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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贪欢 第2节

作者:程陌 字数:21278 更新:2021-12-31 01:38:39

    楚兮云恍若未察的继续向前走着,南宫胤楚许他,只要不出宫门,宫里这些地方,都是可以随意去的。于是平日里闲走,本是无心挑出的路,也就自然,无心再去避开什么人了。

    可是他不避,不代表其他人就有胆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上次惠妃大闹绿玉湖的丑事一出,南宫胤楚立即下了死命无故靠近燕儿百步之内的人,定斩不饶。当然,现在该叫楚兮云了。

    那宫女眼尖,看着这个全身罩在白袍里的少年一出现,接着两腿发软眼见着就要跪下了,皇上下旨杀无赦,她不会误会他会狠心杀了眼前这个尚在稚龄小公主的,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何况孩子尚小,俗话也说过不知者无罪不是么。可她们这些宫女就不同了,一不是皇亲国戚,二没有背景靠山,即使舒妃要救人,碍着皇上金口玉言的面子,要是不想失宠打进冷宫,也是万万不会求情的。想到这儿,那些个宫女不顾三七二十一恨不能拎起那个还在哭闹的公主的衣领就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楚兮云还是静静走着,偶尔笑一笑,走得可真是快啊,要不是地上还有一堆杂乱的叠在一起的脚印,他都要以为,刚刚看到的人,不过是自己心上神不守舍时,连眼睛也看花了。

    身后一个小太监趁着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赶紧凑过来“主子,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楚兮云淡淡一颔首,也就转身,眸里像是没有焦距一般的看着前面连他的脚印都差不多已经被雪覆盖将要不见的路,并没有迟疑,而是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既定的命数一般,静静的走回去。

    而此时,他已见过韩王的消息,不知要被多少有眼色有心思的人,给传的沸沸扬扬了吧,毕竟,后宫是不得私自会见朝臣的,可是,他也算是后宫吗

    又是一声轻笑遥遥的恍不可察的溢出那少年的唇边,雪,又下得大了。

    、清妙出尘

    出尘殿在偌大的襄国皇宫里算不得什么大殿,甚至,说是很小的偏殿也有些勉勉强强,但是,有幸见过出尘殿的人,无不被它的飘渺灵动所折服整座殿宇不惜耗费举国之力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羊脂白玉用做殿墙,又特命匠人熔铸了襄国朝野上下当做稀罕物把玩的,几十年攒下来的透明琉璃用做殿顶,这样远远望过去,殿顶反射着一天之内四时不同的天幕变更,或朝霞渲染,或晴空若碧,又兼雨雪风霜衬景,直直从殿顶的琉璃反射在殿墙的纯白羊脂玉上,这一副四季十二时的生动变更图,再配上殿外飞檐攒尖,直入碧霄,美得竟像是臻入了化境。

    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整个襄国皇宫里,距离襄王的坤乾殿,最近的殿宇。

    楚兮云踩着铺了一地的雪缓缓步进专属他一个人的出尘殿里,宫人早已经摆好了整整一桌子精致的午膳,或是焖,或是煮,金玉制成的杯盘碗盏在冬日的寒意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丝丝缕缕的烟,以昭示着这般美味在主人入座之前,仍然还是冷热适度的。

    他入殿,其实并未仔细去看这些铺展了一桌子的大大小小的盘子,只是习惯的扫了一眼,然后了然的走进内殿去换下刚刚落满雪的袍子这样的阵势,南宫胤楚定然是要来的。

    内殿略有些暗,厚重的雪一层一层盖住原本透光的琉璃殿顶,这样阴沉的天幕里,若是没有蜡烛宫灯,只怕是要暗得不能视物了。但出尘殿毕竟是不同,高大的琉璃殿顶上一根一根密密麻麻延伸出长短不一的银线,而每一根银线尾端,又适时的系上了一颗与周围相比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就像是夜空里闪烁不一的星星,偶尔一缕风绕进来,轻轻的触上银丝,满殿的夜明珠摇曳生姿,光影婆娑,遇上天气晴好的时候,甚至天幕里的星光也会毫不吝啬的透过琉璃洒下来透明的琉璃晕开的星光,再衬上殿里摇曳的珠光,这般景致,只是想一想,便足够醉人了。

    就像是这座举世无双的出尘殿,世人只知它美得飘渺虚幻,或许以为宫殿的主人会因为能有幸住在这里而沾沾自喜,也或许会有人为了可以住进来享受一晚而甘心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甚至有时候,楚兮云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阁上远远看着它,也会略略失神,但外人不会知道,白玉做墙,琉璃做顶,这样奢华的宫殿该会有多冷

    他总是浅眠,即使睡着,也总是莫名的惊醒,世人只是羡慕满室夜明珠的华贵雍容,也从不知道,无数次醒来,扰人的光毫无顾忌的打在脸上,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其实,再美的殿宇,不过是囚禁人的牢笼吧。

    “皇上驾到”

    突兀的有宫人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远远的通报过来,不多时,一个明黄色的人影迈进殿内,见整个大殿宫人安静侍立却唯独不见那少年的影子,也就习惯似的顺势落座,兀自开口“兮云,朕已经来了,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那少年淡然的迈步走过来,身子一低,也就入座。

    南宫胤楚没有看他,只是抬手夹了就近的小砂锅里一片泛了辣红的鱼肉,一旁侍立的宫人一个递上金丝白玉盏,一个小心翼翼的在那砂锅底下添了几块精细的炭,小火慢炖,一锅酸辣可口的锦绣鱼汤已经煮的就要沸了。

    两个座位靠得很近,楚兮云静静坐着,像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紫金砂锅里沸腾着冒出的泡泡几片绿意盎然的叶子似是不甘的不停翻滚着,辣红的汤水,偶尔几片白嫩的鱼肉,几样材料点缀起来,在寒意渐浓的冬日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不饿吗”南宫胤楚见他不动,也就侧身看着他,“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是累了吧”如许近的距离,随着他的话带出的些许白色的雾气,毫无预兆的拂在楚兮云的侧脸上,他没有答,还是专注的看着砂锅里翻滚的鱼片有些事情,他不需要答,自然有人会迫不及待告诉面前这个想要掌控一切的人,他甚至不用质疑为什么他的行踪会有人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为什么要去宫门”那个明黄色的人影又靠得近了,语气里不容辩驳的肃穆,让人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楚兮云还是淡淡的看着那个砂锅,良久才答“宫里很冷。”

    “冷”南宫胤楚抬头扫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宫人,像是说给自己听,但语声不大不小,却正好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太监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主子说炭火熏人,不叫奴才们点,这才”那太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句话没说完,险些就要背过气去。

    南宫胤楚听了,见那少年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砂锅,旋即语声一沉“知道炭火熏人,怎么还不撤了”他没有说撤什么,自有一旁察言观色的宫人动作麻利的把那个点着炭火的砂锅撤的连影子都不见了。

    楚兮云淡淡一笑,也就抬眸看着他“哥哥只是撤一个无所谓有或没有的,砂锅吗”

    闻言,那个跪在地上的太监立时抖得身如筛糠“主子息怒,奴才不该疏忽,饶了奴才吧”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南宫胤楚轻轻一挥手,周围几个宫人齐步上前,那个犹在颤抖声音渐远,方才的太监已经消失了踪迹。

    南宫胤楚复又抬头,看着周围侍立在旁的恼人的宫人,也就再一挥手,无声无息的,所有人低头垂首恭恭敬敬的撤出殿去。

    “满意了么”他看着那少年夜明珠的光华柔柔的洒下来,淡淡扫过他的发丝他的袍子,却像是羞怯一般,再不敢触及那人如同沉睡碧海千年的珠玑一般澄澈的面容。

    也许是他出来的急了,银丝云锦绣袍的最上面一个扣子,似是无意的忘记系了,一段雪白的颈子毫无顾忌的露出来,他微微探身,拿着一双纯白的玉筷像是要去夹起不远处一小片翡翠叶子,南宫胤楚看着他,那双玉筷白得通透,却怎么也比不上握着筷子的这几根极随意的手指这样的手指,如同剥了一半尚在滴着甜腻汁水的白嫩荔枝,让人禁不住

    楚兮云没有看他,也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极淡的告诉他“我饿了。”说着已经夹起那片叶子,唇角微张,像是就快要把它咬住一般。

    南宫胤楚听了,目光晃了晃,随口答他“朕也饿了。”说着探身,咬下了那人举在半空的翡翠叶子,又再低头,连同那人微张的唇一起,死死的咬在了嘴里

    、淡漠疏离

    楚兮云紧紧的捏着指间那双白玉筷子筷子上雕了几朵凌空而起的云,那云极淡,却真实得像是就要起身飘远一般。

    他用力的捏着,只是指节的弧度没有僵硬,也许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看得出那几根手指这般不经意的颤抖和,不甘吧。

    南宫胤楚咬着他的唇,像是轻轻的呢喃着什么。

    天地在这一瞬忽然的静默了远处的风已经停了,漫天飘洒的雪悄然收了这般铺天盖地的兴致,近处琉璃殿顶的珠光静静地笼下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南宫胤楚放开他,自顾自斟了酒,而后一口饮尽。只是那目光依旧缠在那人的身上,语气不善的像是吩咐他“再不吃就凉了。”

    楚兮云听了,也就极自然的抬手又再夹了一片别的什么他极认真的吃着,偶尔停下来片刻,也像是在思考自己该夹哪一道菜一般这样淡漠疏离的姿态与眸光,南宫胤楚不是第一次见到,却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气恼。

    “饱了么”他忍不住问他。

    楚兮云一向食量是极少的,此刻放下了筷子,想来该是饱了。

    未待他答,他已经起身,直视着楚兮云瞬间的错愕,暗暗施力,那人已经入怀。

    “哥哥”他下意识的轻声唤他尽管不是第一次了,看到这样的他,他还是会不自觉的错愕。

    那人也不理,径直抱着他入了内殿。

    宽大的床榻上依稀还有那件刚刚换下不久的,已经被融化的雪湿透的袍子,南宫胤楚皱眉,一抬手,袍子已经被拂到地上。

    他按下怀里的人,动作算不上轻柔,还是忍着耐心解开最近的一个繁复的扣子他是帝王,平日里这些杂事自有伶俐的宫人伺候着,他笨手笨脚的解了半天,旋即像是跟自己置气一般,索性再一用力,“嘶”,整个袍子应声被他扯成了两段。

    一件外衣已经扯开了,他不住手,还是一鼓作气的用力扯着。冬日的出尘殿连殿墙都像是染上了彻骨的风霜,楚兮云微微皱了眉“哥哥冷”

    南宫胤楚闻言,索性又一把扯了自己的皇袍“说,为什么要去宫门见他”

    “谁”楚兮云恍不可察的暗暗咬了咬唇他粗暴的时候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的。

    “还能是谁”南宫胤楚这一口已经狠狠咬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左肩,丝丝寒意钻心蚀骨。

    “我没有我冷”战栗的声音响在耳畔,南宫胤楚禁不住抬起身子俯看他眉目如画清明的眸子似乎是沾染了雾气,浓得像是夏日里的瓢泼大雨,虽湿得极致,却并不凄迷。

    他喃喃“那人说得不错,世人的传说,都是真的”

    是三王爷南宫胤韩说的么

    楚兮云还未及多想,只觉唇齿间一痛,那人霸道像是要吞他入腹一般。

    见他皱了眉,南宫胤楚也不顾,一只手死死按着他,要他逃无可逃,一只手已经顺着他优美的胸线一路蜿蜒着向前

    他没有挣扎极腰的墨发铺在床榻间,无力的垂洒下来,轻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了。

    而他,霸道的唇齿噬咬着他,原本无瑕的雪肤已是一片不忍触目的青紫印记。

    他没有出声,还是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他不呼痛,也不哀求。

    南宫胤楚的手一路向下,在身下那人的腰际略作停留就要顺势深入

    楚兮云像是察知他的动作,双眸微睁,又再紧紧闭上,而纤细的腰已经在他怀里略略的扭动起来

    他一怔那人从不曾主动配合过他的动作旋即手上力道更大,又要再度前去探寻什么。

    而他,随着他的动作也是一怔。

    “皇上,秦王已在殿外,有要事相商。”有太监适时的插了一句话进来,南宫胤楚微微一顿,怒吼出声“叫他等。”言毕复又俯身,像是仔细的辨别身下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个高洁得不染烟火气的雪玉少年他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婉转承欢

    “皇上秦王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奴才看皇上正在用膳就没有打扰,可二王爷实在是有要事急着上奏,这才”先前的太监言语间已经带了明显的不安。

    南宫胤楚又再皱眉他不是昏君,更不曾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政事,一念及此,不由松了手下的力道,抬头怒道“够了,朕这就去。”说着抬手扯了一旁的被子盖上那少年布满青紫的身子,再一翻身,人就利索的披衣向殿外行去

    “吱呦”殿门应声而开,只是一瞬,四周又再恢复先前的死寂。

    良久。

    “主子,可是要奴才们伺候着起身么”

    不知不觉,宫人已经备了热水毛巾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了。

    “不用了,从今日起,出尘殿就由小宇子代管吧,其他人先下去,我还有几件事要吩咐他。”

    “是。”

    一阵衣袖拂摆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远去,殿里唯一侍立的人淡淡的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不是一个胆战心惊亦或是洋洋得意的小太监该有的声音,楚兮云听了,也就微微皱眉“苍宇”

    那人见他皱眉,也就立即迎上来“是不是伤口”他没有问下去,而是径自掀了面前紧紧遮着的被子,白净的床单上点点嫣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他赶紧拉着眼前的人坐直身子,又再掏出贴身带着的药匆匆忙忙的抹上他后腰深深裂开的一道口子,旋即像是发怒了“怎么又裂开了,不是说不要乱动吗”然而话还未尽,他又看到了那一身深深浅浅的青紫印记,接着也皱了眉。

    见他发怒,他倒是笑了“放心,他没有看到,只差一点,多亏了秦王及时出现。”

    、王者之器

    “是多亏了秦王,还是多亏了你自己”苍宇的质问像是凭空的带了几分尖利。

    见他如此,楚兮云也就偷偷撇撇唇角恍若未闻的问“韩王来了,秦王也来了,他们两个的封地各占燕国一半,不会无故回来吧。”

    苍宇也不答,只是转身另取了一件长袍给他披上“你的伤已经深了,又是冬日,再不包扎,要好可就不容易了。”

    楚兮云闻言无所谓的扭头看了一眼,顺着苍宇的话佯装伤心的叹气“真的这么深啊,看样子,就算好了也得留疤了。”他当然知道他的伤是不能包扎的,本来伤在后腰,那人是看不到的,可要是一旦包扎起来他摇摇头不敢想象那人扯开他的衣服看到一圈白纱布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苍宇见他终于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露出这样单纯的神情,也就不由自主带了笑他本就是只是个孩子吧,平日里淡漠的样子保持得久了,差一点连笑都不会了,更别提,偶尔的撒娇

    “主子,师父也说,剑才是王者之器至少不会像九节鞭一样稍不注意就伤到自己吧,以后还是不要练了,这样的伤要是让那人看到,肯定会起疑的。”

    “你该知道,九节鞭练的就是力道和掌控能力,这伤不会有下一次了。”楚兮云懒懒应着,又再问“师父这次回燕国,是不是有什么动作了,所以韩王秦王全都赶回来了,是不是”

    苍宇叹气“你都猜到了,还问我么”

    “师父只是说,她要回去召集旧部,可具体做了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

    “是啊,师父召集了昔日的将领,打着你的旗号,说要挥师入襄都救回燕国少帝。”

    “燕国少帝”楚兮云喃喃,恍惚间记起那人在夺了他的翡翠叶子以后似乎也呢喃了什么,原来是燕国少帝么

    苍宇见他失神,也就问“担心他杀你么”

    “杀”楚兮云遥遥头,“师父的力量不足以威胁到他,即使有一天威胁到了,我不还是一个强有力的人质么师父起兵只是要扰乱他的视线激起燕国民愤吧,若是对我不利,她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恍惚间大雪又开始洋洋洒洒的落下来了,或飘,或浮,没有挣扎,没有哀鸣,安然而落,始终无声

    “主子,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

    苍宇复又沉默许久,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般,喃喃道“有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姑娘”

    “怎么,不是苍宇的故事么”

    他一愣,旋即摇头“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记得当年你落水以后救下的小姑娘么,叫泠儿的那个”

    “泠儿记得吧,她怎么了”

    “前段日子我偶然听到了几个宫人的议论,因为你救了她,所以她被皇上下令逐出宫,然后”

    “嗯”

    “然后卖进了青楼,花名倾泠月。”苍宇一叠声的说完,像是怕语声迟了就会不忍心说出口一样。

    楚兮云一怔“倾泠月”倾了冷月渠的泠儿吗旋即又再喃喃“我救了她一命,却害了她一生么她恨我吧。”

    苍宇咬牙“她该恨的,不是你。”见他还在怔怔,于是又道“我叫她入了脉络堂,毕竟青楼是个汇集消息的好地方。”

    听到脉络堂,他像是有了反应“为什么不赎她出来”

    “是她自己选的,她要帮你。更何况,是那人送她入青楼,要想出来,岂是易事。”

    雪已经下得大了丝丝入扣的风敲打在窗棂上,沉闷的声音,就如同钝器一下一下敲击在心壁上那般。

    “前几日我要你说的话,告诉江妃了么”

    “我猜不久以后,宰相就该号召群臣发折子,叫那人雨露均沾留下皇嗣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他打算后嗣,或者为什么不干脆一剑杀了他,岂不是更干净”

    “杀了他,还有他的儿子,杀了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弟弟杀不完的。更何况,我只是想要他烦一阵子,至少我可以有时间把师父留下的九节鞭练好吧。”

    说到九节鞭,苍宇一怔,复又低头看看他一身青紫的印记,不自觉的喃喃自语“主子很苦”

    楚兮云也笑“能够入宫,总是要牺牲一些什么的,苍宇不是更苦”

    “我自愿要来陪你的,可你”

    “没有人的时候不用叫我主子,我叫栾谦。或者,苍宇叫我谦儿吧。”

    殿外突兀的有了些许杂音,只听一个小太监恭敬的道“秦王请随我来。”距离很远,却清晰的传进出尘殿里。

    “苍宇,听说秦王的脾气很不好吧。”

    “你要做什么”

    “他们刚出坤乾殿,我们走小路,应该可以赶在他们前面。”

    “你要去拦他”

    “我的伤在今夜之前要有个交代,不然瞒不住的。快,就带着这对烛台。”

    楚兮云匆匆系好衣带,又抬手塞给苍宇一对几乎蒙了灰的烛台出尘殿有满室的夜明珠,本是用不着烛台的,当初楚兮云偶然的看见这一对简单到几乎没有多余花纹的烛台以后,就一时兴起留了下来,而他的东西一向是不许宫人触碰的,时至今日,原本就黯淡的台子上自自然然的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青灰。

    只是一个迟疑,苍宇就紧跟着楚兮云出了殿门

    襄国皇宫的布局算得上是精巧的,凭着楚兮云的记忆,足足走了一年才勉强算是熟悉了皇宫的所有细枝末节,此刻秦王跟着领路的小太监悠哉悠哉的漫步,自是比不上他抄小路加上快步疾行来得更快一些。

    不多时,楚兮云赶在前面,再调了几个步子,似是无心的转了几个弯,就走到了秦王身前不远处。

    、纷至沓来

    雪还在下着,那个模糊的纯白色身影衣袖飘飘没有近一步,也没有远一步,因着这一抹极随意的明丽色彩,天地间这一场纷至沓来的雪,也像是忽的暗了一般。

    这边秦王驻足,惊异的看着这个不知怎的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的人,本欲探寻,旋即又明了后宫是不会有男子随意出现的,眼前的人,不是楚兮云又会是谁

    他于是扬声“给本王站住。”

    像是凭空响起的一声暴喝,楚兮云恍不可察的微微一笑,也就转身“若鸿拜见秦王。”

    极淡的语气,说是拜见,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字出口,好听的声音就像是温润的泉水敲击着上好的璞玉,一声一声,清丽如同凤鸣。

    南宫胤秦听了,微微恍惚面前的人依旧低着头,不加修饰的如漆墨发安稳的洒下来,像是故意遮着主人的面容不舍得让他人窥视一般,却只是这几个语气淡漠的字,只是听了,也莫名的震了耳,震了心。

    可也只是一瞬,南宫胤秦复又皱眉“怎么,呆在宫里这么久,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规矩么”

    字字责难,楚兮云也只是淡淡的答“若鸿只知,见了皇上尚且不必行礼,却不知见了王爷,又该如何。”

    周围的宫人已经悄悄的冒了汗他们大多是知道秦王脾气的,这种时候,不该听的不该看的要是不小心听了看了,一个不留神可就得赔上一副身家性命,于是干脆老老实实的低了头,再不敢看这两个针锋相对的主子一眼,更是恨不得连耳朵嘴巴都顺道堵上,省的秋后算账叫人给惦记上。

    “好,拿皇兄压我是么以为得了他的特许就可以耀武扬威了是么”南宫胤秦也笑,只是那笑意弥散却怎么也进不了他鹰隼一般冷冽的眼角,他俯看着他,一字一顿“不过是皇兄闲暇时的一个玩物,这般恩许,你也配么”

    雪着实下得大了,襄国远在北地,皇城的选址更是北面为尊,本来冬日的大雪极是寻常,却没有哪一次,竟如今次这般洋洋洒洒,连咫尺之物也差点要分辨不清了。

    楚兮云还是安静的立着,没有任性的甩袖离开,也没有桀骜的以牙还牙,甚至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答他“王爷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天幕突然变得很静。

    南宫胤秦看着近处这个有些模糊的人影这样淡漠的姿态,不喜不怒,安然的像是听他说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却更是让人莫名的恼火,就如同费劲全力狠狠打出的一拳,以为对手会倒地呼痛,然而换来的,只是他淡淡的一句打得很好,下次继续努力

    这样的感觉,从不曾有过。

    “本王在宫外,常听人提起什么祸国妖孽,今日得见,倒也算是不虚此行。”南宫胤秦兀自发笑,一众宫人见势知道秦王终于要走了,不由个个都暗自松了口气。

    也正是在这时,楚兮云静静的抬头,极腰的墨发顺势收拢,如玉的面容略略带笑,他看着秦王,眸里有了几分揶揄的味道“自古,世俗不容,是为妖。王爷是要告诉若鸿,你,不过是一介俗人么”

    “啪”

    极清脆的一记耳光,不偏不倚,打在楚兮云脸上,也许是力道过于大了,也许是雪肤过于单薄五个指印清晰的停在他的左脸上,也因着这样迫人的力道,他借势后仰,恰好撞在身后苍宇手里的一个尖锐的烛台上

    “嘶”

    衣衫刺破,血流蜿蜒成河

    一众宫人还在愣着,想不明白眼看着秦王就要走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事。

    苍宇眼疾手快的扯了衣服赶紧包上,因着担心血流不止,也不敢妄自拔出那个刺得极深的烛台,只是抬头一声大喝“来人啊,快传太医”

    一个反应快的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剩下的几个人这才有了反应,手忙脚乱的又是搬又是抬,只余楚兮云自己,微微瞑目,睫毛像是在颤抖,但由始至终,不呼痛,不呼怒,安安静静未发一言。

    直到所有人行得远了,南宫胤秦仍在怔怔他的一掌,力道还是掌握得住的,分明,他根本就没有用力的

    出尘殿里已经站了几个最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待不多时,纱布药棉金疮药,一切也就收拾停当。

    楚兮云安稳的睡在宽大的床榻上,墨发肆意的铺张开来,似是要掩着那世俗不容的面容一般,黑与白淡淡交融,倒是更衬得肤白胜雪了。

    南宫胤楚得了消息早早的就赶了过来,他安静的坐在床前,食指轻柔的抚着那人一片红肿的左脸“朕知道你没睡,还要躲朕么”

    楚兮云也就睁开略有迷蒙的眸子看着他,听他轻轻的问“疼么”

    他笑“脸上的伤不重,也不算疼的。”

    “那腰上的呢”

    他沉默片刻才道“哥哥,不用在意。”

    南宫胤楚抚着他腰上的几圈厚厚的纱布,兀自还有嫣红的血缓缓渗出来,他喃喃“该是很疼吧”

    “哥哥想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遇见秦王么”楚兮云像是了然的看着他,“烛台旧了,我不喜欢了,想送去扔了的。”

    那条路再往前,会经过一个储物的小仓库,平时旧了的不用的东西,总是差人搬到那里去的。

    南宫胤楚闻言,目光晃了晃,转而低头噙上他略有些苍白的唇“不喜欢的东西就要扔了吗,那么,朕呢”

    未待他答,他的舌尖就顺势侵进了他的领地,霸道的勾上他的舌,毫不留情的舐过他的每一寸唇齿,似是意犹未尽,任他再是挣扎也不肯忍耐着放开他“兮云,先前被秦王扰了,现在”

    楚兮云闻言又是一怔“哥哥,我的伤”后面的字还未出口就被吞得尽了。

    “别吵,朕知道分寸”

    、彻骨彻心

    楚兮云皱眉,本就苍白的唇带了些许凉意冬日的天幕总是很早就暗了,似乎是入夜了,出尘殿里从不曾有过炭火,连烛光也是不见的,自是冷得彻骨彻心。

    本来他不曾受伤时,也是极怕冷的,偏偏今天他为了掩饰旧伤的痕迹,原本不大的伤口因着自己强劲的一撞生生撕开了很深的口子曾经已经结痂的痕迹是不见了,却也不受抑制的流了太多的血,这样的寒日自是承受不住了。

    南宫胤楚抱着他,只觉得这副本就单薄的身子越来越凉,甚至带了略略的颤抖,不由停下动作轻轻侧身,然后紧紧的把他圈在怀里。

    他动了动,疑惑的睁开眸子“哥哥”

    而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圈着他“朕困了,睡吧。”

    楚兮云轻轻的笑“哥哥明明睁着眼睛,怎么说困了呢”

    他侧着头启唇点在他的额上力道极轻那人总是轻飘飘的如同一阵淡淡的烟雾,似是稍不留神就要无力的散去一般,即使是紧紧圈在怀里,也总是莫名的生出一种舍不得,留不住的错觉。

    他圈着他,尽可能的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似是喃喃“兮云,叫我胤楚吧。”

    他自称是我,而不是朕。

    怀里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又像是极不安的动了动,再下意识的向他最温暖的胸膛贴了贴,安然的睡容就这样不经意的,静静绽放在他的眼前不是碧天里朝云那般的铺陈,更不是冬日里雪白羊毛那般的温暖,也许是冷得如同深陷冰涧之中的雪莲,又不似雪莲那般惹人怜爱的娇弱,南宫胤楚于是自嘲似的笑了他的美,他的静,他的淡,他的韧又怎是一般俗物可以相比的

    他抬手小心的扯了扯被子,更多的裹着那个已经睡熟的人,却也还是睡不着,只是借着一室的珠光仔细的看着他,兀自低语“兮云,兮云”

    一夜好眠,楚兮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他紧紧拥着被子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那人总是习惯很早的时候就去重新翻几页前日重要的折子,然后备好笔墨写下新的指令或者心得,匆匆半个时辰,再去召见朝臣,小心的控制着几派臣子彼此的势力制衡,此消彼长的时候削弱强的一方,争执不休的时候判定对的一方,或者,只是一句“有本上奏,无事退朝”便就作罢世人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谁又去想过,坐在那样的位置,是不是会像坐在针毡上那般难受呢

    他微微瞑目,睫毛恍不可察的颤抖“胤楚”

    “主子可是醒了”一旁恭立的小太监见他动了,赶紧机灵的探身就要上前。

    楚兮云听了,也就随意的摆摆手“我不想吃东西,你也不用伺候了,去告诉他们谁也不要进来,不要让人来烦我”

    “主子,太医吩咐了您要喝药,还有,腰上的伤也要换”

    “出去。”

    楚兮云又再不自觉的皱了眉那小太监的声音嗡嗡嗡响着,听上去就像是恼人的蚊鸣,偏又赶不走捉不住,让他禁不住的起了怒火。

    见一贯谦和的他像是真的动怒了,不明就里的小太监赶紧转身低头就要往外跑,“啪”,一不留神,苍宇刚刚熬好想要送进来的药被这一撞,洋洋洒洒的浇了一地。

    “小珠子,知道这药有多金贵吗,打了这一碗,怕是卖了你也赔不起。”

    苍宇借势就想拿这个毛毛躁躁撞在枪口上的倒霉孩子来立威,毕竟昨天才当上管事的,出尘殿上上下下埋了这么多各宫的眼线,其实都是不服的。

    小珠子闻言赶紧麻利的一跪“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说到最后,语不成声,已经明显的带上了哭腔。

    见他可怜,苍宇也有些不忍,一摆手叫他收拾了一地的碎渣子,顺便又吩咐人再熬一碗新的过来,也不再看一旁各人的脸色,托词主子需要静养就把人通通都赶了出去。

    待人走得尽了,他这才叹息着回身走进内殿,见了床上那个懒懒躺着的人,一腔怒意再也忍不住,抬手就差要把他直接掀起来。

    昨日苍宇只是约略的知道他拦秦王是要做什么,却不曾想这一撞的力道这么大,还来不及收手,烛台眼见着就要没了顶。原本他昨天就要来数落他的,只不过恰好南宫胤楚来了,一呆就是一夜,叫他连说句话的空都找不出来,硬生生的气了一个晚上。

    “你是要用烛台把你自己给穿过去吗还是你嫌伤口裂得小不够霸气不好看”苍宇探身坐在他的床前,“本来不要紧的小伤,被你这么几番折腾下来,不残废都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是真的气急了,仗着自己年长一岁,数落起他来,倒也真有了几分兄长的架势。

    楚兮云还是懒懒的拥着被子,见他气得急了,也就沙哑的出声“我很小心的,不是已经避开要害了么。”他说着淡淡的句子,人却禁不住微微的颤着。

    苍宇蹙眉,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又再皱得更深“你看看,都烧成这样了。”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太医来诊脉开方子。

    可刚迈了一步,人就立刻顿住,他顺着视线落在楚兮云拉着他衣角的苍白右手上,想了想,又再坐回去柔声的哄他“谦儿,药不苦的,我备下了蜜枣和冰糖,等一会儿太医开了新方子熬了药,我亲自端过来喂你,好不好”

    楚兮云不说话,只是用力的靠着他他很暖,只有靠着他的时候,他才不用担心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才不用夜夜浅眠,才不用提防什么阴谋算计。他无法想象那个明知他是燕人,明知他是所谓的燕国少帝,却依然可以不动声色的人究竟在打什么注意,他怕他的梦里会有只言片语泄露了师父他们的机密,他怕有一天自己撑不住了会在那人身边沉沉睡去

    “谦儿,谦儿”

    那么深的梦境里,是谁在不停的说谦儿,你要记住,你是足以让整个燕国昌盛不衰的神瑞,你是燕国的麟儿,你是神的旨意,神佑大燕

    “谦儿,别睡了,醒醒”苍宇低声唤着他,又再看看他已经烧得染了红晕的侧脸,咬咬牙掰开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起身就向殿外迈去。

    、帝王之姿

    身边忽的一凉,楚兮云只觉得自己死死抓着的衣角一滑就再也抓不住了恍惚的像是回到那日的燕京赤都,盛夏灼人的炽热战火,漆黑的夜幕里明晃晃的渲染了大片刺目的红差点要燃了人的眼了吧。

    他不记得了,或许是不愿记得,只是燕国皇宫里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影一次又一次的晃过他身前,没有停留,又再极快的离开几个皇兄亲自领了人杀上战场,纷繁的战报军书一封接着一封的来了又去,那样的夜幕里,知了声嘶力竭的吼着,怎么像是突然的无声了呢

    “父皇不要走”

    楚兮云兀自伸开苍白的手指像是要凭空的抓住什么犹记得襄军破城,他也是刚才那般死死的抓着父皇的衣角,怕是不小心松了手,就什么都消失了

    却,还是握不住。

    “不要走”他紧闭着双眸,额上细密的汗珠染湿了他铺展在榻上的如云墨发,几缕青丝垂在枕畔,他挣扎着,想要靠近久违的一点温暖身子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出尘殿,真的好冷

    “兮云”

    南宫胤楚看着连同被子一起滚落在地上的人,不由几步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他刚从早朝回来,那帮迂腐的老臣子又开始扯一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陈词滥调来干涉他的家务事,料是朝野近日没有什么大事至少表面上还是一派繁华盛世他干脆早早退了朝,脚步不停的径直朝出尘殿赶过来,却没想到,一进内殿,看到的竟是这般光景。

    他来不及发怒,只是几步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兮云,兮云”待触到他滚烫的额头,不觉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怒意“太医呢,快给朕宣太医,但凡还有气的,全都给朕宣来”他一叠声吩咐着,手上用力,连同那人的被子一起,安安稳稳的放回床榻上去。

    楚兮云由着他的动作微微蹙了眉,旋即眉头舒展,像是重新抓住了什么遗失的珍宝一般死死扯着他的衣袖,因着冷得极了,又本能似地略略扭动身子不停的往他怀里钻他的手极有力,就像是记忆里那个亲手把他从泥浆洞里救出来的和蔼的父皇他扯着一截袖子心满意足似的笑,不似往常的淡漠疏离,而是真的发自心里就这样自然得像是不加修饰的绽开,却突兀的,惊了南宫胤楚原本焦躁不安的,心。

    该说他是荣幸之至吗这样的楚兮云,如不是高烧到连神志都已经不清了,他会像这样,不加掩饰的对他笑吗

    “皇上,太医已经到了。”身旁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跑进来,也不敢靠的近了,隔着远远的距离一声通禀,南宫胤楚略一恍神,也就吩咐“还不进来”

    “是。”小太监领旨以后一溜烟的跑出去,不多时,一众太医鱼贯而入,本就狭小的出尘殿立时人满为患。

    南宫胤楚皱眉“郑太医,王太医留下,其余的下去等着。”说完未待众人反应,不耐烦的一摆手,其余人立时噤了声,敛衽就又退了出去。

    郑太医上前,看着南宫胤楚紧紧圈着楚兮云坐在榻上,眼神里略略带上了难色“皇上,还是交给微臣吧。”

    “不过是把脉,朕碍着你了”语气极是不善,饶是郑太医多年伺候这些贵气的主子伺候得惯了,乍一听还是一阵哆嗦“微臣不敢。”说着赶紧低头上前,恭恭敬敬的就着南宫胤楚的手搭上楚兮云的脉,略作停留,又赶紧敛衽退下去,除了就近瞧了瞧楚兮云的气色,自始至终竟是再也没敢多抬一次头。

    郑太医退下,王太医又赶紧上前,望闻问切一阵子,也就熟练的退下去同郑太医一起商量着开方子。

    趁着这个空,太监总管丰德赶紧话来“皇上,该是用膳的时辰了,奴才可是这就去传膳”

    南宫胤楚随意的一摆手“叫人做些清淡的来。”说罢似是怕怀里的人冷了,又顺势紧了紧手上的力道,这才又道“现在出尘殿管事的是谁”

    苍宇目光顿了顿,暗自从床榻上倚着的虚弱身子上移开来,语声恭敬没有波澜“回皇上,正是奴才。”

    “哦”南宫胤楚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语气淡淡,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君主的样子,继续问道“兮云先前用过早膳了么”

    苍宇一愣,只得照实回话“主子说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所以早膳就给耽误了。”

    “耽误了你耽误的起吗”

    苍宇依旧低垂着头,知道他此刻得了闲,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毕竟主子病成这样却没有及时通传太医来照料,他作为奴才也是极失职的,当下有了盘算,顺势一跪就要老老实实的叩头请罪。

    楚兮云像是终于听清了什么,在那人怀里挣了挣,也就声音沙哑的断断续续开口“哥哥是我不叫他们进来的”

    南宫胤楚不待他说完,已经皱着眉急急打断他“你不知道自己病成什么样了么”

    楚兮云笑,这笑容带着些虚弱苍白,却绝不是先前那般不加修饰的自然唇角略略勾起,眸光却凝定平和这样的笑,南宫胤楚见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让他觉得

    厌恶么

    他是觉得厌恶了帝王,更是惧世俗的人他即有平定天下的抱负,又有灭了燕国的本事,又怎会为一个区区的敌国余孽做如此多让群臣百姓动怒的事呢他可以将他养在深宫,禁了消息,甚至也可以给他一个襄国良家百姓的身份,再召进宫里赐个陪王伴驾的闲职这些他自幼就烂熟于心的为君之道,在他看到那个困在战火里一声声叫着“哥哥,救我”的小小少年时,怎么竟通通抛到脑后去了呢

    或者他那时毕竟还是自傲的,兴邦定国,攘外安内,如许的文成武功,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肆意的任性一次了不必战战兢兢看着朝堂上德高望重的老臣处处制肘,不必无可奈何看着战场上冲锋在前的将军一叠声的“皇上,军情紧急,还是让微臣去吧”然后留他一个人躲在最安全的大后方阵营,不安的等待那些或胜或降的早就尘埃落定的战报快马传来没有谁真的在意他的所谓圣旨,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一步步长大到今天的孩子啊。

    、安逸舒心

    如果说做一个昏君是这世上最安逸舒心的事,那么,做一个明君,可就该是韬光养晦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朝臣总是赞他成熟稳重越发的显露出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严与气度,可又有谁会知道,一个从五岁起就无父无母的孤儿,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走到今时今日,其间的滋味,又怎可轻易对人言呢

    南宫胤楚还是伸长手臂紧紧圈着怀里的少年,看着他这般淡漠的笑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侧脸隐隐的闪动着殿顶动人的珠光,可是那光在美,也照不进那人的眸子里他厌恶他这样的笑他这样的笑可以是对宫女,可以是对太监,可以是对任何人他不厌恶他,只是莫名的厌恶他像这样漫不经心的,如同佛祖拈花,众生平等般没有感情的笑。

    楚兮云还是淡淡笑着,听他急切的问你不知道自己病成什么样了么也就语声艰涩的答他“我不想喝药,药苦”

    他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几个字出口,人就软软的陷在南宫胤楚的怀里再也撑不住了。

    南宫胤楚只觉怀里一沉,再去看时,那人咬着唇,似乎是已经睡了,也恰是这时,太监丰德传了膳来,又命人连同刚刚熬好的一碗冒着热气的药一同端了来,熟练的上前欠个身“回皇上,药已经熬好了,太医嘱咐了得趁热喝,奴才”

    “行了,端过来吧。”南宫胤楚这才恍然刚才只顾着急发火,连太医诊完脉开了方子都没有注意,此刻连药都熬好了,他竟连那人的病情重不重都忘了问一句罢了,宫里的老太医别的不行,诊病还是信得过的,大概也就是伤口发炎才发了烧,他又抬手轻轻的拭了拭那人额角细细密密的湿汗,这才接了那一碗药,试了试温,再舀起一勺,小心的递到那人唇边去。

    楚兮云还是紧紧咬着唇,本就凉薄的唇咬出一排森然的牙印,饶是他现在身子虚使不出力,才堪堪的没有咬出血来。

    那个白瓷的勺子递过去,他紧咬着唇还是不松,南宫胤楚略一皱眉他生平没有细心伺候过人,普天之下也没有谁能配得起要他伺候此时此刻,看着怀里的人拒绝不合作的样子,若是往常有谁敢像这般不识相,他怕是捏碎他们的下巴也早就把药灌下去了,可是,他们,不是他。

    南宫胤楚又再皱眉,勺子递过去许久,任他如何摩擦他的唇齿,他还是紧紧咬着唇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刚刚,他是不是说,他不想喝药,因为害怕药苦呢

    苍宇还在一旁跪着,偷眼看前面床榻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也皱了眉,思虑再三,才试探着开口“皇上,药就快凉了,不如还是让奴才”话音未落,正前方一道寒厉的目光扫下来,没有人开口,气氛却冷了下来。

    丰德赶紧压低声音怒斥一声“大胆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说着抬眉看看床榻上丝毫没有听进去似的那人,也就敛目恭敬的站着不再吭声。

    南宫胤楚复又仔细的看着怀里那个不肯乖乖喝药的固执少年,索性收起了勺子,自己就着手里的药碗喝了一口,再低头,含着药汁舔舐他紧咬在一起的唇齿,小心的撬开,又再深入,紧紧的压着他的舌,尽量不让他尝到药的苦涩,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在他的口腔里溢出来,他似是不愿了,皱眉就要吐出来,南宫胤楚又再压上,舌尖抵着他的喉管,一只手托着他的颈项,迫得他微微向后一仰,原本的药汁已经本能的咽了下去。

    楚兮云剧烈的咳,刚刚托着他的那只手略显慌乱的轻轻抚着他的背瘦削的肩线被慢慢延伸至腰下的墨发缠绕纠结,背上的琵琶骨略略凸起,隔着冬日厚重的外衣,并不明显的时隐时现南宫胤楚起了绮念,赶紧转头喝了一大口苦涩的药,待神志清楚了些,才又低头印在他的唇上一滴不漏的喂给他。见他老老实实的喝下去了,也就再喂一口,不知不觉,整整一大碗药也就渐渐空了。

    身旁的小太监见势赶紧探身递上一盘甜腻的蜜饯,南宫胤楚捏了几颗嚼了,又再俯身扫着那人的舌尖,待觉得他的口里已经没了苦味,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他,抬头询问“午膳备好了”

    丰德赶紧接话“回皇上,早过了用膳的时辰,奴才已经叫人把饭菜热了”

    “好了,”南宫胤楚又看了一眼怀里似是承受不住已经睡着的少年,本想缓缓起身,可见着他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也不再动,又继续吩咐,“都端进来吧。”

    “是。”几个宫人麻利的退出去,不多时就捧了一些杯盘碗盏快步迈进内殿来。

    南宫胤楚看了,也着实没有胃口,只是叫人端了一碗燕窝粥过来,兀自舀了一勺试试温,又再凑到那人唇上,见他不肯喝,也不恼,只是覆上那人的耳垂,像是舔咬一般淡淡的告诉他“你不用早膳,朕依你,可这碗燕窝粥要是自己不喝,朕可就要喂你了。”

    怀里的人挣了挣,勉强的睁开一双略有些迷蒙的眸子,探头咬住唇边的勺子,一口饮尽,爽利的丝毫不带半分犹豫。

    南宫胤楚就着手看他把一碗粥尽数吞下去了,才不自觉的带了笑“吃了药,就睡一觉,朕不扰你。”

    楚兮云听了,知道他是不打算走了,旋即摇头,像是恢复了些力气,轻声的问他“哥哥,今天不是该去含英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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