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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29节

作者:书归 字数:23062 更新:2021-12-31 02:12:32

    齐昱常说他呆,他心想,或然他确实是个呆的。

    一雨的凉沁透春风,到了晚上就变作风寒,孟浪的温三公子头晕眼花额头发烫,将一府上下吓慌了神。老爹本在鸿胪寺忙活高丽来访的铺陈,一经闻讯还不待去吏部告假,径直就提袍奔回了府中,揪着袖口叫人报去宫里,气急败坏让皇上支太医来。

    温彦之一边吸鼻子一边在床上好笑,“父亲,您现下倒挺不拿他当皇上的”

    温久龄唉声叹气捧着他手,“为父的心肝儿拴他身上去了,再是皇上也不能是外人,这时候还管什么”

    温彦之晃眼看着老爹,迷迷糊糊问“爹,你说他会来看我么”

    温久龄叹口气,“皇上如今在御书房签发授印,许是没工夫”他说着说着忽然想通关节,登时眉头一厉,心都在滴血“你个傻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做这等事情”

    温彦之额间一热抵过一热,耳朵也轰鸣,只听见自己徐徐在说“父亲,我没有”

    “是雨太大罢了”

    大雨落进了梦里,他在风中看江水浮灯,一箭破风带到中空,星夜下烟花万点,旋旋而落,迷沉重他再睁开眼,绢灯盈光中,床边坐着一团明黄的影子。

    他笑出来“齐昱。”

    龙袍玉冠乌发英眉,是齐昱。

    “醒了”齐昱拧着眉头坐在他床侧,小心翼翼探他额头,忧心地叹“你这呆子,在家里都能遭了雨,我也是服气了。”

    外间飘来隐隐药香,院儿里有老爹和大哥的声音,温彦之忽觉满足,好脾气地笑,糊里糊涂道“怪你的云。”

    “什么云”齐昱一愣,作想间忽然眉头一寸寸舒开,是好笑又好气,俯身捧着温彦之双颊就垂头亲了他一下,珍惜地看着他,“你说你是不是傻”

    “是。”温彦之应得立时,“齐昱,我想你。”

    “我何尝不是。”齐昱与他抵着额头,轻轻吻过他鼻尖,深黑的眸子望进他眼里,眼见他眼里又含了水色,便低声着意逗他笑“小呆子,你爹在外头守着,防我似防狼,我还第一回知道你家里有大关刀呢,来的时候见你大哥正扛着。”

    温彦之知道他是说笑,也由着他道,“我二哥也学过兵器,他使剑的。”

    “敢情是排着队儿要将朕削成泥巴。”齐昱捏着他脸,“你又学的什么”

    “我拿了笔头。”温彦之昏沉避开他手指头,特意摇头晃脑逗他道“文不换武,乃为士子之荣乎,岂以武更文矣”

    “书呆子。”齐昱好笑。

    温彦之慢慢正色来看他“实则武我也习过小时候姑父训我扎马步,他搬凳子坐在亭里远远守着我,反正看不见,我叫侍童替我扎,自己躲到屋里看书。姑父前年上京见我,还很自豪说,如今我身骨比小时候好些,还是扎马步有用,叫我往后也继续扎”

    齐昱听得沉沉地笑,抬手刮过他鼻梁“果真你从小就是狡猾惯的,倒不止偏心我一个人。”

    温彦之闷闷笑出来,看着他道“于你,还是更狡猾些。”

    小呆子情话说得长进了。

    齐昱心里恍若被春夜和风拂过,千树万树开出姹紫嫣红来,再度垂首与温彦之细细啄吻,点过两下却被温彦之推开“止了罢,我病了,以免过给你。”

    齐昱也不坚持,只在他脸颊又亲一口,“后日高丽就进京了。”

    温彦之点头,“我听父亲说了。”他顿了顿,忽然道“我想和你一同去。”

    “你还病着,凑什么热闹。”齐昱一边替他掖被角一边道,“你还担心朕能看上那公主不成”

    温彦之笑着摇头,“不是,我就想陪着你。”

    齐昱起身来坐着看他,“你今日嘴是抹了蜜。”

    “实话罢了。”温彦之从被中探出根指头勾住他明黄金丝的衣角,垂眸看着上头的盘龙五丝纠,静静道“你为我搁下了什么,我也想记得一辈子。齐昱,我想陪着你。”

    齐昱抬手握住他那指头,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知道他是坚持,便垂眸笑睨他道“好,那你养好些,朝觐会见可拖得长,我只心疼你熬不住。”

    温彦之展颜“你在,我就熬得住。”

    两日后一早,寅时正,温彦之起身穿戴官服乌纱同老爹坐一架车入了宫,下车时老爹还要继续赶去礼部承宾,只嘱他且安心看着就是,“一切有为父,也有皇上顶着,再没有你操心的份儿,老幺你只乖乖立着就是,听见没”

    温彦之应声拜别老爹,吸呼一下堵塞的鼻子,晕头晕脑往延福宫里去瞧齐昱。

    齐昱都还在穿朝服,一叠叠的盘扣与镶珠折腾得周福虚起眼睛皱眉瞪,穿来穿去好一会儿,忽然泄了口气,唤了大徒弟来替他,无奈冲齐昱笑笑“皇上,咱家老了,您这朝服往后得换人伺候了。”

    “什么衣服还得人伺候,”齐昱哼笑了声回他,“往后要么就换俭省些的,要么朕也没日子穿了,你也甭想这些有的没的。”

    周福哎哎应着,也不知为何,看着小太监在齐昱跟前忙活,不一会儿他就点起眼角。

    “还是这身儿衬皇上。”他这么道。

    齐昱转过身由小太监扣上后背的缔带,正巧看见温彦之从殿门跨进来,便冲周福扬扬下巴挑眉笑“瞧瞧,衬朕的在那儿呢。”

    周福噗嗤笑出来,抱着拂尘迎温彦之入殿用茶点。

    小太监奉起垂珠金冠立在一旁,齐昱朝服穿戴周正,只觉一身颇重,铜镜里照了将镶珠缔带稍稍调整,抬手拍了拍龙云肩绣上的一道平褶,英挺地眉梢一挽,转身向温彦之笑“你瞧瞧。”

    温彦之拿着酥吃,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不住愣愣点头“好看。”

    这刻周福却又掩了目背身过去。

    温彦之忽然明白他为何哭。

    高天旷云,高丽王一行从北城门入京,使臣往礼部上了拜表与贡礼,便奉国君与公主到达公馆,鸿胪寺专人用束帛迎劳为其洗尘,一众外使稍作休整,便随鸿胪寺通事舍人引至紫宸殿外。

    一时钟鼓齐鸣,礼乐声声,齐昱由温彦之跟着即了金銮御座,老高丽王欢笑满面,由温久龄陪同着,携公主入殿。

    齐昱坐在殿上看下去,只觉这老高丽王竟似一年比一年身子更硬朗似的,原就挺高大一老人,现下穿着九琉冕服,携着个身姿娇小、穿戴花冠阔衣带纱巾的女儿,就更显体态富圆,一路不住和温久龄勾肩搭背,说着一口高丽话,也不知在乐个什么。

    “是说宫中年年都是如此漂亮。”崔蒲在齐昱身边适时翻了句,“夸温大人好气色,说皇上今日服饰华贵”

    都是些没用的。

    齐昱现下就记着这老头子是来给自己添麻烦的,其他皆不在意。

    乐声渐止,高丽王与公主向齐昱稽首行礼,礼部薛侍郎出列宣读制书、敕命,引高丽王升了坐去齐昱下首,齐昱亲威并存地好言劳问过了,高丽王直拿不大溜的官话来回答齐昱,齐昱听得云里雾里听不大懂,指点温久龄还是翻话罢了,不然怕要闹笑料。

    然而高丽王竟很执拗,并不让温久龄翻话,很认真道“皇商,笨王此来,诗有一重大诗情要青丘皇商,朔官话,诗笨王滴乘以。”

    你这诚意直接替朕换了个营生啊。

    你自己听起来也不大聪明的样子。

    齐昱心里无奈,心道这老头子就是要提和亲的事儿了,便向温久龄递了个眼神,点点头威严道“国君说来听听。”

    高丽王笑得十分慈祥“笨王要丘的诗,和笨王绿鹅滴混事有关。”

    “”齐昱反应了一会儿,“哦,国君的女儿,寿善公主的婚事”

    高丽王见他听懂了,特别开心,起身来对齐昱再度稽首,三拜后大声请旨道“皇商忍挨,皇商迎命,笨王青丘皇商,定要将温大人滴三鹅纸赐给笨王滴绿鹅作福马”

    齐昱“”

    温久龄“”

    这老家伙说什么

    “等等,”齐昱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给朕再好好儿说一遍,将谁赐给你女儿作驸马”

    高丽王点点头,一点也不着急,“豪迪豪迪,笨王官话不豪,皇商见削。”

    他堆起满面笑容,一字一顿咬字清楚道“笨王要滴诗温,大,人,滴,三,鹅,纸。”

    作者有话要说

    齐昱

    齐昱高丽国君,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第一百零九章 作亲是什么鬼

    齐昱右手支在龙椅扶手上,双眼定定看着高丽国君。

    他在笑,笑得非常淡然平和。

    可他眼下是很想把腰上的镶珠缔带扯下来勒死高丽国君,或是把龙椅的兽首扶柄掰下来敲死高丽国君,或是拿堂下的青铜编钟砸死高丽国君,或是直接让头顶大梁上蹲着的李庚年跳下来捅死高丽国君

    然而,不行。

    齐昱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道道默念“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槃正路”,才死死忍住了一万个想拿本朝铮铮铁骑踏平高丽的冲动。

    终于,他捏在膝间的拳头上,条条青筋一一消退下去,慢慢出声道“国君,你确认,你是要温大人的三儿子”

    堂下温久龄懵然一倒被下属徐断丞扶住。

    “诗啊皇商。”高丽国君全然无感,只大笑着点头,还转身拉着温久龄的手兴高采烈道“就诗逆滴三鹅纸啊,旧另笨王要同逆作晴架”

    齐昱身后的温彦之一容震惊地看向老爹“”父亲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没我操心的份么

    这作亲家是什么鬼

    而温老爹并不见得比他多了解多少,此时也直如被天打五雷轰,一身萎然靠在徐断丞身上,红了眼眶看了看幺儿子,又徐徐扭头向高丽国君,沧然强笑道“国君,为何啊”

    为何国君你要不就抢我儿子的男人要不就和我儿子的男人抢我儿子

    国君你到底有什么同我儿子过不去的

    你这么随意,就不怕出邦交事故吗

    高丽国君看见温久龄还在笑,颇满意,老脸堆起褶子开心道“堪堪,逆也搞星吧旧另笨王挺朔滴诗后也厅搞星”他指了指堂下始终垂首跪坐的寿善公主哈哈笑“笨王滴绿鹅朔,逆滴三鹅纸揪过踏滴命踏邀一沈相续”

    齐昱身后立时“扑”地一声,温彦之白了一张脸一屁股跌在地上。

    “温”齐昱一急就要站起来扶温彦之,却被一旁的周福死死按住向他咬着牙摇头,“皇上,不成”周遭小太监迅速围上去扶温彦之,温久龄心都要碎了,不管不顾就要往殿上冲。

    徐断丞连忙拉住他低声吼道“大人,这是大殿上”

    温久龄被拦得脚步顿止,双目怔怔望向幺儿,瞬间泪满眼睫。

    毫无头绪的高丽国君顿时吓住了“逆苦煞旧另,逆憋苦,”他连忙从袖子里摸出绢帕往温久龄脸上招呼“憋憋憋苦旧另,笨王最扒逆苦又煞花号豪朔,唉哟,喝至于同笨王作晴架就搞星成折样”

    这话噎得温久龄连一声哭都憋在了喉咙里,只拼命推开高丽国君的手艰难道“国君,不是”

    “皇上”扶温彦之的小太监忽然道“温舍人晕过去啦”另有两个速速跑去请太医,登时一殿上所有的礼部、鸿胪寺官员与高丽使臣都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人生嘈嘈地议论了开来。

    “舍人是温三公子。”“身体”“怎么回事”“公主”

    齐昱一把挣开周福就站起来,转身两步踏到温彦之身边俯身抱着人摇了摇“温彦之,醒醒温彦之”

    高丽国君这时是真搞不懂这群中原人在做什么了,莫名其妙往齐昱那边打望,扯着温久龄袖子问“旧另,肿磨啦税晕啦”

    “”温久龄终于气得一甩袖,怒瞪着高丽国君“谁谁谁,那就是我儿子我三儿子国君不是要他去做驸马吗人都不认识国君要去做什么驸马”说着心痛地抽气一哽咽,提着袍子就冲到齐昱身边,“皇上啊,呜我儿怎样了,他昨晚上才烧退,今晨起来人还晕着,药只喝了半碗儿还没吃早膳”

    齐昱一脑袋顶上如踏过千军万马,后脑一根筋牵着胸口疼,垂头看着温彦之苍白的脸紧闭的眼,耳边听着温久龄絮絮叨叨的哭和满殿官员的鼎沸议论之声,好似被扔在了嘶声惨叫的战场上。

    吵死了。

    吵得他头疼眼花。

    他闭眼深吸口气,冷冷咬牙沉喝一声“全都给朕闭嘴”

    顿时四下人声顿止,皆畏畏缩缩躬身下去。

    此时却听一声沉静柔美的女声从一旁传来“皇商万福,可容削女堪堪三公子”

    齐昱皱眉回过头,只见是那殿中跪坐的寿善公主不知何时也冲上了殿来,被御前侍卫挡在了御阶上,花冠垂下的雪纱遮住了脸,隐约见内里一双眼睛扑闪闪地眨着,只隔着齐昱遮挡,看不见温彦之的脸。

    齐昱额角青筋隐约,沉眉凉凉道“高丽国君,这就是你高丽公主的规矩朕这大殿之上是没了王法还是没了礼制,岂容她四下奔走默然近身,她这是想行刺朕么”

    “来人,”他声音冷冷道,“给朕拿下寿善。”

    “布邀皇商”高丽国君扑通跪下。

    顿时一殿官员又乱做一锅嘈杂起来。

    高丽使臣侍卫正要将寿善公主拖回来,哪知还没近身,寿善公主在御前侍卫的围困下竟忽然扯下花冠下的雪纱,垫脚急切向齐昱怀中一望,在看见温彦之面容的一瞬,顿时一双秀丽黛眉簇往眉心一点朱砂美人痣上,双目失灵,神容刹那空茫。

    人声鼎沸的混乱中,她一偏身子倒退一步,娇小身躯一颤,红了双眼看向温彦之的方向,不置信地摇了摇头,几乎就要哭出来“阿尼阿尼哟无诶”

    齐昱闻此高丽话,皱眉问温久龄“温大人,她说什么”

    温久龄擦着眼泪道“禀皇上,臣听她好似说不是,还说为何”

    御前侍卫已经上前将寿善公主给围退到了殿角,太医正巧被小太监带着匆匆赶来,两个侍卫将温彦之抬去了偏殿,这朝觐大会乱到此是再强装不下去。

    齐昱没好气挥手散了朝臣,只留高丽国君与几个高丽要使被一殿禁军围住留下,提了温久龄就一道往偏殿去了。

    “太医,怎么样”齐昱一进偏殿就行到温彦之安放的罗汉榻边。

    太医诊脉又抬手掐温彦之人中、鱼际,“温员外此乃少食后气血不供、胃气淤滞而至暂时晕厥,皇上不必忧心。”

    正说着话,温彦之已皱眉吃痛,慢慢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虚花一阵,忽然一阵反胃捂嘴,侧边小太监连忙奉帕,温彦之虚弱地一把扯过帕子,猛地就咳吐出一小口没克化下的酥饼来。

    这才终于一口大气舒出来,头晕眼花看了看周边。

    小太监接过了脏帕,齐昱凝眉挥退太医,捞袍就坐在了罗汉榻边上看他“此处是紫宸偏殿,你好些么还难受么”

    温彦之沉沉摇头,扶着榻角低声问“父亲可还好”

    温久龄在后头揩着眼泪,“为父在,老幺,为父在”

    温彦之看见老爹没晕,松下口气,“父亲没事就好外头高丽国君和那公主怎样了父亲,他们为何会要儿子去做驸马儿子全然未曾见过寿善公主,何谈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为父何得知道”温久龄哭着摇头,“要知道早给他拒了,何得能让他们来大殿上将你气晕了”

    齐昱也颇感头疼,皱眉问道“温彦之,你当真没见过那寿善她方才见你昏厥,倒像是急切的形容,御座都敢闯,那救命之恩不像是胡说。”

    温彦之莫名其妙抬手摇了摇,讷讷道“我从未救过什么鲜族女子,当是不可能的。”

    齐昱沉眉思索一二,问温久龄“寿善公主方才说不是是何意”

    温久龄想了想,“皇上,要么叫寿善公主入殿来见见,亲口问问她”

    这也是最快的方法了。齐昱叹口气,命人将高丽国君与寿善公主二人带进来。

    片刻,高丽国君恭恭敬敬带着寿善公主被一列侍卫送了进来,父女俩老实跪下。

    齐昱挥退闲杂侍卫,李庚年从梁上落下吩咐一干暗卫守住大殿进出门窗,自己立在了齐昱身边。

    齐昱垂眼冷视着高丽国君后头的寿善公主,威严道“寿善公主,说说罢,究竟是怎么回事”

    寿善公主叩首下去,伏在地上双肩微抖,颤声沉沉道“皇商,削女忍错认了,削女邀照滴,布施折个公子。”

    “不是”齐昱一愣,眉头终于松下一些,“这么说,你们想要的驸马,不是温大人的三公子”

    “揪诗”高丽国君突然插嘴。

    寿善公主伏在地上扭头瞪他,咬牙道“阿伯集阿尼哟”

    高丽国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肃了容颜低喝了两句高丽话,父女俩竟就跪在地上,你来我往地当着齐昱一国之君的面争执起来,还越争执越大声。

    温久龄皱眉听得愈发怔愣,齐昱一脑袋浆糊,一耳朵鸟语,只想弄清楚这高丽究竟在唱什么戏,抬手一拍温老爹道“温大人,给朕翻话,他们说什么”

    温久龄这才回过神,简洁将高丽父女的话翻出来道“皇上,他们的话大致是说,四年前有人在京郊灵觉寺外救了公主,公主感念恩情寻找,以为那个人是彦之,思念四年终于向父亲倾吐心意,期望与那人联姻,国君以为那人是彦之,是臣的儿子,自然很高兴,欣然应允,于是想带公主来我朝,本想促就一段和亲佳话,谁成想”

    “来了一见,公主发现温彦之不是她要找的人”齐昱接道,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那高丽国君又说温彦之就是那人,这又是何意”

    温久龄叹口气,解释道“皇上,高丽王族之中子嗣稀薄,特特是王女凋零。高丽国情同我朝相出入,王族依赖世家支持,而世家宗亲、主母等并不由王子交涉,惯常都要靠有主母之责的王女扶持、拉拢。寿善公主的姐姐寿昌公主三年前殁了,寿善公主接替了长姐之位,于氏族姻亲的斡旋之中颇帮了国君与储君许多,故国君望留住公主,并不愿公主远嫁他国和亲,反而期望我朝能有重臣或有识之士随公主凤驾前往高丽。”

    “一来可得我朝支持,二来,还可为其高丽献力。”齐昱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温彦之一眼,叹气,“所以国君直觉温彦之腹有经纶,家族鼎盛,是最好之选,赶此巧合,怕温彦之不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也强要说是了。”

    温彦之叹息点点头,高丽国君肃容跪在堂下,也叹了口气,“皇商命贱。”

    “你说什么”齐昱眉目一厉。

    温久龄连忙挡在中间“皇上,他说皇上明鉴,是明鉴。”

    齐昱这才忍下去,喉头梗着口气问“话说回来国君,你这官话究竟是谁教的不能是温大人罢”

    高丽国君连忙摆手,“布施布施,旧另木有视奸教笨王,诗皇商在高丽滴驻使冯大人教笨王滴。”

    “”齐昱想了想。

    高丽驻使冯大人好像是关西人士

    难怪这高丽国君的口音,有股如此醇厚的关西风味。

    国君为学官话,果真煞费苦心。

    齐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等等,”他身后,温彦之顿顿看了那跪伏在堂下的寿善公主好一晌,忽然从罗汉榻上坐直了身子道“公主,可否抬头一见”

    齐昱闻言心都一凉,扭头看他“怎么,温彦之,你还真认识她”

    寿善公主都说不认识你了啊呆子

    你还真想去高丽当驸马啊

    堂下的寿善公主一容忧戚地抬起了脸来,不解妙目对上温彦之的目光“三公子”

    罗汉榻上的温彦之看着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好一会儿后,右手一拍软枕,笑道“齐昱,我知道公主要找的人是谁了。”

    齐昱皱眉“是谁”

    “这真是天生造化,无极无穷。”温彦之转眼看入齐昱眼中,不能置信地说道“你快宣龚兄入宫罢,这寿善公主,就是龚兄的小公子。”

    第一百一十章 公猪食才六品官

    “龚致远”

    就连李庚年都不禁与齐昱异口同声怪起来,但这情状齐昱都懒得追究什么失礼不失礼了,只顾得上问温彦之“寿善公主如何能同龚致远扯上关系那小公子又是什么事”

    他身后,李庚年一拍脑门儿想起来,小声提醒道“皇上当初咱们去祝乡的时候,龚致远不说他有心上人么,温员外还问他是不是啥小公子,臣后头也询过他,他只红了道脸不肯说,您想不起来了”

    齐昱认真回想一阵。

    果然想不起来。

    当初都管温彦之去了,谁有功夫管龚致远那猴子。

    “老幺,”温久龄往前走了步,着紧问幺儿道,“你说的是那与你同科,赁院同住的龚生”

    温彦之点点头,一想着龚致远的婚事许有着落了,不禁笑起来“父亲曾见过的,现他任户部主事,人敏性智,今次同儿子一道南巡,大功已立,不日皇上若委以重任,当是前途飞鸿。”

    温久龄顿了顿,心里一一将儿子的话拆来细想。

    户部主事,六品,南巡督账,文职,无勋,无爵,无受封田地,无名头。

    这龚致远,什么都不是啊。

    温久龄想到此,面色并未好转多少,只两道灰眉一紧,数个念头便打落开去,目光看向身旁高丽国君与寿善公主,又与齐昱一相对视,互相暗暗摇头。

    下头寿善公主与高丽国君的官话皆是半吊子,一来二往答些问话尚可,换到此时已根本听不明白几人在说什么。

    事关女儿婚事与高丽国政,高丽国君跪在地上直起身来抓了旁边温久龄的袖子,问是何意。温久龄蹲下来拿高丽话稍稍一解说这状况,寿善公主几乎喜极而泣即望求见,可高丽国君却是立时急了起来“皇商笨王滴绿鹅诗汤汤高丽公猪,贵朝这公猪食才六品官皇商,折不称啊”

    瞧瞧。齐昱抬手扶着脑袋,摇头叹“国君,那你想要我朝几品的官”

    你说,只要留下朕的呆子,你要左右将军朕都指给你。

    高丽国君却根本不体贴齐昱的心意,只管一把扯住温久龄袖子,双眼直勾勾望向齐昱身边道“皇商,笨王要温三公子。”

    “不行”齐昱怒得一拍檀桌,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形容将高丽国君吓得缩回来,也要学着温久龄泫然欲泣“皇商,笨王真滴恨习环旧另滴蛾子,逮去高丽会号豪对他滴,为喝不星啊”

    齐昱抖着眉梢忍着怒,想了半天借口,终于拾袖口指了指温彦之“他才七品。”

    “”温彦之盯着他手指尖,顿时面无表情。

    高丽国君也面色作难看了看温久龄会儿“旧另,逆蛾子咋官还不如个猪食高”他叹口气,想了会儿,却还是拉着温久龄转笑“美诗,旧另,逆蛾子官不高,逆高就称,逆诗个蝈蝈”

    温久龄蹲在旁边捂眼睛“国君,我是国公不是蝈蝈。蝈蝈是虫子,逗着玩儿的。”

    然老夫现下还真觉得自己像个蝈蝈。

    高丽国君还在拉着温久龄说温彦之要是去了高丽,他要对他与公主怎么怎么好,温久龄听得特别想哭,但这段儿日子哭多了,现下眼泪有点儿挤不出。

    老夫悲伤,老夫哀愁。

    高官厚禄、勋爵良田,有一日竟能是种烦恼,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呜。

    温彦之听着老爹被高丽国君闹得苦不堪言,心慌地扯了扯齐昱袖子,“你快想想,这可如何是好”

    而任凭高丽国君与温久龄声声商议闹腾,齐昱此时手肘靠在檀桌上,却并没有立时回答此问。

    他垂眸看着堂下,锁目之处,正是方才被高丽国君一句“不称”打断了所有话语的寿善公主,此刻公主有些怔然地恭身跪在国君身旁,低眉看着侧殿地砖上的浅刻祥云,无喜无怒,只那目光既沉重亦沧然,仿若要将地砖瞧出个洞。

    这样的神情,齐昱从小到大长在宫中,已看过太多。乍一看仿若是低眉顺眼的守礼女子该有的形容,可齐昱却知道那明明是心如死灰。

    一国上下,和亲之事,摆在台面上讲起来,从来容不得一个女人说话。

    这多像一个人

    齐昱曲起的指节在檀桌上击过三下,慢慢抬手打住了堂下的高丽国君言语,沉沉道“国君,朕想告知你一事,望你听了此事,再答朕一问。”

    高丽国君肃容躬身“皇商请。”

    齐昱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似拉家常般笑道“也不知国君还记不记得,朕曾有个皇姑,封号镇南公主。”

    高丽国君忽闻此号,突然老身一晃,抬头看向齐昱“皇商,那”

    “哎,瞧朕,”齐昱只勾了唇角打断高丽国君的话,抬指头点了点额心,作诧异状“国君怎会不记得当初国君还一朝哭跪先皇跟前,嚎啕求娶过镇南皇姑的,如此佳话,朕怎给忘了”

    这是个什么故事温彦之听得瞪大眼睛,看看齐昱,又看看堂下老爹神容严峻,竟似齐昱不像胡说的。

    而齐昱瞥了眼高丽国君愈发白下去的脸,又将目光放去了寿善公主身上,只幽幽继续道“数年前皇姑亡故曾有讣告文折传去高丽,想必国君一定有所耳闻。今日朕想告诉国君的是,镇南皇姑当年,并非思子成疾、静郁而终。”

    “她是持剑闯储君东宫未成,在先皇面前詈骂朝政、忧愤自刎的。”

    温久龄在一旁徐徐翻了话,高丽国君闻言,双目猛地睁大,不停不置信地摇着头,惊得颓然坐在自己腿上,原挺开朗明快一老头子,现下脸上一瞬阴作了雨云,颤着唇再抖不出一句话。

    “事,朕说完了。”齐昱荡开朝服的广袖,从罗汉榻上站起了身来,指点周福与小太监拾掇东西将温彦之给扶起,又向下威严道“国君,你携了女儿不远万里朝觐而来,所为的是一趟亲事。亲者姻缘,父母媒妁之命,关乎之事,却系子女终身。”

    “若国君想将寿善公主养作下一个镇南皇姑,朕拦不住。若国君想为寿善公主谋个安稳福祉,朕却能帮一帮。朕朝中那六品小官龚致远,人是个好的,许与寿善公主情投意合,朕只劝国君回行馆好生考虑一日,明日此时再来答朕,此人国君想不想见上一见。”

    高丽国君早已怔忡地说不出话,而齐昱说出那些事情,自然牵扯到当年的一桩桩痛心疾首,他能说出口,不代表说了不难受,此时说罢也再不想在殿中多待,只将高丽人等留待鸿胪寺与吏部收整,他沉着脸带人扶了温彦之,就跨出了殿门去。

    渐渐走至御花园里,温彦之强自谢绝了小太监的搀扶,安慰一番身边郁郁不言的李庚年,又上前两步跟上齐昱,眼见四下没有了外人,便握上齐昱的手腕,劝道“齐昱,别难过了。镇南公主若天上有知,闻你如此,亦会欣慰的”

    齐昱听着笑了笑,只抬手拍了拍温彦之后脑,将人带到凉亭阑干上坐了,“罢了,不说那事你要逗朕开心,不如讲讲那小公子之事究竟是怎的,朕倒没瞧出龚致远那样儿,竟也能生过孟浪之事。”

    他散了李庚年几个暗卫去暗处,小太监几个也识相退远了。

    温彦之被他圈着,头晕脑胀地叹了口气,“你说这高丽和亲之事,怎就变作了这样我之前从没想过龚兄当年所言,竟是真的,如今是见了寿善公主我仔细想来,才觉一样样都对得上。”他颇愧疚地看了齐昱一眼,“齐昱,为这我笑了龚兄老久,龚兄该是伤心极了,然他对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我真是”

    “此事若能帮他一二,你也算还他恩了。”齐昱笑着揉一把他脑袋,点了个太监去给温彦之倒些茶来,“不过听你说的挺有意思,我倒想知道什么风流事,竟还能被你这呆子当做假的”

    “你听听也会觉得是假的”温彦之一头埋在他肩上,惭愧地叹了老几声。

    四年前恩科之时,一日京中富贵子弟同科约了一道去智武峰赏花,温彦之因温府有事而未去,龚致远只自己去了。夜里温彦之回了与龚致远租赁的小院,天降雷电大雨,外径漆黑,他竟见龚致远尚未回来,不禁有些担心,便挑灯读书等他回来。

    一直等到了六更时候,温彦之都支着脑袋睡着了,才忽听门吱呀一声,是龚致远浑身湿透地推门进来,满脸盛着酒气,笑得满面春风“温兄我今日遇见一人”

    温彦之打呵欠,放下书问“何人”

    龚致远顾不得一身湿就扑去他旁边坐下,眉飞色舞大着舌头道“我遇见一小公子这这这小公子是女扮男装,一个人困在智武峰后山的山坳里估计大半日了,脚也崴了,袍子也划破了,怪可怜,还好叫我吃酒中途透风时候给发现了救出来,又找东西给她吃安慰一番,不然得饿坏了吓死了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巧鼻玉目,唇红齿皓,却害羞不肯同我说话,看样子是要下山,又脚疼走不动,急红了脸不示软,问她什么都不讲,就指着山下头看我,我只好将她背着走山路。她大约这才知道我是真心要帮她,凭我说什么,她终于没再作脸色,只看着我,点头,有时笑笑啧,别提多美结果我二人山道走了一半,遇了大雨,只好在月老庙里头躲了会儿,说着小话儿,她还是怕,就这么攥着我袖子”龚致远满脸幸福地攥着温彦之袖子,眼中全是想往,“温兄,我酒壮人胆,一气儿哄她,逗她乐,还约她明日再来,她点头应了我呢”

    “龚兄,”温彦之吊着困倦的眼睛看着他,默默抽出自己的袖子,直觉他一席话里颇多漏洞,“你这形容听着怎像是戏文里的醒醒来,你不是酒吃多了才在庙里发了场华梦罢这天下好人家的美貌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得能有困在山坳里头哭的被你个醉汉唐突了还笑着点头不说话只怕甫见着你就要扯破喉咙叫登徒子了,怎还同你在庙里私许幽会”

    “嗐温兄你信信我后头下山她家中来接她的,亦都是些身姿飒爽的女侍,定是个大人家的姑娘”龚致远认真地摇摇温彦之,吐出口全是酒气“温兄,温兄,当真是真的不信你明日同我去瞧,她应了我在月老庙,她会来的”

    温彦之直扇手挥着龚致远一口酸臭,不忍道“龚兄,真怕是你睡庙里做了场梦你想想,近来恩科快开,各个庙里苦读的寒门书生颇多,何得你带个女子进去都没人吱声讽你真有此事,早将你撵走了”

    龚致远挣扎道“那庙里没有书生僻静”

    温彦之摇头笑“龚兄,第一,庙子若未荒废,则没有书生亦该有扫洒之人;第二,月老所在曰祠,不称庙。”

    龚致远糊里糊涂“那就是别的庙庙里有月老的,我还指着同她讲了浑话,花前月下那可是。”

    温彦之拾拳掩唇咳了咳忍着笑,将龚致远推开了些,“还浑话你连什么庙都不知,明日怎么会人家怕就是梦里会。龚兄啊龚兄,我看你还是快些高中罢,你是想媳妇想得发了梦月老祠,美人朱砂,妙目不言,飒爽女侍,这不是朝夕狐话里头的姜莹莹么,前段儿你还同我讲呢。”

    “你怎么能说小公子是狐狸精”龚致远颇怄气,若不是还留着温彦之付房钱,几乎就要拼上去将他打一顿,此时是气得都要哭出来“是真的就是真的她脑门儿真有颗朱砂美人痣天亮你就随我上山去看庙子不看我就同你绝交”

    “住着你赁的房子还想同你绝交”齐昱听了笑得倚在阑干上,抓着温彦之手可怜他“那你要是真闹他一桩婚他不得跟你不共戴天了。”

    温彦之唏嘘道“婚还真有人同他提过,只不是我搅黄的。许是当年印象太深,龚兄所见太美,便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明珠在前,后头也都魔怔起来,部院里头有同僚向他说过两次婚,不知怎么也都不了了之,我问他,他便只提小公子,笑了两回,他连小公子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哎,”齐昱想起问,“那你第二日有没同他去看庙子”

    “自然去了,”温彦之肃穆地看着齐昱,“如此毫无根据之事,我定要破除龚兄迷障,同他实地解释清楚。”

    还破除迷障,还实地解释。齐昱呿他一声“你当龚致远是画你工部图纸呢”

    温彦之被他一噎,也悻悻挠了挠头,徐徐惭愧道“当时我确然不该那般。可第二日我找家里要了车带龚兄上山,龚兄自己也不知是哪个庙子,我陪他在入山道口等了一晚上,他那小公子也没来。”

    “那小公子能去才有鬼,”齐昱简直哭笑不得,“寿善公主当年怕是听不懂官话,当时偷摸化作高丽使臣跟着国君来玩的,龚致远说了甚她自然一句不懂,又怎么知道要去。鸡同鸭讲一夜雨,也不知那寿善是怎么瞧上的龚致远。”

    温彦之连忙急急道“龚兄他待人好啊。”

    “我又没说他不好,你急什么。”齐昱笑着拍他背,“温彦之,高丽公主如我朝王侯一般,自幼开府建牙招纳门客,除了政事便要斡旋氏族,想来是那寿善公主心肠硬久了,偶然碰上龚致远这实诚的,百炼钢就化了绕指柔,缘分之事说不清。”

    温彦之皱眉“你觉得高丽国君会同意龚兄之事么我得帮帮龚兄。”

    齐昱直觉好笑,心说温彦之这还帮呢,从前就说人心上人是狐狸精子虚乌有,今日一出事又差点直接叫人进宫来硬碰高丽国君那石头,若是叫他这呆子帮龚致远,龚致远怕是连西山都还未见便兵败涂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抬手一弹温彦之脑瓜,无奈抱着温彦之亲了一口“哎,算了吧温呆呆,龚致远与寿善公主之事你还是留给朕牵线,否则你这拆姻缘比拆大坝还厉害,龚致远怕是独身十八辈子都盼不到亲事了。”

    温彦之顿时委屈,义正言辞道“我当年是有理有据的,可不是胡说。月老祠本就是祠,那”

    “好了,好了”齐昱笑得揉着温彦之脸就一口亲上去堵住他嘴,沉目看着他,“小呆子,你再这么可爱,朕今日要违了你爹的话将你扣在宫里了。”

    温彦之一张清秀小脸被他大手捧在手心里,眨眼想了想,木讷讷道“父亲忙,大概,也没时间,接我回府”

    齐昱打心底笑出来,“你这是要朕告诉你爹,你今日要在御书房录史,不回去了”

    温彦之偏头在他手心亲了亲,将他手指头抓下来握住,很认真地想了会儿,还是叹气道“算了,我还是回去罢。我病了,不能过给你,近日高丽之事也多,我不想再给父亲添堵。”

    是这道理,也是这实情,呆子虽呆,却还挺懂事。齐昱捏他脸,看着他这可爱又可怜,能见不能吃的模样,无时无刻不恋恋不舍,细细看了他会儿,不禁道“得快些了。”

    温彦之疑“什么快些”

    齐昱一把将他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垂头向他额上一印,低声咬他耳朵笑道“快些将这皇帝给辞了,好生同你去藏书室里玩儿”

    “齐昱”温彦之顿时羞红了脸,一指头就掐在齐昱上臂。

    这疼得齐昱直抽气嘶声,一时感在身上,却又觉出分实在,竟还期望温彦之能再掐一下还好忍住没说出口。

    竟连掐拧都要盼着了,朕这是什么毛病

    齐昱心里不无悲壮地想,大约相思真是种病,能病得人神志不清。

    温彦之这病源头子,朕得快些想法子控制起来才是实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父亲果真厉害

    当晚,温彦之由宫里车马送回温府,回府时老爹尚在宫中折腾劝说高丽国君,二哥同吏部兵部协调府兵改制宿在部院,大哥留在城北戍边军驻扎的营里议事,一如往常地忙碌,叫阖府上下挺清净,宛如过去数年。

    一屋子女眷聚在温母屋里用晚膳,听说温彦之回府,连忙请他一道过去,温彦之给回了,只着人端了两样小菜,将就在自己院里吃罢,便去前厅等老爹回府。

    实则他眼下一心想去找龚致远,想告诉龚致远他心念的小公子竟是高丽公主,可和亲之事未定,捧得越高,若摔下来便摔得越碎,此时若叫龚致远知晓了,怀了希冀,到时候高丽不同意,又岂是个悲苦了得。

    这道理若齐昱今日出宫前不点过他,他一关心则乱,反要给龚致远添麻烦。

    还好他不清醒的时候,齐昱是个绝顶清醒的。他想,可换念想到之后,龚致远对小公子一思四年,就算和亲之事高丽不应,难道不该见一见了个结局

    至少能明白个始末,揣个清明,不至一生活在个迷里。

    从掌灯等到深夜,外头府门一开,嘈嘈人声渐起,是温久龄满身疲惫回了府。温彦之在前厅将老爹堵了个半路,慌慌问“父亲,高丽之事如何了”

    温久龄累得都说不出话,由他扶着,直紧皱着灰白眉头,一手指着桌台上的水壶猛点。温彦之闻意连忙给老爹倒了水伺候喝下,温久龄咕嘟嘟喝下去,缓了好一口气才道“喉咙都给为父说干了,高丽国君才愿见见你那龚小友。”

    “真的”温彦之欣喜非常“父亲果真厉害。那龚兄此事大半是定了婚约呢”

    “和亲婚约涉及邦交约定,哪如此容易国君不过答应见见他,八字还没一撇。”温久龄白了幺儿子一眼,自扶去椅子跟前坐了,肃穆疲惫道“不过,算成了一半儿罢。哎,为父好歹是将你留下了,若要将你送去高丽,为父心能剜下块肉来,万幸皇上开口说了镇南公主之事,这才叫国君有所顾忌,不然今日一下午,为父也不好从那事起劝”

    “父亲,”温彦之皱眉“当年镇南公主同高丽国君是如何一回事怎今日皇上说出镇南公主时,国君竟似被雷劈了一般”

    温久龄自倒了杯茶水,瞥他一眼,叹息“哎这就要说四十年前了,你爹我也年轻过,更别说高丽国君。那还是为父将将进鸿胪寺的时候,高丽国君当年还是高丽太子,随驾来访我朝承接御赐编书与农耕。他当年进京朝觐的时候,哪似如今这老头子模样那时,他风华正茂,英俊风流,北门外多少姑娘夹道叫他情哥哥,你是没见过那阵仗,同戏楼的红角也差不离了”

    温彦之笑“国君现今风仪也是好的,只不说那官话,便也极威严。”

    “小子,还敢笑国君的官话呢,他今日只差没把你直接捆回高丽去,你可积德罢。”温久龄抬指点了点温彦之的脑门,又接着道“国君性子惯来豁达,我二人一来一往甚投缘,不知不觉成了好友。他那时候是因编书与农耕传译之事要学,便在京中待了快整年,便是那期间,于几场诗会上见着了镇南公主。说来也怪,他也不会说几句官话,大半还靠为父翻,可当年与镇南公主相谈下来,大约是一语通了心、解了意,也不知他着了什么魔,竟就渐渐迷上了镇南公主,没多久就哭跪着求见了先皇提亲,还写信回高丽说,要休了太子嫔空出主妻之位。这事一出,邦交内乱,将高丽氏族间搅浑不说,当时同镇南公主已有婚约的抚远将军一门亦气得够呛,一回闹市里两相遇上了,若不是为父在场,定能打起来,现下同高丽估摸也就起着战事,还和什么亲。”

    温彦之听得有些怔愣“后来此事是如何了结公主又怎嫁给抚远将军的”

    “怎么嫁”温久龄无奈笑了笑,摇头,“正因如此,才会嫁的。”

    温彦之一愣“父亲这是何意”

    温久龄在他小臂上拍了拍,老了喉咙咳嗽两声,舒声道“老幺啊老幺,世事无常,过犹不及国君当年以为他求娶镇南公主,便可解了公主亲事,给公主安稳幸福,然却正因他忽出求娶之事,闹得邦交内乱,先皇只好祭出永辉爷的婚旨,令镇南公主与将军速速成婚,以平息风波。国君那举动,反倒促就了镇南公主的亲事,叫那往后的日子也来得更快了”

    镇南公主十六载孤苦,二十年独自抚养独子,受尽天下冷言冷语,脊梁骨背负一世的骂名,换来最后,一生心血倾注的独子殒命于权势阴谋,死在自诩亲人的皇族手中,怎叫她不怒,不疯,怎能叫她不厌世

    “彦之,”温久龄手指里转着白釉瓷杯,目色瞧着釉纹中细小的红丝,老沉却清明,“国君于公主之事,愧叹了四十年,近年每每亲自来京朝觐,时日都是春分后头,你道是为何朝中皆以为,他是为与邦交,或为为父情谊使然,可他们都错了他不过是为年年亲手,去公主墓前上一柱青香,忏悔一番罢了。”

    “原来是因此”温彦之听得心神一痛,叹道“那国君今日听闻公主之死,竟比他闻说得还要惨烈,可该是伤心极了。”

    温久龄倦然闭上双眼,“国君做了父亲,今日当着他女儿面,能伤心成什么样子不过在公馆里镇坐了一下午,全然都在听我絮叨,好末了才说一句,见吧,带那龚生来见见公主再说其他。”

    他叹口气,又再度睁眼,从椅子上颤颤站起来。温彦之连忙起身扶老爹“父亲要休息了”

    温久龄点点头,“皇上传明日一早带龚生入宫,为父尚要早起,现下时候不早,你也收拾了睡罢。”

    温彦之应了将老爹送上游廊,径自也思索着老爹方才的话,往东院走去。哪知老爹走了两步,又回头叫他。

    他回过头看,是老爹沉迈的神容,半身隐在月色影处,徐徐同他讲“老幺,为父也不想将你养作个镇南公主,然这姻缘媒妁爹再帮衬,日子也由你自己去过。”

    “你只记着,定要往好了去过,也就是了。”

    “哎,父亲。”温彦之恭恭敬敬恳切应下,俯首下去再抬头看,园子廊角只一抹老爹官袍的背影,转过柱子,往北苑去了。

    翌日春晖透满,是恩科开的日子。

    早几日,新科试子谭一秋就约了温彦之、方知桐和龚致远,要他们陪着一道入场抽题,美名要挨个儿沾沾状元、探花和榜眼的喜气,温彦之自从家里坐了马车,去龚致远家接借宿的方知桐。

    龚致远刚被禁军给带走,不知情状,吓得还以为要掉脑袋,走的时候还拉着老母亲哭,还是鸿胪寺的随行官说了是要见高丽国君,他才满脑子莫名其妙顶替了惊怕,好说歹说被拉走了。

    龚母眼睛早看不见,手脚也不灵便,听得一院乱糟糟,自与方知桐都是担忧极了,还正不知龚致远怎能和高丽扯上关系,是不是出了何事,恰好温彦之跟着来了,这一道说清楚寿善公主的事情,龚母解了情况,好赖心稍稍安稳下来,只悬着心等龚致远回家。

    温彦之心想着龚致远与高丽公主就快盼得云开,心底是高兴的,然一路坐着马车去接学监里接谭一秋,他同方知桐说此事,方知桐却只淡淡的,倒没有和他一般开怀。

    三人下了马车,方知桐立在温彦之身边等谭一秋背包,一身的落拓风骨往车壁倚着,只静静看着礼部贡院口乌压一片的新科试子,静静不说话。

    谭一秋背了布包走近,抬手撞他手臂问“怎么了方才车上就老走神,我就进去三日,没事儿,你别担心。”

    方知桐回过神来笑,点点头,“好,我知道。”

    温彦之心知方知桐一向心智沉邃,此时大约并不是担忧谭一秋入院参科之事,而许是因龚致远与寿善公主的事想到了什么,便担忧问“知桐,你是不是觉得龚兄之事,高丽那边不会答应”

    方知桐垂眼想了会儿,扭头去看着礼部拥堵的大门,“倒不是。”

    他抬手往那些摩肩接踵的试子堆里一指,看着那些或开心或紧张或憧憬的脸,指尖遥遥扫过那些汲汲营营、挣破了脑袋都要往前当先进科场的人,问了温彦之与谭一秋一个问题。

    “彦之,一秋,你们是为了什么参科”

    温彦之与谭一秋面面相觑一瞬,谭一秋想到底来,最终说“为了功名啊。”

    温彦之想想自己,说是要挣口气,挣个脸面,说到底为的其实也同谭一秋一样的。男子功成名就,得旁人艳羡,在家中挣得自己的名分脸面,自立于足下之地,古来万千莘莘学子,万千的参科由头,说到底来,都是为了一个。

    “自然是功名。”他也答道。

    方知桐闻言,点点头,清凌目光倥偬地望着贡院的大门,瞧着人头攒动,听着人声鼎沸,只觉好似站在浩浩江水边,望着一江千千万万攒动着过江的乌鲫,正向着一樽金黄雕砌的龙门,不停地飞跃。

    “许是我不该如此想,可我参科也是为了功名。”他状似有些无奈地笑了声,沉沉地说道“那你们说,致远如我一般寒门出身,当年参科,他又为的是什么”

    温彦之心里一顿,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可那感觉快得抓不住,扭头去看方知桐时,却见方知桐已转身去叮咛谭一秋考场一二。

    谭一秋用心听着,年轻的脸上尽是欢愉的笑意,目光眷恋在方知桐身上,不一会儿竟忽然就一俯首,在方知桐脸颊上猛啄了一口,随即大笑着跑开了。

    “谭一秋”方知桐老脸一红,窘迫看着周围还好没人注意,拉下脸喝道“你给我滚回来”

    “来不及了我得进去了”谭一秋混在一堆长衫试子里,回头笑着往里头走,跟方知桐招手道“知桐你等我,三日后我就出来了记得你应我的我定入三甲温员外帮我照料知桐知桐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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