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儿子不想成亲。”
“好。”
“爹爹会一直待君儿好吗”
“爹爹不对君儿好,对谁好”
“爹爹不与君儿做”
“那是夫妻做的事。”
“君儿”
“君儿是爹的儿子。”
“可现在这样君儿实在”
“君儿不喜欢”
“喜欢”
“那就好。”
“爹,君儿饱了。”
“一碗都没吃完。”卢弼时摸了摸儿子的肚子,“没胀,就是没饱。”
卢君见羞恼“女子才会胀起来,那是怀孩子。”
卢弼时不缓不慢地道“君儿,这辈子不会有妻有子,也不准别人再碰你,知道吗一根指头都不准。爹爹最讨厌被弄脏的东西了,君儿若被别人碰了哪里,爹爹就砍了君儿哪里。”
卢君见的嘴唇颤了颤,他想说他以前哪里都被人碰过了,但是他不敢说,他只在梦里会依稀记起叫他小娘子的人。
爹,君儿嫁过人,君儿不想你知道
君儿的夫君,也是君儿的爹爹。
君儿有两个爹爹。
以前的爹爹不要君儿了,君儿不要现在的爹爹也不要君儿,爹爹叫君儿做什麽,君儿都是愿意的。卢家的大公子也好,爹爹最宝贝的儿子也好,君儿都会做得好好的。
等到两个人把一顿饭吃完,卢君见已经全身都汗涔涔了,热得像发烧。
“好儿子。”卢弼时怜惜,“你这样可怎麽出去见人。你今晚且在这里歇了,我叫人从家里送衣服来。”
那一晚,卢弼时没有在店里,也没有回主宅,他去了处青竹小馆,要了个没破瓜的小倌。
二十七,欲静风不止
卢家家业虽大,说到底是个家族产业,下面大半的掌事姓卢。另外部分不姓卢的,都跟褚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褚家子息单薄,却是个殷实富户,到了褚如春这一代,只她一个女儿。她喜欢卢弼时,带上万贯家产上门为妾。故,褚家名下的店铺俱姓了卢,理帐的仍是老一批,这些人尊卢弼时为老板,却叫褚如春做小姐,他们敬的是老板,效忠的却是小姐。
卢君恩是褚如春的儿子,他若想当小老板,肯定有不少的追随者。
卢君恩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唯一能将卢家发扬光大的继承人。
现在,卢君见在外面走,认人面。
老板教著大儿子在做事。
卢君恩的嫉妒藏不下去了,阻碍他的人必须死。於是,他出手了。
他当然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他甚至不需要出谋划策,只是对外透露了他的不开心。已经有人给他安排了一切。
酒庄里,出了一造酸酒,上百坛弃置,合著污水倒进了水沟。卢弼时查,有人说是大公子来酒庄走看的时候好奇,多放了一味药进去。
这味药当然是有人指点卢君见放进去的。但是,半年前,陪著卢君见玩赏酒厂的主事已远走南方。
没有证据,却需服众。
卢君见自认了下来。
卢弼时罚了儿子去布庄做半个月的苦力。
卢君见在布庄只负责学洗晒染制,有一日过节,只他和一个老师傅当值。却有人送来大笔货,说是卢家订的,让签收。
老师傅不认识字,庄里反常地一个人都找不见,卢弼时更不知去处。
卢君见派小厮回卢家找卢弼时,小厮却带回褚姨娘的讯,说是有这麽一笔货,等著用的,大公子看定了,签收便是。卢家的大公子,这点主做得。
卢君见不是笨人,第一次吃亏後,这次警醒很多。不肯就签,与送货的讲,庄里各人各司其职,他只是个小夥计,不能越矩,对方且不妨多留一日,明日便找著负责这趟货的人了,届时再相看。谁知道对方凶神恶煞,竟打砸起来。
只好看货。
卢君见虽懂得一些,到底皮毛,心里惴惴不安。幸好他仔细,不怕麻烦,肯一匹匹收货。
与他同当值的老头,别人当他年迈,看不起他,谁知他却是个实心人,卢君见之前叫他爷爷,又念他老,把辛苦的活儿一肩做了。老头感念,他不识字,却知货,教著卢君见把不合格的都退了回去。
这批货里,竟真有大半以次充好,甚至有外面看上去是极品,里面卷著破布的烂东西。
卢君见逃过一劫,据理驳斥卖方。送货人悻悻而走。
谁知道,当夜守夜,却起大火。想来,陷害他的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损失严重。
卢君见顾著救老人离开,救不了大火下的布庄。
损失重了。
卢家虽不少这一家布庄,但是收了别人定金的单子,交不出货,只好双倍陪别人银子,或者出高价从市场上买再转手填补空缺。这麽一来一去,银庄里的流转资金必然吃力。
不比第一次的酒祸,卢家经营的多是酒楼,这酒多半自用,少了便多从外面订,不打紧。这回的布庄,却是卢家名下最大的一间布庄,经手的是蜀绣,珍藏的绣品遭到殃及,是很多绣娘数年的辛苦。何况,主顾多是南面的大主顾。
卢君见到了风口浪尖。
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老头莫名失踪。
似乎,这个黑锅就要他背定了。
案子转手官府彻查,卢家的大公子被责令在真相大白前不得出府。相当於软禁。
有人告卢君见纵火,说他是外面捡来的孩子,因为嫉妒二公子,所以忿然烧了褚家名下的布庄。原告是谁,卢君见还未得知,便听到消息说,对方撤诉了。
在这段风波里,本来该出来主事的卢大员外却连露个脸都少少。
销案後,卢君见才见到了久未见的爹爹。他一进书房便跪在了卢弼时面前。无论如何,这平白祸事因他而起。有人恨他。
卢弼时指尖轻敲著桌子,看著跪著的儿子说“家和万事兴。”
卢君见低了低头。
“你没有什麽要和我说吗”卢弼时问。
卢君见开口“爹爹,信我吗”
卢弼时勾起唇角“我信你又如何,这次的事,你现在是唯一在场的人,脱不了干系。”
卢君见摇头“若爹爹信儿子,自然没儿子什麽事。”
“怎麽说”卢弼时著意问。
卢君见抬头“爹爹是这个家的天,儿子看见了。在家,爹爹是当家人,在外,爹爹是掌舵者,有能力的人,爹爹说他没能力,他便只好走,没能力的人,爹爹看好他,说他有能力,他便有能力”
“歪理你这是变著法子骂我吗”卢弼时锐目盯著儿子。
卢君见不怕,他知道他爹爹没有生气,他便继续说“儿子不一定比二弟更懂生意,二弟却比儿子更得人心,爹爹却重儿子轻二弟,可不是爹爹因一己之私陷儿子於不义不孝不和之地”
“胡闹”卢弼时皱眉,“倒是我害了你不成”
卢君见拉住了他爹爹的衣角“地上又冰又冷,儿子跪得脚酸了麻了。”
卢弼时好气又好笑“这里是只有你我两人,若在外人面前,你莫不是也要这般说话”
“爹爹说了,这里只两人。”卢君见小声道。
卢弼时摇头“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时候养了这刁钻怪谲的脾气,肯定是我的错了,没教导好你这个孽子”卢弼时说归说,语气却轻缓了,倒有几分宠溺之意。
卢君见笑了,他看见他老爹拿了锦垫子扔给他。
“跪著好好说。”
“是,爹。”
卢君见跪坐膝上,有了锦垫,便没那麽疼了。他道“爹爹果然是信儿子,宠儿子的,这便是私了。因著这私,肯定见忌,内外受困,儿子被人陷害也不冤枉。”
“哦”
“儿子知道爹已派人去南面找已辞退的酒庄曹主事。爹爹必是找到了,所以才借责罚把儿子推进了虎狼之地。这布庄本来就在褚姨娘的辖管之下,她若不顾自己利害,也要害我,爹爹可不是刚好灭了她的势,借此事拔了褚家的人。可爹不担心,儿子被火殃及吗”
“这些都是谁跟你讲的胡乱猜测”
“是儿子瞎讲。”
“”
“起来吧。”
“爹爹这次要怎麽罚儿子”
卢弼时走到儿子面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下巴,一下把他扯了起来。
二十八,看两案齐销
卢弼时走到儿子面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下巴,一下把他扯了起来。
卢君见跪久了,便往前冲,生生栽进卢弼时的怀里。卢弼时眼光闪烁,英挺的面上几分狼般的狠戾之色,他低声靠近卢君见,在他耳边吹著气道“你若不是我儿子,我便把你拆皮剖腹吞了嗯大了敢这麽跟为父讲话,讽刺,猜臆,枉断”
卢君见被父亲的气息扰得不能思考,只死死抓住他,依靠在他怀里,弱弱地道“儿子只有爹爹。”
卢弼时笑了,打横抱起儿子放到书房侧厢的卧榻上,压上去便是深吻,咬出了血。
卢君见乖巧地张开嘴,送出小舌,任其父予取予求。
但一个吻後,卢弼时便乍然松开他,眸色深深地盯著他。卢君见摸著他爹的头,喃喃“爹爹,可以的”
卢弼时却坐了起来,只揽了卢君见靠在怀里,他的手指抚摸著卢君见的脸蛋,脖子和背腹,用力得像把他的皮搓下来,麽指重重地推过。
卢君见缩著身体微微喘息。
卢弼时看著儿子说“你说的没错,你爹是霸道,在我手下,只需要听我号令,乖乖做事即可,谁多了不该有的心,都要付出代价”
“自家人告自家人,叫外人看笑话麽这桩事,是有人聪明过头了。我自会料理,你乖乖待在府中便好。有空,多去你娘亲那边走走。”
“嗯”
“还有什麽话”
“爹爹可以叫他们不告,却不能叫他们下次不对儿子使坏啊。他们说儿子不是爹的亲儿子,儿子难道不是”
卢弼时笑得温柔“不是,便好了。”
卢君见呆住“是这个原因吗”
“小脑袋,别想多了”卢弼时敲了敲儿子的脑门。
卢君见忽然觉得委屈。
“你放心,有爹在,必不会教你被人欺负。”
可你保不了我一辈子,我要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卢君见咬住了嘴唇,他不禁有些後怕,若真的上了公堂,揪出他此前十一年的遭遇,这人,他也不用做了,更不必说什麽前途,所有人都会唾弃他,他爹不会再这麽抱著他
卢弼时不知儿子心里所想,他慢慢说“我怎麽舍得君儿被火吓到,所以叫姬扬暗地里跟著你。姬扬与我说,你叫他藏妥老头,所以这事,你若想大办,合著上回的人证,爹可以还你个清白。”
卢君见便细细把当日情景说了一遍,包括那老人是如何帮过他。“儿子听他说,有人给过他银子,叫他不要多事。但是,他却没有为了银子落井下石,所以儿子才帮他,儿子不想他反被人害。这次的事”
“嗯”卢弼时摸了摸卢君见的耳垂。
卢君见抱紧了父亲的腰,埋在卢弼时胸口“爹不用顾忌儿子,爹心里想怎麽做,便怎麽做罢。”
“乖儿子,别说爹委屈你。他们毕竟是你的姨娘和弟弟。”卢弼时皱眉道。
“儿子明白。”
“小惩大诫,爹必不会叫他们再敢对你不利。”
“嗯”卢君见闷闷的声音,他埋在卢弼时胸口,所以卢弼时没有看到儿子眼中黯黯的神色。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再温和的人,也有阴暗的一面。何况,卢君见两年来在卢弼时耳濡目染教化下,好歹学了个道理,“害人之心,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软弱可欺什麽,能说明的只是无能。
卢弼时握著两份可呈公堂的证据,在内庭就情私了。褚氏毕竟是女子,在心上人威言加软语的诱哄下,蜜意连著闷亏,卢弼时再做什麽,她虽傲气却也低头了。
布庄虽毁,却可再盖。
对外只言,意外失火,大公子为救人受伤,休养在家。至於以次充好的货单,自有人担了责,卢弼时趁此把布庄及受过褚氏泽惠的几家老人彻底换血,调整了安插了新人,为大儿子以後继承家业扫除後患。
卢弼时这边在忙,不想家里有了他意料不及的变动。
人心,是最不可操控的东西。
就像木头会了思考,总会多出人的贪念。卢君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极依赖父亲,不止是因为卢弼时是他爹而已,谁会想占著自己的爹对,就是就是想占著
卢君见甚至怕见卢弼时了。
这份变了质的感情日积月累,开始压迫到他的神经。他开始变得脆弱易感,虽然谁也看不出他的变化,甚至他自己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但是卢弼时推开他的次数愈多,他心底的暗云就愈发汹涌。
为什麽不对的话,为什麽爹爹不彻底放开他
若不是他一厢情愿,为何不愿陪他同堕地狱果然,是他要求得多了吗
卢弼时怎麽处理这桩家案,卢君见不甚在意。卢弼时说过了,他不必多想,他会护著他。但是,卢弼时为安抚褚氏,连续月余,日日宿在褚氏房内,情好交密,连见儿子的时间都少了。卢君见在自己心中窥见了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
以前,会因爹爹的认可赞赏和亲近,觉得快乐。却不会因为爹爹和别人睡觉得痛苦
原以为可分享的温情,这才露出假象的面具吗
一开始,只因父亲对自己好
卢君见知道,他从来最怕孤单,最怕黑暗,最怕被扔在一旁。爹爹若只属於他一人就好了,就像他以前的爹爹一样,只有他一个儿子,只宠爱他一人,只因他的欢喜烦忧而欢喜烦忧唯一的多好
爹爹啊
长大後,清醒回想,当时是被硬带回来的,不知道那样囚束过他的人现在怎样了
心里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爹爹对自家人有怜惜,在外面却是铁腕无情的手段
不敢问。
卢君见再笨,也知道是禁忌。他失踪的十一年,是不堪,是脏臭,是该清空的十一年。
只有不被人知道,才能体面地生存下去。
他是卢家的大公子。仅此而已。
爹爹说过,他只喜欢乖的,那麽他会变得更乖,叫爹爹撒不开手
卢君见在黑暗中抱住自己,一遍,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舍得放开他的,想要留住别人的目光,得自己变强,自己闪光,自己的路自己走。
蜿蜒的藤蔓只会被人踩在脚底,即使要和善可亲的表相,他也要自立自尊做好大树旁的小树,等到大树的年岁到了,老了,那时候,小树茁壮,绿荫成盖。依附,便可以换一换。这是卢君见美好的愿望。
二十九,轻车逐飞雾
又两年後,卢君见十九岁,朗朗美少年,眉眼张开了,身量拔高了,昔年“俏娇娘”,如今俊面郎。
继卢君见之後,卢君恩也初涉生意场,接受父亲安排的历练。
倒是卢家三公子卢君行自两年前离家後,再没有回来。去年过年时,褚姨娘秉过老爷,请卢君恩去接乔万儿母子,乔万儿是接回来了,卢君行却留书一封,不知去向,不肯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