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伸手抚上了沈亦尧的脸,暖暖的,软软的,他rua了几下后,道:“现在呢?我回来了没?”
沈亦尧哧笑一声,回握着苏屿白的手,满是哀伤的眸间水光潋潋,“回来了……不走了吧?”
苏屿白笑答:“不走了,你赶我也不走!”
沈亦尧继续握着苏屿白的手,啪嗒一颗泪直接砸在了苏屿白的手心,很烫,很重,仿佛渗进了他的皮肤,随着血液灌流,涩遍全身。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还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第七十章 不堪过往
沈亦尧放开了苏屿白的手,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他垂着眸,灯光透过酒架投了一小片阴影,他就躲在那里。
“电影本来已经过审了,各大影院的上映事务也谈好了,可是现在不得不下架,三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什么都不剩。”
沈亦尧的声音掺着无奈忧伤,但又异常平静。就像,这只是一个无关于他的故事,他只是叙述者,旁观者。
他继续自剖,那些委屈那些苦楚本该烂在肚子里的。
大概是习惯一个人疗伤的过程,所以很害怕有旁人参与,是习惯了冷嘲热讽忽然有人为他发声,也许又是自己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所以啊,一切都是受之有愧。
苏屿白觉得这于沈亦尧而言不亚于刑罚,一块小小的芹菜都可以让他慌乱无措,更何况一段泥泞的时光呢?
“我小的时候,他们常吵架,?最厉害的一次,是在一个阴暗的中午,他们关起门来吵,我就呆呆的坐在餐桌上,那天,我……”
他好久都不曾这样称呼过了,本是人类最美的语言,他无感,甚至有些抗拒。
“我的母亲准备了芹菜小炒,沈远摔门而去,我却成了替罪羊,她那时候还年轻,第一次带孩子,我哭得她烦……”
沈亦尧惨然一笑,黑暗中的双眸沁满了泪,“就被逼着吃完一整盘芹菜,她开始发泄,四处摔东西,我就躲在桌子下吃,眼泪是咸的,那菜也越嚼越苦,后来他们也就散了,我再也没吃过芹菜。”
酒馆老板又关了一盏灯,沈亦尧彻底陷于黑暗,苏屿白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在隐约发抖,他想唤一声,还想冲过去抱抱他,可那层层浸染的悲伤将他拒之千里……
“说来也有趣,只要他俩吵架,桌上保准会有这道菜。我都怀疑他们离婚是不是这菜的缘故。?”
沈亦尧嗤笑一声,他只觉得可笑,散了便是散了,为什么非要找个理由呢?他们都不顾体面了,自己这又是在图什么?
“他们都要走,我成了累赘,那时我不到三岁,他们把我送去了孤儿院,各自寻找自由,理想去了。我也有感情,我也是恒温动物,有血有肉,但他们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沈亦尧的声音几近哽咽,浸着伤痛一字一句的都砸进了苏屿白的心底和脑海,他浑身如上紧了发条一般,拧着疼。
“后来,是我的叔叔,沈远的亲弟弟,他抱着我走了,那时他才十八岁,刚上大一,我是被叔叔带大的。我十八岁那年,他意外离世,我还是一个人……我没有时间舒缓悲伤,我只能马不停蹄的赶路,因为我想活得漂亮些,我进了娱乐圈后,和他们也慢慢的有了联系,不多,我以为我还能抓住他们最后一丝良知,现在看来,只是痴心妄想……”
“我于他们而言,只是银行卡上一串串的数字,他们知道我成了演员,但只会在要钱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逢年过节没有嘘寒问暖,疫情来袭他们只关心银行不上班,能不能按时收到钱,却不问问在鄂北封城的我怎么样了!”
“我的生身父母自私、势力、卑劣,所以我力求完美,扣上许多层面具,我极力撇清与他们的关联,我永远都不想回想起那个沉重的阴天,他们在闪电中你争我吵,在大雨中摔盆打碗,一道雷劈散了最后的温情,我没家了……”
所以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
无限黑暗引人遐想,沈亦尧抑制不住的哭嚎像尖利的刺,扎满了苏屿白的全身,他痛他也跟着痛,苏屿白踉跄冲过,紧紧抱着沈亦尧。
明明是温热的躯体,苏屿白却如同抱着寒冰,他轻声细哄着,“都过去了,没事了,你有我了,都过去了……”
生活本就是一场恶战,你想要的蜜糖,你极力躲着的巴掌,从身到心逐一尝个透彻,没人逃得过,所历经喜怒哀乐惧,皆为馈赠,你总得拿出合适的一面去独挡。
沈亦尧哭过后,放了屈气,这么多年了,不痛不痒,问人问津,他一个人担得太重,也憋了许多,今夜,释不释怀倒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再孤单。
苏屿白捧起沈亦尧的脸,可以看见他深黑色的瞳中,不露声色的藏匿着一抹痛彻心扉,满脸的泪水刺得他心酸,他为他轻轻拭去。
“沈老师,你像个花脸猫!”
沈亦尧破涕为笑,“想笑就笑吧!我不怪你,我都觉得丢脸。”
“不!”
苏屿白拉起沈亦尧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他轻和的目光中飘着烟一般的愁绪,如湖底跳脱而出的皎月,他说,“我这里,除了我哥去世外,没有这样疼过!”
感同身受是心境共鸣的伊始,人间惊鸿盛世,世人依旧忙乱,你抵死挣扎的泥潭,是他人不曾踏足的选择,我们始终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
沈亦尧不会就此跌落,他用七年拼来的硕果,更不会就此拱手让人,沈远的如意算盘注定要崩盘。
“这才是我认识的沈亦尧嘛!”苏屿白甚是欣慰,两人比肩而立,踏破朝阳微光。
百尧楼下依旧聚满了人,只一夜过去,沈远就已经凭借卖惨聚集了各方民众的资助,一封起诉书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阿尧,这官司我们必须打了!”苏屿白拿起那封起诉书,沈亦尧平静的接过。
原告:沈远 被告:沈亦尧
除了他还没扔掉的那个作废了的户口本,他们父子二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同框,够可笑的!
姚卓也点了点头,“阿尧,你放心,我去咨询过律师,且不说沈远有没有抚养过你,他才五十二周岁身体健康且拥有劳动能力,而且还在海外拥有资产,我们需要的是调查证据的时间,只要证据充足,我们必胜!”
“谢谢你,姚姐!”沈亦尧很认真的看完了起诉书,字里行间都是沈远贪婪自私的恶欲,世上当真有人不要脸至此!
“那个,我妈说她也会帮忙查的,姚姐你要是有不方便的告诉我,我们必须要一击制胜,不能给他翻盘的机会!”
沈亦尧望着他笑了笑,苏屿白顺手搂着他的肩,也不管姚卓作何反应,直接吧唧一口,“放心,有我保护你!”
目瞪口呆的姚卓:“……”完了,白菜真被拱了!!!
第七十一章 公堂对恃
沈亦尧并没有授权委托任何人,这场官司,他要自己上,输赢不重要,他要的是一个公正的交代。
#沈亦尧被生父上告择日开庭#
“该!让你白眼儿狼!”
“这父亲也够苦的,忍了这么多年。”
“阿尧要加油,尧米一直在!”
“楼上的没爸爸楼上的没爸爸楼上的没爸爸!”
媒体紧跟时事,日日围堵在百尧的大楼下,网络多是铺天盖地的声讨责骂。尧米虽然力挺,但耐不过网络大军,那几条支持的帖子很快便沉了底。
沈远苦楚的老父亲形象被各大营销号宣扬,早已深得人心。
人们把所有的怜悯都施于这位隐忍多年的父亲,苛责谩骂的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明星败儿。
苏屿白怕沈亦尧压力太大吃不消,叫人断了办公室的网,喊来姚卓三人一起斗地主。
“亏你想得出来!”姚卓愤愤甩出最后一张牌,以农民的胜利结束了这心不在焉的牌局。
“不玩儿了,我得去联系一下律师!”
沈亦尧作为地主,自然是无心于牌的,太过明显的放水也彰显着内心的不安,他搁下了牌,仰躺在沙发上。
姚卓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了,因为没用,唯一能让沈亦尧振作的就是这荒唐的闹剧尽快结束。
“阿尧,你还好吧?”
苏屿白挪过他的身边,才几天的时间,眼前的人已经瘦了许多,他好不容易喂起来的肉肉并不给力。
“不怎么好。”沈亦尧闭着酸涩的眸,长长叹了口气,“我始终跨不过那坎儿,我竟会被沈远告上法庭!”
苏屿白轻轻拉过他的手,有些凉,就掀起衣服给他回暖。
“阿尧,其实你很清楚,你们早就没了关系,但是你依然侥幸渴望,他还有一点点良知。”
“对,我没出息,我放不下!”
沈亦尧认了,他的心就是如此这般软弱。亲情虽有残缺,好歹还留于世,他告诉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世上,你还有家人。
苏屿白似乎能理解沈亦尧对于沈远的纵容了。他卑微的一切都是在挽留,期盼,他只对自己狠心,用那木讷少有的温情去暖三九寒冰一样的父亲。
当他想极力逃脱苏飒的“爱”时,这世上却还有一个人正在极力的挽留点点亲情,他的任性多么肆意,而那人的渴求又是怎样的卑微......
苏屿白心间是沉闷的钝痛,呼吸像是一张网,紧紧勒着他的心脏,愈收愈紧。
他紧紧抱着沈亦尧,讨好似的,柔软的头发不住的蹭着沈亦尧的下巴,他贴近了他的胸膛,聆听那平缓的心跳。
“我希望,从今往后它只为我而跳!阿尧,我将是你的亲人,爱人,我会陪着你走出来的!”
庭审当日,记者们从百尧一路跟到了法院,他们车子刚停稳,就有过激的群众拍着窗户,是尖利刺耳的谩骂。
“阿尧,你听听这个!”苏屿白给沈亦尧戴了耳机,一首see you again轻缓的流淌入脑,一切都没那么糟了。
但车总是要下的,沈亦尧执拗着摘掉了耳机,当污言秽语狂潮一般涌来,他的内心反而愈渐平静。
就像,胜券在握,甚至有一丝期待看万人打脸的场景。
沈亦尧立马制止了自己有些疯狂的想法,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胜利的。
苏屿白和姚卓陪在他的身边,群众只是态度过激了些,还好没人动手。
沈亦尧的状态看起来还行,苏屿白和姚卓稍稍放心了些 ,跟着其他旁听人员入席。
沈亦尧则是和自己的律师一同入场,旁听席有些躁动,被法警予以警告后才安静了下来,但仍有人怒瞪着沈亦尧。
苏屿白看得火儿大,“沈远是你爹啊,这么不平!”
“嘘!”姚卓拉了拉他的袖子,“阿尧在上面已经够难受的了,你给我收着点儿,别让他分心!”
这话说到苏屿白心坎儿里去了,姚卓这是变相承认了他在沈亦尧心中的地位吗?
审判长、审判员坐定后,大门关闭,庭审正式开始。
开场陈述过后,沈远方的律师发话了,“诸位,我必须声明这是一起有背人伦和道德的遗弃案件!”
旁听席又开始了躁动,沈远的律师举了什么证例苏屿白完全不关心,这么大的罪帽说扣就扣,沈远到底还是不是人!
他望向被告台的沈亦尧,虽然悉如平常无异,但是他的肩在抖。
姚卓也是眼冒怒火的死死盯着沈远那张老脸,遗弃?你有什么资格用这两个字来讨伐?
对方发言完毕,沈亦尧的律师先是对审判席欠身致意,然后否认了原告方一系列的控诉,把相关证据投在了大屏前。
“跟据我国法律的相关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但是父母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年老体弱、无劳动能力,另一个则是生活困难。而沈远目前并不符合上述两个条件‘之一’,理应是无权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的![1]而且,我方证据表明,过往二十四年间,沈远从未支付过沈亦尧先生任何抚养费用!”
“漂亮!”
被告出击,满庭愕然,但是这样的理据不足以服众。
原告律师轻蔑一笑:“众所周知,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抚养赡养义务并不对等,我国法律规定不会因为父母未尽抚养义务就可免除赡养义务![2]因此,沈亦尧必须依法履行对沈远先生的赡养义务!”
两位审判员相视点了点头。
“我反对!”沈亦尧的律师发言道。
“反对无效!原告方继续!”审判长驳回了他的请求。
姚卓有些紧张,“怎么办,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条?”
苏屿白也有些紧张,律师备案的时候他看过几眼,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都是以法驳法的论据。
但此刻,坐在被告席的是沈亦尧,他一定比自己慌,所以不能慌!想想,再仔细想想!
“我是被叔叔带大的。”
“他们一个去了东京,一个去了LA。”
“姚姐!”苏屿白这些天也没少翻阅相关律法,“阿尧的父母离婚后各自出国,户籍应该也变了,阿尧又是叔叔带大的,只要有领养证明,就能翻盘!”
第七十二章 解脱
沈亦尧自入庭后就一直沉默着,他在看沈远,而那个和他有着血缘的人只是狞笑着蔑视着他。
小子,和我斗!
“沈先生,对方已经掌握主动权了,我们是否该上新证了?”
律师也急,他本来是想一锤定音的,但沈亦尧偏要耗,他要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