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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铭 第6节

作者:盐焗松果儿 字数:21297 更新:2021-12-31 01:03:24

    一行人目瞪口呆。

    江凝率先冲进院门,伸手去探男人的鼻息,显然已经没救了。笼里的鸽子受到了惊吓,扑棱棱地蹿跳起来。江凝视线扫过一排鸽笼,觉出了可疑三只戴了足环,显然不是寻常的家鸽。他盯着最左边的一只空鸽笼,缓缓道“留几个人,再等等。”

    “启禀王爷,草民昨晚夜观天象,见帝星光芒汇敛,直指临安,于您乃大吉之象啊。” 卦师浑然不知已被抄家,还在王府内捻着胡子装神弄鬼。

    段允一挑眉“哦”

    “草民既能观到,想必宫中的占星师也不会错过。这天象一凶一吉,指代又如此明确,王爷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段允深思状“这么说来,本王是命犯帝星了”

    卦师拱手道“王爷先前所述怪症,恐怕皆与此有关。”

    段允自顾自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对炼香了解多少”

    卦师还是适应不了王爷转换话题的速度,神情一滞。

    “本王问你炼香之术,” 段允声音提高了几分,紧盯着卦师的双眼,“有没有一种邪香,用之可成瘾,发作时痛苦万状”

    老卦师缓缓眯起眼睛“有所耳闻。”

    “以蛊术炼香,无色无毒,寻常使用,即可掌控用香之人。成瘾者,要么一辈子靠此香过活,要么在痛苦万状中离世。不知王爷,说的是哪种香”

    段唯不知何时出现在卦师身后。

    段允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段唯立时一个手刀下去,卦师应声倒地。

    段允绕着他踱了几步,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距上次见面五六年了吧在东平算了这么久的卦,怎么就没算出来我不信你们这一套”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皇家多信天命,乐于求仙问道的大有人在,偏偏段允是个例外。

    两个侍卫拖走了卦师,照段允吩咐关进了私牢。老头从事卜卦多年,自诩“东平神算子”,醒来却发现被人“算”了一把。卦师撑着冰冷的地面缓缓坐起,面色平静,就着昏暗的环境打起坐来。

    段允捏着儿子的肩头,将他带近一些“身子好多了”

    段唯的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看起来的确显得有ji,ng神多了。昨日下午瘾症又发作过一次,不过远比先前的轻,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但江凝屏退左右,不由分说地又灌了他几口血,瘾症平息后,两人险些打起架来。

    之所以没打成,主要是因为江凝不还手,只一声不响地干挨,倒把段唯弄的下不去手了。

    “身边有药不用,那不是傻子吗。” 江凝草草缠上伤口,用衣服掩好。

    段唯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个嗜血伤人的怪物。

    凑巧一次两次叫作巧合,可次次凑巧呢段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不得不承认江凝的血的确有抵抗九铭的功效。

    段允不知内情,看着儿子一脸复杂的神色,还以为是被那老卦师的话刺激到了,便安慰道“还真往心里去了身子明明一日日见好,那东西再邪,也没他说得邪乎,吓唬人的。”

    段唯嘴角的笑意中带着苦涩“我没害怕,爹,只是觉得他最后几句说的有可能是实情,不过我们误打误撞,才意外发现”

    “义父” 话未说完,江凝便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手中紧握着从飞回巷子的信鸽足环上获取的信件。

    这的确是一封改变了判断方向的信件,虽然上面的内容无人看懂。

    年事已高的陈老颤巍巍地接过纸,辨认许久,终于确定了是北狄的文字,但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段允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晟和十年,北狄与中原休战言和,边境已安宁了十八年,北江以北的互市一派繁荣。自乐宁公主和蕃后,北狄单于便以侄儿自称,对晟和皇帝行晚辈之礼。十八年来看似安分,原来背地里暗暗筹备,没安好心。

    段允即刻提审了卦师。老头一开始嘴硬得很,脸上写明了“我不交代”四个大字。无奈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很不经打,上过一次刑便承认下来自己北狄细作的身份,却坚持不认得信上的北狄语,只道养鸽子的那个认识,你们该去审他。

    段允不依不饶地审到了后半夜。老头有气无力地望着他“王爷,我劝您在我这里省下些力气,好用在别处咳咳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是榨不出多少东西”

    段允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昨晚观见帝星光芒聚敛、指向临安是假,可那荧惑守心却是真的。” 卦师别过脸去,咳出些血沫,“王爷演技不凡,老朽昨日已见识过您是聪明人,可若想救临安,单凭聪明怕是远远不够。”

    段允轻嗤“你倒是好为人师。”

    卦师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一阵“不敢当,老夫只是审时度势,说些实在的东西,对王爷有利,也能捞自己一把。”

    “你想怎么捞”

    老卦师急喘了几口,仿佛随时有可能背过气去“王爷所说的邪香来自宫中罢哈哈您还不知道皇上 咳皇上也正不好受呢”

    段允慢慢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北狄进贡的九铭,皇上受用的很呢。王爷嘴上说饱受困扰,这会却还没发作起来。该不是都用在小王爷身上了吧”

    段允的眼神y冷下来“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王爷少安勿躁。” 卦师又咳了几声,才续上话音,“皇上龙体欠安,凶象又心宿叶城,京师之中恐怕正忙着商讨如何移祸临安呢,对王爷来说,既是一劫,又何尝不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皇上常卧病榻,太子年幼不说,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

    段允一步上前,狠狠卡住卦师的脖子“心宿叶城叶城最大的劫就是那把火你们这帮畜生烧得轻巧,本王非得让你们自己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

    卦师被掐得翻了几个白眼,口中又溢出了淡红的血沫。

    段允恨恨地甩开他,眼中的火苗就要喷薄而出。

    卦师缓了好一阵才找回声音“王爷这笔账,实在不该算到北狄头上。无凭无据的,王爷怎知不是天灾,抑或是西厂所为”

    叶城大火的缘由显然不是天灾,西厂倒是有点可能。段允沉着脸,琢磨着西厂吃里扒外,与北狄互相勾结的情况有几成。

    “只要王爷表态,北狄愿助王爷一臂之力,来年成就千秋大业,平分天下。”

    段允冷笑一声,唇角边尽是不屑“胃口倒是不小,还真敢说。”

    “单凭王爷或北狄的军力,夺得天下的胜算的确不大。” 卦师丝毫不受打击,两眼直直望着段允,“一旦联手,必定势不可当。单于与王爷互为连襟,又念袍泽之情,将来平分天下有何不可”

    “互为连襟”四个字像一把暗针,猝不及防地飞向他,不致命,却针针刺在隐秘之处。段允掐起卦师的两腮“知道的不少嘛,看来我还是没把你这老骨头榨干净。”

    老头嘿嘿地笑了起来“老夫可是把知道的都说了,这条是额外附赠的。若说还能帮上什么忙,那便是将来在乐宁公主面前美言几句。老夫伺候公主多年,还是说得上话的”

    无人不知乐宁乃晟和十年和蕃北狄,为中原换来长久太平的公主。文人墨客题诗著文,颂其贤德之名,百姓口耳相传,使得乐宁誉满天下。只是鲜有人知,乐宁并非晟和皇帝亲出,实是自江南选上的秀女,名唤江颜。

    十九年前,边境战事不休,沿北一线的百姓不得安宁。北狄军力虽不及大汉,小规模突袭频率之高也使大汉饱受困扰。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谁也没比谁多占些便宜。两边都派出了使者,几番议和,最终达成了协定。

    皇帝在定和亲公主的人选时犯了难。自己的宝贝女儿哭天抢地,坚决不肯去那蛮夷之地;几位重臣家中倒也有合适的女孩,只是难免得罪了众爱卿。想来想去,目光便落在了新选上来的几名秀女。

    江氏在江南一带颇有声名,这回选上的女孩儿中竟有两位出自江家。皇帝的目光在名册上的“江锦弦”与“江颜”两行来回梭巡,挥手叫来了敬事房的太监,命他前去打探一番。

    江家两个女儿身边各有一个从娘家带来的随侍丫头,敬事房的小太监旁敲侧击,还真打探出了些消息原来江颜与江氏并无血缘,只是江家夫人收养的孤女。

    皇帝心中有了定论,几日后便赐了江颜“乐宁”的封号,与近百随侍同往北狄。

    从此她江颜便成了誉满天下的乐宁公主、救国安民的皇室血脉,再不是什么江家养女、江锦弦时常挂念心中的小妹。

    此事皇帝不说,敬事房的太监自然不敢多嘴。段允也是在迎娶王妃的数月后才偶然得知。

    段允从私牢出来,便吩咐苏越备匹好马,叫江凝和段唯两人上书房见他。

    “北狄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务必加强防范。对那老头的审讯不可松懈,藏身临安的细作犹在,可设法引出,加以利用,之后再一一清理。”

    段唯看着他披上外袍,心底升起隐隐不安“爹,您要去哪里”

    “爹去趟京城。”

    段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北狄蓄谋已久,一旦发难,无人可独善其身。” 段允望着两个儿子,神情凛然,“眼下外敌当前,内若不和,势必一败涂地。记住,想浑水摸鱼,图谋不轨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苏越裹带着一袭寒气走进书房“王爷,良马已备好。”

    段允看他一身的装束,不由轻叹道“我是不是没交代清楚备一匹良马即可,你留在府中。”

    “不可。” 苏越坚定道,“此行山长水远,属下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苏越,陈老与苏师父年事已高,小唯又尚未痊愈,临安这把重担,总要有人帮忙分些。”

    江凝抢先一步道“义父,请您和苏越哥放心。小唯日益见好,痊愈指日可待。何况我们早已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担子挑得起。您若是不放心,还有苏启大哥帮衬着我们。”

    段唯也附和道“孩儿已经大好了,您不必挂念。请您和苏越哥多加保重。”

    段允发出一声欣慰的叹息,抬手覆上两个儿子肩头,又加了些力气摁下“有诺必践,言出必行,爹相信你们。反贼剿清之日,便是我们团聚太平之时。”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王府私牢。

    江凝拉开椅子,在案后坐下,听得老卦师一声闷笑。

    江凝被笑得莫名其妙,凌厉的眼神在卦师全身上下搜刮了一遍“给我老实点,少耍花样。”

    老头看过来的眼神别有深意,低声唤道“小凝”

    江凝起了一身ji皮疙瘩,怒道“套近乎也没用,闭嘴。”

    卦师低下头,兀自笑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那年你还小,看来是不记得我了。”

    江凝剑眉微扬,盯着他沾了血污的脸打量一阵,心里一动,某个画面随之在眼前铺展开来中秋,赏灯,月圆,熙攘的人群,街边的小摊。

    江凝忍不住轻笑“阁下该不会指望,我惦着多年前曾被你夸奖过的人情,让他们放了你”

    老卦师咳喘了少顷,喑哑道“不敢。只愿世子您旗开得胜,属下定然万死不辞。”

    江凝“什么东西”

    老头仰起脸,一字一句道“您身上淌着公主与单于的血,此生怎会屈居临安夫人苦心孤诣,为您铺了这么多年的路,只盼您有朝一日问鼎中原。如今万事俱备,王位触手可及,世子万万不可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哪。”

    江凝心里纵有骇浪掀过,面上却不露分毫。“玩我呢” 他不屑地嗤道,“你他妈还不如说我是个流落民间的皇子。”

    老头神色不改“世子左胸口上可有一枚黑色印迹”

    “公子剑眉星目,有将星之神采”;

    “他日铸就国之利器”

    铸就的是哪国利器

    段唯身上的瘾症渐轻,发作起来不会再神智不清,浑身的麻痒酸痛虽不好受,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驻邻江守卫军有三千,陆续增兵后可达五千。北狄有备而来,保守估计,骑兵数量也不下一万。”苏启铺开邻江布防图,眉间隐有忧色。

    段唯凝视着中原地形图,指尖划过位于图纸最顶端的北江“以我看来,北狄首选入境皇城的可能xi,ng不大,而全力进攻邻江,或先于临安西侧布兵,切断两边联系更为可行。后者虽可绕过北江,但山遥路远,且易被皇城卫军发觉,故极有可能选择更加省时的前者。若真是如此,北狄横渡北江之时,便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我赞成。” 江凝一手捏着笔,一手扯着衣襟,低头看一眼,在纸上画一笔。感受到段唯投过来的目光,面部表情一僵,忍不住张口骂道“这他娘的什么破暗号,想句口令那么难吗,非得让人画胎记都是什么癖好。”

    段唯嘴角抽了抽“磨磨唧唧的,弄完赶紧绑上放出去。”

    “这就好了。” 江凝添上最后一笔,将字条卷起,cha入信鸽的足环,“放心,收到这张字条之前,他们不会介意多等几天的。毕竟,我还是他们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 段唯说,“北狄凭什么坚信你会助他们一臂之力难道相信血缘可以抹去九年的分隔吗”

    “或许算是其中一个原因。” 江凝勾勾嘴角,“只是公主殿下始料未及,野心并没有顺着血脉流传下来,她这个便宜儿子是个胸无大志,压根扶不起来的废棋。”

    数日后,一只信鸽经过几次起落,穿过临安数个城邑,最终收起翅膀,落在北狄边境。

    纤细十指解下足环,展开那张等候多时的字条,一抹微笑渐渐在手指主人的唇边浮起。

    数日间,东平又陆续飞出多只信鸽,循着上一只的行迹,傍晚落在几处僻静人家。小院主人触到足环的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自环间窜出,还来不及看清,院子上空便有几束光炸裂开来。星星落落的光点从半空洒下,落在院内与屋顶,又熄了踪影。

    这些细碎的小东西不知怎么招来了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院内屋顶,争相蹦跳叼啄,引得信鸽也“咕咕”地叫唤起来。

    小院主人恼怒不已,挥起苕帚驱赶麻雀,却是收效甚微轰起了一边,又悍不畏死地降落在另外一边。正忙得不亦乐乎,院门突然惨遭毒手,一队巡卫无比粗鲁地闯进,二话不说便拿下了院中的人。

    几天内,北狄的“联络点”被依次攻破,埋在临安的暗线逐渐被扯出了地面。

    即便如此,奉命留守东平的苏启也未敢有丝毫松懈。北狄耐心有限,收到“密信”后过不了多久,必然有所行动。叶城本可作为距邻江最近的补给仓,如今却只能堪堪维持百姓的温饱。

    三日前,江凝段唯二人已率辎重兵出发,日夜兼程赶往邻江。

    守军将领宋维已为北狄准备好了见面礼。城墙之上,弓箭手日夜警戒,静候敌军到临。

    第四日,江凝一行披着夜色抵达邻江。

    军帐中灯火通明,宋维听传讯兵来报,赶忙迎出帐外,抱拳而立“末将见过小王爷。” 又转向江凝拱手道“凝公子。”

    宋维在邻江西、北两侧都布了兵力,尤以北侧为重。浓墨般的夜色下,江岸上的巡逻兵隐隐望见对岸的一点火光,忙勒紧缰绳,定睛远眺了片刻,掉转马头向城内奔去。

    传讯兵的报告打断了军帐内的商议。北江之上,几艘沙船慢慢现出轮廓,打破了晦暗之中的宁静。没过松脂的弓箭已搭在弦上,待船行至江心,一声令下,上百支火矢瞬间划破了墨色的夜空,伴着声声尖鸣扑向夜渡的不速之客。

    仿佛下了一场火雨,江上的船只避无可避,纷纷湮没在呼啸而来的红光之中。江面被映成了燃烧的血色,衬得星月也黯淡了几分。

    寒冷的江水渐渐吞没了沙船的残躯,城墙上的将士还来不及欢呼庆贺,又见一轮庞然大物破水而来。弓箭手再次拉开弓弦,又一轮火矢从天而降,咬上了悍不畏死的巨舰。

    一个一个的小火团很快连成了整体,烈火在舰板上熊熊燃烧着,眼看快要吞噬下整艘巨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来得猝不及防,巨大的火球在江心之上迸裂,掀起的水浪足有丈高。爆炸的余温直冲城墙,在冰凉的秋夜里卷起了层层热浪。

    只要守城将士方才动手稍晚些,火球迸裂的余威将毫无疑问地扫过他们。

    段唯的瞳孔狠狠一缩中计了。

    “报” 城墙西侧巡逻兵的声音骤然扬起,“扈城驻军同北狄骑兵一道攻过来了”

    “什么”

    “扈城军反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敌军夜袭,来势汹汹,大有一举攻下邻江之意,而邻江守军警戒之森严,实然出乎他们意料;邻江守军迅速调整了作战方向,然而在得知北狄骑兵中还掺杂着装备ji,ng良的扈城军后,的确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此夜注定无眠。喊杀声震天,火矢接连不断地冲向敌军,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皮rou焦糊的味道。双方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北狄一方才鸣金收兵。

    城墙内,江凝默然而立。身边偶有换防的将士经过,也有伤兵被同袍抬下。

    奔赴邻江之前,甚至在这场夜战之前,他还都很乐观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种盲目的乐观,而是钻研多年兵法,自认为可以勘破对手意图,掌握他们的动向,从而轻易牵制敌军的自负。

    可有道是“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实际局势瞬息万变,没有人能始终站在高处俯视战场。

    江凝握紧了腰间配剑。江心上升起的火球如在眼前,胸口也好似有团火在游走燃烧。浮泛的少年意气对上血淋淋的现实,很快被冲撞得溃不成军。

    北狄有扈城接应,这意味着什么京师要多久才能收到扈城驻军反叛的消息如果,这只是针对临安的一场里通外敌

    那义父和苏越哥现在怎么样

    千端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原本浮躁的心气被一点点压制下去,沉甸甸的,终于落在了实处。

    段唯不知何时走到了身侧,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他站着。

    江凝回过神来“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感觉身子还好吗”

    段唯用掌心覆上他冰冷的锻甲,体温一点点传到青黑坚硬的铁甲上,又飞快地消散在秋夜中。

    “我没事。”

    黑夜将段唯一双眼眸衬得越发熠煜。江凝与他对视片刻,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人默然对立一会儿,又心照不宣地各自走开,为天明之后的交战做谋划准备。

    破晓时分,敌军果然再度来袭。

    邻江守军列阵城前,与北狄骑兵近距对峙。

    江凝的目光透过面甲,落在了敌方右翼。一片与邻江军极为相似的冷锻甲中,有簇缨饰红得格外刺眼。那cha着红缨的铁胄之下,正是原扈城守军的将领。

    北狄骑兵手执弯刀,扬尘而来。

    冰裂纹环绕的佩剑铮鸣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寒光。漂亮的弧度没过迎面骑兵的脖颈,喷s,he而出的鲜红顷刻染上了剑身。深灰的面甲下,江凝的眼睛泛着骇人血色,策马直入对方右翼,左右护卫紧随其侧,以绝尘之势斩过拦路骑兵。

    宋维和副将各领一队,与北狄中阵和左翼交锋。

    江凝仰身避过扈城叛军挥来的一剑,扬手直取对方喉管,与此同时,紧随的右侧护卫也被叛军斩落下马。

    他反手一刺,剑锋顺着铁甲连接的缝隙滑进,直直没入逼近的敌兵肋侧,右后侧的护卫兵随后补上空缺,整支队伍直逼叛军主将。

    铁甲泛起y冷的光泽,战马嘶鸣声中,红缨铁胄的主人骤然跌落。江凝垂下剑尖,暗红的血液蜿蜒而下,晕染了一小片地面。

    失去将领的右翼很快支离破碎,江凝下令继续前进,欲抄其后,协助宋维攻歼中阵。北狄骑兵迅速回过神来,从后方抽调兵力,顶上了残缺的右翼。

    北狄军兵器种类繁多,很久以前sao扰中原时,多用弓矢弯刀,而汉军改进出的冷锻甲比起北狄骑兵的皮甲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普通弓箭根本无法s,he入甲胄。因而此次进犯中原,北狄舍弃了擅长使用的弓矢,增添了长斧与铜锤。对于没那么熟悉冷锻甲的人来说,找到甲胄的接缝也并非易事,故而围上来的北狄骑兵连抛几锤,都没有伤到守军要害。

    江凝忍不住勾起唇角,挥出一剑刺入敌兵皮甲北狄骑兵身上的皮甲坚韧非常,寻常刀剑难以一刺即破,偏偏江凝自选的佩剑厚脊薄刃,上面曾遭嫌弃的繁复裂纹此时恰好成为了辅助破开皮革的沟壑。

    但很快,江凝就笑不出来了。

    奔赴邻江前,苏启“保守估计”北狄骑兵可达万人,如今看来,的确是保守估计。迎面而来的敌军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两万余人。兵力悬殊,再正面交战下去,邻江驻军绝无可能守住阵地。

    宋维发号施令,邻江守军且战且退,敌军紧咬不放,追至距城墙不远处,终于尝到了苦头。

    段唯紧盯城下,举起的手掌利落一扣,静候多时的弩手纷纷按下扳机,送上了皮甲无力抵御的劲弩。穷追不舍的骑兵停滞片刻,又踏过同袍的尸首再度追击。

    段唯举起铜弩,视线通过望山,锁定了前队中传递号令的骑兵。城墙上,第一排弩手后撤,后面一排紧跟上前,补上了第二轮劲弩。

    敌军中阵的单于终于喝止了前进,下令回营。可惜前队骑兵失去了传令员,无知无畏地继续挺进,到底全部倒在了弩雨之下。

    形势不容乐观。破晓一战,敌军并未全体出动。邻江守军打掉的千余人,对北狄来说根本算不上多大损失,而守军死伤三百余人,却是不小的空缺。

    敌军回撤不久,便再次发起了进攻。

    副将的甲胄被利斧劈裂,受了重伤,这一回合下来,双方伤亡均有增长。城墙内弥漫着血液的腥气,认识到了敌我双方悬殊的兵力,将士们的情绪倍加焦灼。

    北狄骑兵轮番进袭,邻江守军被迫疲劳应战。

    宋维再次预备上马,却被江凝拦了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江凝说,“蛮人数量太多,就算站住任砍,我们也得砍上几天,更何况这帮孙子没那么听话。正面抗衡,现在对我们的消耗太大。”

    宋维苦笑“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攻进来。”

    “起东风了,” 江凝抬头看天,“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机会。”

    单于率一众骑兵奔袭而来。远远望去,这次城前列阵的守军数目明显少了近半,单于仰天大笑“他们果然没多少人刚才上阵的接近全数了吧”

    北狄骑兵备受鼓舞,加快了行进速度,与城墙距离转眼间缩短大半。

    西侧城墙上接连滚下几根圆木,前队骑兵一惊,连忙勒住缰绳。可惜方才跑得太快,圆木滚下又在一瞬之间,为时已晚。圆木撞上前队战马,首排骑兵飞落摔出,但倒下的马匹也逐渐挡停了滚木。城墙之上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几支火矢瞄准了慢慢停止的圆木。随着一声令下,裹着火团的箭矢钉上了木头,跳动的火苗迅疾连成一片,滚滚浓烟乘着东风扑向西边,将一众敌军淹没无踪。

    北狄骑兵后队变前队,火速后撤。然而战马无论如何跑不过疾风,浓烟呛入口鼻,不断有蛮人从马背上跌落。

    单于被左右护卫从马上扶下,从烟雾中夺回一条命,此时瘫在座上,粗重地喘息着。等攒够了骂人的力气,抬手便重重砸在扶手上“他娘的竟敢给老子使y招”

    扈城叛军主将已被江凝斩落,此刻是副将魏忠跟着鞍前马后,闻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开始使这种手段,是不是说明他们大势已去,已经无法同我们正面抗衡了”

    城墙之内,江凝的“y招”从某种程度上鼓舞了士气,将将士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段唯看着他斜倚墙上,好整以暇地擦拭着佩剑,忍不住调笑他“修读这么多年兵法,上了阵使的却是心眼儿,羞不羞”

    江凝不以为意“节省懂不懂我这心眼儿省下多少xi,ng命和银子,也不知道夸夸我。”

    段唯眼角含笑“夸你。”

    江凝“啧”了一声,又开始散德行“夸得不够。你夫君我可是勤俭标兵,持家典范,岂是两个字就能夸得清的赶紧把余下的话补补。”

    段唯笑骂“不嫌现眼。”

    段允抵达京城时,皇上的状况的确不大好。太医用银针暂时麻痹了他的五官六感,昔日威仪天下的九五之尊,眼下正虚弱无力地趴在龙榻上,后背扎得好似刺猬。

    太监来报时,皇上依然无法起身,只好命太子代自己接见段允。

    临安王无召入京,父皇又是此番光景,尽管极力克制,年幼的太子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惊怵与警惕。

    “臣有要事启奏。” 段允眼中布满了血丝,“西厂勾结北狄蛮人,犯我大汉边境,还妄图封锁消息,蒙蔽圣听。望圣上明鉴速决,除害去j,i,an”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咸果也打算双更 ''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大概是江凝散的德行让老天爷看不下去,不到第二日便收回了“借”给他们的东风。

    单于认为扈城副将言之有理,重整旗鼓后再度袭来。

    这一期间邻江守军得以休整,士气高昂,城外将士与城墙顶上的弓弩手默契配合,抵过了北狄骑兵的首轮冲锋。

    先人讲“天时地利人和”,于邻江守军而言,“天时”已经有过,城墙的优势也显而易见,将士上下一心,可谓“人和”;然而敌众我寡却是不争的事实。有过前几次失败,北狄骑兵成了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前队被弓弩放倒,后队便踏着同伴的尸体,发疯一般冲至城下。

    从城墙上看下去,这些士兵像极了披着坚硬外壳的蚁群,目标锁定了城内,便执拗地往上蹿爬。同伴被守军掀下,便踩上尸体向更高处攀登,没有感情,也不知害怕。

    伫立城上的段唯俯瞰着疯狂的“蚁群”,第一次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估量着城下敌军的数目与城内兵器的余量,对江凝所说的“节省”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弓弩暂歇,” 段唯下达了命令,“上滚木和石块。”

    敌军如同打不完的草螟,前赴后继,将城墙印得一片斑驳。

    邻江驻军守城五日,奋起反抗,至第六日,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余下的士兵不过千人,且都负有或轻或重的伤,城中粮草无多,弓弩几尽。

    因着段唯身上瘾症未清,不知何时发作,江凝先前一直反对他出城列阵,与敌兵交手,后来却不得不让了步。

    段唯负了轻伤,手臂上缠着渗血的纱布。宋维快步走到他身前,略微弯下腰“小王爷,末将先派人送您出去。”

    段唯惊诧地抬起眼皮“去哪”

    宋维无可奈何,只得将声音压得更低“往南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段唯先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悟出他的意思,不由得退后一步,摇头苦笑“不用,将军费心了。”

    宋维看着年轻的小王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顿了几时,才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实话实说,小王爷,末将真不知还能不能抵住蛮子的下一轮进攻您是王爷唯一的血脉,末将拼死也要护您离开 ”

    段唯截断了他的话音“宋将军,倘若城破,我走与不走又有何区别这个时候人手本就紧缺,我带人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将来见了列祖列宗,也要被千刀万剐的。这话还请您收回去。”

    宋维一时百感交集,又是欣慰又是头痛,停滞了少顷,才低叹出一句“若连您都保不住,末将以后何有脸面去见王爷啊。”

    段唯转头向城墙下望了一眼。城内是一片灰暗萧索,暮气沉沉。

    段允自离开东平,便再无音讯。宋维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段唯心中某扇刻意闭上的闸门便于此刻轰然倒塌,忧虑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

    段唯勉强定了定神“宋将军,还请您转告大家,王爷已于多日前抵达京城请求增援,援兵已在途中,最迟明日便能到达。”

    江凝原本站在离段唯不远处,仗着好耳力,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下明了,哪有什么援兵的消息,不过是段唯为了安定军心扯出来的谎。然而再高昂的士气,终究也抵不过内外交困的现实,没有增援,城破也只有早一会儿和晚一些的区别。

    江凝暗自叹息一声,有个并未成熟的谋策从心底萌了芽。

    段唯和宋维正面对面交谈着,没太留意身后,给了江凝可乘之机。宋维看着江凝若无其事地从背后靠近段唯,冷不防一个手刀切在小王爷后颈,直接将他打晕了过去,不由得目瞪口呆。

    江凝一脸平静,及时伸手接住了倒下来的人,十分恳切道“宋将军,我有件事要拜托您。”

    僵立当场的宋维回过神“ 末将明白,这就遣人护送小王爷离开。”

    “您误会了,” 江凝无奈道,“他既不愿走,就别硬送了,我还不想被他千刀万剐我拜托您的事情,是等会儿砍上我几刀。”

    宋维怀疑自己的耳朵也负了伤。

    “城不可破,” 江凝说,“邻江是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防线了。不出意外的话,北狄今晚还会加强兵力猛攻,我们太被动了,死守撑不了多久。”

    “您可有什么计策”

    “有,我想赌上一把,” 江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赌我的运气不会太差。”

    虽然没听太懂是什么意思,宋易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在城墙西角安排好了手,又挑选了几名负伤较轻的骑兵。

    在此期间,江凝把段唯送回了帐中。

    这一手下得又黑又狠,段唯暂时还没有要醒的意思。江凝盯着他苍白的睡颜看了许久,目光近乎灼人,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刻印在脑海深处。

    这一看,竟有些挪不开眼了。

    意识到时间不多,江凝咬咬牙,随手扯过一张纸,提笔“刷刷”写下几个大字,用自己的佩剑压在桌上,起身离开营帐,没有再回过头。

    “保重,勿念,见字如面。”

    宋维从军以来,拿刀的手还是头一回打颤。

    “不用太狠,也别太轻。” 江凝倒是一脸坦然,“太狠了我怕爬不起来,太轻就显得假了。”

    宋维哭笑不得,他一个砍人的竟然比被砍的还紧张。

    江凝早已卸下甲胄,身上一袭白色布衣,被风吹得猎猎。

    “凝公子,得罪了。”

    江凝一袭白衣被血晕染得斑驳,看着甚是骇人。最要命的是左肩上那条刀口,痛得他几乎使不上力,此时骑在马上,只能靠右手来把控缰绳。其实这也怪不得宋维,人家本来没想砍他肩膀,江凝非要他加点力道再补上一刀,说是深点无所谓,别弄断就成。

    几个追兵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江凝狠夹马腹,夺命般向西逃去。

    北狄军同叛军一同驻扎在扈城北境。巡逻兵远远望见个策马狂奔的“血人”,身后还坠着邻江的追兵,迅速发出了警报。

    追兵追至扈城关口,便紧急勒停了战马,忿忿然放出几支短箭,调头回奔。北狄出动少量骑兵去追,至邻江城外,遭到了来自城墙之上的弩袭,便也放弃了追击,调头回程。

    江凝堪堪进入扈城,便虚脱一般从马上栽下,倒在了关口。

    昏沉之中感觉有人剥开他的衣物,左肩上的伤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有几只手伸过来帮他擦拭伤口,动作虽轻,还是让江凝一下子痛得清醒过来。

    江颜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左胸口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赤裸的上身遍布伤痕,新旧交叠。旧伤主要集中在双臂上,一道道结疤的剑痕像小蛇一般蜿蜒盘踞,几乎爬满了结实的小臂。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江凝张了张嘴,低声唤道“娘”

    江颜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踱步至榻前,淡淡道“怎么回事”

    “事情败露了。” 江凝的手微微颤抖,眼中交织着懊悔与愤恨,“他们发现了我的目的我差点丢了xi,ng命。”

    江颜嘲讽般地挑起眉梢“败露那他们发现的也太晚了点。最迟到明早,邻江的城门就会被我们推开,十三城邑尽是囊中之物,到时,你有的是时间去折磨那些伤过你的贱人。”

    江凝眸中有寒光闪过,咬牙切齿道“我要手刃了他们,我要亲手报仇”

    看着“仇恨”上头,几近疯魔的儿子,江颜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城内布防你可记得包好伤口便拿纸笔画下,呈给单于。”

    江凝闻言,痛苦之色再次显现在脸上“他们他们有一批援军到了,更新加强了布防,我逃出之前,好像正在商议设伏”

    江颜脸上的笑容消散了“援军预备在哪里设伏”

    “没听清楚。” 江凝抬起头,“娘,以我之见,今晚不宜攻城,汉军狡诈得很,万一落入圈套,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我觉得,扈城驻军倒是可以一用。”

    吃过几次y招的亏,老单于对汉军的“狡诈”深以为然,当晚便采纳了“留汉归来”的儿子的建议,让扈城叛军副将魏忠听从江凝指挥,去前线探个雷。

    “魏副将,” 包好伤口的江凝好似又恢复了往日活力,手劲大得让魏忠肩膀一沉,“你手下还有多少弟兄”

    魏忠被拍得呲牙咧嘴“回世子,扈城原有驻军五千,现今还剩两千余人。”

    “唔,足够了。” 江凝似笑非笑,“走,跟我去挑两样趁手的兵器。”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兵火库位于扈城最北端,与军营主帐相隔甚远。

    看到江凝和魏忠手上的令牌,驻守卫兵打开库门,目送两人进入。

    江凝不紧不慢地挑选着兵器,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魏忠也跟着放松下来。“魏副将,” 江凝走到兵火库最深处,“都在这里了吗怎么连把好剑都没有”

    魏忠点头哈腰“都在这里了,要不,世子看看可有趁手的长刀”

    江凝掂起角落里的一把“这刀开过刃没有你过来看看,刀口上这一层是什么东西,多久没用过”

    魏忠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接了查看“这刀没问题啊,世”

    段唯已恢复了知觉,面色y沉地坐在床边。他手里捏着江凝留下的字条,将那八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终于慢慢地收拢五指,在掌心攥成了一小团。

    爆炸声在静夜之中尤为清晰。段唯猛然起身,向城墙上奔去,只望见了西边冲天的火光。不祥的预感直冲上头顶,段唯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撑上厚实冰凉的墙砖,发出嘶哑的咆哮“江凝”

    北狄营中乱作一团。兵火库爆炸的余波未散,再叛的扈城驻军便攻了过来。主将副将皆死,多数并不情愿反叛的士兵终于挣脱掌控,向侵略者亮出了利刃。

    魏忠的尸首是在距兵火库大门不远处发现的,死相极其惨烈大半个身子已经焦黑,面部狰狞无比,眼球几乎要脱出眶来。这焦糊的尸体手中,还紧握着一把长刀,刀上依稀挂着血迹。

    火焰在黑夜中肆意跳动,把营地映成了危险的红色,人心惶惶之时,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不好了汉军增援到了”

    整个营地紧张的气氛陡然翻了倍。北狄骑兵仓皇应战,混乱之中又发生了踩踏,哀嚎声与汉军的喊杀声四起。

    江颜帐中冲进两名侍卫“夫人,外面太乱,您在帐里千万不要出去这是”

    只见角落里蜷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膝背对门口,正在瑟瑟发抖。身边两个侍女欲将他扶起,那人却似受到了莫大惊吓,狠狠挥开搭到他小臂上的手,发出一连串惊叫“别过来不要杀我我我再也不敢让你们去试伏了,求你别杀我”

    江颜摆摆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自己走到那人身旁,恨恨地朝他臀侧踢了一脚“起来就这点出息一个魏忠把你吓成什么样,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角落里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飘忽的眼神落到江颜身上,忽然一跃而起,抱着她声泪俱下“娘娘救我”

    江颜铁青着脸,把他从身上揭下,冲侍卫吩咐道“过来按住他。”

    两个侍卫不明所以,尽职尽责地将他按在榻上,侍女赶忙过来帮他处理伤口,哀嚎声差点穿透营中所有人的耳膜。

    江凝是于一炷香前被巡防卫兵押送回来的。

    兵火库起火前。

    魏忠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江凝钳住自己的右手,身体猛然贴近,刀刃便从江凝锁骨下划过,一抹猩红在他衣襟上迅速扩散“世、世子”

    江凝却好像无知无觉,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单于今晚派我们过去,是做什么的吗”

    魏忠说不出话。

    江凝继续道“邻江来了增援,不知道在哪几个地方设了埋伏,这是让我们去打前战试伏呢。你觉得我们还有没有命回来”

    魏忠眼睛瞪得更大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兄人中豪杰,想必不甘心如此葬送xi,ng命。” 江凝将他压至墙壁,身子无可避免地在刀刃上连蹭几下,“我呢,虽然无才无志,但也不想白白送死。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实情魏兄想不想做点什么”

    魏忠艰难地“唔”了一声。

    “很好,”江凝说,“我不会让你白白死掉的。”

    话音未落,那只捂住魏忠嘴的手以迅雷之势滑到他后颈凹陷处,四指猛然发力

    魏忠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后背抵着墙壁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再抬眼时,却见江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竹筒,轻晃两下,扬手便扔到了不远处的罐里。魏忠瞳孔骤缩火折

    眼看江凝向正门方向狂奔而去,魏忠用手中长刀撑了一下地,紧跟着拔腿逃命。

    守在库门两侧的侍卫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见世子夺命而出,身上的布衣浸染了血迹,口中高呼“救命”,而魏忠手持长刀紧随其后,看样子竟像是要扑上去。守卫当机立断,跟着追出一小段距离,将那叛军副将按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质问,身后便爆出了火光冲天。

    气浪将江凝推出了几尺远,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尽数裂开,与新伤一同叫嚣起来。江凝顾不上其他,咬牙爬起,欲寻一匹战马,未及搜寻到,便被北狄的巡防卫兵发现,只好借着一身的血开始装疯卖傻。

    江颜的脸色难看至极,听着帐外的厮杀声,心头阵阵火起。

    江凝翻身朝向墙壁,趁江颜没工夫管他,抬手蹭掉挂在下巴上的两滴晶莹泪珠,身心俱疲地想“装疯是不容易,累死老子了。”

    帐外的北狄军气数将尽,整齐的马蹄声踏碎了江颜最后的挣扎。江凝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暗自诧异难道援军真的到了

    帐门被利剑挑开,两队汉兵分列两侧,大将军黄卫踏步走进。

    “单于已被汉军斩落剑下,” 黄卫朝帐外一伸手,“公主,请吧。”

    江颜站在原地没动,眼角眉间尽是嘲讽。“请我去哪” 她说,“京城还是地下”

    黄卫维持着姿势“奉圣上之命,送您回京一叙。”

    “是吗,” 江颜冷笑,“可我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黄卫慢慢放下了右手,两个士兵一步上前,擒住了她。

    “既然如此,公主休怪臣不客气了。”

    城门缓缓打开,黄卫带着一队士兵,将汉军大捷的消息传进了邻江邑。仅余的几百守军喜极而泣,压抑了多日的愤怒、恐惧与悲伤在这一刻尽情释放,沙哑的呼喊声被狂风卷起,融入一片苍茫。

    段唯僵立在城墙之上,脸上是接连承受了大悲与大喜之后的木然。及至黄卫走到他面前,传达了圣上“召小王爷入京”的口谕,段唯才微微转动了眼球,低声道“黄将军,能让我先去看一眼北狄战俘吗”

    当晚是看不成了。黄卫让副将押着俘虏先行一步,段唯只得跟着黄将军连夜追赶。

    恍惚间又回到了江南。

    口音软糯的街边小贩、朗朗上口的水乡童谣、停在小石桥边的乌篷船有些模糊,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江颜忍不住驻足观望,然而还没等她将这一切看清楚些,风雨骤来,那些朦胧的场景就在电闪雷鸣中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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