其的凛冽，每次呼吸都像是被扼紧了喉咙，艰涩无比。
他低垂着头，等心口那突如其来的钝痛过去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怏怏的神色，声音里是夹杂着痛楚的隐忍“我请医生给我打了杜冷丁和一些其他刺激中枢神经的毒品，所以才显得精神头不错。等药劲一过，我可能连回光返照都没有。”
也许是舒梓言的口气太过于悲怆决然，末曦也有些被感染，他翕动了一下嘴唇，终是拉不下脸道歉。就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搭上轮椅的把手将舒梓言慢慢地推进们去，这是他无声的道歉。
末曦安置好舒梓言，回身坐在沙发上，立刻就有佣人端上了茶水果点。
他为了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拿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太平猴魁。
太平猴魁外形扁展挺直，两叶抱芽成朵宽厚，叶底苍绿匀润，白毫隐伏其间，部分主脉暗红深远，有“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的特点。
汤色嫩绿明亮，兰花香持久鲜灵，滋味高爽醇厚，回味却有丝丝甘甜萦绕唇齿之间，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末曦一直认为，茶通人性，每一种茶都可以代表一类人。
比如舒梓言就如同锡兰乌巴茶，茶色橙红，入口热烈清冽，但回味之时却苦涩无穷。
梅湘灏如同碧螺春，叶质卷曲而柔嫩，茶汤翠绿透彻，味道清纯并伴着水果般的香气。
但是他却一直都没见过有类似太平猴魁特性的人，直到遇见华瑾。
每次饮茶，末曦便会想到周敦颐的《爱莲说》，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华瑾就是如此，内心七窍玲珑，外表不张扬不造作，温和而沉稳，却自有一种雍容气质让人心生敬畏。
舒梓言看末曦半天没说话，有些奇怪地问道“味道不对？”
末曦看着舒梓言神色间陪着小心，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有些唏嘘，幸好他在失去华瑾之前回头是岸，不然等到失去了，无论怎么讨好，都像是对曾经甜蜜的一种讽刺。
他轻轻一笑，随和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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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再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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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也无话，面对面地坐着，陷入了一种奇异地沉默之中，很久，很久。
突然末曦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号码，快速地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身影就消失在了盥洗室的门后。
舒梓言看着末曦一闪而过的背影，耳朵里听见了末曦接起电话时倏地变得温柔甜蜜的口气，突然心里就泛起了涟漪。
如果，如果，他利用这最后一次机会再给末曦和华瑾之间下个绊子，应该没人会怪他吧？反正，他已经快死了。
过了十几分钟，末曦还在卫生间里没有出来，舒梓言慢慢地滑动轮椅到了盥洗室的门边，正好听见里面末曦娇嗔的吴侬软语。
他轻轻敲了敲门，大声道“末曦，你还好吗？”
末曦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手机，他手忙脚乱的拿好，迅速地捂住听筒，低声说道“我，我没事，马上就出来。”
末曦快速地转动大脑想好理由，再次将手机拿到耳边，刚想说话，华瑾已然变冷的声音传了出来，让末曦感到后背发凉“你在跟舒梓言在一起。”
“没有，怎么会呢？”末曦佯装轻松的笑了两声“我，我在餐厅洗手间呢。”
“末曦，”华瑾的声音异常的严肃与不留情面“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末曦立刻就蔫了，神情滞了一下，才有些心虚地开口“他，他快不行了。”
华瑾言简意赅“刚才吼那一句可是中气十足。”
末曦矮声“我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华瑾不为所动“在医院你也这么说过。”
“华瑾~”末曦拉长声音叫华瑾的名字，语气里隐藏着一丝哀求之意，嗫喏地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见一面就回去的。”
华瑾一针见血“吴妈说，你四个小时前就出门了，你们可以见无数面了。”
末曦放弃了说服华瑾，每次只要适合舒梓言有关的事情，华瑾从来都是半步不让，冷硬的让人发憷，他只好轻声道“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不好吗？”
华瑾寸步不让“对情敌的仁慈，就是对爱人的残忍！”
末曦无奈了，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忍不住加重了口气“他已经快死了！你理解一下好不好？”
“末曦！”华瑾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声音里再无一丝温度，隔着电话也能让人从心底忍不住泛起冷意，缓慢而低沉的说道“好自为之。”
除了第一次见面，华瑾从来没用这样语气态度对他说过话，末曦一时就怔在了那里，连华瑾挂断了电话都是在“嘟嘟”声响了好久之后才察觉的。
其实，华瑾不知道，末曦来见舒梓言最后一面并不完全是出于心软，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对莫希灵魂的感应越来越强烈，莫希的身体对他的排斥反应也越来越明显，他感到越来越疲累，有的时候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晕过去。
他想的是，如果他能够原谅舒梓言，那他是不是也同样可以得到相对的宽恕，从而，多给他一些留在人间与华瑾相处的时间。
末曦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惹怒华瑾了，自从被刘启明绑架过之后，华瑾再不开心也没有如此决然地挂过他电话过。
他慢慢地合上手机收好，缓缓地蹲下身体，双手紧紧地抱着双膝，眼底渐渐浮起空茫无措的神色，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他一直仗着华瑾喜欢他，宠爱他，就一味地要求华瑾理解理解，可是，却从来没设身处地地考虑过华瑾的感受,也没有想过华瑾会不会因此觉得不高兴。
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末曦以为是华瑾，反射性地立刻接起“喂，华瑾！”
“二少爷，是我。”
吴妈略显为难地声音从听筒中传了过来，末曦失望地垂下了头“吴妈，有事么？”
“大少爷发现了，他刚刚通知我要坐今晚的飞机回来，明天下午就到。”
“是吗？”末曦又精神了起来，这种事情最适合当面解决了，他立刻对着电话里说道“我马上回去。”
“大少爷已经让吴叔去接你了，一会就到。”
末曦愣了愣，心里不禁有些暖意慢慢扩散至整个胸腔，那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却愈加酸胀，幸好吴妈在对面看不到他发红的眼圈，华瑾，总是那么体贴周到，就算是生气，也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好。”
末曦出了洗手间的门就直截了当地和舒梓言摊牌说他要离开。
舒梓言面色微沉，露出有些受伤的神色，垂着眼睫无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盖，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强硬之意“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末曦眼神微微一闪，笃定地说道“华瑾会找到我的。”
“那如果，”舒梓言转动茶盏的动作猛然停止，他缓缓抬眼，直勾勾地死盯着末曦，眼底死死压着一丝疯狂神色，刻意拉长的语调显得阴沉而危险“我能让他再也见不到你呢？”
末曦面色不变，言语之间却直戳舒梓言软肋“你是准备再让我死一次？”
舒梓言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心口倏地闪过一丝极其尖锐的疼痛，手里的茶托也没有托稳，茶水洒了出来，瞬间湮没进衣服里，明明是温热的茶水，却似乎是要将皮肤都烫坏的滚烫。
舒梓言闭了闭眼，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了，自知大限将至，也不再勉强，叫了司机过来让他亲自送末曦回去。
末曦想着吴叔也许是有事在路上耽搁了，再说他也不想再和舒梓言呆在一个屋子里，于是就停车舒梓言的安排上了车。
他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末曦，痴恋缠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末曦上了车，出了大门，直至不见踪影。
门缓缓地关上，渐渐隔断了舒梓言看向外面的视线，再完全合闭之际，舒梓言随着门锁轻叩的声音倒了下去。
早就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实施抢救，舒梓言在昏迷之中也觉得万分心神不安，插着氧气管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
可等来的却是载着末曦的那辆车刹车失灵，在下山的路上直接从一个极险的拐弯之处冲了出去，车翻滚了几次，还未停下就爆炸了，车上的司机和末曦全都成了被烧焦的两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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