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做木匠活用的工具仍靠在屋子的一角。
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卧室里看,几件脏污的衣服扔在床上和地上。女式的小款衣卦,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鲜豔颜色。卢君见记得以前他一个呆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就脱了鞋子,躲进放衣服的箱子里,
箱子很大,里面的衣服芬芳柔软,躲在里面,就像被温暖的云层包裹了,有时候他就这麽睡过去,直到牛大回家後抱他出来。
帐子是破的,卢弼时当年来带他离开,他还挣扎著不肯跟陌生人走,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此时看来,拽破的帐子和轰了个窟窿的木门都像个巨大的讽刺。
想来那时候以後,就没人再进来过了,东西都还掉在原地,蒙了灰。
牛大是……在回来的路上被……
虽然牛大没怎麽说当年的事,但是卧帐之际有零星提过,卢君见虽然听的时候分外排斥不肯相信,但是心里如何不信?那是爹爹会做和该做的事,就像他如今他对牛大所做的。
这麽一想,那些风,仿佛不是绕过他垂著破碎的门窟窿,而是吹透了他空荡荡的心房。
如今,他又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了。
他的愿望。
隔断以前发生过的一切。
那麽,他又在可惜什麽?怀念什麽?眷恋什麽?
什麽感情都不该有,哪怕是浓烈的憎和恨。卢君见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萧条的小院子。
他要回到他的巢穴,他的蜗牛壳里去。
可惜,有人不让。
卢弼时知道儿子竟然踏足那个脏污的地方,恨不得叫人一把火把牛大的那个院子烧个干净。
现在,他更加确定府里的什麽大牛就是牛大了!关了他儿子十几年的畜生!
可恶的是,他的儿子与故人有旧,瞒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卢弼时想叫儿子来对质,但是,问,问,问,又能问出个什麽来?卢弼时气血攻心,竟然恶疾复发,一下子病倒了。
等他浑浑噩噩在药物的作用下醒来,看著床前侍奉的“儿子们”,闷在胸头的一口气始终不能顺畅地吐出来。
卢弼时问卢君恩,这段日子拷问贱奴,有没有问出什麽?
卢君恩不明白,他爹怎麽忽然转变了态度?
没等卢君恩回答,卢弼时叫人取来了鞭子,交到卢君见手里,又道,“虽然你们有主仆情分,但是家有家法,你愿不愿陪你弟弟去审一审这恶仆?”
卢君见见父亲双目狠戾,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是,儿子知道了。”
卢君见吓得不敢与卢弼时对视,这时候若问他,父子间几曾有过的旖旎情份,只怕他更要吓得捣头如蒜了。
怎敢?
都是虚妄。
连踏足的地面都似破碎虚空。
卢君恩看著大哥和父亲,一个比一个不对劲,心里曾经不敢置信的真相拼命浮了上来。
难道……大哥真的与那个贱奴有私情?
若是真,他们早一阵子身前身後形影不离,甚至那贱奴就住在大哥的院子里,大哥又与望月住处相邻……
贱奴……大哥……望月……爹爹……卢君恩被自己的想象逼疯了。
甚至对卢君见夺走他“家产”的仇恨都暂时转移了一下。
在走往关著牛大的房间,卢君恩奇怪道“爹不仅给了鞭子,还给了春药……难道这就是从外面给贱奴请了四个小倌的原因。这药,可是用多了,会废掉的啊……”
卢君见差点一个趔趄,撞了柱子。
“你说什麽?”卢君见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卢君恩唇边挂起一个微妙的嘲讽“我不是告诉过你,爹叫人从花楼里请了四个小倌吗?四个人每夜服侍,如今加上我手上的药,可不是要废掉这个人?教我说,手起刀落,岂不更痛快?”
卢君见颤了颤双唇,紧紧抿住了嘴巴。他以为爹爹勒令他每天来监督牛大的鞭刑已是对他的惩罚,没想到,这样还不够……
“大哥……似乎很担心?”卢君恩尝试著问。
卢君见咬了咬牙,堆出平静的笑“我是在担心,我担心的是爹爹的病。你不知道,昨晚,望月的孩子没了吗?”
卢君恩这回也皱起了眉头。
卢君见快走几步,走到了他前面“如果你手里的鞭子上还有血,说不定是望月身上的血……”
卢君恩啐一口污气。
卢君见稳住心神,说“爹昨晚在望月房里,爹自己的身体已是抱恙……望月的惨叫一声紧一声……鞭子打的是望月,孩子被累得早产,一出来就是个死婴。大夫本就说过,爹的病,不能受气受刺激……此番连连……”
卢君恩听得握紧了鞭子,他虽然知道望月一日都在昏迷,但是他毕竟住得远,不如卢君见住在隔壁院落,听著惨叫听了一夜……
“既然知道爹不宜激动,你为什麽不过去劝住?”卢君恩不悦道。
“你以为我没去吗?”卢君见堪堪停住了脚步,“爹不肯见我,我……我到底是个没用的……”
卢君恩一瞬睁大了眼睛,卢君见从来在他讽刺下只淡定地笑,或骄傲地扬著头,从来没有说过这般自责到自轻自贱的话。
卢君见此时面色惨白,双眸里颤动的微芒,似快神智失常坚持不了的人。卢君见觉得这个素来冰晶做的大哥,下一刻快哭出来都可能,他一下伸出手抓住了卢君见的臂膀,几乎扶著他走进了一旁的隔间。
隔间的另一面,便是牛大此时住著的房间,有床有桌,对一个犯了错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刑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