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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贯满盈重生男[直播] 第1节

作者:摩卡滋味 字数:24398 更新:2021-12-31 01:57:03

    文案

    厉大公子是个纨绔中的渣渣,作死后居然幸运重生了。

    厉弦沉默许久,严肃地总结了上辈子的失败经验坏得太嚣张

    这辈子一定要蔫坏蔫坏,低调地过好坏蛋的完满一生。

    然而,他不幸遭遇了一条粗过头的金大腿星际直播。

    厉弦梦幻地发觉,特么他一个反派小boss居然走上了传奇的王图霸业之路。

    这不科学

    内容标签 强强 重生 爽文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厉弦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相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书通篇999酸甜酸甜,轻松开心,唯有开头前世小虐一章。坚持住,亲们你就会发现一篇逗比好文。以上。

    奚城郊外,征战反叛先零羌族大胜而归的虎牙营营地。

    中军大将军帐内。

    “阿奴,你这命可真是又贱又硬,这样才好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我才能一点一滴还清您昔日的厚爱。”大将军低声叹息,似有怜惜,双手拉着绞索用力一紧,身下满是血污、半裸着的贱奴顿时被颈中的麻绳勒得翻了白眼,嗬嗬嘶叫着挣扎不已。涎水顺着贱奴发紫的嘴角流淌下来,须臾之间已是出气多过进气,消瘦的脸庞涨得黑紫,曾经唯一被那人赞叹过的桃花美目血丝遍布,几乎暴突出眼眶,转瞬已是奄奄一息。

    大将军戴着半幅青铜面具,薄唇紧抿,微微一勾,呵呵低笑出声。跳跃的烛光之下,并不能完全遮掩住他脸上狰狞旧疤显出的诡异暗红色,衬着青黑凶厉的面具,这笑容仿佛恶鬼修罗。他手下突地一松,任半死的贱奴砰然重重倒地,转身抽出形影不离的椒图剑,缓缓俯下身去,仿佛轻怜蜜爱似地含住阿奴血痂斑斑的唇,徐徐渡入内息。

    “咳,咳咳”半死不活的贱奴被内息一激,血气翻涌,猛然醒转瞪着大将军,神智尚未清醒,身下忽地传来一股撕裂般的钻心疼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时惨白,豆大的汗珠奔涌而出,眼珠却瞪得更圆,满目憎恨与绝望交织着,死气氤然。

    大将军垂目看向贱奴鲜血淋漓的身体,慢条斯理地又从血rou模糊的伤口中抽出长长的剑柄,再次猛地用力一cha到底,鲜血从撕裂得不成形的伤处喷涌而出,他一手牢牢压制住痛得抽搐的贱奴,扬眉曼声问道“阿奴,可清醒些了”

    “我,我悔了”阿奴低喘着喃喃自语。

    “什么”大将军低头微笑,曲膝一击,强健有力的长腿狠狠击在了阿奴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胸口。

    鲜血“噗”地从阿奴嘴中狂喷而出,jian了大将军一头一脸,他不甚在意地轻轻拭去唇边的血渍,笑问“阿奴,你悔什么”

    阿奴扬起满是血污已无人色的脸,喘息着忽地低笑起来,愈笑愈开心,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是,我,我悔了当,当年不,不该嫌,嫌你这,这贱奴脏,只是阉,阉了你,老,老子也该c,ao,c,ao你,十,十七八遍,才够,够本”

    大将军脸色沉了下来,薄唇紧抿,青铜面具中露出的黑眸如幽潭深不见底,望着阿奴挑衅的眼神,轻声道“别急,我们的账慢慢算才好,你这贱命还是暂且挂在账上,不急着找死”

    话音未落,下手更狠,阿奴连惨呼都不成声,忽地一声嘶喊,竟而在锥骨剧痛中滩在地上,一动不动,魂魄如同出窍,连身在何处都不知,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大将军抽出沾满鲜血的剑,一把搂过阿奴骨瘦如柴的身子,在他耳边笑叹“阿奴,你总是言不由衷,瞧你这贱到极处的身子,连我的剑都欢喜得很啊”

    阿奴的脸上是死寂的麻木,脑中一片空白,连求死都是奢望

    “敌袭”尖锐的哨声忽然响起,营中继而噪声大作。

    大将军神色一凛,还未等起身,呼啸的利矢已穿透营帐疾s,he而入

    情急之下,大将军搂过阿奴侧身一闪,“笃笃”两声闷响,两枝劲矢斜cha入地,没土三分,余劲犹自未消,尾羽低声嗡鸣着颤动不已。

    大将军脸色大变,咬牙吐出两个字“军弩”

    营外纷乱,却是众口一词地喊着“敌袭”军弩凶厉,为燕国国之利器,私藏一具尚要流千里,重犯者以逆国大罪论处,别说向来不善炼兵器的先零羌蛮族,只怕连虎牙营本营若非虎符上命也无法调用。

    思绪电光火石般划过,军弩劲矢却是如蝗如雨,避无可避。

    阿奴被紧紧抱在男人的怀中,神思恍惚,身体痛到极处却似乎已不再有感觉,魂魄仿佛轻飘飘地荡起。只听得身上的男人闷哼一声,身体一僵,像是要勒死他的手劲却渐渐松了,鲜血迅速地从大将军腰背处漫延至胸前,与阿奴身上的血混到了一处。

    面具下黑色的无情眼眸牢牢锁住阿奴的脸,眼中除了平静与解脱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

    他的胸膛竟也是暖的,可惜已渐渐冷却。

    阿奴眼神突地亮起,轻若无声地笑道“狡兔未,未死尽,你,你这走狗倒是要先先”

    眼前一片血色,身上似乎痛了几下,长长的箭矢把他和大将军钉到了一起。若不是人之将死实在没力气,阿奴真是想放声大笑,他与他彼此折磨了这些年,恨不欲生啖对方的血rou,今日却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同下十八层地狱,当真可笑至极

    所谓“恶贯满盈,天命诛之”,他厉弦一条贱命,临死还能顺手拉了个垫背,妙极妙极

    新帝元和三年,大将军率虎牙营平叛先零羌族大胜而归,驻军奚城遇刺而亡,帝甚痛之,怒而遣发十万大军,尽平羌蛮余孽。

    星历2225年,联邦政府,二级资历星网学校。

    “如果把宇宙看作是多维的,我们的宇宙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会触碰到多重的宇宙,对于平行宇宙或是维度更低的世界,目前已经发现的有无数个,但正真能以物质进入并利用的相当稀有,因此联邦政府鼓励维度探险家们积极钟恪”

    乔森教授非常不愉快地看到很有维度探险家特质的学生,又一次在他的课堂睡觉,哪怕这只是三维投影课堂。

    被轻微电流击醒的钟恪,从自己的桌前蹦起,挠挠已经乱成雀巢的脑袋,对着投影嘿嘿傻笑“抱歉,教授,我刚刚发现了一个可以进入的新维度空间,这几天太兴奋劳累了。”

    乔森教授无奈地点点头“探入度怎么样可以支撑物质流吗”

    维度探寻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是想要找到一个可持续开发的维度世界相当困难,绝大多数的“小世界”只能勉强传送影音,千分之一的概率能够传导能量,几万分之一的概率能传导实物。所以探寻新的“小世界”被政府开放到民间,成了一种探险潮流。

    如果找到能传导实物,又有利用价值的“小世界”,上交政府后简直是一夜暴富;能传导能量的就有些ji肋,有冒险者将这种世界开发出来,作为新的娱乐直播,倒也能赚上些星币;至于只能传送影音的,除了做科学研究,探寻宇宙多样xi,ng,也就是娱乐公司会购买些资料做底稿,实在赚不上什么钱。

    钟恪露出傻乐的表情,美得冒泡“非常幸运,这是一个能传导能量的小世界,我已经作了神经锚点,可以试着投s,he探险一至两次。祝福我吧,教授我要发财了”

    乔森教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实在不太想给傻白甜的孩子泼冷水,“小世界”可绝不是什么类同游戏的nc世界。

    星历2225年3月,怀揣发财梦想的维度探险家少年,将自己的神经锚点连接到了一个新发现的“小世界”。

    在时空和宇宙的交错点,银河系,无名星球,燕国,某地,蝴蝶的翅膀悄无声息地扇动了一下。

    第2章 惊梦

    “公子,公子”

    半梦半醒之间,厉弦浑身一激灵,猛地张开了眼,惊坐而起。

    “啊”一声娇柔惊恐的低呼响起,却是那丫头一惊不小心磕到他,把他弄痛了。

    厉弦也顾不得她,只是近乎呆滞地望向自己完好而圆润的身躯,此刻正舒适惬意地躺在雕床叠锦之中,继而他又缓缓抬起头望向跪伏在床尾,面无人色的俏丫头。

    “公,公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求,求公子”眉目俏丽的丫环年不过十四五,脸上已白得无半分血色,略显丰厚的朱唇抖得话不成声。

    望着这张惊恐却有些眼熟的年轻脸庞,厉弦从脑海深处翻出一个久远的名字,迟疑地开口“入画”

    入画曾是他年少时宠过一阵的侍婢,自他十三岁通人事后宠幸过的无数美貌侍婢姬妾中,入画容貌只是过得去,胜在乖巧听话又识趣,一手玉人吹箫又是妙极,曾有一段时间他便热衷于让这丫头喊他晨起。那是他十六还是十七岁时轻狂奢y 的好时光

    少年心xi,ng,又是胭粉堆里玩大的,久了他对入画也不再上心,随手丢开。也记不得什么时候,似乎是这丫头偶然触怒了他,便让家卫赏了她一顿鞭子,半死不活地让家里人领回去,从此再无音讯,他也随之将人抛之脑后。后来听说她似是死了

    罪诏中,皇帝说他酷虐狂悖,那倒真是半点不冤枉。

    厉弦恍恍惚地想着旧事,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不是已经利箭穿心,被扎成只刺猬,不甘不愿地与那阉货将军同赴黄泉了吗

    门外传来轻轻扣击之声,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低声问道“公子”

    “进来。”厉弦望向门外,听到自己低声道。

    房门轻轻被推开,两个二十五六、一身劲装的青年持剑护卫推门而入,快步走至他的身前,恭敬地躬身为礼,年长些的面无表情,一手快速向入画抓去。

    “公子,公子饶命”入画颤抖着跪伏于地尖声求饶,不住磕头,砰砰作响,白净的额头重重撞在磨得滑润如镜的青石板上,顷刻红肿一片。

    厉弦紧盯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了,挥挥手,微颤着哽声道“罢了。”

    郑青、郑赤,这曾是母族舅父给他的私卫中最出色的两人,虽不如那些游侠豪倨,藉藉声名,手下的功夫却是极为扎实,忠诚重诺,在厉家大厦将倾之时,更是为护他舍身陨命。

    少年之时他行事无忌,有着这等忠心耿耿的高手相护,更是跋扈轻佻,屡铸大错。待得身陷苦海无边,想起昔日旧人、当年行事,锥心刺血之际,才觉悔之晚矣

    郑青抬头,细长的眉眼中微有诧意,但也没有二话,带着郑赤听从上命即刻退了出去。

    “谢,多谢公,公子”入画此刻才终于咬住牙关,不再颤抖,吐出句整话来。

    “抬起头来。”厉弦低声说。

    入画颤颤抬头,汗shi的脸庞,盈然若泣的一双杏眼中是极力隐藏的惊惶恐惧,勉强勾起唇角绽出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自家事自家知,厉弦虽出生高门世阀,父亲又位列三公之首,却是自幼丧母,虽是厉家唯一嫡子,家中又金银如土,莺燕成群,到底还是意难平。年少时xi,ng情乖戾、y晴不定,行事更是肆无忌惮,京城中的百姓见之退避三丈唯恐不及,更是在背地里送了他一个雅号京都恶犬

    他这恶犬偏偏最恨的,便是旁人看自己像是看到野兽厉鬼般惊恐或是厌恶不屑的眼神。

    入画、郑青、郑赤这些在他短暂生命中曾经历过的人。

    厉弦低头望着自己虽有些虚肿青浮,却是完整无缺、rou光致致的年轻身体,终于清醒。仿佛是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也或许是阎王爷都不屑收他这恶徒,十几年苦楚的贱奴生涯没熬死他,好不容易恶贯满盈了,却是一死回到少年时。

    厉弦拉过轻薄如蝉翼的丝质内袍,将自已的身体掩住,说“出去。”

    “诺”入画飞快地伏身磕了个头,如蒙大赦碎步倒退而出,又轻轻将房门掩上。

    见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厉弦跃下床榻,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向屋角半人高的铜衣镜。

    镜人中的年轻人松松挽着发髻,斜cha着一支雕工极为ji,ng美的羊脂白玉簪,乌黑的长发大半披拂了下来,散在肩上。长眉飞扬,一双桃花美目震惊地瞪着镜外之人,除此之外这张虚肿的脸就乏善可陈,配上平凡的身高,略显臃肿的体格,勉强能称得上中人之姿。

    可惜面色白中透青,眼袋虚浮发黑,一瞧便知是酒色荒y 之徒。

    厉弦怔怔地伸手拂过铜镜,又轻轻摸上自己青涩年少的脸庞,双手下行,捏捏腰腹上虚浮的一圈赘rou。突然扶着铜镜疯狂大笑起来,奋力挥手一推,铜镜“铿锵”倒地,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公子”郑青在门外有些不安地低呼。

    “无事,别进来”厉弦厉声呼喊,掩面跪倒在地,无声狂笑,双手渐渐shi透。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贼老天他回到了曾经鲜衣怒马醉卧花丛嚣张跋扈的少年时。

    大错未成,一切不可挽回的都还未发生,生命中留下无数苦痛痕迹的人都还是路人。

    京都虽是波澜暗涌,但已经知道那些噬人旋涡的根源所在,他又何愁不能悄悄绕开这一世,他学乖了,有债还债,有仇报仇,再不去争那些注定不是自己的东西,好好活下去,逍遥一世,笑看风云才是人生真谛。

    略整了整衣衫,厉弦自嘲地一笑,这家中只怕也无人在意他的恶形恶相。推开门,入画正战战兢兢地与另一个着青衫藕色长裙的美貌丫鬟站在房门两侧,见到他便是一颤,忙又福身为礼,齐齐唤道“公子。”

    厉弦漫不经心地斜倚在门框边,瞅瞅那个同样脸色青白交错的丫头,没想起名字,也不在意,冷哼一声,问“相爷呢”

    他的父亲厉昭厉子布为宰十余年,位列三公之首,本朝的丞相虽不如前朝汉初之时的权势彪炳,连皇帝都得避其锋芒,却也是跺一脚京城晃三晃的大人物。只是“父亲”这个称呼,自厉弦七岁时母亲郁郁病终后,他便不再出口了。在下人面前,他称厉昭为相爷,当着厉昭的面,他则敬称这个给了他一半生命的人大人,这也是厉弦厉大公子前世难得的“循规依礼”之处。

    “禀公子,今日是十日大朝,相爷尚未归府。”青衫的丫头低着头,只露出一截白腻的颈子,轻声细语的,回话倒还算中规中矩。

    “嗯。”厉弦点点头,眺望着相府远处的葱茏绿意,随口问了声“你叫什么”

    那丫头垂首禀道“奴婢幸得公子赐名,名为剑衣。”

    剑衣。

    人如其名,凛然傲骨,藏锋于内。

    这个让他痛入骨髓的名字,乍一听闻,恍若隔世不,已是斗转星移,再活一世了。

    厉弦冷冷地抿着嘴,坚定地轻声道“剑衣,抬起头来。”

    入画缩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剑衣轻咬着发白的唇,缓缓抬起头来。她的额头光滑略嫌开阔,眉如远山带着些隐约的锋锐棱角,眼睛虽不大却很有神采,不是个绝色的,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秀丽风姿,像是风中的韧竹,山中烂漫的野菊,无论何时都透出倔强的生命力。

    是自己当年喜好的口味,是那种曾让他恨不得占据全部,再亲手一点一点毁掉的,饱含生命力、却又脆弱无比的美丽。大约当年的剑衣也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坚强,落入他手中的时日太短,短到他记不清这张美丽的容颜,只有那惨烈而恐怖的死状一直深深刻在了脑海里,而剑衣这个他曾经试图抹去的名字,在来日大难之时,被人一遍又一遍缠绵入骨又憎恨绝望地在他耳边提起,而伴随着这一切的,总是惨烈到难以言表的酷刑。

    “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厉弦恍惚地挥挥手,看着入画和剑衣偷偷松了口气,仿佛死里逃生般起身迅速退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这些奴婢心目中,也许他这公子爷比吃人的恶虎更恐怖前世的他也确实曾经吞噬了许多条鲜活的生命,直至恶贯满盈。

    第3章 父子

    厉弦抬步在琼园漫走,远处俏然侍立的丫鬟们一动也不敢乱动,更不敢躲避公子爷的视线,噤声悄立,只恨不得这一刻能缩身成蚊蚁,入不得公子爷的眼。年少多金有权有势的郎君固然好,只是若这郎君xi,ng事酷虐,视人命如草芥,动则得咎,一时的锦衣玉食却要一条小命来换,丫鬟们还是舍不得自家青春年少的贱命一条。

    厉弦也不以为意,多活了一世,人心冷暖早已尝尽,今日果昨日因,也没什么好说。只是为了这一世逍遥快活,他这真小人大恶人,也只得学学伪君子假道学了,草芥再是低贱,若是肆无忌惮地践踏,反噬之残酷他早已尝够。

    琼园曾是母亲郑氏当年甚爱之处,也是厉昭初登丞相高位,移居此处时特地修建的。

    为了慰藉郑氏的思乡之情,厉相使人仿着郑氏旧邸的江南园林景致,在园中堆翠叠峦,又寻奇石异草移栽园中,更引活水一泉入澄湖,湖中栽了一片御赐南国进献的紫心莲,夏日夜晚坐在湖边晚香亭中,清幽如梦的莲香阵阵透来,湖中星星点点紫色的睡莲在灯火映照之下,美如仙境。

    当年母亲沉疴不起之时,却还常常执意让人抬着躺椅置于晚香亭中,静静望着澄湖,枯瘦的脸上一片平静,连寂寥都不再有。

    厉弦虽然喜爱美色,却不爱身边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腻腻歪歪,后院里虽然收藏着他自成人起收集的诸多美人,敢在他面前争宠献媚的却一个皆无,想想也无趣,真不知当时怎么就好这一口。

    美人不分男女,自汉时以来男风渐盛,世家公子高官贵族多有好此味者,甚而有地位相当的结为契亲,成婚后仍走动亲热的,厉弦也未免俗,身边一帮亲随小厮俱是清秀美人,闲来无事出出火,弄上几回,滋味倒也不坏。只他的揽苍苑之中,除了几个郑氏的贴身私卫,亲随是一个也不许入内的,他厉弦爱美人爱人妻,可不想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厉弦眯起眼回忆当年,他弄死的第一条人命便是剑衣,既然这丫头如今还活蹦乱跳,这罔顾人命的大罪就绝不会再让人安到自己脑袋上除了剑衣,他后院里一大堆莺莺燕燕来路也不全是清白的,有买来的,换来的,别人送的,也少不了见色起意一把抢了的

    掰着指头一算,想来想去没什么家世背景了不得的女人,前世似乎也是大树倒后,猢狲们一概没入教坊司,白白便宜了旁人。如今他“洗心革面”,这帮麻烦还是早早弄清为妙,想要女人,拿钱上青楼砸,还怕砸不出几个清倌花魁来

    遣散姬妾这种事虽然不太靠谱,可他厉大公子心血来潮,弄得阖府ji飞狗跳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再多一件又何妨

    略走了百十步,还未走到澄湖边,厉弦已觉有些气喘吁吁,望着他的私家美女收藏所好逑庄,暗恨自家外肿里虚的小身板,时不我待,雄起要紧啊

    廊下的管家婆子瞧着公子爷喘得跟蛤蟆叫春似的,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是否要软榻代步

    厉弦瞪着眼珠吐出个字滚

    瞅着那婆子惊吓过度连滚带爬地退出二里地,厉大公子心下大慰,果然还是当个恶人爽快

    喘着大气坐在湖边形似卧牛的太湖奇石上,抬眼不经意地望见远远走来的人影,厉弦微微眯起了眼。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形容俊俏,七分俊朗中透出三分英气,本长得与厉昭有七八分像,再加上温文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如剑浓眉,看来与丞相大人更是十足相像。

    这副好卖相,一看就是厉昭的种,当年相爷口口声声叫着这小子“孽畜”,管教严厉之极,对比着自己的浮浪无行,也怪不得相爷日后将罪无可恕的自己一脚踹出门,弃如踩了粪坑的旧履,却把这端方有才的庶子视作了厉家的千里驹。

    厉弢厉仲韬,弢迹匿光,韬光养晦,不鸣则已,鸣则动九霄。

    “兄长大安了”厉弢恭恭敬敬地弯下身,给嫡兄行了个大礼。

    厉弦摸摸自己肖似亡母的鹅蛋脸,似笑非笑地抬抬手“安,怎么不安。哟,厉二郎今日兴致倒好,不去族学,大白天来游湖么”

    “禀兄长”

    “行了行了,别叽叽歪歪的掉酸词。”厉弦向来不耐烦瞅这弟弟装得人模狗样的。

    “是。”厉弢有些不安地抬眼悄悄看了兄长,见他脸色虽不善,却并未动怒,急忙说了缘故,学里请的先生今日得了风寒,放了众子弟一日假,他这才回府,正打算探望兄长。

    厉弦勾起浅浅一抹笑,盯着便宜弟弟看了半晌,看得厉弢汗毛直竖,这才哈哈一笑,y阳怪气地说“行了,我挺安的,你去吧”

    望着厉弢有些狼狈的背影,厉大公子哈哈大笑,继而y下了脸。

    大厦将倾时厉相爷丢卒保车,把他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一丢了之,保住了厉家的千里驹。自做孽不可活,他倒也不怨厉相情薄,恨只恨厉家父子不念旧恩,竟踩着他母族郑阀的累累尸骨得脱大难

    这一世,他不会再行差踏错,也不会再给人欺侮践踏的机会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好逑庄里大大小小的美人竟有二十六人,这还不算那些玩腻了丢出府去的、病死的,甚至连入画这种兼职丫鬟的侍婢都没计入在内。

    望着一屋子美人抖的抖、木的木、恨的恨厉弦暗骂一声“浪费米粮”

    他伸指一划拉,大声道“通通放出府去。”

    向来处事不惊的大管事厉安听了这话心头也禁不住一扑腾,抖着花白胡子,实在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句“公子,这全部”大公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虽说放人是好事,万一回头又悔了,再想把人抓回来为难的可是自己这把老骨头。

    屋中一静,转而嚎淘之声大作,美人们惊叫的,哭泣的,不敢置信的,瘫倒的丫头们也乱作一团,扶起这个倒下那个,安慰这个那个又哭作一团,这塞了几十个美人的华屋广庭顿时成了嚣闹的市集。

    “都不要了”厉弦耳中嗡嗡作响,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大吼一声“不许哭哪个再敢出声,立时拖到青楼卖了”

    美人们惊魂未定,倒是再没有一个敢哭出声来,最悲泣的那个也只是拿帕子使劲捂着嘴,抽噎得半死,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让公子给卖了。

    厉弦这才满意地哼了声,一眼扫去,美人们惊恐有之,悲泣有之,隐约愤恨有之,但没有一个敢与他对视,更没有一张脸上有丝毫留恋伤感之情。

    厉弦闭了闭眼,忽觉索然无味,吩咐厉安将女人们都安置好,给足遣散银两,转身便走。

    厉相未在府中,各房饷食自用。

    厉弦对着一桌蒸rou鱼鲞、碧菜玉梗米的美食,感动得差点流泪,多少年没有吃过这等干干净净的饭食了,更何况厉相好美食,府中菜肴的美味是全京城都有名的。捞起筷子一顿大造,直把自己撑得肚子滚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眼珠都快惊得瞪出眶的入画将菜收了。

    捧着香茗半瘫在椅上,厉大公子不满地瞄着自己的小肚腩,打算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强身健体有个强壮的身体哪怕逃命也逃得快些至于方法,郑青郑赤想来多的是,再不济,当年那混蛋说的梅花桩、易筋经虽有些无稽,不如也试试

    兴致一来,喊上惊吓过度的入画和惊疑不定的剑衣,冲向内书房。

    不学无术厉大公子的书房,可想而知会有些什么书,除了满架充门面的二十八卷通鉴全书,其它经史简籍一概具无,柜中春宫、龙阳秘籍倒是集当世之大成。墙面上风格各异的各派名家字画挂得密不透风,黄檀桌面上好的薄浪纸、狼毫湖笔、青花紫端砚、松香刘公墨,这十几年来唯一的用途便是摆设装饰,偶尔让发火的厉大少四处乱砸以泄愤。

    握笔如捉贼,大汗淋漓咬牙切齿了小半个时辰,又废了十七八张雪白的好纸,厉弦总算抖着手扭出了一张勉强能让人看得清的东西。黑着脸瞪着那张小墨团连着蚯蚓似的大墨线的玩意,厉弦心下憋闷,他好歹也是太学混了几年出来的,十几年没正经握笔,倒是连画个简图都生疏了,这烂账还得挂到那烂人将军头上

    皱眉看看图,想来还是得让厉安过来,他亲自指点一番才弄得好。

    “公子”伺立门边的剑衣悄悄上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相爷回府了,请公子申时到澜居共进晡食。”

    厉弦一楞,微微冷笑,随口应下“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厉相喜静,府中规矩又重,一堆的庶子庶女一向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即使是他最看重的厉弢虽然时常带在身边教诲,却也极少有机会与他共餐,倒是厉弦这嫡子虽狂悖,十天半月里倒也有一两次会传召他共餐。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闷声一顿饭后让人黑着脸训戒一番,也着实不是什么好滋味,当年厉大公子向来是能避则避,若是难得能不闯祸,个月见不到厉相也是常事。

    如今想想,厉相如此“不弃”逆子,一来是相府面上得过得去,二来也是有郑阀站在他这不肖嫡子的身后。

    一阵心烦意乱,厉弦猛地挥手,铿锵一声脆响,青玉螭镇纸被挥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第4章 狗友

    扑通两声,两个丫头惊得面无人色,当下跪伏于地。剑衣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一声不吭;入画不住颤声哀求“公子息怒,奴婢该死”

    厉弦黑着脸,一手一个拖起两个ji仔似的丫头,喝道“行了一个个都给我站直了,没我准许,不许乱跪不许哭不许求”只会流着眼泪求人的,不过是废物

    入画又惊又怕地呆站着,望着公子怒冲冲远去的身影,脸色渐渐白了,转眼看看身边眉头紧皱的剑衣,她咬紧了唇,心中不安,悄声喃喃“公子他”

    剑衣拧着眉,轻叹一声“这几日公子肝火旺得很,我等小心行事,别触了忌讳,公子说甚便是甚了。”

    厉昭将口中雪菊淡茶漱了漱,轻轻吐入侍婢跪捧的缠丝鎏金盂中,又伸手拭过雪白的手巾,这一餐“增进”父子感情的闷饭才算结束了。训练有素的侍婢们快速上前整理,厉昭起身领着儿子向侧厅走去,厉弦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厉昭已经三十七了,眉梢眼角隐隐看得到细纹,他甚至还有一把乌黑的长髯,岁月却并未折损他的容颜,十数年的权柄浸y ,只给这当年京都有名的美男子增添了凛然在上的气质。他的双眉如剑,比起厉弢稍嫌稚嫩的俊朗,厉相成熟冷峻的风致更是令人折服。

    怪不得母亲至死仍惦念着他,连余恨都不愿。厉弦望了一眼神色端凝的厉相,心下冷冷一笑,只可惜母亲深爱一辈子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心,他最爱的除了权柄就只有自己,恩情爱宠都不过是他过眼的灰。就连厉弢,呵呵,该送他去死时,厉相也是老泪纵横地送子捐躯。

    “身子大好了”厉相看了看难得在家的嫡子,皱了皱眉,温言道“这些日子你也消停些,你外祖前日捎了信来,你大舅父八月中旬要上京”

    “大舅”厉弦一惊,继而大喜,霍然站起身来。

    郑阀虽是传承久远的世家,只可惜嫡传不旺,外祖还有两个嫡弟,到了舅舅这一代,竟只有一个嫡弟一个嫡妹几个庶弟妹了,两个叔叔家更是连一个嫡子都无。大舅郑铸xi,ng情豪爽,二舅郑锦向来病弱,但两人自小最疼家中唯一女娃,对厉弦这郑氏唯一的男孩更是疼入骨血。

    若说厉弦上辈子除了母亲,还有什么在意的人,就是郑家的两位舅舅和外祖了,只恨

    “弦儿你这xi,ng情要好生拘拘”厉相板着脸训了几句,一向xi,ng情y晴不定的嫡子却难能垂头听训,他微微一滞,勉强扯出些笑意,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胡闹,去吧”

    “诺”

    离开前,厉弦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曾经似乎无所不能、他深深渴慕又憎恨的“父亲”,如果不将这个身影放在心上,厉昭也不过是个装模作样有权势有欲望有无数弱点的平凡小人。

    厉大公子身体大好了,琼园却遭了秧。

    这话奴仆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说出口,没见连厉大管家都让大少支使得满头大汗四脚仰天

    “这边,全部挖掉要铺上短草,上边的架子要依着我的身高造,高低错开,前面再竖木墙、连桩”厉弦指着管事手中他厉大公子亲笔所作、似ji刨狗抓的“简图”,滔滔不绝地指点江山,完全无视厉安快皱巴成苦瓜的老脸。

    “公子,旁的花草也罢了,只这,这两本金丝豆绿是相爷当年为夫人特地从洛阳寻来的,移栽怕是伤了根”厉管家很是为难,牡丹国色是当年夫人所好,大公子这些年再胡闹也不曾动过,这几天偏偏跟撞了邪似的,连先夫人都不顾及了。

    “行了,母亲只要我好好的,这几颗破草烂花又值得些什么都拔了”厉弦不屑地嗤笑一声,为母亲厉相当真情深如许

    转头瞅瞅神色不安的老管家,厉弦笑了“呦厉安啊,这些年跟着相爷历练,主意倒是越发比我都正了”这老仆倒是忠心又能干,只是忠的只有厉昭厉相爷一人而已。当厉弦被相爷血淋淋地剥掉了“厉大公子”称号,深体主子心意的厉大管家,当即眼都不眨地将他这堆厉府丢弃的垃圾扫入无底深渊之中。

    “公子言重了,老仆这就让他们按着公子的心意建这,这个锻炼器材。”厉安花白的脑袋越发低垂,恭恭敬敬地领着一帮仆众忙活,不敢有半丝差池,更不敢提出什么异议。

    厉弦斜躺在胡椅上,兴致昂然地盯着仆众们在管家的指挥下,ji飞狗跳、刨坑移树,手忙脚乱地整他要的东西,贴身长随石屏接了小厮的传禀走上前来,低声禀告“公子,闵家五郎来访,正在前厅候着您。”

    “闵五”厉弦一楞,有些出神,抬起头正对上石屏清秀斯文的小脸。这几日院子里大动土木,男仆下佣进进出出,厉安让人将琼园封了一半,跟在厉弦身边的也换上了随从小厮。

    厉大公子向来好美人,他身边的贴身仆从一定要秀美可人,机灵能干,石屏、烟青、林泉、思庐更是其中佼佼者。石屏一身皮rou嫩得吹弹可破,烟青在床上媚可入骨,思庐心灵口巧,林泉清俊可人后来,雨打风吹去,谁还顾得上谁

    厉弦回过神来,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哈哈一笑“闵五。好”起身便走。

    厉弦走进客厅时,坐在主客位上的瘦高个穿了身织锦的紫红华服,正端着茶碗坐立不安地长吁短叹,一见厉大公子进屋顿时喜笑颜开,丢了茶碗从椅上蹿起,蹦了过来,一身满满当当的玉佩金饰撞得叮当作响。

    “阿弦你可好利索了我一听说你能起床,就知道你没事了,咱厉大公子还怕他嗯,”闵五突突突说了一通,忽地一滞,容长脸上讨好的笑容差点挤没了眼睛,转而凑到厉弦耳根又悄声道“他们可不敢上门来瞧你,厉相的冷脸能消受得起的可没几个,嘿嘿,嘿嘿大伙都在铜雀楼等你,这厉老大重出江湖,哥儿几个无论如何要一醉方休,那个召告天下,哈哈哈哈”

    闵五说着说着,咧了大嘴顾自笑起来,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都有谁啊”厉弦扫了他一眼,坐下,漫不经心地问,看到这小子他心里倒是一暖。

    当年他跌下尘埃沦为官奴,一帮狐朋狗友作鸟兽散,避之不及的是大多数,落井下石的也没少见,只有这有点小心眼有点缺心眼、整天跟在他身边琢磨着沾光蹭油的滑头,在无人敢买他这贱奴时,还是小心地曾试图出价悄悄买了他。

    可惜他当年作恶太多,陷入那些肮脏事也太深,新帝不会让他有机会跟了无关人等,某个阉货大将军更是不会让他有机会爬出地狱。

    不管闵茂当年是出于何种心思,总归是犹豫着向他这污秽之人伸了伸手。

    论起来,闵茂闵五郎和他厉弦厉大公子还有些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算得上半个小舅闵茂的嫡出三姐就是如今相府的继夫人。闵家虽也是世族,到这辈却是败了大半,族中最高的不过是个四品官,族产贫少,闵三姐在厉相府中几乎是个隐了形的,多年无出,也是个可怜人。

    至于闵茂这一身花里胡哨金镶玉嵌,厉弦细看了一眼,哑然失笑。

    虽是时隔已久,仔细瞧瞧都是眼熟的。闵五这高了半辈的能跟在自己这恶少身边低声下气、讨好卖乖,所图的也就他这点漏出指缝的,各取所需,谁也不亏了谁,到了难时闵五还能存下那丁点善意,已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柳庆荣、黄功、越君理” 闵五眉飞色舞地掰着指头数人,七八个常来往的京都“名少”一个没漏,说着说着又说起铜雀楼上新来的女伎,“叶娘的口技当真出神入化,不说鸟雀,连狮虎之声都惟妙惟肖,越胖子尝过了大赞,说她这口技难得难得樱桃梗都能在嘴里打个结,嘿嘿,嘿嘿”

    厉弦似笑非笑地斜靠着椅背,听他絮絮说着那些曾经熟悉,而后或背叛或陌路或唾弃,最终连记忆都不再的名字。

    闵五喷了半天唾沫,终于察觉到厉大公子似乎有些与平日不同,楞了楞,继而大惊失色,激动不已“阿弦,你不会不去吧这次可是庆荣那铁公ji拔毛”

    “去,为何不去”厉弦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搭上了闵五的肩,低笑道“多日不见,我也想着会会故友们。”

    闵五拧着眉毛咂咂嘴,似乎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头,眨眨小眼,也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被厉大公子拉出了门。

    第5章 隐疾

    华灯初上,走马章台。

    虽近年来边疆蛮族鞑虏蠢蠢欲动,北边的陈国边境小战摩擦不息,内陆又时有大小天灾,但作为燕国腹心的京都承平日久,天朝建国之初的宵禁严令已弛,城中不到戌末市坊灯火都是不息,到了大的节令更是金吾不禁。

    愈是往铜雀楼的方向愈是热闹非凡,街坊上吹弹百戏,杂耍关扑应有尽有,一堆堆拥簇的人群时不时爆出彩声,嬉闹欢笑更是声不绝耳。厉弦晃悠悠地坐在皮相神俊、油光滑亮的雪白高头大马之上,随着闵茂引马往章台街走,半眯着眼看这平凡不过的热闹景象,心如古井,波澜不兴。

    章台街东北角便是大名鼎鼎的铜雀楼,两层的金漆华楼初看虽似未逾制,却是雕楼重彩极尽奢华。

    闵五拉着厉弦匆匆下马,在莺莺燕燕簇拥之下,急蹦着往二楼跑去,口中还念叨着怕是迟了。

    刚一进厢房,一堵宝蓝色的rou墙便杵在了厉弦当前,这胖子端着满满的玉杯,萝卜似的短指指着厉弦大笑“阿弦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先罚三杯,你这怜花的郎君竟忍心让咱叶娇娇儿枯等你这许久,要罚要罚老闵也跑不了,一概三杯”

    胖子一侧身将门口让了出来,眉花眼笑地扯着厉弦、闵五进屋。房中摆了张乌檀大方桌,满桌珍肴美酒,五六个华服公子再加上身旁陪坐的娇娆将位置占了大半。

    正对房门的主位上,懒洋洋地坐着位穿月白袍子的年轻公子,正凑着身旁美人的玉手尝果子,闻声抬头歪了歪嘴“越胖子你这是逮着了时机就要狠挖我的rou啊阿弦,你可莫学这钱捞子”

    他一推身边的小美人,指指厉弦“去,伺候好了怜花惜玉的厉大公子,你八辈子享用不尽。”

    美人一个踉跄,半推半就地趴到了厉弦身上,晕红满脸,水盈盈的媚眼瞟着厉大公子,轻启樱唇“见过厉公子,奴奴名叶娇娘。”

    厉弦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一把搂过叶娇娘坐到了那年轻公子的身旁,轻轻看了他一眼,道“阿荣,久违了。”

    柳庆荣,柳少,家世不显,年少多金,坚吝y毒,偏偏却与他这京都恶犬意气相投,“相交莫逆”,只因两人都冷心无情不是东西。这人眼光奇准,不论看人还是看势,所以前世柳家投准了帝王业,毫不犹豫地顺手卖了他这看不清情势的蠢货。

    越胖子也顺势挨过来,顺手捏了一把叶娇娇儿的嫩脸,看小娘子羞涩顿足,颤着一脸横rou大笑不已,转过身来,问“阿弦,你这伤可好全了气色倒还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厉大公子,突地拧着眉头咬牙切齿,横rou都要挤出油来,瞪着眼珠恶声恶气“仲家那恶货,这次逃了过去,反伤了你我兄弟哼哼此次月考之前可万万饶不了他”

    厉弦正举着玉杯畅饮能让柳庆荣rou痛、价值三金一盅的流火酒,听到这个名字突地怔住了。

    仲家的恶货。

    仲家世代将门,仲大将军扼守北疆二十余年,膝下嫡子二人,仲大名行颇有文才,但身在将门不好武略本就是最大的错处。仲二仲衡却与斯文秀气的兄长不同,自小跟着父亲家将们熬练,十二岁已初次随军与蛮族作战,以勇武有谋而闻名北疆。

    以大将军的品级本可荫补二子,成年时只需到京都皇帝跟前晃一圈便能就职,偏生近年皇帝对官员荫补的子侄们颇为上心,下旨要求各家子弟荫补前均需入太学三年,铨试合格者方能就职。

    这旨令出台的时机微妙,涉及的人等更是微妙,比如厉相等京官的一干纨绔子弟不得不硬着头皮被扫入太学;比如按天朝法令驻边,原本就不该携妻眷子弟的将军们,不得不让未成年的将门虎子千里迢迢返京入学。

    久居蛮荒,天高皇帝远,又时不时与蛮族、北国交战,这一干将门子弟被迫入京,就像是一群野兽被圈到了金笼里,入国子监说到底也不过是“以子为质”,皇帝毕竟年事已高。

    仲二郎仲衡就是这一群被赶入金笼的野兽中的佼佼者,皇帝的令旨不能不遵,大将军的权势再大,也不曾想过要反了这天下。蛮荒之地来的野兽们被赶入市集,虽无奈收起利爪,那獠牙也不是白长的。

    这一帮人到了太学,地头蛇们看不起他们乡下蛮子,将门子弟们更瞧不上这等混吃等死的纨绔们,自然而然地两帮人成了天敌。刚入学时双方还只是言语摩擦,都记得谨慎小心,渐渐矛盾升级,国子监的章祭酒不知是昏聩无能还是有意无意地放纵学生,闹到后来只要师长背转个身就能弄出个流血伤残事件来。

    仲二郎是将门帮的领军,厉弦则是地头蛇们的老大,两人看彼此都是厌之欲死。上一次便是厉弦设局报复不成反害已,受内伤歇了大半个月,醒转来已物是人非,黄粱梦醒几十载。

    厉弦端着酒楞楞地任往事一点点流过心头,耳边恍惚地听得越胖子和柳庆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细细谋划。

    “阿弦阿弦”越胖子推了眼神迷惘的厉大公子。

    厉弦醒过神来“怎么”

    “阿弦明日只管揍人,哼,仲二这恶货给不了他好果子吃”越胖子冲着柳庆荣心领神会地眯眼一笑,把众少恶心得七嘴八舌叫嚷起来,要死胖子以酒谢罪,闹到后来酒酣耳热之际,突有人想起明日正是月考之日,顿时哀声四起,鬼哭狼嚎。

    厉弦走了半天神,既没听明白这帮子怠货打算怎么收拾仲二,也没弄清明日到底月考什么课程,他也不在乎,与仲家的恶货纠缠一辈子已经太多,这辈子就不必把自己搭上了。至于月考,大不了交白卷,他厉大公子“课业不ji,ng、戾于规矩”才是正常,多不过绳愆厅一顿不痛不痒的板子而已。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厉弦搂过娇声轻笑的美人儿,在众人叹服酸诗大才声中,痛饮今朝欢酒。

    “不愧是阿弦啊都休养出诗才来了,干,一定要干”越胖子摇头大赞,劝酒不已,柳庆荣咬着牙根又是心疼酒钱,又是愁明日考评,苦中作乐,也搂住个美人大啃。

    七八个少年醉得七倒八歪,莺声燕语娇娇哝哝中,早有人忍不住扯过女娘们动手动脚。

    厉弦半醉半醒,笑看众人丑态百出,不时大笑击掌。怀中的叶娇娘忍不住贴将上来,一手悄悄地往下伸去,晕红着小脸蛋,在厉大公子耳边吐气如兰,颤声道“公子,求您怜爱奴奴”

    厉大公子浑身一激灵,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战,香香软软的美人红酥手时轻时重地“抚琴按箫”,本是销魂妙事,可这年轻的身体却是一阵反胃恶心,忽地颤颤蔫蔫缩回草丛。

    叶娇娘一僵,楞了一息,抬头冲着金主不甚自然地娇羞一笑,手儿仿佛若无甚事地悄悄缩了回去。

    厉弦扭头瞪向那只惹祸的手,眉毛渐渐竖成倒八字,咬着后槽牙低声挤出个字“滚”

    盯着叶娇娘袅袅婷婷、迅速非常地挪到最角落的边上,再不敢回头看一眼这个方向,厉弦这才收回恶狠狠的眼光,悄然瞪向自家不争气的玩意怎么就不行了明明当日初醒,晨起时还在入画的

    莫非是这身板太过虚弱,玩过头伤了肾水可他从来不记得当年有过这种不能言表的隐疾

    厉弦一脑门子官司,郁闷得连春色无边的好戏都无心情再看,也懒得招呼正玩得兴起的诸人,匆匆带着随从们回了相府。

    兹事体大,关系到这辈子的xi,ng福生活

    厉弦不敢掉以轻心,又不想闹得太大,让这等无颜的耻事弄得众人皆知。在书房里暴躁地转了十几个圈后,摒退噤若寒蝉的诸仆从,只留下了惊恐不知所谓的入画

    半个时辰后,入画满头细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自此之后都免了晨起的特别服务。而后,y云密布的厉大公子让人夜半请了厉相府上相熟的张太医看诊。

    “或房事不节,或思虑太过,情志郁而化火,肾y不足,心阳独亢,既济失调。”张太医捻着花白胡子,皱眉搭脉嘀咕了半天,总算下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思庐给石屏打了个眼色,两人不敢再多看脸色沉得能滴下墨水来的公子爷,赶紧送太医出门,拿了方子悄悄自去抓药。

    厉弦气哼哼地坐在椅上,嚼着“房事不节、思虑太过”这几个字,房事不节是今世,思虑太过是前生,俩凑一块,堂堂的厉大公子都萎了,这说出去还有脸吗透心的凉

    一腔郁火不知往哪儿喷,恨恨地磨了半天牙,厉弦转身就走睡觉

    休养好才能练好身体,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就此萎了。

    这一晚厉大公子辗转伏枕,卧而难寐,迷迷糊糊中,一张戴着青黑面具的冷脸伴着血淋淋鞭子在梦中出现,熟悉不过却又低沉难明的冰冷言语在耳边呢喃,痛入骨髓的伤痕似又血rou模糊地翻起

    厉弦心头惊悸,冷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天际才微微泛白。楞楞地瞪着里衣下摆,那处与亵裤内侧已是粘shi一片,脸上一阵青白交加,他喃喃地骂道“干尼粮”

    愤恨难当,无人可语。

    天色渐明,洗漱停当,一脸y沉的厉大公子y风阵阵地骑着高头大马,附随战战兢兢的两名小厮、护卫若干,一路嚣张地往国子监行去。

    第6章 误伤

    国子监号称“集天下英才而育之”,面子上的规矩挺重,侍从小厮们都不得入内院,只能留在外院守候。

    厉弦到时内院人已不少,十七八个少年明显地分成两堆站在庭院中央,乌眼ji似的恶狠狠互瞪,周围角落里三三两两缩着些恨不得隐身匿迹的学生。这仿佛间不容发、一触即爆的市井群架气氛,实在是糟蹋了渊源厚重的国子监书舍和这幽静的书香庭院。

    越胖子和柳庆荣他们站在面对内院正门的一方,色厉内荏地瞪着对方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首领,正冷汗直冒眼珠乱转想扯点场面话掩掩心虚,错眼就看到了脸色y沉、迈步而入的厉大公子。

    越胖子大喜过望,扯着喉咙冲厉弦大喊“阿弦,快过来”

    对方的首领不耐地捏着拳头正要开打,听得这一声喊,猛地回过头来。

    厉弦正对着阳光,那人逆光而立,金色的晨曦笼罩在少年高大英挺的身躯上,轮廓深遂却又青涩的俊朗面目半隐在y影中,修眉如墨,朗目似星,比常人更深些的瞳色中,满是不屑与嘲讽,更多的是入骨的骄傲。

    这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令人惊惧的青黑面具,更没有面具下那纵划了半张脸、狰狞可怖的伤痕,只有青春与热血。再熟悉不过却又如此陌生今日的将门虎子仲衡,前世的鬼面修罗仲大将军。

    轰地一声,憎恨、愤怒、厌弃、恐惧无数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从心底翻涌上来,如火一般焚烧着厉弦每一丝理智,梦中十几年鲜血淋漓的痛苦折磨仿佛又呼啸着席卷而至。

    他紧抿着唇,牙根紧咬,血腥之气悄悄在口中漾开,双手死死握成拳,青白的骨节兀然突起,用尽了所有气力才没让自己扑上前去,咬断那人的咽喉,撕开血rou生而啖之

    “嗬厉弦,你这蔫ji仔倒不躺在相府里当缩头乌龟了”仲衡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显得有几分年少的调皮。他棕蜜色的健康肤色,让京都白粉敷面的纨绔们鄙夷地视之为下里巴人,但衬着他野xi,ng勃发的气质,就像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猛兽,跃跃欲试地亮出了锋利的獠爪。

    仲衡口里说着,脚下猛地一踢,一颗拳大的石头骤然飞起,越过人群,重重击在厉弦的左腿胫骨之上在军卫里蹴鞠、马球他可都是好手。

    本就“仇人”相见红了眼珠,勉强在克制的厉弦,被这下突如其来的剧痛给烧尽了最后一点理智,“嗷”一声吼,不管不顾地猛扑了上去。

    十几年的彼此憎恨,无处可泄的愤怒,卑贱如泥的绝望,利箭穿心的痛楚,可笑的同死厉弦扯住仲二,赤红着眼,嗷嗷嗷地挥着拳头往仲衡头上身上没命地打。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厉大公子虽然身板拳脚远不及仲二,往日打架更是输多赢少,今日突然疯狗式暴起,连踹带咬,豁出命来似的打法倒一下子把仲二打得有些发懵,没及防,脸上胸口已挨了好几下恶虎拳。

    仲衡死拽着厉弦,好容易躲过一记王八拳,青肿着半张脸,晃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回过神来怒火中烧,也不管厉弦发的什么神经,挥拳就打,揍得厉大公子涕泪横流鼻血横飞凭着前生今世的一腔愤恨,纨绔派的厉大公子豁出命去无所不用其极,下黑手下死手咬牙拼命,倒也勉强和野兽派的仲二挠成了“平手”。

    眼见头领都滚成团了,两堆手下自然早就嗷嗷叫着混战一处,内院顿时乱作一团,战况激烈。皮rou相击、惊声尖叫、哀声痛号,声声入耳,一干国子监莘莘学子顷刻斯文扫地,成了一帮灰头土脸你挠我打的土狗。

    越胖子用力把抱住他胖大腿的家伙往下踹,黑着半边眼圈,满脸横rou抽抽,一边挣扎着大喊“阿弦,唉哟龟儿子,往哪儿打呢阿弦阿弦” 一边使劲朝着厉弦作眼色,挤着眯眯眼,用力瞥向厉弦身旁的假山石。

    厉弦正打得一腔热血沸腾如火,冷不丁地听越胖子一吼,又不慎吃了仲二一记重拳,哪还顾得上什么眼色诡计怒吼一声,合身扑去,脑袋往仲二肚子上死命一顶,仲衡猝不及防,扯着厉弦的衣领往后倒去,两人同时正好向着越胖子所示的假山石滚去。

    眼见仲二的侧脸往假山一角撞去,一念如闪骤然划过心头,厉弦猛然记起,梦中的前世,仲二那张脸上可怖的旧伤,正是与自己在国子监某次恶战中被重创的,自此俊容变恶鬼,见者无不心惊胆战,难道就是

    电光火石之际,厉弦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想什么,左臂已疾伸而出挡在了仲衡的侧脸旁仲二的硬脑壳正撞在厉弦的手臂上,连带着一起重重擦过那片假山石,石头的一角突然断开,半尺来长的尖锐断口竟锐如刀刃。

    血光迸jian,一声惨呼响彻内院,激战中的学子们一惊,不约而同地住了手。

    越胖子错愕惊徨地瞪大了眼,五官都惊得快挪了位,抖着厚唇惊道“怎地,怎地会,会”

    柳庆荣青白着脸,一把捂住胖子的丰唇,把后半截话堵回了他的油肚。

    厉大公子半身是血,左臂血rou模糊,面如金纸地半躺在地,喘着大气拼命不让自己晕过去,当真是痛不欲生,悔之莫及怎么就帮仇人挡了灾 他不是该恁死这家伙,再踩上几万脚,冷笑而过么

    仲二也滚倒在地,半垫在了厉弦的身下,手中还揪着“敌酋”的衣领,楞怔着直瞪对方,尚未从厉大公子突如其来的“以德报怨”的伟大品格、惊人事迹中醒过神来,莫名其妙地受了“敌人”的大恩。

    浓重的血腥终于让仲衡清醒过来,他浓眉皱起,拎着“奄奄一息”的厉公子有些不知所措“你”

    厉弦怒瞪灾星,喘着粗气吐出半句“干,干尼”

    仲衡瞪眼一呲牙,手下用力一顿,顿时让厉大公子痛得眼冒金星,问候彼娘亲的话也憋了回去。

    仲二冷哼一声,心里又有点后悔,手底轻了些。

    他低头看看,翻起自己满是灰土血渍的外衣,从雪白的亵衣上一把扯下大幅绸布撕成条,随后揪过痛得发颤的厉公子,利索地给人草草包扎上,暂缓伤处流血。他手下麻利,口中也不停,低声吼道“都楞着干什么想看他死么快去请太医”

    众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更有人悄悄去禀师长、请太医。

    虽说国子监这帮子官家纨绔、将门子弟三日两头都不消停,这次事情却是又闹得有些大了,厉相的嫡长子上次躺了半月才复学,没到半天又血淋淋地给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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