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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铭 第3节

作者:盐焗松果儿 字数:21362 更新:2021-12-31 01:03:22

    第9章 第九章

    从邑尉府回锦秀楼的路上,思墨突然勒停马车,停在了一家首饰店附近。

    锦儿皱眉道“怎么不走了”

    “姐姐,你稍等一下,我想送给你一个礼物。” 思墨调皮地冲她眨眨眼,似乎全然忘记了方才受到的冷脸。

    锦儿正欲回绝,思墨却转眼间蹿了出去,闪身进了首饰店。

    江大公子正懒洋洋地甄选着首饰,闻声抬起眼,轻佻地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孩怕是进错了地方吧这里可没有你用的东西。”

    店主也蹙起眉头“去去,到别处玩去。”

    思墨瘪瘪嘴,委屈道“我不是来玩的,我想给姐姐挑件好看的首饰。”

    “呵,讨女孩子欢心啊” 江凝一扬剑眉,放下手里的几样东西,饶有兴趣似的,“哥哥我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着呢,正好今天得空,免费指点指点你。”

    话音未落,江凝便大大咧咧地拉过那小孩,将他带到侧边摆放各式簪子的片区“头一回送礼物”

    思墨点点头“今日是她的生辰宴,公子帮我看看这支如何” 说着拿起一支玉簪,又借着两人身体遮挡飞快地抽出几截断香来。

    江凝伸手一并接过,不动声色地藏好香,又装模作样地将那玉簪审视一番“嗯,眼光还不错。只是为何到生辰当日才来挑选贺礼”

    思墨略一思索,有些难为情地回答“我一早就去送过一次,无奈被她娘赶了出来,一盒礼物都被摔坏了,只好重新再买一个。”

    江凝讶异道“怎么如此对你”

    “我我没有请帖,只能从后门偷偷进去,万没想到被发现了。”

    见江凝缓缓点头,思墨暗松一口气,装作刚刚发现这玉簪的价钱是他承受不起的,惊叫道“哎呀,我不要这支了。”而后匆匆忙忙地扫视一圈,拿起一支铜簪,跑到老板跟前结了账,又急匆匆地跑出店门。

    锦儿紧紧抱着檀木盒,少顷,车帘被掀开了,思墨探进身来“姐姐,这个送给你,你戴上肯定好看。”

    锦儿望着那支简洁大方的铜簪,一时竟有些恍惚“我给你那么多脸色,你为什么还要”

    “您别这么说。”思墨羞涩地垂下眼“从小到大,锦儿姐姐是唯一疼过我的人了,我想报答姐姐。”

    ”疼你” 锦儿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你从哪觉出来的”

    “那天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我一只枣糕,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思墨衣服下起了一层ji皮疙瘩,暗骂自己真是越发厚颜无耻,现在说起谎话来连眼皮都不眨,也不知这层层脸皮是怎么长起来的。

    锦儿腾出一只手,接过铜簪,愣了半晌,声音才闷闷地响起“锦秀楼那个地方,不适合你。寻着机会就赶紧走吧,越远越好。”

    这回轮到思墨愣神了。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涩声道“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啊。在锦秀楼,起码还能有口饭吃。”

    锦儿目光森然,冷冷道“有口饭吃就好了这世上,比挨饿难受的事多的是。”

    她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孩子,叹了口气“算了,去驾车吧。”

    江凝又在店里逗留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选了几样首饰付了帐,这才回到望江楼。

    “思墨怎么样” 待江凝关好房门,段唯急切地问道。

    “他挺好的,放心。” 江凝从袖中取出几截断香,“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机灵。”

    “曹邑尉长子生辰宴,锦儿姑娘带去的贺礼是一盒香,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曹夫人给轰出来了。” 江凝端详着其中一截,“对了,她连封请帖都没有,还是从后门进的。”

    “看来曹大人原本就没打算让她献舞。” 段唯轻轻一笑,“这礼物总不会是送给曹家长子的吧”

    江凝若有所思“难道说,曹大人迷恋的不是锦儿姑娘,而是这种香可这香看着并非上乘。莫非有特别吸引人的气味”

    说话间,段唯已用火折点上了一截,香气四散开来。

    江凝的表情一言难尽“这不就是最普通的香吗街上随便找个香铺都能买到的那种。”

    段唯摇摇头“先别说话,等它燃上一会儿。”

    最初的气味渐渐淡去,几缕纷繁的味道溢了出来。花香、果香、木香参杂在一起,拼成了奇异的尾调那的确不是普通的香所能发出的气味。

    “你觉不觉得这香气有点像九铭” 江凝皱起了眉头,“不多,就一点。”

    “或许只是用了一两种和九铭相似的原料。” 段唯说,“香料总共就那么些,配方略有重合之处倒也不奇怪。”

    江凝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我得再去趟锦秀楼了。”

    傍晚,邑尉府内宴席已毕,宾客相继散去,热闹了大半天的府邸终于安静下来。

    内院里,曹夫人右手执一把ji毛掸子,左手指着曹邑尉破口大骂“你个丧良心的,儿子的生辰宴竟找那种女人到府里来也不怕脏了儿子的眼”

    曹邑尉心虚胆颤,然而儿子站在一旁,多少也要找回些颜面,索xi,ng一咬牙,梗着脖子吼了回去“你喊什么喊锦儿姑娘的舞艺在整个邻江邑都是出了名的,我请她来给儿子的生辰宴助兴,你管得着吗你不喜欢就轰出去了,有问过儿子的感受吗”

    曹夫人见他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和自己杠上,怒极反笑“你自己不知检点,少拖上我儿子你以为他会喜欢看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么”

    一直戳在边上安静观战的长子忽然开了口,他犹犹豫豫地cha话道“娘,其实我还挺想看锦儿姑娘跳舞的。”

    曹夫人一口气登时哽在喉中,差点背过气去,手中的ji毛掸子转了个方向,直抽到儿子身上,恨恨地咆哮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给我滚回屋里面壁去”

    长子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捂着胳膊跑了。

    曹夫人的火气又转回到邑尉身上,扬起ji毛掸子,边打边骂“给儿子助兴亏你说的出口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来,不知道是给谁助兴去了”

    没了儿子观望,曹邑尉也不敢再逞英雄,他双手抱头,低声讨饶“夫人饶命,这都是误会啊。锦儿姑娘今日前来只是给儿子送份贺礼,怕夫人您看见她不高兴,这才走了后门。”

    曹夫人冷笑一声“送礼就她锦秀楼那点粗鄙之物也配当贺礼”

    “锦秀楼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 曹邑尉讪笑,“但毕竟是邑尉长子的生辰宴,聊表心意嘛。”

    “哦,表示过了,然后呢请你多多照顾她们的生意” 曹夫人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曹邑尉长叹一声“夫人,要我如何说你才肯相信我就算那锦儿舞艺超群,在我心里,又哪里能比得上夫人半分我真是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纵使曹夫人怒火冲天,此时在情话攻势下也消去了几丈。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曹邑尉一眼,沉默了半晌,才沉声说道“下不为例。”

    曹邑尉松了半口气另外的半口悬在胸口没能下来。他上前一步,抱住曹夫人,不露声色地发起愁来。

    江凝傍晚二进锦秀楼,得心应手地再扮一次浪荡公子。

    正是锦儿和秀怡最忙的时段,江大公子一进门便嚷嚷着要锦儿和秀怡一起来陪他,自然落了空。老鸨母赔着笑脸,正愁该如何安抚这位不好打发的客人,不料客人主动作出了让步。

    这位浪荡公子流氓兮兮地表示,见不到两位姑娘,闻闻二位房内常用的香也可聊以。老鸨母暗自窃喜,在狠狠敲了他一笔之后,悄悄潜入锦儿与秀怡的卧房,将房中存香各抽了一支,交与江凝。“只有这两种” 江凝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她,“我花了那么多钱,就得了两支线香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哎呦,公子,我哪儿敢欺负您哪。”老鸨母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我们锦秀楼里最好的两种香,只给了锦儿和秀怡二位姑娘用,别的姑娘都眼馋着呢。那二位可都不好得罪,我拿的再多怕要被她们发觉了。”

    不多时,江大公子便脚步轻快地回到了住处,得意地把战利品展示给段唯看。

    然而段唯并没有露出多少惊喜之色。

    他淡淡地接过两支香,语气平静“回来的比我想的快一点。见过锦儿她们了”

    江凝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音“小公子,您这是吃醋了”

    段公子别过脸去“少自作多情。”

    “别担心,我对扮流氓没什么兴趣。” 江凝脸上笑意渐浓,“不过除了对你。”

    段唯不想理他,飞了个眼刀过去,而后转过身认真地比对起几种香的外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后是比对香气。

    随着两支香依次燃尽,两人心头的疑虑却不减反增那二者皆与断香毫无相像之处。

    第10章 第十章

    “那鸨母是不是在糊弄你”片刻沉默过后,段唯忍不住开了口。

    江凝苦笑着摇摇头“不像。再说,逮着了个大手大脚的浪荡子,没理由把宝贝藏起来。既然曹大人都对那香如此感兴趣,自然能钓着更多人她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吧”

    段唯缓缓点头“除非,那香是锦儿的私藏,她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江凝说,“这几日听坊间传言,锦儿姑娘的心气颇高。若是有什么宴席请她献舞一曲,至少提前十天去锦秀楼送上请帖,否则是一概不去的。今日她没有手里请帖,甘愿走后门也要去送上这份礼,图什么我不信她对这曹大人动了什么真心。若是想请曹大人为她赎身这姑娘恐怕得去找郎中看看眼睛。”

    段唯目光一动“如果恰好相反,是曹大人有求于她呢”

    “此话怎讲”

    “假如曹大人非常需要这香,而他手里正好又有锦儿姑娘想要的东西,今日他们借着生辰宴见面做一笔交易这样是不是可以说得通”

    “唔,有道理。” 江凝飞快地伸出爪子在段唯脸上捏了一下,“还是我的小美人儿聪明。”

    只听清脆的一声“啪”,江大公子手背上立刻出现了清晰泛红的巴掌印。

    “嘶” 江凝甩着火辣辣的右手,“不解风情。话说回来,锦儿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

    “既然这份交易今日没能促成,他们必然还要寻机会见面。” 段唯沉声说,“我们要抓紧了。”

    锦秀楼规模宏大,前院是迎来送往的烟花之地,后院既作厨房,亦作一众杂役的栖身之所。而侧院专用来调香制香,隔上数日,便有一架马车驶向香铺,满载香料而归。

    多亏了几位姑娘偏爱支使思墨跑腿,替她们买些脂粉之类的小物件,江凝才得以与他不时见上几面,获取些有用的消息。此时,他手上这张采购香料的单子便是思墨设法夹带出来的。

    几日前,段唯找了位香坊里的老香师,将仅剩的一截断香交与他,询问可否复制此香。

    经验丰富的制香师一闻便道,此香是“shi炙”得来的。所谓“shi炙”,是将已成型的线香浸入配好的香液之中,静置数个时辰,待香液渗入线香,将其取出,放至陶器中,用大火焙烧,使线香彻底干燥,取出即成。

    想那锦儿姑娘纵使全知全能,掌有制香之法,也不能凭空变出原料来。于是江凝将单子上的香料依样采购了些,带到香坊,恳请老香师调出同样的shi炙香来。

    两人窝在小香坊里,恨不能不吃不喝守在那制香陶器前。这种废寝忘食的ji,ng神让老香师颇为诧异,询问那二人为何如此急不可耐,江凝随口胡诌“家母生辰将近,欲将此香奉上,聊表心意”,老香师连连赞叹,被这份“孝心”感动得连轴转了好几天,把那些香料组合调制了一遍又一遍,仍没能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师傅,如果不局限在我拿来的这些香料里,您可有思路” 江凝仍不死心,“比如,姑娘用的胭脂香粉,溶进线香里,有没有可能”

    老香师苦笑着摆摆手“倒也不无可能。只是,我哪里懂得那些东西若是一样一样的试,恐怕我这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了。”

    段唯望着他布满皱纹的憔悴的脸,给江凝使了个眼色,起身一揖“既然如此,便不麻烦您了。这几日多有打扰,辛苦。” 江凝随即将银两双手奉上,在老香师讶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小香坊。

    “这锦儿姑娘真是神了,” 江凝苦笑着低声说,“费了几日功夫,竟然一无所获。我这辈子闻过的香恐怕都比不上这几日多,都快腌入味了。”

    “或许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段唯低低地叹了口气,“没准这香根本就不是从锦秀楼里制出来的,是她从哪个不起眼的香铺里买来的也说不定。”

    江凝几乎要惨叫出声“难道我们要跑遍整个邻江邑的香铺去找”

    “恐怕来不及了。” 段唯也是一脸苦笑,“还剩最后一招,不知道能不能凑合着用。”

    二人在漫漫香海中浮沉数日,鼻子被熏得几乎快要失灵,而与此同时,曹邑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日遭河东狮吼后,曹大人的耳畔便一直嗡嗡作响。起初他并未太在意,只当是“狮吼”余威未散,留下了些许后遗症,可是隔了数日,这症状非但不减,还有加重的趋势。

    他叫了府里的郎中来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那郎中觑着曹邑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些“或是劳累所致,注意休息”之类的废话,连方子都没开一个。曹邑尉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退下,胳膊抵在桌上,用力撑着额头,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对锦儿的思念也越加清晰。

    他想着每当劳累之时,锦儿在床头点起一支特制的线香,淡淡的烟雾笼过了他的身体,四肢百脉都跟着轻快起来;想着锦儿一双玉手抚过自己的脖颈肩头,极富技巧地按揉着,筋骨逐渐舒展开来。他想在那股幽香中小憩一会儿,暂时摆脱头昏耳鸣的侵扰,恨不得立刻就见到锦儿。

    曹邑尉强打ji,ng神,处理了一些手头的公文,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四肢绵软地起身回到卧房,重重地栽倒在床。睡一会儿,他想,一觉醒来就好了。

    不知在梦魇中挣扎了多久,意识慢慢清晰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骨缝中透出。就像是千百只虫子在骨头间啃噬,又麻又痒,还带了些针刺般的疼痛。曹邑尉试着翻坐起来,只稍稍撑了一下床边,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恐慌袭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喊侍从进来,却发现嗓子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在床上挣扎片刻,身上的衣物尽数被冷汗浸透,恐惧像黑暗一样吞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曹夫人推门进来,看到脸色惨白、几近虚脱的丈夫,也慌了神,一叠声地吩咐小丫鬟快去叫郎中。

    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曹邑尉的郎中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把脉探查。

    “怎么样” 曹夫人焦急地问道。

    老郎中的额头上现出了几道沟壑,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摇头。半晌,起身叹息道“大人脉象正常,并无发热或风寒症状。恕老朽无能,竟瞧不出大人是何状况。”

    曹夫人拉起丈夫的手,见上面竟毫无血色,一双惨白的手抖得厉害。她斥退了老郎中,又唤小丫鬟附耳过来。

    那丫头年纪尚小,第一次见此情景,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靠近曹夫人。只听曹夫人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去,到外面请巫医来。”

    “宝贝,你可真舍得。” 香坊里,江凝低下头,小声对段唯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的要溶”

    段唯对他轻笑一下,将手中十支九铭尽数交给制香师“拜托您了。”

    这是最后凑合用的一招凭着与那断香尾调的几分相似,将九铭碎成粉末状,溶成香液,与线香shi炙合在一起。

    起先江凝并不同意。就算九铭与那断香的尾调略有相似之处,也不可能做得了仿冒品那不是在嘲笑曹邑尉的嗅觉吗

    可段唯一再坚持,不容置疑道“虽然香味上不甚相近,但两者皆能安神助眠,九铭的功效尤在那断香之上,即便曹邑尉问起来,我也有办法应对。”

    另一边,曹邑尉的“病情”断断续续,而巫医“随缘”疗法的效果微乎其微。三日后的一个黄昏,曹邑尉再次出现同样的症状。

    夫人独自坐在床边,用丝帕为他拭去冷汗。昏昏沉沉中,曹夫人听到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香香”

    裹着丝帕的手顿了一顿,她探身向前,皱眉道“什么”

    曹邑尉掀了一下眼皮,口中喃喃“香上香”

    夫人思索俄顷,缓缓起身,将衣服稍作整理,踱至门边,沉声吩咐候在两侧的丫鬟“备车马,明日一早随我去祺山上香。”

    当晚,一封密函便躺在了望江楼房内的小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制香部分基本上是瞎扯的,请勿当真么么扎

    第11章 第十一章

    果不其然,锦秀楼第二日便收到了曹邑尉的邀请函。

    江凝一早动身,刚踏出望江楼,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小丫鬟先跳下了车,掀开车厢门帘,扶出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头戴帷帽,面庞在轻纱下若隐若现,走过江凝身边时,一缕幽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江凝被各路香气腌了数日的鼻子反应有些迟钝,只觉那幽香熟悉非常,闻到的同时竟本能的生出些亲切感。他骤然停下脚步,回身轻喝“姑娘请留步”

    那女子脚步轻顿,半侧过身子,似乎在面纱下微笑了一下“公子有何贵干”

    江凝稍走近了些,抱拳施礼“敢问姑娘所用何香”

    女子轻笑出声“夫婿所赠的普通熏香而已。怎么,公子对它感兴趣”

    她身边的小丫鬟态度可不似此般温和,一直警惕地瞪着江凝,像是随时准备好了放声呼喊“来人,抓流氓”。

    江凝也觉得这样唐突发问实在是有些失礼,可不问又难解心头疑虑,思量再三,还是再次拱手道“在下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姑娘可知此为何香”

    “夫婿所赠之时,未曾告知品名。” 女子略微低头,“小女子见识浅薄,也分辨不出其之所属,还望公子见谅。”

    这女子如此谦和有礼,倒让江凝不好意思再三追问下去。他点头道了谢,目送她走进望江楼,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真被熏出了问题她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九铭的味道这事让段唯知道了,肯定又要嘲笑自己一番。

    江凝自嘲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思墨早早地等在马车边,望见锦儿手执请帖款款而来,忍不住绽开孩子气的笑容,跑上前去“锦儿姐姐早咦,你今天戴了这支簪子”

    锦儿挑起一侧的细眉“好看吗”

    不过一支简简单单的铜簪,戴在她头上却生出一番特殊的雅致。

    果然,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思墨心里这样想着,低头羞涩一笑,然后飞快地跑到车厢前,掀起帘子“姐姐怎样都好看。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车马很快驶出了锦秀楼。

    思墨驾车行至一处岔口,忽听车厢内传出一句“右拐。”

    他手一颤,减慢速度,惊疑不定道“可是我们不去邑尉府了吗”

    “去。”锦儿的手指在膝上轻敲着,“别问那么多,先右转。”

    车子慢慢向右转去。

    锦儿轻合双眼,闭目养神,忽听思墨一声惊呼,紧接着,车身巨震,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一倾,又狠狠地被甩回座位,后脑重重地磕在车厢壁上,顿时失去了意识。

    思墨跳下车,撩开车帘,见她歪在座上,一时有些心悸,还没来得及作出别的反应,肩膀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按住。回过头,江凝冲他一扬眉“这位小兄弟,真不好意思,让你家小姐受伤了。我载她去医馆看看可好”

    正是清早时分,街道上冷冷清清,思墨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便迅速捡起车厢里锦儿脱手的请帖,对江凝一点头。

    “没有别的东西了” 江凝忍不住确认道。

    “没有了。”

    “唔,幸好有准备。” 江凝冲旁边那架一模一样的马车一抬下巴,“快去吧。”

    二人交换了马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邑尉府正门。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来,走下一个端着雕花檀木盒的白衣少年。

    门口候着的正是那日守在后门的侍卫。思墨跟在段唯身侧,将请帖递上“锦儿姐姐身体抱恙,今日无法亲自前来,特意托这位公子来跑一趟。”

    侍卫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不禁皱起眉头“锦秀楼的人”

    “是。” 段唯坦然答道,“锦儿姑娘托我带东西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话带给曹大人。”

    侍卫在不久前也听说过锦秀楼养了些男孩子,专供达官贵人享乐,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家大人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他看看跟在少年身后的孩子倒也是曾送锦儿前来的车夫;又仔细地审视了手上的请帖没有问题;再抬头打量面前眉目如画的少年说是青楼中人,可身上偏偏又有种脱俗的清雅,难道这样的男孩子正对了那些达官贵人的胃口

    正在他犹疑不定之时,曹邑尉的近侍从府内走出,喝问他“大人等急了,在那磨蹭什么呢”

    侍卫忙将手中的请帖转给他看,又把方才思墨所言复述一遍。那近侍淡淡扫了段唯一眼,点头道“随我来吧。”

    段唯暗自松了口气,跟在那近侍身后踏进府门。

    近侍将他领到曹邑尉卧房处,替他推开门,自己退到一边站定了。

    段唯轻声道过谢,进去将门反手合上,来到曹邑尉榻前。

    那躺着的人仿佛被抽干了气血,苍白虚弱得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尽管有心理准备,看到曹邑尉的时候,他心下还是狠狠一惊。

    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是谁锦儿呢”

    “锦儿姑娘身体抱恙,” 段唯将檀木盒放在桌上,抽出一支香,“在下替她把东西带给大人。”

    曹邑尉看到香的瞬间,灰暗浑浊的双眼忽然有了骇人的光亮,像是饥渴了多日的灾民见到了第一滴水。

    “快,赶快给我点上”

    段唯后脊升起丝丝凉意,心绪几番起伏。他狠狠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是。”

    线香cha进了案上的小香炉,段唯却并不急着引燃火折。

    “大人,您要的香送到了,锦儿姑娘要的东西”

    “早已准备好了。阿启” 沙哑的声音穿过门板,方才的近侍闻声而入。

    曹邑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从床上的小柜里拿出一个纸包,让他递给段唯,又不放心似的嘱咐道“回去告诉她,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段唯掂量着手中纸包,脑中闪过几个猜测,应声告退。谁知刚走到外间,近侍便从身后拦到面前“这位公子,请留步。”

    段唯将纸包塞进胸口内袋,面沉似水“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请在外间稍坐片刻,” 近侍不卑不亢道,“曹大人命卑职半炷香后再带您出府。”

    东平城,南书房。

    苏越走到桌案前,看着正在批复公文的段允,又在腹中ji,ng简了一下已准备好的报告,这才开口“王爷,运送例奉上京的六人已回。圣上的赏赐与往年大致相同,只有安神香换了一种,方才已全部清点入库。”

    段允眼睛不离公文,随意一指“好,知道了。这里又没有外人,站着干什么坐。”

    苏越不易察觉地苦笑一下“不了。”

    “怎么” 段允从公文中抬起头,观察着苏越的表情,“有事”

    “没等您忙完再说。”

    段允索xi,ng把公文推远了些“我忙完了,现在就可以说。”

    苏越抿抿嘴角,到侧案前倒了一杯茶,端至段允面前“那三个孩子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从驿站寄回的信函来看,事情恐怕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爹说他不放心,想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的。”

    段允一口茶刚刚入口,差点悉数喷出,侧身咳了几声,连连摇头“是不是年纪大了都容易心软说好了锻炼,自然是什么困难都由他们自己解决好。若是让他们觉得凡事都有倚仗,那还锻炼个咳。”

    他想了想,又由衷地“其实,我现在就很后悔一件事当时真不该给他们那么多钱。”

    苏越抑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

    “等等,” 段允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苏师父他,是想你哥了吧”

    苏越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轻点了一下头“特殊时期,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我劝过,老爷子根本听不进,一拦就跟我瞪眼 袖子,非得赶着我上这里来说。”

    段允站起身,轻轻活动着手腕,思索片刻,右手搭上苏越的肩头“三十年前,我还在宫里的时候,你爹就做了我的习武师父,后来他把你带到我身边,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算起来也有十二个年头了。九年前,暗察令难以起步时,你大哥又第一个担下了暗察使之职,任劳任怨。你们父子为段家尽心尽力,如今师父有此心愿,我怎么可能回绝只是他年纪大了,去邻江又路途遥远,不如等此案了结,我便召回苏启,让他留在东平任职,也还他老人家一个团圆的心愿。”

    苏越面上难掩惊喜之色“多谢王爷。”

    “啧,都说过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还跟我瞎客气。” 段允抓紧时间欣赏着难得有明显面部表情的“左膀右臂”,忽而歪头一笑“要谢,就以身相许好了。”

    苏越的惊喜之色一扫而光,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整肃“不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锦儿在后脑的钝痛中醒来。

    周围是一片昏暗,寂静中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挣扎着爬起,发现自己是在一张小床上,而不远处,似乎是铁质的牢门。

    锦儿努力睁大眼睛,去适应昏暗的环境,四下摸索一遍,除了这张硬床,什么也没有。她踉踉跄跄地移到门口,终于确认了,没错,这的确是一道牢门。

    难以抑制的慌乱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她努力平复心绪,试图从回忆中找出一点端倪。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记忆在清早转弯时那场猛烈的碰撞断裂开来。锦儿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拍打着牢门“来人放我出去”

    不多时,一名狱卒闻声前来,没好气地“喊什么喊放你出去你当这里是茶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锦儿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放软了语气“这位大人,小女子今日得曹大人邀约,途中出事昏了过去,醒来便被关在这里敢问这是什么道理”

    狱卒冷笑一声“什么道理你自己心里没数么有冤屈别跟我叫唤,待会儿跟审你的人说去。”

    锦儿心思急转,试探道“那个孩子呢”

    狱卒显然不明所以“什么孩子”

    锦儿的心冷下去半截,恨恨地咬牙“车夫载我的那个。”

    狱卒一怔,回想起狱卒长所说“特察使大人亲自送来的”,不禁怀疑眼前的姑娘是否受了太大刺激,ji,ng神已经失常。他犹记上面吩咐“好生看管,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去”,便不再理会,撂下一句“省省力气,装疯卖傻也不会给你开门”,转身欲走。

    “等一下” 锦儿紧紧扣着牢门,“我要见曹大人”

    狱卒冷哼一声“曹大人这会儿他怕是自顾不暇了,哪有工夫管你”

    锦儿身形一晃“什么意思是谁谁把我送进来的”

    狱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屈指在门上一弹“这位姑娘,有劳特察使大人亲自送来,不简单啊。特巡令几年不出现一次,能得此殊荣的更是少之又少,在下佩服。”

    “特巡令”是为何物,锦儿并不知晓,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她不知道那狱卒口中的“特察使大人”对这笔交易了解了多少,那个看似单纯无邪的“小车夫”又窥探到了多少内情。这个y暗的牢房里三面厚墙,一面铁门,逃跑无望,那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

    锦儿的手缓缓滑下,退后几步,冲牢门外的狱卒微笑了一下。

    “告诉你们那个特察使,别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她抬手拆散了发髻,“别得意的太早了。”

    狱卒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铜簪没入了锦儿的胸口。她攥着那支普普通通的簪子,跌坐在地,嘴角还挂着一抹y冷的微笑。

    “来人”

    与昏暗的牢狱形成鲜明对比,外面天朗气清,日光普照。

    段唯向窗外瞄了一眼,天色大亮,再看看不声不响站在一侧的近侍,也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躁,装作悠闲地拿起茶杯,在唇边轻碰了一下,茶水都没沾着就放了回去。

    半晌没吭声的近侍忽然一笑,轻声道“可以喝。公子放心,没加料。”

    段唯眼睫一颤,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对曹邑尉这貌不惊人的近侍,他起先并没有太过注意,不知这人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他转头望向近侍,轻弯眼角“大人说笑了。茶水有些烫,我只是想等凉一些再喝。”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那人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点熟悉感。这人长得有点像像谁来着

    段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锦帘后传出的嘤嘤声打断了思路。他神情复杂地往内外间交界处看了一眼,无奈拉下的锦帘密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

    近侍无声无息地走向锦帘,轻轻拨开一角,又迅速放下,转身回来打开房门,朝段唯一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

    “曹大人的鼾声,还真是别具一格。” 明明急着出府,迈出房门时,段唯却是不紧不慢,还留下一句略显轻佻的评价。

    近侍带上房门,语气淡淡“大人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沉了,公子送来的香可比以往送来的见效。”

    段唯一怔,猛然想起那次在锦秀楼,曹邑尉不仅没有发出别致的鼾声,就连瓷杯碎在隔壁墙边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段唯心中隐约有猜测得到了证实,却见近侍绷紧了脸,没有与他继续交谈的意思。眼下已走出内院,来往的侍卫婢女也多了起来,段唯只得作罢。

    府外,思墨正焦躁难安,终于见到段唯出来,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爬上车去。

    而车厢内,段唯脸上毫无笑意,随着纸包层层打开,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邮符。

    不多时,巡捕司的差役便在江凝的带领下将邑尉府团团围住。

    府内侍卫见此阵势,纷纷抽出佩刀,当头的侍卫长喝问道“你们要造反吗”

    江凝不慌不忙地抽出特巡令,带着独特的欠揍语气“我们不要啊。您先看看这个,现在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您了”

    侍卫长脸色骤变,手中佩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回头喝令道“全部放下听从特察使大人指令”

    一干侍卫纷纷缴械,列队站好,惶惶地望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长官。

    江凝收起特巡令,正色道“奉王爷命令前来巡查,还望各位配合。这会儿不知曹大人睡醒没有”

    侍卫长向前排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从卧房里押出了面如土色的曹邑尉。

    从美梦中惊醒着实令人恼火,而更不愉快的是,一觉醒来便从堂堂邑尉沦为了阶下囚。

    “曹大人,早。” 江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后利落地一挥手,“带走。”

    驿站邮符,作用大致等同于一张无限期的通行公文,不同的是,它的权限更高。曹邑尉的这块,不仅可以在驿站内免费食宿、使用车马,甚至可以要求查看除印有东平密件外的全部往来公文。因此,邮符需由各城邑长官妥善保管,如需派侍从到驿站取公文信件,一般都要特开一张凭证,上盖邑尉公章,有效期极短,取完就成了废纸一张。

    而将邮符作为交易,交与他人,不仅仅是玩忽职守、蔑视皇权,弄不好还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曹邑尉手脚冰凉,面如死灰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审讯。

    此刻,江凝也轻松不起来,刚押着人回到刑院,狱卒长就慌忙跑来报了锦儿的死讯。

    江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自尽”

    “是。” 狱卒长觑着这特察使的神色,战战兢兢。按常理来说,犯人收监前是要搜遍全身,将所有多余物件卸下,防止意外发生。可特察使送来的这姑娘还不能算是犯人,只能按照候审的标准先行关押。

    眼前的年轻特察使还不知脾气如何,若将此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实在是够喝一壶的。狱卒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看着江凝攥紧了拳,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平复下来“保存好尸首,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带别的东西,搜仔细一点。”

    不是江凝脾气好,而是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觉得这事实在怪不得别人。当初自己火急火燎地把锦儿送到刑院监狱,吩咐差役们把门锁好,等他回来审讯。锦儿头上的铜簪,他看到却没当回事,考虑到了防止“逃跑”,却根本没想到还有“自尽”这个选项。

    曹邑尉被押至刑院不久,锦秀楼也被差役们封锁起来。审讯与搜查同时进行。

    “曹大人这口供,快赶上一出折子戏了。” 江凝将差役所作笔录拿给段唯看,“八年前,锦儿成为锦秀楼花魁,受曹邑尉父亲邀约,在寿宴上献舞这是第一次见面。”

    “献香数支以作寿礼,此香有解乏除燥安神之效,曹父甚喜,见子事务繁忙,常有焦虑烦躁之状,赠予子用其后曹父常邀锦儿携香做客府上,夫人虽不悦,亦不敢阻拦。” 差役清晰地记录了曹邑尉与锦儿相识的过程,到了后期,曹邑尉对锦儿的爱慕可见一斑。这也难怪,常听河东狮吼,偶见窈窕佳人,生出向往之心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佳人还能给他解乏除燥的奇香。

    段唯迅速浏览至后段,上面记录了曹邑尉交出邮符的始末。三个月前,锦儿意欲逃离锦秀楼,请求曹邑尉帮忙。对于她来说,在现阶段赎身是没有可能的,花魁的姿色与名气尚未榨干,锦秀楼绝不肯放人;而悍妻在侧,曹大人的求生欲也不允许他一掷千金。

    因此,锦儿恳求曹邑尉开出一纸驿站通行公文,意欲乘驿站车马逃离邻江邑。这下曹邑尉犯了难,既舍不得她的人,又舍不得她的香。

    锦儿似是看出他的为难,柔声哄他说,到了下个驿站,自己就找个小香坊,靠手艺吃饭,定期为他寄送亲手制的香,若有需要,自己便悄悄乘车回来看他。

    佳人体贴至此,曹邑尉自然也不好拒绝,只是如何做到定期寄送锦儿笑道,这好办,只要大人给我一张无限期的通行公文,不就结了

    曹邑尉摇头轻笑到底是青楼女子,不晓政事,哪里有什么无限期的通行公文

    锦儿失望地低头喃喃,要是有什么信物可作通行公文之用就好了。

    曹邑尉神色一凛,“邮符”二字呼之欲出。但此物干系重大,他也不敢冒然交出,想起家中存香所剩无几,便哄她再多做些,自己也再想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里,锦儿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曹邑尉,常常让他在房内等上许久,再托人告知身体不适,不便见他。曹邑尉烦闷多日,终于循了儿子生辰宴,邀她悄悄前来,谁料本该在前厅张罗的夫人竟有所感应似的,到后院堵了她,自己连那木盒的边都没碰着。

    但锦儿或许不知,曹邑尉那日并没有打算交出邮符。

    焦虑失眠多日,最后令曹大人下决心铤而走险的,是那差点抽走他三魂七魄的病症。

    这病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曹大人自己却解释得有理有据思虑过度,郁结胸中,此乃心病,加之长期焦躁,不能安寝,便犯了魔障。因而在意识混沌之中,不得已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段唯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意识混沌”上,皱了皱眉。

    江凝环顾一圈,见没有人过来,便绕到他背后,用双臂环过,下巴垫到他肩上“这香的确蹊跷。我记得你上次说,没有九铭睡不着觉是真的么”

    段唯目光一闪,试着挣了挣没挣开,无奈道“一会儿给别人看见了那是逗你的。”

    江凝的手又收紧了些“跟我说实话。”

    “九铭怎么能跟那邪香一样别想那么多。”段唯蜷起手指,蹭了蹭江凝的手背,“小的时候,有几次回去的太晚,就没点香就那几次而已,主要还是困劲过了。再说,你一年在我那睡多少次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江凝还想说些什么,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正襟站好。

    “二位大人,锦秀楼搜查完毕,东西已带到正堂,请大人过目。”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东平城。

    午后阳光正暖,段允处理完公务,同苏越一起逛到驿站,将一封命苏启交接完毕即刻回城的信函投递后,又不慌不忙地闲逛回府。

    远远看到街道弯口支着的算卦摊,段允想起些旧事,不由笑道“那年我带两个孩子出来赏灯,也是在一个街口,被算卦先生叫住了。小唯不愿意算,凝儿倒有兴致,可惜生辰不详,根本没法起卦。别的没算出来,只知道小唯是当不成哥哥了。”

    苏越略一颔首“当年凝儿回去就给我说了。”

    段允对他平淡的反应颇为不满“这不是触景生情,想起些旧事么,得两个人一起回忆补充才有意思。好歹多说几句,不然我多尴尬”

    苏越眼角抽了抽“哦。凝儿高兴坏了,小唯脸色不太好。”

    段允“算了,还是我说你听吧。”

    “想想从邻江邑捡回凝儿也有九年了。这小子,个头蹿得是真快,刚来的时候比小唯矮那么多,现在想来,可能是以前总挨饿,才不长个子的。” 段允说,“凝儿来之前,小唯总把自己闷房里,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临字,也不爱说话。他来了之后,总算把小唯带的正常点了。”

    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苏越暗自腹诽。

    “不过到现在,小唯还是喜欢往心里藏事,话也不算太多。唉,这孩子,的确不大像我。” 段允还没感慨唏嘘完,就听苏越淡淡道“幸亏。”

    段允佯怒状“你说什么”

    “还有凝儿。”

    “嗯,” 段允满意地点点头,“我是真喜欢这孩子,他跟我们或许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吧。这辈子,有这样两个孩子就足够了,还要什么子孙满堂,那群老古董哪里懂得。”

    与此同时,封地最北边的邑衙正堂里,气氛却不似东平城里那般轻快。

    差役们搜遍锦秀楼各处,却没有发现曹邑尉所说的奇香。在后院干活的婆婆和伙计都说,从未听说锦儿姑娘还会制香,更未见过她踏进制香处半步。

    江凝脸色低沉,听着差役事无巨细地汇报锦秀楼的情况“旧名青羽阁,八年前更名为锦秀楼”

    段唯静静听着,目光忽然落在长桌上的一处。他两步迈过去,从众多物品中抓起了一件头饰,细看后变了脸色。

    “怎么了” 江凝抬手示意差役停下。

    段唯收紧手指,任凭那钗子把手心硌得生疼,闻声勉强笑了笑“小事,一会儿再说。继续吧。”

    差役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堂上重新响起,段唯心里却掀起骇浪滔天。

    负责搜查的差役不甚了了,他却认出了那混在锦儿众多饰品中的,竟是一支宫钗。段唯用指腹抚过钗上一颗颗冰凉ji,ng美的珠石,寒意顺着手指扩散开来。

    当年,段唯生母入宫不久,圣上便下了赐婚的旨意。喜轿从京城抬出,千里迢迢奔赴东平。

    段允那时不过十七岁,心里半是懵懂半是抗拒地接了轿,不太情愿地走完结亲流程,洞房里挑下新娘的红盖头,被一头璀璨绚丽的头饰晃了眼。

    王妃大概也被这繁复的装饰压得脖颈酸痛,艰难地仰了仰头,红着脸道“王爷,能帮臣妾拆一下吗”

    段允僵了僵,想说自己没这经验,但呼喊门外侍从进来似乎也不太像话,于是只好笨手笨脚地拆解着,其间无数次扯到了她的头发。

    王妃脸色白了又白,却始终忍着没有喊疼。段允心怀歉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哄哄她,刚好拆下一支与众不同的钗子虽然也镶嵌着星星点点的珠石,与其他饰品相比还是朴素了很多,便把它递给王妃“这支比那些更适合你,只戴这个就足够漂亮了。”

    王妃掩嘴轻笑“王爷,这是臣妾刚入宫时领的,其实就是最普通的宫钗,宫女都有的。”

    段允被自己的口水呛咳了半天,心说皇兄当真是财大气粗,审美比父皇在位时不知提高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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