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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月和他哥哥傅九功的人生故事 第2节

作者:蛋疼君 字数:22342 更新:2021-12-31 01:41:21

    “也不是不可以,你只管说。”我皱着眉,看他坐在那,脸色苍白的。

    他从前最恨人上来打招呼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从来都是一概不理的,他今日说的这话又是什么所谓。我不是个多情的人,时至今日,只求见了不要伤了彼此的体面。

    八月十五晚上我离开宫里往回走,半路上有人送信过来,打开来看也没有抬头敬具,也没有署名,只写着从速从简几个字,我从不是搬过什么需要从速从简的大事,要说有也就是同卢家的女儿婚事。

    皇子的婚事从下聘到迎娶有一年,礼部三个月前下聘,还有半年的时间,是给卢家准备嫁妆的时候。九月初卢家随着问安的折子来过来口信,说嫁妆都准备好了,从肃州车马和着水路也要一个月,再过一个月西北的河面就结冰了,是不是早些送新娘子过来,在京里卢家的宅子住着也是好的。

    卢家跟我这门亲事,说是婚事,其实有哪里不是担了天大的关系,都说成者王侯败者贼,卢家顾然是朝着王侯才来依顺我,可只要失败,我尚且有退路,卢家便只有万劫不复了。我想起了那张便信,就是想害我,也没必要留着笔墨上的把柄给我,且说也确实有道理。

    我跟那捎口信的说,大婚提早的事有我和礼部疏通关系,只管让卢家把女儿送来,从此卢家便是我的亲人。

    那天卢家的女儿坐在花架下,凤冠和盖头都撤下了,旁边有个奴婢给她梳头卸妆,我远远的站着,就看她害羞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也看她,就低下头去。

    她不是顶漂亮的,长的端庄秀气,皮肤细白,朝我笑的时候还有酒窝。然而在她的这个年纪,韶华本就是美貌,沉静漂亮的让人见之忘俗。

    婚后我问她,你倒是想的开,千里迢迢的从肃州嫁过来,就不怕我姬妾成群,待你也不好。

    她笑着跟我说,王爷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夫,这天下又哪有妻子嫌弃丈夫的。

    我喜欢看她笑,含蓄温柔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你,从来不出声,然而笑起来灿若春花。我娘年轻时候也常这样笑,后来就不会了。

    我有时会有荒诞的想法,她似乎是上天派给我的一点补偿,她就是年轻时候的娘,我要把这世上最好的最美满的都给她。

    婚后隔天我带着她进宫里见陛下和娘,陛下不在通政殿,梁欢跟我说,陛下在我娘那,宫中最近也不太平,请我的王妃先去殿里等会,又机灵的奴婢伺候着。

    大婚后的拜见本应该是夫妇一起,哪有我自己一个人去的道理,然而梁欢似乎是真的着急,急匆匆引我去西禁院。

    陛下就在西禁院的一个茶房里坐着,有奴婢备着炭盆取暖,我进去就见他脸色不是十分好,眉头皱着,神色疲惫已极。他不让我行礼,朝屋内挥手叫我进去。

    屋内也有炭盆,有个奴婢在床前侯着,我娘倚在床头,看见我来了,就朝着我笑。

    “这怎么回事”我问那个奴婢,我娘挥挥手让那个奴婢出去等着。

    她拉着我的手,摸我身上的吉服,把有褶子的地方履平了,她说,“我儿成家了,真好。”

    我看她脸色不好,灰败的,没有神气,我说,“娘,可是这两天冷了,害了风邪”

    她说没有,还让我坐下。

    她问我新娘子人好不好,要是大家小姐有脾气,也要先顺着来,不好给她脸色看。

    我说阿武都知道。

    我想跟她说卢家的女儿脾气温顺,人品也是好的,又怕跟她多说了,害她多费心思。

    她要我拉她起来,非要站到窗前去,我带着她过去,把窗户打开,她就笑着跟我说,她每天都愿意来窗子跟前看看梅花,原来长春殿里有,原以为到了这就看不见了,没成想还是有。

    她看的真是高兴,像个小女孩似的,说的话也多了,就是慢,虚弱的好像下一句就要接不上了似的。我顺着她指着的地方看,那棵梅树远远的长在别的院子里,从这只能看见几枝长出来的枝条。

    我说,是很好看的。

    她就又跟我说梅树,我脑袋里就想着怎么就突然得了病,看着比风邪严重,我又不敢跟她多说得病的话,怕打扰了她难得的好心情。

    她上一句还在说小时候的王家旧事,突然就抓着我的手,我问她,哪里不舒服,窗前是不是太冷了。

    她看着我,就是摇头。

    她问我说,“稚奴好不好”

    我说,“好的,我大婚的时候,就他闹腾的欢快。”

    她看着我,极认真的跟我说,“他不听话的时候,你别朝他喊,要慢慢跟他讲道理,他是懂道理的。”

    我说,我好好待稚奴,那个小刺头,少有不顺着他就来告状。

    她朝我笑,自言自语的嘟囔一句,然后又很郑重其事的跟我说,“要是你的新娘子欺负他,你可要向着稚奴。”

    我说,是,说完她自己也跟着笑。

    她突然就把脸扭过去,朝着窗外,跟我说,“要是下辈子咱们娘三个还是母子多好。”

    她说,“我这辈子是你们的娘,我没当够。”

    我心里听了就戈登一下子,耳朵里几乎能听见什么东西重重的硬硬的掉在地上了,“娘这么说,我以后都不来了”

    她把手按在嘴上,扭过头来看我,满脸都是泪,眼泪一直往外流,她都不敢哭出声音。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问陛下去”

    她哭着跟我说,阿武你别去,娘是病了,病的不成了。

    我当时脑袋里什么也想不出,就听见我娘说她病了,我就问,“什么病”

    她说,“你别管,我是得了病,我自己知道。”

    我娘脸色白的像是纸,抓着我的手指细黄枯干的,我瞪着她看,大声的朝她喊,“我问你什么病”

    她就拼命拿手按住我的嘴,嗓子压低了又沙又亚,她跟我说,“我求陛下给我用参汤续着,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那天抱着我娘呜呜的哭,她到最后都跟我说,你记着,我这是得了病,以后不许你找任何人追究。

    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在西禁院里陪着她,我大婚后的第三天晚上,她叫我去给她折一枝梅花来,嘱咐我先问过院子的主人,我说等着我,一会就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她就走了,身旁没有一个人。

    卢秀婉口述

    婚后进宫朝见陛下和母亲,殿下先去的,我在我等在通政殿的暖阁,晚间的时候有奴婢引着我去休息。

    再见到殿下是三天后,一个人怎么能三天前还是神采奕奕的跟我一同进宫来,转眼间却变的如此憔悴。我拉着他坐下,他就坐着,我从没伺候过更衣洗脸,只叫奴婢去把热水端来,我拾了热水的帕子,想要给他擦脸。

    我和他见面总共不到一天,心里还是有小女儿的羞涩,可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触到他的额头上,微微的停了一下,想往下擦的时候,殿下抬手抓着我的手,连着帕子盖在眼睛上。

    我吓着了似的看着他,想把手甩开,可又一想他已经是我的夫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有权利握着我的手。隔了有一会我才发现不对劲,殿下抓着我的手,盖在眼睛上,肩膀抑制不住的发抖。

    我吓着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殿下这是怎么了,我去找梁大人过来。”

    他抓着我的手,摇头。他肩膀抖的厉害,然后好像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抓着我的手哭,后来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扑在我怀里,他哭起来就像我家的小弟,好像想要一边哭一边就喊出来,委屈难过的不知想要怎样才好。

    我试着把手搁在他的背上,我对他全无所知,然而今后的路也只有我们一起走下去。心里这样想,好像就有了无尚的勇气,我摸着他的背,说,“殿下可是有了伤心委屈,都跟秀婉说,秀婉决不让旁人知道。”

    他好像听到了我说的,就更紧的抓着我的腰,你听他哭,就觉的心里酸酸的,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忍心让他这样的难过。

    他后来边哭边跟我说梅花,说她就是想看看梅花,却只能看着别人院子里的,说他不孝顺,到最后都没能让她看见他折来的梅花。

    他后来一边哭一边就睡着了,我是隔天从梁大人那里得知先皇后殡天了。

    那天早晨我起来,就见他已经收拾整齐,他说你随我去为先皇后守灵,他说这话的时候衣着锦绣,发髻带着金冠,你看不到他哭的痕迹,就好像他还是三天前带着我进宫的那个人,可这天下谁又知道,他在暗夜里在我的怀里哭。

    徐应龙口述

    我从来不讨厌坏人,恶事作多了也是学问,古话说杀一人者贼杀万人者王,只要手里的刀够硬,心够狠,又怎么会成不得大事。陛下年轻时候也是勇冠三军,有止小儿夜啼的名声,你看他如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谭于考这几个腐儒成不了事,没想到竟然无用至此,皇后中毒拖了七天,硬是把晋王的婚事拖了过去,晋王和卢家的盟约固若金汤,谭于考他们却结下了本朝最大的冤家。

    吊唁先皇后那天,我故意晚了几个时辰,到了就见臣仆也走的差不多了,万夫人和成鸣还在。太子一身白衣站在灵前,旁边站着的是卢家的女儿,就是不见那个小傻子。那个小傻子说起来也有意思得很,平时也想不起他来,忽然想起这么个人,却还是有几分想念。

    我整理下表情,走到跟前行礼,我听见万夫人在灵前娇声娇气的哽咽着说些难过的话,成鸣躬身站在旁边,我心里想,果然是成不了气候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满朝上下都知道先皇后去的不一般,晋王心里只怕活吃了你的心都有,如此惺惺作态,只不过徒增可笑。

    我向晋王夫妇行礼,我和晋王不过是泛泛之交,巫蛊的事情我多少也参与过,我与他最好的关系也就是互不相干,我没料到他会叫住我,他说,母后从前在宫中与徐母妃关系是最好的,总听母后说徐家的郎君是我朝中流砥柱,改日还当拜望。

    我立时也是感铭五内的和他说些寒暄的场面话,我走的时候,他向我躬身一礼,我回礼,我看着他抬起头来的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晋王,我几乎都要相信,他是真心和我交好的。

    傅明月口述

    哥哥说以后稚奴都和哥哥住一起,如意说哥哥大婚了,有了嫂子了,我住进去要懂事,我问如意谁是我嫂子,如意说,长的不怎么样的那个女孩子。

    哥哥不在家,我就和如意玩,如意说,哥哥现在有了嫂子,也要和嫂子玩,但凡哥哥回府,我就要吃一百个黄豆才能去找哥哥。我说我数错了怎么办,如意说,那就再吃一百个。

    哥哥说嫂子的肚子里有了小郎君,从此要顺着嫂子,听嫂子的话,我说什么是小郎君,哥哥骂稚奴,小郎君就是小郎君,哪有问是什么的。我又问,那嫂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哥哥说是,那嫂子吃多少点心都行,我哥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贪吃。

    我学着嫂子摸着肚子,说,那稚奴也有了小郎君了。

    徐应龙口述

    我喜欢酒,放的越长久就越动人,酒是这世上少有的不变的东西,我听说过三十年的美酒,却未听说过三十年的美人。

    那天下人通传说晋王府的拜见,我那时候正搂着小妾打趣拾闲,我说,你安排他们花厅侯着,那下人满脸难色,怕也是得罪不起。我挥手让他下去,笑同他说,你知道什么,老爷我要卖东西。

    我特意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才整理穿戴,到了就看见晋王在花厅上端坐着,左右无人也未见懈怠,倒是陆忠信教导出来的规矩。

    我一进去,一脸的诚惶诚恐,我说,“殿下告饶,臣仆是刚从府外赶回来,也未曾赶上迎接殿下。”

    他说,“也不妨事,只是没想到陆大人的架子比陛下还要大。”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不急不躁,你明知这是挑衅,却也无从回起。

    我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都是冷的,我抬眼朝他笑,“殿下还请不要怪罪,臣仆也有臣仆的难处,臣仆有东西待价而沽,还想让殿下出个好价钱。”

    他垂着眼皮,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说话。

    我说,“臣仆想卖徐家的名声和势力。”

    我说完这话,就盯着他看,就看见他眉尖皱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模糊的笑意,他相貌本就长的好,皱眉时就连我都看着格外的不忍心。

    他说,“徐大人看什么价钱才是好价钱。”

    我笑说,“殿下成事了,殿下的价钱就值黄金十万贯,殿下事败了,徐家只怕成了阶下囚,哪里还顾得上价钱。”

    他看着我,只是笑,他说,“我哪里有什么事可以成,不过是自保。”

    我看他笑起来带着谦虚的克制,垂下眼皮看着脚下,我在想,他在怕我看见什么,野心,他怕我看见他的野心,“殿下卢王妃的嫁妆还不够殿下自保,臣仆可是听说,卢王妃的嫁妆装了二十二条大船,沿岸的乡民见了都说是金银。”

    我凑过去,声音大的只够我和他二人听见,我说,“只臣仆知道,那里头装的是执着兵器的兵士。”

    他忽然抬起眼看我,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这样看过来有剑锋的锐气,他说,“徐大人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我朝他笑,躬身行礼,“殿下不明白不妨事,只求殿下记着今日的同徐家的买卖。”

    那天我送他出去,一路上谈笑,越发觉的这世上神奇,这晋王从前是敢给陛下脸色看的,如今却和我谈笑言欢,你说他不恨我,不,只是与我为友,比与我为敌的利益大。

    傅九功口述

    卢世宛晌午来找我,说商量着今年派到各州郡的按察使,其中有个叫严万里的,在江南一代有才名,中进士以后跻身朝中清流,是响当当的人物,却也有毛病,脾气硬,贪财。

    卢世宛说这样的读书人是好的,关键时候用的上,上疏弹劾是他,向陛下直谏也是他,却是贪财这一点,听闻他是个好赌的,怕是误事。

    我说他赌钱也不违反朝廷的律法,卖房子卖地是他家的事,同他为朝廷办事有什么关系。

    卢世宛就笑说,殿下有所不知,这天下的多数罪恶,都是因为贪念,今天他能为了赌钱卖了祖产,明天就能为了赌钱背叛殿下。

    我说卢大人说的是,然而只说了其一,没说其二,这世上能用钱买来的,都是便宜货。只有不惜本钱的买主,没有不被打动的卖家。

    那个严万里我留他在京里作了御史,请他到我府里宴饮,我府第陈旧,摆放的都是朴素的东西,却给他一份大礼,我说,严大人高才,不该趋于小吏,恕我直言,严大人今后定可以大展宏图。

    且说那严万里是不是真心归顺我,我管他真心作什么,只要好用就行。

    我为先皇后丁忧在家,朝上的事一概不知,却也知道朝上出了一位直谏的御史,弹劾陛下的爱子成鸣抢霸民田,事情处在晌午,当天下午陛下就找我进宫。

    陛下口述

    我看他跪在殿下,嘴角笑微微的给我行礼,我说赐坐,他一脸惶恐推说不敢,眼睛瞪得大,脸上的表情真挚的叫人看了都不忍心。从前是个一言不和就敢给我帅脸色的人,如今这样。我的儿子,我知道。

    怎么就闹成如今这样不可开交的局面,今天那个年轻的御史,站在我的朝堂上言之凿凿,说要我法办了成鸣,可笑,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作的出这样的鲁莽事。

    我问他,你能耐了,如今连我都怕你养的狗了,你可得意了。

    他抬起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抬眼看我,他天生长的好长相,看着格外的无辜可怜,他说,陛下这是怨儿子,儿子实是冤枉的,先皇后去后,儿子在家丁忧,朝堂上的事哪里知道半点。

    我讥笑问他道,我未跟你提过是朝堂上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他说,儿子能惹怒陛下的也就当是朝堂上的事了。

    他说这话时低垂了头,声音压低了,只是看他,就觉的他是受了委屈的,我在这很多年里见过多少这样同我装的,他在里头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只我不知道,若说这脸上的哀戚和惊慌都是假的,他真的时候反而是什么样。

    我看的累了,闭上眼假寐,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因为这种小事弹劾他,朕顶多罚成鸣几个月的俸禄,你捞不到多少好处,反倒是彻底跟他闹到台面上。”

    我听他回我说,“陛下真的冤枉儿子了,若是儿子指使所为,当着慈父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睁开眼,看着他说,“你给朕听着,话只说一遍,皇后的事到此就算是了结了。”

    我看见他的肩膀颤了一颤,他好像忍受不住似的抬起头看着我,他说,“陛下,您说皇后的什么事了结了。”

    他脸上哪里还看的见笑,只是低声问我,神色都是扭曲的,我闭上眼,再睁开,“再追究下去又有什么用,朝廷现在不能乱。”

    他忽然就跪下了,一个头磕在地上,他说,“陛下生恩养恩,为儿子的欠您的,傅九功不欠。陛下觉的我是公报私仇也好,天理国法不容的事,我在其位谋其政,若有天下大乱,还请陛下杀了傅九功祭旗。”

    他说完了,抬头,因为跪着的姿势,抬起头来眼上憋得血红,我这个儿子今年二十六岁,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仇恨,他说,“陛下,皇后是儿子的亲娘,她现在一个人躺在昭陵里,儿子想见她,就是走到天涯也见不到了。万夫人现在长春殿里,成鸣想见她或骑马或坐轿,一时三刻就可相见。这锥心裂肺的苦楚只有儿子一人尝到,这不公道”

    “够了你给朕滚出去”梁欢拉他出去,过门槛时候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摔出去了。

    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四周都觉的暗了,我看他出去,突然就想起了他小时候,万妃总是跟我念叨大郎懒惰不求上进,在宫里称王称霸不知谦让,我一开始听了并不往心里去,时候久了,心里也觉得大郎不求上进,作什么都是不对路。

    那天万妃跟我说丢了一支簪子,去皇后宫里坐着聊天,大郎围着她转悠一阵就不见了,我本不想管,大人间的事本就说不清楚,可大郎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可如何的了。

    我找他过来,我问他,是不是你拿了簪子,那孩子瞪着我愣着,然后摇头。我拿过戒尺,问他说,再问你拿没拿过,他也不说话,就愣愣的朝我看,我叫他看的恼火,动手打他,他也不叫饶,缩着肩膀,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我,嘴抿着,打的狠了,他就瞪着你,嘴里小声的叫陛下,陛下,也不躲。

    要是成鸣,这时候早就满嘴喊着告饶的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孩子好像就是在跟你发宁,我越打越恼火,一下子力气使的大了,戒尺给打折了。我当时就已经后悔,我看他手伸着,又小又瘦,我这又是何必。

    那孩子突然就一声尖利的哭出来了,他抓着我的手说,陛下我错了,你别打我了,我真的没有拿。

    从那以后那孩子就很少跟我见面,有一年端午,在船上看龙舟,我看他站在船边上抻着脖子往外看,我看他有意思,就走过去说,你看的是什么,他忽然就转过身,两手抓着身后的船身,抬眼看着我,你看那孩子眼里的神色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心里难受。我让他看的难堪,朝他挥了下手,他给我行了礼,转身就跑开了。

    傅明月口述

    哥哥那天回来就找不见人,我找嫂子去,嫂子说哥哥有事忙,让我跟肚子里的小郎君说话。

    我问嫂子,小郎君生下来也会叫我哥哥,嫂子说该叫叔叔,我摸摸嫂子的肚子说,还是叫哥哥好。

    我哥那天晚饭也没吃,晚上如意和我都睡了,哥哥就进来,我说,我下午和小郎君说话了,他也不理我,就跟如意说,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送到后院的马车上去。

    我娘不让我光着脚下地,说野猫野狗才不穿鞋,我不肯赤脚跑出去,哥哥就背着我。

    嫂子在车上等着,上车之后马车跑的快,车上只有我和哥哥嫂子,还有小郎君,我说如意呢,哥哥说如意这回不出去,留着看家,我说我要如意,哥哥沉下脸色,骂我说,你要是和如意好,就再也别见哥哥了。

    徐应龙口述

    我在这里等着晋王的马车,再往前没多少路就是城门,我知道他今天会从这里出城,在那之前从他那里拿点东西走。

    他下车就笑着和我说,出城去有事,车上的是他的幕僚。

    我说,真是幕僚

    臣子如此跟主君没规矩,在前几年是要廷杖的,我知道他的脾气大概是要暗恨我,可我不怕,晋王是聪明人,他要天下,就不能得罪徐家。

    他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笑着同我说,当真是幕僚。

    我实在懒的同他绕圈子,我往后让了几步,“既然是幕僚,就请晋王先过去,我留车上的大人说几句话。”

    他长的是冰雪一样的玉人,天还没亮,周围都是黑的,就看见他前一刻还是和你笑着的,现在就突然收敛了表情,眉尖皱着,眼睛里有凶狠的杀伐气,他这是怕天亮出不了城,急的。他急,我却不急。

    我说,“殿下不要为难臣仆,徐家也是没有办法。”

    他看着我也不说话,脸色都是阴沉的,“你这是要倒戈”

    我急行两步,跪在他跟前,说,“殿下明鉴,臣仆是绝无二心,殿下去肃州沿路都有徐家吩咐好,殿下还请放心。”

    “臣仆知道殿下去肃州,徐家却还是在京里内应,两地相隔太远,臣仆的父亲让臣仆讨个安心。”

    我感到那赶车突然走过来,大概就站在我跟前,这人该是个兵士,佩带着腰刀,晋王没说话。

    隔了一会,他说,“我不管你要什么安心,下一句说不出来,你就不要说了。”

    有铁器贴在我肩上,我微一抬头,就往下按,我说,“徐家请小殿下去玩两天,殿下回来,就把小殿下送还殿下。”

    我听他狠声说,“你不信我要你的命是不是”

    肩上的铁器用力,我看见他脚步往前倾,是个要挥下来的姿势,我只算他是个聪明人,可却忘了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我急忙开口,“殿下是明白人,再耽误时候,殿下出不去城,殿下身后车里的人就出的去吗。”

    我知道他现在狠不下心和徐家闹开,就赌他想明白,把小傻子交给我,我同他的交往都是在暗处,改朝换代,小傻子就徐家富贵的依靠。

    这时候车里有人出来,我抬头看去,是卢王妃,我还以为她早就随着卢家的兵马出城了。

    她走过来,挡开按着我的铁器,她说,“徐大人要安心,就还是让秀婉来。”

    我一惊,抬头看她,是个长的一般的女子,然而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言行都是世家气派,眉眼间有韧气,我没想到要卢王妃为质,晋王在她身后,脸色也沉着。

    那卢王妃说,“那就算说定了。”

    她转过身,朝着太子跪下来,行妻子拜见丈夫的礼,正色说,“郎君远行,妾就送到这里了,关山万里远,妾遥祝郎君事事顺遂。”

    说完了也不管旁人,竟自走到我早就准备好了的马车,我刚才也是楞着,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她如今愿意代替小殿下为质也不是不好,她是卢家的女儿,晋王的妻子,卢王妃作到这一步,我要是还敢拖拉,就是不识抬举。我向太子行礼,走到马车跟前,上车前我朝晋王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也看不到表情。

    马车往城里走,我坐在车上,看着对面意外带回来的卢王妃,小腹微微凸起,我从来不为难女人,看她这样几乎有些不忍心,突然就想说几句真话,我说,“你这又是何必,我本是想要小殿下来的。”

    她坐的直直的,头微低着,眼睛也温顺的看着裙摆,她说,“我好歹是个大人,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摇头,笑说,“你这样贤惠,可是知道晋王只是娶你的卢家雄兵百万。”

    她一开始还是低着头,后来突然就扭过头看着窗外,她说,“他是为了卢家娶我,我却不是为了什么嫁他,”我看见她侧脸流着泪。

    我一直生活在权利里,我享受争名逐利,看到低头流泪的弱女子也还是会感到不忍心,可这就是名利场。

    傅九功口述

    那天徐应龙要我把稚奴交给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我知道成事离不开徐家的支持,而我杀了徐应龙,大概出城也没多久就会被沿路的兵士发现,更不要说去肃州。

    我能卖了我自己,可我不能卖稚奴,人总还是要有一点割舍不下的底线。所以卢秀婉自己说要代替稚奴为质,我心里几乎带着卑劣的庆幸感谢她,谢谢她救了我,救了我的稚奴。

    卢世宛说我到了西北,就是一面大旗,我有西北十六州的兵士支持,三个月不到大军就攻下了咸阳城,而这时讨伐我的檄文才刚刚昭告天下,咸阳城到大兴,日夜行军也就二十天,陛下在大兴宫也才刚刚知道我举事,陛下真的是老了。

    我私下里问过卢世宛,我把卢家的女儿留在京里为质,卢家那里可有不满,他说,卢将军只是担心女儿还怀孕,她那几个带兵的哥哥却没有什么不满的,卢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这次举事又出了大力,殿下不用多心。

    卢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万一卢秀婉出了事,他们再嫁给我一个就是了。一时间竟然恍惚,我和卢家到底哪个更卑鄙。

    大军从西北到大兴外的凤阳,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守城的兵士也明白,儿子和父亲开展,赢了输了都是家事,他们在中间拼命也讨不到好,不如投降了我。

    陛下老了,不能带给他们利益,我可以。

    从西北一路行军,我都是在中军大帐,卢家是不会让我上战场的,本以为就这么回了京里,在凤阳还是受了伤。

    守城的降将迎我们入城,有人躲在暗处放冷箭,射在左肩上,当时就从马上落下来了。卢家的兵士立刻把我围住,我当时勉强还能站起来,兵士围着我往城里走,我听见有人在我跟前喊有刺客,声音忽远忽近,脑袋里也渐渐的不清楚,突然就想起稚奴,我要是有什么,稚奴可怎么办。

    我一直迷糊,没有完全昏过去,医生拔箭的时候也是,后来军中的将军来看我,卢世宛拦着不让见,我说,不妨事,就让他们进来。

    我知道卢家什么意思,他们在我身上赌了大筹码,他们害怕血本无归。

    大军一直在凤阳,不是不能攻打到京里,只是顾着两方面,其一是我这次起兵是勤王架,清君侧,不是叛逆,所以刀兵和兵士不能进大兴宫。另一就是我和陛下毕竟是君臣父子,他要退位,但不能是我逼他退位。

    我肩上的伤势一直好好坏坏,医生说有点化了脓,总是去大兴找来个好点的太医看看稳妥。两天之后太医来了,一起的竟然还有陛下的使者,我没有想到是陆昆成。

    那几天大兴正是冷的时候,我的伤本来是做好不要碰着衣服,可我是晋王西北大军的主帅,见朝廷的使者还是要有体面在。

    陆昆成进来就说,陛下有密令给殿下,请殿下的左右行个方便。

    当时我跟前也就只有卢世宛,他从来都是识时务,不用我说就说去检点军中的粮草。

    陆昆成比我上次看见的时候又瘦了,然而清俊的风骨还在,似乎只要笑笑还是原来东宫漂亮的陆公子。

    他看着我,从上到下,像是恨不得我转过身给他看个明白,我说,陆大人,笔下的密令是旨意还是口信。

    他低下头说,是口信,然后忍不住似的抬头又问了一句,臣仆听说殿下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不知可还要紧吗。

    我笑说,都是小伤,随便找医生就处理了,哪里用的着太医,有劳陆大人了。

    他说,陛下也是担心殿下的。

    我坐着挺直背,肩上绷得紧,就觉得一片湿热,大概是出血了,我往后靠着,咬咬牙想挺过去,“你也帮我转告陛下,儿子也担心陛下。”

    我不想在人前找医生过来看伤,特别是不想在陆昆成跟前,我说,“陛下的口信是什么。”

    他弯腰行礼,说,“陛下说他老了,殿下进城之后只要赦免朝臣和宗室,陛下愿意退位。”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满头都是冷汗,神色里也有几分急切,他说,“殿下的伤当真不要紧”

    我不看他,闭了眼,喘了口气说,“我的伤你比我还知道”

    他低下头,低声说,“臣仆逾矩了。”

    我不说话,等着这一阵痛缓过去,我问他说,“陛下说的是那些朝臣和宗室。”

    他回我说,“陛下并没有说是谁,只是说朝臣和宗室。”

    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陛下,这是大事,我要和将军商量。”

    我等了一阵,却还不见他走,睁开眼,问他说,“陆大人还有事”

    他只是看着我,摇头说,“臣仆也没别的事,只是想看看殿下。”

    我皱着眉头,样子依稀带着不耐烦,肩上的伤痛,脑袋也痛,就听他忙说,“殿下不要恼,我这就走,我就一句话。”

    “你说。”

    他看着我,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不完全是哀求或者可怜,我还以为陆昆成永远都是笑的清贵俊雅,不知折腰为何物的贵公子,可见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是永远。

    他说,“我说我不知道皇后的事,你也不会信我是不是。”

    我讥笑朝他说,“你放心,你陆家是我朝大儒,第一个赦免的就是你们。”

    他看着我笑,比哭还难看,他说,“臣仆就告退了。”

    我看着他走到门口,出声叫住他,我看着他扭过头看我,眼里带着希冀,我说,“陛下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他看着我愣着,开口想要说话,我说,“你不要跟我说,我不想知道,进了大兴宫我还要叫他爹。”

    陛下口述

    我的儿子,我知道,大郎从小就是个不肯服软认输的。我知道他读书好,也好学,我要是手把手的教给他,他说不定是个好主君。我有时侯也想,我和他只是父子,或者只是君臣,事情都要简单的多。

    他那天上殿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素服,前后有兵士拥着,带着笑给我行礼,他说,儿子身在肃州,日夜思念着父亲呢。

    我没说话,他就站起身来,眼睛垂下看着方砖。

    我看着他周围的兵士,讥笑问他,“你的西北军在城外,却连见朕都要带着这许多兵士,你在害怕什么”

    他垂着眼皮,不紧不慢的跟我说,“儿子是害怕成鸣弟弟想不开,当着陛下就要兄弟阋于墙,惹着慈父伤心。”

    我听着他一句一个字的说,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他也不说话,就是跪下,我看着他的脸,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对着我好像就都是笑着的,我说,“你和成鸣终归是兄弟,你母亲的事他也并不知情。”

    他抬起眼看我,问我说,“他不知情,那谁是知情的。”

    他一双眼睛粼粼有水色,就这么看着我,“万夫人是不是”

    我从去年起就有胸痛的毛病,厉害时肋下就跟针刺一般,太医叫我不要动怒,可这又怎么能听我的,我说,“我们父子本不应该到这一步,你逼我的。”

    梁欢把卢秀婉带上来的时候,我盯着他看,他脸色本就白,这时候好像没有血色,眨了一下眼,又好像不能相信似的看我,我伸手按着肋下,说,“你跪下。”

    我让梁欢把东西递给他,“这是太子和社庙的盟誓,你盖上印,就滚出去。”

    傅九功口述

    我从大兴宫出来,外头正刮北风,走着没两步梁欢就追过来,他说,殿下,外头冷,陛下让我给您多加件袍子。

    我看他手上拿着的青色袍子,笑说,“替我谢谢陛下。”

    我拿着那件袍子出了大兴宫,出了城外,卢世宛带着兵士在城外等我,他问我怎么样。

    我摇头,说我对不起你卢家,卢秀婉给人抓起来了。

    他一惊,问我说谁抓的,徐应龙没有这个胆子。

    我说,谁抓的我也不知道。陛下拿她逼我和社庙盟誓,他有生之年,他去后,不杀宗室。

    他拉我,叹气说,这些也罢,可是天太冷,脸色白成这样,有什么回去在说。

    我说也好。

    他看我手里的袍子,就说,先把袍子穿上,从这里到大营还有好几十里路。

    他说起来我低头看,才想起来这件袍子来,我同他说,我爹拿我妻子孩子的命胁我,却在大冷天给我送出件袍子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卢世宛说让我先答应了陛下,在社庙盟誓可以在等到登基以后,横竖到时候都听我的。

    我说卢将军怎么说,他说卢将军都看殿下的意思,只是陛下那里不要太过,朝中老臣还都在。

    他们同成鸣是没有旧怨,随我起兵不过是为了自家的富贵,我不怪他们要放过成鸣。

    我笑着同他说,也好,陛下那里你去说。

    西北大军进城那天,我进宫去拜见陛下,这世上有许多不公道,可总还有时间是公道,陛下确实老迈了,有白发,人也瘦了。我同他行礼,他让我过去他跟前。

    他从上往下看着我,脸上不带着什么表情,他说,“你总算是如愿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总是希望你好。”

    我垂着头说,“陛下的一片心,儿子是明白的。”

    他朝我摇头,不耐烦有点累似的,说,“我也不指望你懂。”

    他也不说话,我就等着,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不怕这么一会。

    “你现在就和我去社庙盟誓,马车早就准备好了。”他说,梁欢扶着他站起来,往殿门口走。

    我说,“儿子刚从城中过来,回去收拾就来。”

    他听到了也不说话,走到门口在回过头来,我看见他脸色沉着,有点凶又好像不耐烦跟我多说,我从小到大见到陛下最多的就是这个神色,我朝着他笑,这就对了,这才是陛下。

    他跟我说,“就现在。”

    我笑着给他行礼,说是。

    陛下要在我登基之后,让成鸣去藩国,我说也好,楚地山高水阔成鸣弟弟也好有作为。

    成鸣走的仓促,行礼车马都是从简,我听宫中的消息来说,成鸣出城前无论如何也要见他的母亲和陛下,陛下本不愿意生事端,却抵不住他苦苦哀求。

    我问那奴婢,成鸣现在可还在,他说还是在的,我笑说,你先回去,同陛下说我也要去拜见。

    我进通政殿时成鸣坐在陛下跟前,万夫人站在陛下身后,掩着额头正是痛哭,我给陛下行礼,起身笑说,“万母妃和成鸣弟弟也是在,可真是赶巧了。”

    成鸣还礼给我,脸上还带着泪,哭的像个小孩子,他叫我哥哥,我拉着他的手,笑同他讲,兄弟两个还多礼什么。

    我说起在肃州的趣事,沿路风土人情,也说我的王妃就快要有孩子,总是跟我说起有了孩子才知道作娘的不容易。陛下一开始脸色还是沉着的,后来万夫人突然就大声啼哭起来,扑过来跪在陛下跟前,抓着陛下的袍子,她说,“我就成鸣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就当是可怜我,给我作主。”

    她哭哭啼啼,头发上有一边簪子落下来,发髻也往一边偏去,她素日是个看重容色的,可见是伤心到了极处。

    我走过去,轻轻为她拉起那一边的头发,把簪子放上,我同她说,“万母妃珍重,莫要为了成鸣弟弟伤了身子,你有了怎样,可叫他怎么办。”

    我笑着看她,她也盯着我,一双眼睛隔着眼泪看的清楚,她恨我,是我逼的她和爱子别离。

    我要扶她起来,她就抓着我的手,我从不知女人还有这样的力气,她眼睛睁着,眼泪一直流,她说,“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行不行,有罪孽就报在我身上,跟我的儿子没关系。”

    我抬眼看她,只觉得她容色清楚,难过的能让这世上的铁石心肠也动心,这时候我叫她为她儿子去死,她也是愿意的,我狠狠一闭眼,再睁开,笑对她说,“不行。”

    陛下就在我跟前,这时候就一脚踢过来,正在我的胸口上,当时就觉得胸口痛的厉害,眼前有一下子的不清楚,再睁开眼,就看见陛下也坐在那,神色狠利的,手也是按着胸口,他说,“非要这样你才如意”

    我说,“是。”

    “儿子说过,这苦楚只我一人尝到,这不公道。”

    那天我在通政殿,眼看着成鸣出了殿门口才肯离开,万夫人最后扯着成鸣的袍子,哭喊着要在看看他,两个力气大的奴婢才得架开,我看见陛下是眼看见成鸣走了才落的泪。

    我登基那天尚衣局的管事送来礼服,我细细看那礼服,绸缎的面,用绣线勾出五爪龙,绣工是好的,就是这折叠的地方有褶子。我指给那奴婢看,他抱着礼服,一脸的有苦说不出,他说这是好的绸缎,比云锦轻,不能用水洗,洗过一次经纬就松脱了。

    我让他拿去把褶子收拾好送来,卢世宛劝我不要为了小事耽误吉时,我说还早,可以再等等。

    那奴婢再拿礼服来,还是有褶子,奴婢服侍我穿上,仔细给我履平,我看卢世宛等的着急,也不敢出声催我,我盯着奴婢帮我收拾,跟他说,“这褶子你和我看来不算什么,我娘看了却是一眼就知道。”

    卢世宛惊疑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想的什么,同他笑说,“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我总觉得登基这天我娘是看得见。”

    我娘是世家教养出的贵女,最看重礼仪,我小时候每看见我衣领有不整齐,就上来给我履平,我同她说身边的奴婢都没有你细心,她说哪里是他们不细心,只是这作娘的和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有个线头哪里不平整,作娘的看了别扭。

    去社庙路上经过城外一大片旷野,那里再往远处就是昭陵,我突然就想起来那年端午,我娘带着我和稚奴去海池边,她说愿我儿子的苦都叫我一身受了,我那时就想和她说,作儿子的看着你受苦,心里当真是比什么都难受。

    傅明月口述

    哥哥带着我见陛下,哥哥说陛下问什么就好好说,不许不说话,不许哭,我说是。

    我一路跟自己说,见到陛下说陛下身体康泰。在殿门口还是害怕,哥哥拉着我说,不要害怕,只是坐一会就走。

    陛下坐在那看书,哥哥带着我进去行礼,我说,“见到陛下说陛下身体康泰。”

    我说完就觉得说的不对,吓的抬眼去看陛下,他也不说我,就说傻小子,坐着说。

    陛下和哥哥说了几句,就都不说话了,陛下问我现在读的什么书,我看了哥哥一眼,说,稚奴读水浒,是有画的。

    陛下笑说,那书我也读过,我问你,那里头哪个是好汉。

    我说,西门大官人就是。

    陛下看着我大笑,我从来没见过陛下笑的这样高兴,也觉得自己说的好,我说,“西门大官人有这许多嫂子,如意说娶了嫂子就是男子汉。”

    陛下就笑着问我,“傻小子也想娶嫂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如意说我还小。”想了想又抬头,看着陛下说,“大概吃完一百黄豆就可以了。”

    陛下说我长进了,问我给赏赐,我说,“要什么都行。”

    陛下说,“你只管说。”

    我看哥哥,他也朝我点头,我说,“陛下把我娘还我行不行。”

    我说完,就看见陛下脸色突然就沉着,我看哥哥,他也不说话,我害怕,就说,“不行也是可以的。”

    那天离开,我问哥哥,什么时候陛下娘还我。哥哥沉着脸,不说话,我不敢同陛下耍赖,可跟哥哥就没事,哥哥舍不得骂我。

    我说,哥哥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哥哥拉我走,我说陛下什么时候还我娘,你说的,陛下借娘走,到时候还我。

    哥哥站在那,脸色沉着盯着我,他说,你不走,我也不要你了。

    我怕哥哥把我一个人扔下,就在他身后说,哥哥别扔下我,稚奴最听话。

    哥哥一开始还是往前走的,听我说完就停下,我赶忙就跑过去,拉着哥哥说,稚奴是最听话的。

    哥哥看着我,他说,你累不累,哥哥背你。

    我说我不累,走得动。

    哥哥把我拉到身后,向前蹲下说,哥哥知道你不累,就是想背你。

    傅九功口述

    卢秀婉身子弱,有了孩子就有太医调养,那天晌午我去看她,正说着话,有奴婢进来说梁欢有事求见,我本来也算着一会去通政殿,正好就从卢秀婉这离开。

    梁欢见我也不顾行礼,压低声音跟我说,陛下怕是不好了。

    我皱眉看他,问他说,太医怎么说。

    他说,太医一直就在殿里等着。

    我到了就看见眼熟的太医在殿外等着,看见我就行礼,我抬手他们停下,我说,陛下怎么样,真就到了不好的地步了。

    那太医看着我也是一脸难色,他说,这几天神智都已经不清楚了,汤药都喝不下。

    我进殿里去,看见陛下在床上,人已经瘦成见不到原来的样子,我走到他身边说,儿子想着陛下的身体,盼着陛下大好。

    他好像是听见了,眼皮撩起来看我,他说,你来了。

    我说,儿子在这。

    他抬手让我坐下,我就坐在床边,他说,“你怎么看着瘦了,楚地的生活可当真那么辛苦。”

    我抬眼看梁欢,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就低下头说,“生活还算好。”

    他就伸出手拉着我,看着是费了大力气抬起来,他说,“我叫你不和你哥哥争,你不听我的。”

    我笑看着他,不说话。

    他现在喘气都是缓慢的,我有心敷衍他躺下,他却不肯,他拉着我的手不放,他说,“我去求大郎,怎么也保你平安。”

    他说,“我五十几岁才有了你,从小到大舍不得你受委屈,你就当是为了我,莫要苦了自己,别让你爹为你担心。”

    他说着就流了泪,说出来的话也模糊,我看他拉着我的手,就觉得这世上一瞬间就有了沧海桑田,他也会哭,他是陛下,他也有伤心的时候。

    我想跟他说,我不是成鸣,我是大郎,可想想又何必让他知道了伤心。

    我说,陛下好好医病。

    下午的时候,梁欢过来说,陛下过去了。那时候是六月天,太阳正好,我说,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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