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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28节

作者:书归 字数:22457 更新:2021-12-31 02:12:32

    还笑

    齐昱黑风煞气垂头睨了温彦之一眼,抬手就在温彦之臀股上一拍“温彦之,周福就要进来了。”他俯身在温彦之耳朵上重重一呡,威胁道“你再笑,我也拿苦瓜给你吃。”

    此苦瓜非彼苦瓜,这威胁甚厉害,温彦之是真不想笑,却又忍不住,只能把他往旁边一推,死死咬着下唇把自己脸蒙进被衾里,闷声颤肩“好好好,不笑了”

    周福进殿来的时候,所见便是兰帐当中笑声隐隐,正撩起帐幔的齐昱无奈地看着里头的人影,止不住边摇头边好笑的情状。

    皇上难得一早好心情呐。

    周福便也笑得一脸慈爱,招呼后头宫人捧着瓷盆巾帕等一列站进来,恭恭敬敬道“皇上,今儿外头暖,衣裳可减一件儿了。”

    齐昱虽没回头,却也是听见了话。此时他只嗯了一声,目光流连在榻内起伏的薄被上,垂手轻轻捏了捏温彦之露在薄被外的耳朵。

    那耳朵在他手指间白处白如玉,红处红似桃,叫他指尖温温热热的。

    齐昱心想,今儿是挺暖。

    三月掐到了底,天光和惠,暖风习习,是个议事的好日子。

    齐昱用过早膳,领着温彦之去御书房看晨折。辰时黄门侍郎报说兵部、吏部拣出尚书、侍郎、郎中,朝中左右将军、四小将军各有亲随副将军二人,并誉王、温熙之、温久龄,已落座武英阁,府兵议阁已成,现下请皇上过去。

    因此事关乎军机政事,循录堂记自有兵部专人供职,温彦之官阶低亦不相干,是不能跟着去的。齐昱想起昨日许诺让云珠进宫玩儿,便着了人去宫外接云珠,让温彦之随同一道往南去乾元门接她,一路能途径武英阁,也算向他父兄打个照面。

    行到武英阁的时候,温久龄正立在阁外游廊同右将军彭纣交谈,齐昱来了皆是各方俯首跪拜,一一又平了身,四下恭迎进去。气氛有些压抑,毕竟阁上当有的三公之中,周、林已落,唐太保因靖王齐宣矫诏之事亦被牵连,此时还由御史台审着,于此要议都无法参加,这仅剩的三公之位还保不保得住,在场众人皆讳莫如深,寒暄打礼都是客套。

    誉王坐在轮椅里看齐昱进来,瞧了瞧门外的温彦之,不着痕迹地笑话他“哎,皇兄是个来得慢的,臣弟都将温刺史那新法给问了个遍了。”

    也是兄弟亲近,誉王才敢开这玩笑来缓和缓和阁内的气氛,齐昱心知肚明。

    一制要改,上下官员涉身此事的多有利益更迭,在场六将军及其亲随中,与彭家有关系的就占了五人,立在外头廊下的温久龄虽眼见着是鸿胪寺卿,可邦交与军政向来相辅,边关兵制变动、变多变少,也关系鸿胪寺来日斡旋周遭的底气。再说直领二洲的温熙之,此法若是经他推行,先论其政绩便是头一份的大,压在所有地方官脑袋上,但凡往京中抽调来,三公空出的位置只怕他就要选一个了,怎不叫彭纣等老臣心怀顾忌。

    齐昱垂眸笑笑,暗暗忖度了场中的人各是个什么心思,接过周福奉来的茶盏,挑盖撇了撇浮叶看誉王一眼“这么说皇弟已将新法听熟了那就你来给朕从头讲说一遍儿罢,也不劳驾温刺史再开口了。”说着抬手就点了阁角的兵部堂记,“给朕记着,誉王这要说错一字儿,就将温刺史那折子抄上一遍。”

    温熙之的折子可算百官当中最最详实详尽的没有之一,那一遍抄下来可得熬上四五更不睡觉,誉王连忙扶胸口“皇兄皇兄,臣弟忽然有些不适”

    “不适朕瞧你是捂错了地方,”齐昱哼笑一声哂他,“捂脑袋才是正经。”

    誉王年纪轻也和气,说捂脑袋连忙就捂脑袋“皇兄说得极是极是。”

    一众在场武官皆笑了,都赞皇上誉王兄弟情深,一道又抱拳参告誉王保重身体,气氛总算和睦了些。

    各类文书尚在搬抬,议事尚未开始,温熙之惯常与吏部关系颇深,此时原在阁子门口与董侍郎说事,一瞥见齐昱入阁后,门边还立着他弟弟温彦之,便抬手淡淡把董侍郎话头止了,与父亲温久龄换了个眼神,一道慢走过去。

    “二哥,父亲。”温彦之既见来人,挺直背脊告礼,“不知昨日二嫂身子可好了”

    温熙之淡淡道“缓过来了,如今且调着。”他瞥了旁边板着脸不说话的老爹,叹口气,“父亲不是有话要同老幺讲”

    温久龄撇眼瞧着温彦之,哼了一声,领着两个儿子又往柱子边儿走了走,避开周遭人等,方徐徐道“老幺,家中昨日商定了,即日起你先住回家中来。”

    “住回家中”温彦之一听这话,心中恍若浸了凉水,眉梢往里一蹙便急急道“为何父亲是不应那事要将儿子关起来”

    他声音不小,眼见后头彭纣几个瞧了过来,温久龄慌得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脑勺,怒道“轻声儿还嫌不够丢人”他揪着温彦之又往旁边走了两步,“你小子闯这大祸事,竟还有脸问为父应不应你说说为父若是不应,今上那架势能叫温家消停么”

    温彦之一懵,转而细想老爹这话,状似回过些味儿来,不禁大喜特喜“那爹你是应了皇上了那真是太”

    “笨。”温熙之总适时地泼弟弟一盆冷水,在他后头凉凉笑了声“父亲要应,岂是那般容易皇上昨日所说,不过一言空口无凭,我温家白狼在野,何故就能轻易被他套了去也就你这脑瓜天真,人说什么都能尽信。皇上说禅位是一两年两三年后,若搁久了变成五六年十七八年,他还在位上,那不单单是你这傻子被他吊着耍,我温家百年基业也阖作一道赔进去,到时候你背受天下指摘,只我们一家子心疼罢了,皇上自安然,你又往何处哭去”

    这怎可能温彦之立马摇头,想为齐昱辩说君无戏言

    然而想起平日种种,他一时还真开不了这昧心的口。

    “皇上他他认真的。”他红了一张脸,最终只能讷讷说出这么句上气接不得底的话。

    温久龄现下看着自己这幺儿子,只如望着烧铁的大炉子发愣恨这小子怎么就不成钢

    他直咬着牙抬手用力戳着温彦之的脑门儿低声骂道“天下君王事,说出口的时候哪个不是认真的皇上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信他简单单就能为你把这位给退了为父生你养你二十来年,同皇上一比究竟谁信得你这脑瓜忒不清醒此事关乎你一生安顺,为父为母能应自然想应,可皇上他是个好男子,却更是个好皇帝,心智颇深、手段高明,我与你母亲哥哥们都商量了,他那言语若非白纸黑字落成了诏,我温家决计不可能将你这么送出去,你今晚上且先搬回家中吏部那儿你二哥去给你告假不成就辞官待你的皇上真拿着诏来换你了,你再说什么认真不认真的话没得被卖了还帮着数钱,你是要叫为父心疼死作数”

    温彦之着急“父亲,儿子还在朝中”

    “行了老幺,”温熙之漠然打断他,“你要想父亲应你此事,此事便要按我温家规矩来。纲常不顾已是定局,礼教你还是顾顾罢。这搁在男女身上亦是无婚自不可见,无姻自不可授,我宗家此法不可尽废,你也顾忌些颜面,便是待嫁的媳妇亦无住在外家、夫家的道理,你且醒事些,此事万没商量余地。”

    温彦之还想再辩,此时却有黄门侍郎前来通禀文书尽数罗列好了,请温大人、温刺史入席。于是他满肚子话就此落在了腔子里,说不出也咽不下,却没办法。

    温久龄临走扭头看看幺儿,摇头叹气,温二哥也最后威严告备弟弟一句“朝中事情自有我与父亲打点,你今日下职出了宫,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回府住,听见没”

    “听见了,二哥。”温彦之梗着脖子立着,心知父亲和哥哥们意思决了,他是拗不过,况父兄担忧亦有道理,是理智清楚的,要将温家一门荣辱搁在头上。

    他心想,待这议阁散了,这回家之事,还是与齐昱言说一声罢,免得他担心。

    抬头从父兄进殿的背影散去中,温彦之望向阁中御座上的齐昱,金龙椅背衬着,齐昱丰神俊朗、气度雍容,正与左将军晏晏谈笑,此时他抬起头,也恰好对望过来,一时原就笑着的脸上,眸色向温彦之便更缱绻一分,不作声色地冲他眨一下眼。

    温彦之也对他笑笑,默默转身往乾元门走,一时和风拂面,他却竟觉出分惆怅。

    之前分别数月,他才回京与齐昱相见了几日,这于他来说自然是万万不够,一想到这回府之事还要令二人困在一城亦无法相见,他只觉浑身都空乏起来。

    唯望此别不作永久,不然叫他寸断了肝肠,怕也不能更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要表白了

    啊我就是个表白归

    就是我今天发现我的专栏收藏过了三百啦不知不觉好爱你们感觉自己长大了本来也就在长身体的年龄嘛

    而且今天大喜啊法律小课作业过了,我一心想要加更的今天但是我今早上起太早了现在已经快要睡着过去了hhhhhh我明早早点起来继续争取加更。

    好的,这章以后大概你们就不太能直视苦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章预告会搞笑。

    么么哒我睡啦你们早安早安早安

    第一百零五章 姐姐生气也好看

    告别父兄,温彦之独自往乾元门接了云珠,便带了云珠先往宣慈宫去拜见太后。

    小姑娘一进宫见什么都稀奇,看着太监宫女儿的衣裳都觉新鲜,只碍着温彦之提点礼数,这才没有胡乱说话。一路走去宣慈宫路上都是平顺,到了宫门口上,可听内里传来惠荣太后的阵阵笑声。

    温彦之由禀后入了宣慈宫大门,在廊上又给云珠嘱咐了一遍三拜九叩该如何,云珠乖巧应了,这才理了理身上水绿色的小裙子,由内侍一道带进正殿去。

    进去才知道惠荣太后之所以乐,是因贤王世子齐珏正巧也进宫来拜见太后,此时正学了说书的形容同皇祖母讲孝平皇帝本纪。齐珏年初刚满过七岁,读的书多了些,个子也长起一些,玉白小脸儿笑得红扑扑怪可爱,立在太后边儿上将老人家逗得极开心,见温彦之领着云珠进来,还冲惠荣太后笑道“皇祖母,这姐姐真似定安公主那么漂亮。”

    惠荣太后掩唇笑弯了眼“珏儿小小年纪亦能赏美人了,这点比你皇叔强些,同你父王倒是一个模子。”她抬手冲云珠招了招,笑中带了丝慈悯,“来,是秦尚书故家的姑娘罢,快到哀家身跟前儿来。”

    云珠听着愣愣的,这就要过去了,简直忘了三拜九叩之事,温彦之无奈提她后领道“云珠,先行礼。”

    云珠这才连忙跟着温彦之三拜之后跪下去,将温彦之教的话大致告出来“民女秦氏云珠,叩跪拜见太后娘娘。今上与太后娘娘慈悲浩荡,特赐秦家平反昭雪,民女感激涕零,无所为报,特随叔叔入宫拜谢隆恩。”

    惠荣太后不做声垂眼看着,只觉这小姑娘礼数周正,定是温彦之提点得对、平日教得好,不禁点点头,和蔼夸了两句。

    温彦之松口气,自己也将初见时候没周到的礼数给太后补了,二人一起平身起来。

    惠荣太后本听说温彦之家中之事,原想作问,可碍着小辈在场并不好言语,只得将云珠拉过去瞧着问话。

    旁边齐珏也冲着云珠猛看一阵,笑嘻嘻插嘴问“姐姐叫云珠,是落日云挽霞,暮帘雨飞珠的云珠这珠字甚好,我名儿里也有个珏,”他拎着太后袖口伶俐道“皇祖母,我二人一道给您凑了个珠玉在前,今后您可不准偏心去宠旁的兄姊了。”

    “哟,竟能扯到此处。”惠荣太后更笑得厉害,“瞧瞧这珏儿一张嘴,一年比一年厉害了。”她拍拍云珠手背,“成,那哀家得偏心宠宠你们。丫头,你可别被这小子吓住,别看他这混世模样,成日在王府里还被他娘抽着手心背书呢,也就仗着哀家宠,只在哀家跟前儿闹腾。今后你也多往哀家这儿来,姑娘可比小子乖,哀家瞧着你比瞧着珏儿更开怀些。”

    原是抚恤冤枉的罪臣之女,方有此话,然温彦之听了,依旧立在旁边默默想,太后若瞧过云珠闹腾的模样,这话估摸也说不出

    “珏儿竟又比不上这姐姐了”另侧齐珏也自然也不依,可皱眉一阵想想,却又释然,瞥眼看看云珠,状似不经意道“罢了,姐姐你长得好,我不同你计较了。”

    云珠“”

    这小子说得像是多大个恩情似的。

    可小叔教过宫里万赐皆是赏,得谢恩,于是云珠又只好免为其难稽首,“谢世子不计较之恩。”

    谁知齐珏竟两眼一亮立即接了句“好好好,怎么谢我”

    云珠懵“”还要怎么谢我怎么预感不大妙。

    惠荣太后抬手就在齐珏脑门上一弹“你也没脸皮多小个事,还好意思叫人姑娘怎么谢你”

    然而齐家男子估摸骨子里头还真没这种脸皮,齐珏搂着太后胳膊央道“姐姐她自己要谢我的,皇祖母留姐姐给珏儿做世子妃好不好”

    惠荣太后一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你怎时不时就闹上这么一出,上月儿的衡山县主你又不要了”

    齐珏十分坦然“云珠姐姐更漂亮嘛。”

    这都是什么鬼。云珠小腿一软。

    从来只有她坑别人的,何曾有被别人套进去的时候况还是被个初次见面的七岁小子。

    云珠整个丫头都不好了,顿时瞪眼忿然看向齐珏。

    齐珏却笑眯眯地回看过来“姐姐生气也好看,特好看。”

    云珠小脸都憋红了,可面对色胚,忽感无力。

    一旁温彦之听着齐珏的话挺心惊,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世子殿下玩笑了,珠儿尚小,当不得的。”

    齐珏听他这么说,却像个老大人似的垂眼看着他道“小什么,定安公主嫁与孝平皇帝的时候也才八岁呢,怕温舍人是瞧不上本世子,故才舍不得侄女。”

    温彦之被这小家伙说得满脑门儿都是包,一时脑子都有点回不过路来“臣,不敢可是”

    “好了,温舍人也不必急,”惠荣太后垂眸敛了些笑意,抬手在齐珏后脑上揉了揉,“这小子惯常满嘴花花,过了这阵儿,也就忘了。若真不忘,咱们再往后瞧瞧也就是,你且安着心罢,云珠这丫头哀家瞧着招疼,定不让这小子欺负了去。”

    “臣谨遵懿旨。”温彦之只好应了,在殿内又与惠荣太后说道几件云珠长大间的小事,惠荣太后对云珠越瞧越喜,便真如齐昱所言,赐云珠作了个琅台县主,有些食邑,提点温彦之时常带云珠觐见。

    谢了恩,温彦之领着云珠告退出来,齐珏也说不再打扰皇祖母歇息,三人一道出了宣慈宫,温彦之领着两个孩子往乾元门方向走,齐珏要出宫,皇城司也在南宫门夹道里,云珠要去那儿找李庚年。

    齐珏一路追着云珠问她读什么书爱什么物件,还一副人小鬼大的君子模样,侃侃而谈,温彦之感觉自己握着云珠的手心儿都被云珠的汗浸湿了,不禁心里有些好笑,是很难见得云珠除了面见齐昱之外,还能有什么吃瘪的时候。

    云珠走得目不斜视,看都不看齐珏“民女没世子殿下读书多,世子殿下就别问了。”

    然齐珏好脾气,展颜一笑就道“没事,姐姐想多读书,就来王府里同我一道看”

    云珠满脸李氏冷酷“世子殿下抬爱,民女不敢当,世子殿下还是自个儿看罢。”

    齐珏顿觉受伤,绕到云珠前头皱眉道“为何为何我喜欢姐姐啊,姐姐来就是了”

    云珠板起脸,终于忍不住了“姐姐我不喜欢小孩子”姐姐我只喜欢美男子你胳膊腿儿都没长利索呢

    齐珏一愣,哦了一声,竟十分自然从温彦之手里拉过云珠的手拍了拍“好,姐姐,那今后我们不要小孩子。”

    “”云珠完全石化,就连温彦之都忘了将云珠的手给捉回来。

    世子殿下真是好大一个牺牲啊。

    可怕。

    此时恰恰走到宣德门三人要分道,齐珏还颇不舍地摇了摇云珠的手,看了眼温彦之道“温舍人,姐姐的手今后只能由我牵,你不可堦越。”

    “哦。”温彦之面无表情把云珠手握回来,“男女有礼,世子殿下,此言恕臣不能遵命。”

    齐珏顿时不大高兴,小嘴儿一撅,可又被四下仆从催着回去,只能作罢,走着走着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终于被仆从扔进了乾元门口的马车里。

    温彦之和云珠活生生松了口气。

    云珠茫然道“师父说宫里吃人,我从不信,现下才知道这宫里果真是吃人的”

    温彦之摇着头笑,拉着她往南宫夹道走“走罢,别想了,总归你是要去吃你师父的。”

    云珠一听这话又稍微开心了些,催促温彦之赶紧走快些。

    齐昱在武英阁里一坐就是大半日。

    府兵改制不是那般容易,一国上下不止府,更有些偏远族民聚居所在,一一都要开图纸列事宜细看详论,此制又架在农耕上,每府兵营皆有屯田,议事到后来还点来了户部的人。

    眼见今日成阁还是仓促,许多文书尚在兵部堆压并不完善,一日是论不完所有事情的。堪堪申时日辅,齐昱瞧了瞧天色,便曲指敲敲龙椅扶手上的金镶兽首道“今日论下的先记着,明日午时前各部将府兵细则一一理了,朕留后看看方好定夺。”他点了温熙之道“朕瞧着改制后的民耕之事尚不全,你先说说想法”

    温熙之道“禀皇上,民耕还需同北道大坝改建之事关联,且须慢议。”

    如此今日也就能论到此处,齐昱便点头散阁,明日再来。

    岂知诸官将将起身,黄门侍郎又从外面报来,说鸿胪寺崔长丞求见,十万火急。

    温久龄立在温熙之边上灰眉一皱“这崔蒲忒失礼,文中事怎可报来武阁里,况鸿胪寺有什么十万火急,我怎不知”

    看来事出非常。

    齐昱细想一二,便又坐下了,也不拘文武分家之礼,只点了武官先行跪安告退,宣崔蒲进殿,留了温久龄与温熙之在阁,心想听了鸿胪寺要事后还需深入谈谈他与温彦之的事。

    片刻后,鸿胪寺长丞崔蒲匆匆忙忙疾行进来。

    崔蒲虽年纪不大,却是个石闷子直肠子,一进来也不多礼,当头跪下就忙慌慌讲“臣叩见皇上启禀皇上,鸿胪寺今日接了外邦文书,来自高丽,信说高丽国君一行已至上都,按时日推算,预估近日便到京城了”

    此事一月前齐昱就看过高丽使臣的上表,所以是清楚的。他细想崔蒲也不会因此事大呼小叫,便皱眉问“怎么,高丽国君在路上出事了”

    “非也”崔蒲从怀里一把掏出那邦交文折,往前一递急急道“禀皇上,不是高丽国君出事,而是这来的不只是高丽国君啊高丽国君带着女儿寿善公主一道来的,臣惶恐,怕高丽此番是想与我朝结姻缘之好,特带了公主来向皇上和亲的”

    “和亲”堂下温久龄温熙之惊得异口同声。

    皇上要和亲了那咱家老幺怎么办

    父子二人立时瞪眼看往齐昱。

    齐昱被这一看,额角又开始突突跳着疼起来,翻开那折子一瞧,果见“携女觐见”四字好生生写着,不禁直想将这折子贯到地上去踩上几脚。

    朕这是个什么鬼运道此事若叫小呆子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老高丽国君这糊涂东西,这是要玩儿死朕才安心

    齐昱一把将折子拍在扶手上,沉声命道“黄门侍郎,速速去礼部给朕宣蔡尚书、薛侍郎觐见,御书房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么么哒。

    史官的定制印刷找到主催了,网上番外目测是日常帝史糖,全文完结后印刷本里会写特辑,算是完整剧情番外,字数多一点。

    主催问我大概印多少套,上次统计貌似只有墨竹一个人举手噗哈哈哈哈哈,好了我就再问一次还有没有小天使要的定了我就告诉主催开始做封皮周边啥的了。

    第一百零六章 温大人你先打住

    高丽国与本朝世代交好,久有姻亲。和亲一事若要追溯,已有四五代之久,从未出过差错,才致今日两国边界和睦,高丽朝贡觐见勤勉,是朝廷铁打的盟友。

    可就算是盟友,也是需要维系的盟友,经商互利、军政相接尚且不够,和亲是重中之重。

    这和亲之事若是放在过去,只会是好不会是祸。

    然此法放在齐昱身上却是不准了。

    他是个断袖,怎么跟公主和亲

    况同他断着袖子的还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别说和亲了,这和亲的文书还没到他手里就先过鸿胪寺了,传闻中的高丽公主影子都还没瞧见,温久龄就已摆好了架势开哭。

    齐昱现下坐在御书房里,只觉得手里的邦交文折好似个将将出炉的山芋,扎着签刺戳着指头还颇烫手,往堂下一瞥眼,鸿胪寺卿温大人正被二儿子面无表情地扶着抹眼泪儿,话也不说,就呜呜地拾绢子揩脸,老身颤颤,时不时抽抽两声,要多可怜多可怜。

    这日子真真是一天都不消停啊。齐昱想要捶桌子。

    好容易殊狼国那毒瘤被戍边军打趴了苟安下来,西北大旱全然收尾,淮南治水也见竣工,盼了几月小呆子也回了,正该是浓情蜜意一段儿的时候,却统共就只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不仅他那冰山哥哥回来了,哭包老爹回来了,现下连老高丽国君都要带着女儿来插一脚

    “温大人,先别哭了。”齐昱心烦到无以复加,听着温久龄的哭声直如催命的符咒,不能发怒还得安慰他,“好歹这亲事拒了也就是,从前老高丽国君求娶镇南皇姑的时候不也是你将他劝服了么。”

    “禀皇上,这可不同啊”温久龄叠声抽泣道,“镇南公主拒婚,当年那也是永辉爷早赐了婚约在前才好讲说,如今江山安定,四海升平,皇上后宫空虚高丽和亲确然是门好亲事,我朝并无道理要拒了它啊老臣望皇上,呜切切以家国为重,若真要应了和亲,老臣替幺儿另觅良缘,便成婚生子也就是了”

    说的这叫什么话

    齐昱咬着牙,直觉后脑勺一根筋扯着心口疼,脸上笑得是黑风煞气“温大人,这亲事应了你温府就能好过不成年中轮职的事儿就要议了,你儿子几个数年天各一方,莫非温大人还想叫他们再天各一方数年”

    可温久龄并没有被齐昱的威胁吓退,他听了这话,不仅不止哭,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呜,皇上果真是垂悯臣,果真是垂悯温家的和亲大婚之时彦之他果真还是避去外头的好,呜,不然一旦伤情,那剃度削发之事”

    什么

    还剃度削发什么鬼

    齐昱觉着这话头延伸向了不妙的地方“温大人,你先打住”

    温久龄恍若未闻,只往二儿子身上一偏,嚎啕着一撇嘴“老二啊皇上意思清楚了,咱回去就给老幺寻摸个庙子罢早些准备,也早些安生”

    “好。”温熙之神容淡定地扶着爹“儿子与京兆司庙籍院相熟,晚些就去借册子来选选,定、有、好、的。”

    温久龄欣慰含泪拍他手背“好好好,你这哥哥做的好”

    齐昱顿时头疼欲裂“”

    是朕输了。

    朕同温家这一家子都没法玩儿。

    礼部的人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朕要宣太医了

    与此同时,对高丽之事一无所知的温彦之正在皇城司的兵器库里看李庚年给云珠挑武器。

    云珠一样样指着问,李庚年蹲在旁边儿一一同她细说,存在感不要太强,乐得一张脸上都是笑。

    师徒俩玩儿了一下午,也没听云珠提什么沈游方的事儿,温彦之在一旁静静喝茶,看来看去,也不知自己好不好开口问李庚年。

    从淮南回京前,沈游方备好了车架,他也问过沈游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李庚年。

    沈游方只道,也没什么话要带给李庚年,要打听什么,也能自己寻人打听,没什么可劳驾他的。云珠是李庚年的徒弟,李庚年平日里也是放着身段儿乐意被云珠坑,想来是真疼云珠,沈游方便提点云珠回京时常逗逗李庚年开心罢了,立在马车边上给云珠塞了一荷包的金珠子,还待着尾款没付清,只望她尽心。

    沈游方彼时站在南隅和煦暖融的红花春风下,一身的白衣白得却似雪,素淡笑着同温彦之道“待李侍卫去北疆上任之时,温员外,替我好好送送他就是,旁的再没有了。”

    温彦之神思从回忆中涤起,搁了茶盏,心想送别之事,又岂是能替人去做的

    若无别离,岂不更好

    “得了”那厢李师父呕心沥血,千选万选从一干子毒镖、金刚爪、大关刀当中搞了阵,找出个铁鳞鞭子就往云珠手里递“来,丫头,师父赏你的”

    温彦之连忙把云珠往身后一挡“这鞭子什么来历这瞧来危险,也太大,云珠会伤到自己的。”

    李庚年瞬间垂了手,委屈道“我司部里也没个女娃娃能使的物件儿啊,过去同僚收徒弟都是公子小侯爷的,就我收了个云珠。”

    真是特别不甘心。

    年底徒辈比武都不好意思叫云珠上了。

    温彦之叹口气,“且放着罢,她练练拳脚就是。”

    隔壁暗卫甲乙丙挂在梁子上聊江湖八卦,云珠听着好奇又被引过去了,再顾不上师父。温彦之由着云珠去,只拉了李庚年到司部大堂坐下,问“你真决定要去北疆”

    李庚年愣了愣,抬手抓抓脑袋哈哈笑“去啊,怎么不去。吏部那儿案底都审了大半年了,现下说不去怎么好况也没甚么去不得的由头,我在京中也没成家立业的,去了北疆还升官呢”

    温彦之叹口气,“李侍卫,沈公子他还是很惦记你的。”

    李庚年跳起身去给他沏茶,“温员外你怎也管上这事儿了,他惦记他自会找我,可这三四月不也没找过我么。温员外,你呢,镇日想想皇上就好,甭替我操心了。”

    事主这么说了,温彦之又好再讲什么,只最后嘱咐句道“想来还有几日龚兄他们就回京了,到时候沈公子若来你们且好生谈谈也好。”

    李庚年把新沏的茶给温彦之一杯满上,好笑道,“温员外,他不会来的。他要来早来了。”

    温彦之沉沉看了他会儿,忽道“李侍卫,我也曾以为同皇上是没可能的。”

    李庚年吭哧笑着,抬手就推他一把“哎哟,温员外你说笑话,咱皇上瞧上的事情,哪儿有啥不可能的瞧瞧你们多好,”他扬下巴冲隔壁屋里暗卫示意,“那些小子成日轮值就换着凑齐你同皇上的事儿呢,又哭又笑的,羡慕死了。”

    温彦之被他打趣得脸上微红,虽经一推,他背脊还是挺得笔直,木木然接着道“李侍卫,我要说的是,这世上若一开始就只向着不可能去过,那到后头,终究就是不可能的。我何其幸运,皇上是个瞧得开的,一遭只往可能的地步去,若当初只凭我的心性,或然我现下也只立在皇上边儿上录史,抬头低头瞧瞧他就知足了,如今旁人艳羡、就里欢笑,便统统都不会有。”

    他这话文绉绉,李庚年一介武夫听得有些怔怔“温员外,你是在开导我么”

    温彦之点点头,看向他直楞道“我瞧得出你看沈公子,同我看皇上,是一样的。”他抬手指了指李庚年司部桌案上的一方麻布道“他给你买炒栗子的袋子你都还留着呢。”

    李庚年吓得劈手就把那袋子塞到自己怀里“温员外京城也是有栗子的本侍卫爱吃炒栗子自己也会买”

    温彦之静静看着他,脸上勾起个同他二哥差不多的笑来“李侍卫春天,没有,栗子,而你冬日,却是在淮南过的。”

    李庚年“”

    温彦之端起他给自己倒的茶,默默饮下一口,“罢了,我言尽于此,你调职之事,皇上望你自己抉择,你好好想想罢。”

    此时滴漏打过酉时正,再不送云珠出宫,宫门就快落钥了,温彦之站起身去隔壁牵了云珠,梁上暗卫三个也跳下来,因为这也正到了今上身边轮值的点儿。

    齐昱身边的暗卫回来一个告知三人皇上在御书房,三人理袍找剑顺带问了句皇上在做什么。

    温彦之走了一半,在门口听到这句,脚下就停了一步。

    被问的暗卫没在意,还以为温彦之已经走出去了,便挺可惜道“哎哟,可别提了,鸿胪寺突然说高丽国君带了女儿来,要同咱皇上和亲皇上现下同温员外的父亲哥哥一道在御书房跟礼部商量,估计是要答应吧”

    “你说什么”温彦之猛地回过头去,拉着云珠两步又折返,逼到那暗卫跟前儿冷着脸面无表情问“你再说一遍,皇上要答应高丽和亲”

    暗卫登时涨红了脸“啊,温温温员外你没走呀”他扭头求助地看向李庚年,“司丞,司丞救我”

    然而李庚年先是被温彦之的话搞怔忡了,现下忽闻这和亲的事,更是一头雾水一脸的懵,还救他什么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温彦之扯了一下“李侍卫,拜托你帮我送云珠回去。”

    “啊那你呢”李庚年不知不觉就听话牵过云珠的袖子。

    温彦之垂手摸了摸云珠头顶,沉声道“我自然是要去趟御书房。”

    说罢,他同云珠告别过,反身就出皇城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二更尽量写长。

    第一百零七章 呆子怎么来了

    因此番高丽到访多了个公主,一些接待礼制便要添补。

    御书房中还尚未谈及和亲之事应还是不应,礼部蔡尚书正庄严罗列着接待之事冗长繁杂的细项,侍郎薛轶从旁解释提点,时不时与神色委顿的温大人相说一二,还猜度着这温刺史也在,是否真应了朝中传闻,温二公子要回京官居一品了。

    齐昱皱眉听那陈规礼制,心神俱烦,问过数句,端起茶盏喝进一口祛闷。

    瞥眼间,却见此时偏殿侧门忽然一道沙青色的影子一晃,竟是温彦之面若冰川地进来了,惊得他一口茶哽在喉头好不容易才顺下去。

    呆子怎么来了

    齐昱简直觉得天都黄了。

    起居舍人入殿录史无需通传,温彦之一进来就规规整整跪下,恭恭敬敬叩首道“微臣叩见皇上,闻皇上议事未毕,微臣特来录史。”

    “”齐昱有点心力衰竭。

    他看着温彦之那神情就知道这小呆子肯定是听说了和亲的事生气了,直觉这回不会那么容易就哄好,想到此处,他不禁脱力地将手里茶盏放在了案上。

    齐昱强笑道“温舍人,快快平身。”

    王母玉帝观世音,老君仙翁土地爷朕这段儿日子有的熬了,估摸是亲香拉手都不会有了。

    苦闷,且苦闷。

    温彦之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肃穆板正地跪坐去了秋菊屏风后头,还当真从怀里掏出一沓子花笺来捏着软炭,然后刷刷就记起来。

    “”齐昱根本就不想知道他在记什么。

    或是画什么。

    堂下另侧温久龄慈爱看着屏风后半露出自家幺儿,念及这和亲之事,念及幺儿苦苦运道,两眼愈发红,鼻头愈发酸,终于没忍住,深吸口气,又呜一声哭出来了。

    蔡尚书唱礼不禁一停,皱眉看向他“温大人,多好的事儿,你哭什么”

    温久龄拾了袖口拭泪,强打精神道“下官这是感动啊蔡尚书呜皇上勤勉治国,真真上行下效,就连我儿这不济事儿的糊涂东西现下也知道克己奉公了,出息了,知道忠君爱国、鞠躬尽瘁了下官如何能不感激涕泪”他转身向齐昱颤巍巍一作揖“皇上啊,朝中上下皆以国任为重,闻此和亲佳讯亦该天下欢腾,真是极好的”

    这番话便是说他幺儿对齐昱一片丹心,却被齐昱这渣帝踏成了灰,什么国任佳讯欢腾极好,统统都是反话。

    齐昱听得头大也火大,还没说话出话,竟听那屏风后头愈发刷刷刷了起来,而另侧温熙之又踱出一步。

    “温大人说的是。”温二哥清眉淡眼道,“可见国运昌隆,天道眷顾我朝,臣以为可请相国寺谱写祝经,焚香祷告,以还天愿,亦祝和亲之事顺遂。”

    齐昱“”

    你是帮你弟弟还是怄你弟弟

    再煽风这鬼火就要燎了朕御书房的瓦了

    不想旁边毫不知情的薛轶一听,还赞同顿首“是,皇上,如此也可见得我朝对高丽此举的重视,于邦交中实乃锦上添花。”

    添什么花

    朕想给你脸上也添个花

    齐昱现下直想将手边的茶盏摔在薛轶脸上,还有麒麟镇纸,还有玉砚,还有蟠龙玉玺,还有那洗笔的瓷缸子

    屏风后传来声软炭折断在纸上的声音。

    接着传来声纸张被团起来扔掉的声音。

    齐昱难受,齐昱想哭,齐昱想散场,齐昱想抱着温彦之待在延福宫里不出来了。

    这皇帝朕不想当了。

    不如辞殿,不如退位。

    “”齐昱满脑乱麻一道道滚,颇为焦心地扶着额,此时若他再不严正表态,那屏风后头估摸就不是笔折了纸揉了。

    大约温彦之能在花笺上把他画成个持戟血口的夜叉,夜叉脑门儿上还写着“昏君始乱终弃不得善终”几个大字,钉在藏书室外头的折墙上,每日掷镖扎着玩儿。

    想想背脊都发凉。

    齐昱寒着嗓子抑郁道“诸位,祈文祷告还愿等事就不用了,蔡尚书,温大人,记下罢”

    他字字顿顿道“这和亲之事,朕不应。”

    “为何啊皇上”蔡尚书和薛侍郎满脸震惊,二人连忙跪下,蔡尚书道“皇上,高丽虽向来友善,可若我朝拒了和亲之事,高丽恼怒起来,不再对我朝称臣不再对我朝朝贡,或与和伦托等部族里应外合搅扰作乱,这可如何是好”

    薛侍郎也沉沉道“皇上虽立誓天下不安不纳妃嫔,可皇上登基三载治国兢业,以致如今水旱之事已止,边境战事方息,四海俱定,内顺外安,皇上宏愿已结,是时候感应天恩为皇族开枝散叶了,皇上您后宫空虚啊。”

    “朕的后宫,还不劳你们操心。”齐昱支着身子转了转手腕,垂眸看着礼部二人的后脑勺,“食国俸,忠君事,朕不应那和亲,你们便想想如何去拒了高丽就是,要么让老国君在宗室里重选一人,要么就赐礼安抚,朕还不信了,朕不应那亲事,莫非他还硬塞不成”

    蔡尚书很慌“可是皇上,没有道理要拒此和亲啊,和亲乃是利国利民之善举,臣望皇上三思”

    “蔡尚书,别再劝了。朕三思已过,不应就是不应。”齐昱指节在御案上敲了敲,瞥眼堂下终于止住哭的温久龄,叹口气笑道“温大人,成了吧,如何不应,如何交涉,这便是你的事儿了,朕信温大人,不会叫朕失望。”

    温久龄抖抖自己湿透的袖口和手里的绢子,恭敬跪下道“臣遵旨。”

    齐昱挥挥手“蔡尚书薛侍郎先退下罢,二位温大人留一留。”

    礼部二人便打礼跪安退下,周福在侧旁向殿门口的小太监挥了挥拂尘,小太监便懂事地将御书房三重殿门正侧两厢都关上了。

    随着那门关上,温久龄和温熙之眼见齐昱从御座上起身,急急走到了秋菊屏风后去,一屏掩了二人,露出的半截沙青色衣袂一动不动,沉静片刻后,齐昱低沉的叹息响起,轻轻道“温彦之,你别生气,我也是才知道这事儿。”

    而屏后迟迟未传来温彦之的声音。

    老爹温久龄垂眸想了想,向温熙之看了一眼,父子二人相顾叹气摇头。

    有些事不是视而不见就真的不存在,也不是想避就确实能避过。

    齐昱是个皇帝,至少在他实现那退位的心意之前,他依然坐着那御殿上的大金椅子。

    朝中权和利,倾轧与制衡,无论如何会牵扯到帝王姻亲。从前内忧外患,尚有借口可推,如今天下安定了,朝廷里宫里也就要做安定后的打算,满朝便都开始觊觎起了他那空空如也的后宫,日出夕落每时每刻,都有人盘算着他今后的皇嗣。

    今日尚且是和亲之事,高丽国君虽难缠,但也不至于不讲情理,且高丽尚算附属国土,婚约更改尚有回旋余地,可这关内天下渴望越位攀附之人却多如过江之鲫,即便不是这几日,往后也总会想尽办法将女人塞进宫里,如此之事且往后看,是只会多不会少。

    温彦之不说话,是因为他明白。

    他笨,是情理上笨,可他不傻。史书成册丹青几何,沥过了深情的冲击冷静下来,他能看见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我不生气。”他看着齐昱满是忧戚的脸,沉沉摇头。

    一听那暗卫说出和亲之事,他是惊的,他从南宫夹道匆匆往御书房急急地赶,直觉一路的青石板砖头地都是棉花都是云,脚下起起伏伏高高低低踏不实在,眼前春日飞花光线刺眼,金殿飞甍俱是虚晃。

    他只想快点见到齐昱。

    他心底里信齐昱不会答应那和亲之事,可四书五经忠君爱国的义理又告诉他这和亲齐昱是该应的,于是一时脑中胡乱想开,怕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一丝丝可能性,万一万一齐昱要是没法子推拒,若高丽压了重兵若边境鲜人作乱,若是

    有那么多的若是。

    齐昱是个皇帝啊,天下万万黎民对他仰仗了多少期待,温彦之自认除了终了这些期待,并不能做其他的事情。

    这本就是不应该的。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软炭,这笔本就拿得匆忙,连他惯常包笔的布套都没裹上,此刻炭笔后尾的弧角死死印进他手心里去,玉白的指节与手心都被涂染得灰黑一片。

    他终于闭上眼,忍下胸口一涩,艰难道“齐昱,我害怕。”

    一言出口三人闻,一句怕是三人心疼。屏外温久龄拾了袖子掩住口鼻,紧紧闭目忍泪,温熙之低叹一声,轻轻劝慰。

    齐昱将温彦之揽进怀里,心疼地拍拂,柔了声音哄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当年做什么劳什子皇帝,真不该。你别哭别怕,任他什么和亲联姻,我都不应,我永远都不应,好不好”

    温彦之将眼睛在他肩上揩过,点点头,“好。”

    齐昱搂着他又淡淡哄了两句,不舍地放开怀里人,从屏风后走出,果见温久龄又在拭泪,只温熙之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也是深意饱含,看得齐昱心中沉顿。

    老父爱子,长兄友弟,多好一家子将多好一个温彦之交在他手里,他却要叫温彦之受这糟心的罪。

    温久龄收拾情绪,点着眼角向齐昱道“皇上与彦之的事于情于理,还需从长计议,如今老臣敢请将彦之带回家中去住,待宗族来人商量清了,皇上于皇位之事也想通了,落诏了,且再说后话罢。”

    齐昱闻言,沉眉静思一二,也点点头“也好,温大人说的是,合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有点飘忽字数略少,我需要整理思路hhh晚上继续写点。

    下一章老高丽国君就来了哈哈哈哈哈戏份那么多不科学是有原因的等等我

    第一百零八章 思云落了雨

    当天夜里,温彦之回螳螂胡同的小院儿收拾了一干物件,告别云珠,随父兄一道回了温府。府中已拾掇出他早年居住的庭院,一应仆从四五人将宅屋扫洒干净,和和气气迎三公子回家。

    然温彦之独居三年,终究不喜热闹,过了四五日只告过母亲、大嫂,将仆从退回中馈任遣,只留那个两三日去他小院儿收整一趟的张叔晨昏一来,理理琐碎小事、收拣待洗衣物也就够。

    这庭院居温府最东,外头是个三尺巷,周遭皆是中小富户,晨间有三两妇人相约行过会有零碎笑声传来,到了黄昏后万籁俱寂,颇算安宁。

    实则说是早年住所,早也不过是三年前。

    温彦之从小住在东林府的宗家,三年前入京考学时,家里并不同意,皆劝他弃考,于他压力颇大,且他一贯有文人酸骨,怕有心人说自己借家中权势入举,不是真才实学,故参科前都与龚致远租住外屋,高中状元之后才被老爹接回府中住过一年多些,后来出了秦家的事,他也就变卖了些书画、替人写些风雅颂或文书,换了属于自己的钱财,购置下螳螂胡同的小院儿搬了出去。

    当年遭逢大变,他立在这东院里看着东西一道道搬出去时,大哥身在关外监军,父母在院门口揩着眼泪送他。那时候二哥还在京中九府,没来得及叙说一二送他出门,就被司府急事请走。

    二哥临走回头望他的那一眼,他至今都记得。

    那双眼睛透彻又冷厉,许多话不必说,只那一看,温彦之就懂。

    二哥眼中好似在说家中早提点过他不是做官的料,他非要淌这是非宦海的泥汤,如今也是自取的果,心疼的是府中上下父兄母嫂,痛是痛在他自己身上。

    如今情状何其相似,不过出门换回府,宦海变情场,一朝物是人不非,只他心里多了个齐昱,世间不过波折依旧。

    可他不觉痛。

    这虽煎熬,但心里有盼,有梦做,有人思念,就什么都好。

    三日前龚致远与方知桐一道回京,同行来的谭一秋是借车一道来京中参科的,原三人想一道往温彦之小院拜会,却听云珠说温彦之已回了家中住,于是递来拜帖隔日才得以看望。

    细说下,温彦之才知南隅贪墨重案落了判,谭一秋父亲确凿因不察被罢了官,可查明并没参与罪行,就已放出自由身了,于谭一秋这新科试子还算作个安慰,叫他能安心考学。

    龚致远担忧温彦之与齐昱的事,一直同方知桐一道宽慰温彦之一切会好,谭一秋坐说了一二,急着回去再温书,便自行辞别。走出了院子几步,他却又折回来,红着脸问方知桐能不能继续给他再讲讲破题承题,临近了日子他心里着紧。

    彼时温彦之在旁边瞧着,方知桐笑得安然,垂眸道了声好,便也起身道别。

    谭一秋兴高采烈打先往外去嘱咐车夫,方知桐走在后头被温彦之拉住。

    “一秋好么”温彦之笑着问他。

    方知桐执他手拍拍小臂,“都好。皇上好么”

    温彦之道“也都好。”

    方知桐又问“那你呢”

    温彦之点头“自然也好。”

    相知话尽于此,各自都明了。龚致远陪温彦之坐到黄昏时候,自道要回去照料老母的膳食,这才别过。

    别前还撞一下温彦之胳膊玩笑道“当年早知道你家那么大,何必我二人还租那小破屋子我铁定央着你带我住进来呢。”

    温彦之拾拳掩口笑,“龚兄,说得你像我讨的媳妇儿。”

    “别别别”龚致远拼上性命摇手“这话叫皇上知道了可了不得,我还指望升官儿呢,温兄你千万别害我。”

    二人笑闹阵子,龚致远嘱咐他好自安心,这才出了门走了。

    正赶上宫里来的信撵着龚致远后脚跟送进温彦之手心儿里,温彦之打开一看,是齐昱说见云思君,想必是政事方毕立在御书房外的游廊上瞧天色,才发了奇想。

    温彦之便也抬头望云,自然心中暖意融融。然这暖意还没划过片刻,老天竟忽然就下起雨来。一天的云色灰黑泛着蓝,阵阵的春雷沉闷,轰隆隆打过,他坐在院中立时就被那思君云化作的大雨淋了个透满全身,不禁沉声大笑齐昱果真是个天子,这思人也思得过于霸道。

    可心知雨凉,他一时片刻也不愿避,安心坐在石桌边上淋了一场。

    好歹思云落了雨,浇在身上也是种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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