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溪一听,登时说不出话来,竟然是蓝吹寒冷淡缓慢的声音!
你忘了我会易容么?我照你的意思,把新娘带去给她的意中人了。但你父母很难应付,所以我想回家了。
方棠溪吃惊地看着蓝吹寒半晌,渐渐明白蓝吹寒话里的意思——吹寒知道他成亲的目的只是为了安抚父母,但吹寒的性格并不喜欢待在这里,他昨夜来此,只是为了回报他一片痴情,再帮他解决他这件为难之事。
虽然李蝶儿的名节无损,但秀才那边却未必相信,蓝吹寒将人半夜送走,乃是成全了这一对儿女。于是点了点头好,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他捡了衣裳披到身上,我让人去送你。
蓝吹寒看着他尚未完全遮住的胸口,上面还有昨夜欢爱后的痕迹,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不是我一个人要走,是你跟我一起回去。他说到此处,自觉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不由得微微咳了一声。
啊?方棠溪目瞪口呆,竟是不知所措。蓝吹寒见他满脸呆滞,不禁笑了一下你嫁给了我,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回皓月居去吗?
方棠溪张大了嘴,失惊道这……这是为什么?
他心念一转难道吹寒真的对他动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了?这……这不会是真的吧?蓝吹寒向来对他不假辞色,这一下骤然回心转意,简直莫名其妙。他心中喜悦未生,却先已经惊疑不定。
蓝吹寒看着面前傻乎乎的男人,难得十分耐心,徐徐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总要跟着我过,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在方家的山庄待一辈子吧?现在我是给你一个面子,扮成你媳妇的模样,但这件事早晚会露出破绽。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和你爹娘解释,要么我去和他们说,他们儿子现在是我的人了。
方棠溪更是震惊,瞪着眼前秀美端庄的贤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空茫一片,心中不断自问什么?是……是我嫁给了吹寒?为什么是嫁给吹寒?难道现在不是吹寒嫁给我么?
方棠溪看着蓝吹寒半晌,脸上的表情也变个不停。他不明白吹寒既不耐烦扮成新娘的模样,又要威胁自己与爹娘坦诚,可为什么偏偏作茧自缚、要去主动扮成了他的妻子?
蓝吹寒此时心意昭然若揭,但方棠溪从未受过他多少温存,哪里猜测得到?胡思乱想之下,只觉得怎样也无法解释。他心中迷迷蒙蒙,兀自呆想他与我已成了亲,却还一口一个你爹娘,未免令人伤心……唉,可是吹寒有这种心意,那么可见他心里是有一些在乎我的——
他这样一想,忍不住又高兴起来吹寒……
怎么?蓝吹寒本来正在瞧着他发呆,可这时被他眼光一碰,不由得震了一下。他连忙避开方棠溪的目光,冷冰冰地回道,如果这两个你都不愿意选,那就赶快和你爹娘辞行,跟我回皓月居去。
原来说来说去,吹寒还是想要回家。方棠溪勉力一笑,心中本来起的一阵欢欣鼓舞,剎时间没了一半。但吹寒既然愿意让他进驻皓月居,也算是一大进步。蓝吹寒的性子十分冷情,方棠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机缘居然能让他有这种改变。
若说吹寒同情他双腿不良于行,断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他细小枯萎的双腿,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提起他的残疾。
虽然自己是不介意断了腿,但难保别人就不会歧视,与吹寒在一起,别人看吹寒的眼光自然会有些异样。蓝吹寒乍一说起娶他之事,他虽觉得怪异,毕竟还是高兴。但稍过片刻,他便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俊美少侠,而变成了一个残废小老头。吹寒何等丰神如玉,和他这个废人成双成对,便是江湖上的人不去留意,自己也觉得太也不堪。
然而他这想法,居然也没有胆量对蓝吹寒坦白。只怕蓝吹寒认为自己婆婆妈妈、懦弱无聊,更加瞧他不起。
他料定蓝吹寒的决定多半只是一时冲动,想来自己对他一往情深,更不能让他因为一时意气而终身负累。
心思千回百转,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随即只是一笑说道吹寒,你看我们新婚……那个燕尔,又常年不在父母膝下承欢,贸然离开的话,我爹娘一定会担心,或许还以为我被人挟持了,不如……在我家住上一段时日,让他们安心,再启 程回皓月居怎样?如果直接阻止,吹寒心高气傲,必定不肯答应,只得先拖延时间,再慢慢劝他。
男人扮女人不容易,要是露馅了你负责吗?吹寒冷冷道。须知方棠溪历来对他千依百顺,现下他为了挽回情缘,不惜易容妾妇,谁料对方反而抗辩起来。他双眉轻蹙,薄怒微生。
负责?看着蓝吹寒气势逼人,方棠溪心里一寒,他向来不会违抗吹寒的意愿,但如果蓝吹寒不扮女人,被爹娘知道昨天晚上是假凤虚凰,也许他会被立刻和个女人绑在一起,困在方家一辈子出不了门。
方棠溪只好硬着头皮,讨好地道吹寒,我只求你一次,好么?只要你肯答应,以后随便你想怎样都行。
蓝吹寒本来就已不快,皱紧了双眉道随便我怎样?他易容过后,本貌的表情虽然生动,依旧大打折扣。何况素来情致寡薄,这一句话出口,面上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瞧不出半点心绪。
看着蓝吹寒不以为然,方棠溪心里有些发凉,却厚着脸皮,拉住他的手掌,在脸庞边蹭了蹭道对,任你处置,怎样?
蓝吹寒凝视他片刻,说道我可以扮成女人一个月,但你以后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方棠溪听到蓝吹寒避重就轻地不提刚才的戏言,紧张的心忽然放松下来,他虽然爱开玩笑,但像这种明显带着情色意味的却是极少,更何况如今处于劣势,开这种玩笑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有点不知廉耻的意思。但蓝吹寒的话又让他有些失望,吹寒虽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但对他情薄之际,连欲望也稀薄得可以。
蓝吹寒向来十分冷情,在性事上并不看重,这倒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昨天晚上他肯为了自己做那种事,虽然不知是为了什么,可一定也是也纡尊降贵、十分委屈的。
方棠溪暗自嘲笑自己一阵,却发现蓝吹寒一直在盯着他。他不禁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怎么啦,吹寒?
你脸红便脸红,怎么又皱起眉头叹气?究竟在想什么?蓝吹寒皱眉说道,如果要我一直扮成那女……那位李姑娘,现在我们不是应该给你爹娘奉茶?你还赖在床上不穿衣服,想要等到什么时候?
噢。方棠溪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件事,将被子略微掀开。只见血迹星星点点,彷佛雪抱新梅,煞是娇艳,不由呆了一呆。他原本担心洞房时新娘未曾落红,比然会引起父母疑心,但不料昨天晚上与蓝吹寒太过激情,后庭流出血来,沾得到处都是。显然连这处子落红也不必伪造了。
你爹娘早就在堂前等候,你不想让他们等到中午吧?蓝吹寒不悦地道。
方棠溪连忙穿了衣裳,但他腿脚不便,穿上衣时还好,下裳却有些艰难。四下一看,便蓝吹寒站在一边。他知道蓝吹寒向来是被人伺候,此刻无动于衷,自然是不打算援之以手了。心中微叹,便叫外面的侍女进来帮忙穿衣,又让仆役进来,背他出门。
蓝吹寒看他极为艰难地更衣,正在犹豫是不是要上前帮他的忙。但他还没做好决定,方棠溪便叫丫鬟下人来伺候,倒是像把他当成是外人一般,当下觉得方棠溪对他有意疏远,更是不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方棠溪穿好衣裳,让人背出门的时候,看到蓝吹寒原本神情淡淡,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忽然却又变得十分不悦。当下凝思苦想,只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惹他生气。此时有了外人在场,也不好多说,于是一路沉默,到了客厅。
方母虽然对李蝶儿不大满意,觉得这女子长得普通,又冷冰冰的,奉茶上来,只说了一个字——请。若是别家的婆婆遇到这种媳妇,早已经大施家法,叫这不听管教的刁媳吃些苦头。但派去的丫鬟回来说昨夜洞房花烛,两人颠鸾倒凤,欢爱非常,说不定十个月后就能抱上孙子。想到孙儿不久能够呱呱坠地,方母登时觉得心中喜悦。爱屋及乌,对这媳妇儿百般赞扬。
方父一向严苛,此时点了点头,喝了媳妇茶,也算认了这房媳妇儿归入宗族之内。
喝茶后,方母拉着蓝吹寒开始嘱咐家里的事,显然是打算交出惜花山庄女主人的位置,从此和丈夫游山玩水。方棠溪担心蓝吹寒露出破绽,在旁边插了几句嘴,反倒挨了方母的骂,蓝吹寒似乎也觉得他碍事,越帮越忙,便让他先行离开。
要暴露的话,他再担心也是没用。这时天气正好,惜花山庄后面的鱼塘里的鱼正肥,下人看他心情焦虑,便建议他去鱼塘钓鱼。
钓鱼不用走路,双腿好与不好,一般的枯坐等候。既不难堪,亦无不便,方棠溪自然答应。
惜花山庄以养马出名,在塞北堪称豪富,就连这鱼塘也有百亩,恰似个小湖一样。阳光下波光粼粼,彷佛无数锦鲤跳跃。方棠溪原本不爱钓鱼,这鱼塘以前是从来不来的,只觉得坐在水边瞎等,只想睡觉。自从瘸了腿后,终日就是坐在椅上,眼下无事可做,他便当真悬丝垂钓,做起了姜太公。
这时日上三竿,正是阳光灿烂之际。微风拂过,衣裘轻软,着实舒适异常。方棠溪晚上实在太过疲累,起得又早,才不过钓了一盏茶的光景,便昏昏欲睡。
蓝吹寒回来找他时,便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长堤旁一个男子靠在一张躺椅上,一身月白衣裳,银发散乱,睡得极为香甜。钓竿掉在身侧,想必鱼饵早已被鱼吃掉。躺椅略高了一些,他躺下来,双足便不能及地了。衣袂散处,依稀露出足上穿着一双正白色的布袜,光是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握上一握。
蓝吹寒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弧,满心柔情蜜意,竟连自己也没发觉。
彼时阳光明媚,照在清澈的鱼塘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所有随侍在旁的丫鬟仆役看到少夫人这一笑时,都止不住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虽然少夫人姿色中上,绝然算不上极美,但这一笑,竟然似乎有种颠倒众生的气息。
蓝吹寒五感敏锐,见丫鬟们有些已经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睡着了的方棠溪,立刻道你们都退下吧。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到底还是难掩酸意。一时丫鬟们都远远退了开去,他便慢慢在方棠溪身侧蹲下,握住了那因为许久不用而略显纤细的足踝。
丫鬟和仆役都应声退下,却不敢离得太远,只在十余丈外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