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唯一的独生子,一向端庄的大太太也不禁面露喜色。
“是,长安大了。是时候了。”
坐在东首的老爷赞同地点了点头。
大太太饮了茶,轻轻地将茶杯置于一边的几案之上。
接着从大襟衫的前襟上解下配着的丝巾,优雅地压了一下唇。
穆远修不在监视器的后面,但是他知道此刻的镜头一定给了这双保养得当,不下二八少女的手一个特写。
就像是之前给了刚下马车的崔景梵刻意使用的三个道具的特写镜头一样。
一个好的演员,不仅靠自身的眼神和动作,同样也会靠身边的道具和环境来诠释人物的心理和性格。
就像是练武。
人人都知道,最好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是招式和内力。
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一把好剑,或者说一把称手的武器的重要性。
高手过招,便是在毫厘之间,决定生死。
一把好的兵器,通常代表着武者的地位,和他可以在江湖里存活的年限。
“说起来长乐年纪也到了。既然要给长安张罗,那也不能忘记了长乐。免得到时候妹妹又要说些什么了。”
说道“妹妹”那两个字的时候,大太太柳眉一挑,眼神中是根本不屑掩饰的轻蔑。
“嗯,说起来,眉君也是他亲娘,自然是要让她知道的。不过她小门小户,这些事情不拿手,就怕到时候又闹出了什么笑话出来。”
提气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老婆,时老爷眉头一皱,但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大太太冷笑一声。
“长乐,长乐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老爷。”
他们这边正说着,一个枚红色的身影从外头窜了进来。
“老爷,你不是说长乐来信,说今天到家么这都几点了,眼看天就黑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姨奶奶曹眉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拉着老爷的手就吵嚷开来。
虽然已经四十出头,好歹也是大宅子里的半个主子。
但是这个小旦出身的女子依然不顾年纪和身份,居然穿了现在城镇里时兴的裤裙,上半身是一套高领的窄袖收腰的小袄子,红红火火的透着一股子泼辣劲。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下人们都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居然如此没有规矩”
大太太看了,不悦地指责道。
何仙,知名戏曲演员。
同样也将近五十,但是看起来比同龄的潘辰霜年轻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个以越剧青衣出道,但是近年来该走影视路线的女子,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演技派人物。
科班出身的她无论是身段还是容貌,不要说在同年龄的女演员中,哪怕是现在新生代的小花也望尘莫及。
她出演的这个眉姨娘,是时老爷还算年轻那会儿,去省城做生意的时候,在戏园子里看戏的时候对上眼的。
凭借着优越的容貌和小小的心机,从戏园子里一个不上台面的小戏子,摇身一变成了本镇首富的姨太太。
从她之后,时家就再也没有娶进第二个女人。
此刻的眉姨娘,双手扶着老爷,转身对着看她横竖不顺眼的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复又转过身来,娇滴滴的撒娇道,“老爷,长乐他不会出事了吧听说外头时局乱的很,要不派人下去接应一下吧。老爷”
那尾音一转三个弯儿,带着几分戏曲的腔调,真真的要把男人的心给叫酥软了。
老爷,太太,姨娘。
三个人站在花厅正中的人,分据一角,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三个人的演技和气场,也如同这个等边三角形一下,势均力敌,三足鼎立。
穆远修放下资料,看着场上的三个人。
又望了望旁边的徐导。
果不其然,监视器之后的徐导忙不迭地点头,那笑容和刚才暴骂自己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幸好他的第一场戏不是和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对戏。
这三人的戏路都太锋利,太过强势,就像是三把没有剑鞘的利剑。也难怪资料上说,这三个人在圈内都有“戏霸”的“美誉”。
能把这三人个性鲜明的老戏骨整合到一部戏里,这徐导对自己掌握现场的自信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之前崔景梵为自己挑选的剧本和剧组也都是下了心血的。
除去乱世枭雄里的那个龙套角色,黑云翻墨里除了华牧之外都是新晋的演员,导演也是之前合作过的,出了名的和善。爱情哪里走 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剧组的年轻人,虽然互相较劲,但是说到演技,谁也不压着谁一头。
这三部戏拍的过于顺利,给了穆远修巨大的自信。
他拍的那么顺,红的那么快,快到以为演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如果他的第一部戏遇到的就是徐导,遇到的就是这帮子“戏霸”,就凭着他那邪傲的天性,先不说这演艺之路走的走不下去。国内的演艺圈说不定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外甥,该你上场了。”
吴开颜走到穆远修身边小声地说道。
穆远修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候场。
“喂,你愣着干嘛啊快去帮忙啊。”
看到里欧站在一边动也不动,吴开颜不悦戳戳他的肩膀。
“中国的演员挺厉害的啊。”
早就在一边看呆了的里欧轻声地说道。
虽然中国的影片在八十年代起就成为了各大国际电影节的得奖常客,欧美的电影公司却是这几年才渐渐关注起这种拥有全世界最大观影人群的市场。
说到中国演员,这么多年来,基本上也是以功夫打星的姿态出现在西方人的屏幕上。仿佛中国只出功夫明星,而中国的明星也只会功夫戏一样。
不管是欧洲电影还是好莱坞制作,华人的出现或是惊鸿一瞥,或是昙花一现。千遍一律地咚咚框框耍一遍武术,或者巴拉巴拉一顿所谓的“禅理”,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如果不是有了这次机会,成为穆远修的助理,真正走进一个完全都是由中国人组成的剧组,里欧觉得他对中国演员的理解也就是仅限于此了。
想到这里,里欧陷入沉默了之中。
“东方人”,那个由他的祖父创造的形象。
亚历桑德拉之剑里的灵魂人物。
他真的只是一个完美道德的化身而已么
一个娶了中国妻子,并且与她共度了三十多年人生的祖父,他给予一生的热情和爱意所创造的人物,真的是和自己所理解的一样么
或许,他不仅把这个“东方人”的角色看低了,也把他的祖父看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这几天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晚上睡觉着凉还是对面同事传染的
总之两天没更新
所以这几天我会多写一些补上的
祝大家中秋快乐了
、第45章
时长乐牵着未婚妻的手,在仆人的指引下,走过正门,绕过抄手回廊,走到了大厅的门前。
看着厅门上气势宣宏的匾额,望着两边面无表情的两班仆役,他脚步一顿,放下了沈黛云的手,理了理自己的领结,深深地吸了口气。
沈黛云一愣,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小姐,自然知道这种深宅大院里,规矩多如牛毛,岂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可以多嘴的。
时长乐低头,嘴角紧紧地抿着,握了握拳头,大步地朝着厅里走去。
“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他走进正厅里,只见正厅中央挂着一幅猛虎下山的堂画,大梁上头一排金箔纸,风吹进来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是他们这片的规矩,屋子从上梁的那年起,家里每多添一个人口,就往上头贴一张金箔。
哪家金箔的数量多,就说明这家人不但人口众多,且从未分家,老宅得以延续。这也是希望祖宗保佑家族人丁兴旺,守家持业,且有金山银海,连绵不绝的意思。
他们家的这个梁子,从他出生之后,已经有二十八年的时间里,没有再贴上一张金箔纸了。
时长乐走到时老爷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嗯。”
时老爷坐着,点了点头。
“给你母亲磕头。”
“母亲大人,我回来了。”
时长乐转过身子,对着时老爷身边的大太太同样磕了三个头,结结实实的,看的站在一旁的沈黛云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从小受过西式教育的她,对于这种“封建残余”从来都只是听说而已,如今真的见到了,那真的是手足无措。
“回来就好。”
大太太受了他的礼,却也不叫他起来。
“怎么回来的晚了,让你爹还有你姨娘好一阵担心。”
说着,她瞄了端坐在一边的时老爷一眼。
“路上遇到日本人空袭,在火车站耽误了一段时间,让父亲母亲大人操心了。”
时长乐跪着,面无表情地说完,接着又低下头,朝着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下,“劳父母大人操心,是孩儿不孝。”
他嘴里这样恭敬地说着,眼底却划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恨意。
“长乐,长乐你回来了”
他在这边行礼如仪,大厅外却传来女人高昂的叫喊声。
时长乐脸色一变,却最终依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俯身在地。
“长乐,我的儿”
眉姨娘一进大厅,眼睛里就只看到了小儿子的身影,急忙扑了上去。
“长乐,让娘看看你,让娘看看你瘦了没有你跪着做什么,还不转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啊。”
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激动的当场就滴下了泪珠。
大太太见了,抽出手绢,不屑地掩住了自己的嘴鼻。
“说哭就哭,戏子果然是戏子。”
时老爷见状,虽然也对眉姨娘的莽撞无礼气到了极点,但是一个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妾,一个是自己最钟爱的幺子,两人此举也是母子天性,只好“咳咳”地干咳两声,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身份和举动。
被眉姨娘强硬地拉了起来,时长乐只好半退了一步,对着他的亲生母亲浅浅地鞠了一躬。
因为她只是姨娘,是比奴婢只高了半个头的“妾”。
而他,却是姓“时”的,虽然是庶出,却依然是这个宅子里的正经主子。
时老爷是他的生父,大太太却是他的嫡母。
时长乐从进门开始就紧紧握住的双手微微颤抖,但是在鞠躬完毕起身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却是一片的平静。
“长乐回来了,长乐见过眉姨娘。”
他冷静地说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在听到这句话后,那双仿佛包含了满天星辰的美目,倏地滑下两道悲伤的泪痕。
母子两人就那么凄凉地对视着,直到下人们来报“大少爷也回来了”的那一刻,他们才仿佛被蛰到了一般,惊慌地站到一边。
沈黛云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就像是看着旧事过年,去乡下看社戏的时候,那些站在台上的演员。
她看到时家的大少爷时长乐回来,看到时老爷,大太太和时大少爷三个人其乐融融地聚成一圈,看着他们三个人携手离开,最后她转过身子,看着那对从时长安进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到的母子。
同样都是舞台上的演员,为什么灯光就打不到他们的身上,为什么观众们将他们彻底遗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她的未婚夫,在这个家族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从来都不谙世事的名媛小姐,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无比的茫然。
“好,咔”
这一刻,徐导满意地喊停,站了起来。
“休息,吃饭,等拍夜戏。”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徐导指示完毕,潇洒地离开。
“呼”
看着三位老演员说说笑笑地跟在徐导身后走了,扮演沈黛云的萧雅双手放在嘴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三位老师的气场太强大了,还有崔影帝也是。幸好我这场戏里没有台词,不然我一定会卡主的。其实我刚刚呆呆地站在那里,是真的呆住了。”
她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穆远修,“穆老师,刚才你也演的好极了。那种被压抑的怨恨和隐隐的不甘把握的恰到好处。我本来以为你会被第一场戏的ng影响呢,没想到第二场戏一次就过了。”
“我算什么老师”
穆远修自嘲地说道。
“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剧组看到你”
这个萧雅之前在爱情哪里走里饰演强硬的女汉子王胜男。穆远修和她的对手戏不多,只记得她在剧组里也够特立独行。下了戏基本不和同龄人玩乐,而是静静地在场边看剧本,观察别人演戏。
“是我师傅推荐我进来的。”
萧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傅很提携我。”
“师傅”
就穆远修所知,现代社会里能用到这两个字的行当可不多了。
“我师傅就是何仙。我以前在s市的戏曲学校唱戏,何师傅就是带我的老师。戏曲不景气,毕业出来也没地方唱。何老师就建议我演戏,她在影视圈里时间久了,也能带带我。”
毕竟裙带关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萧雅红着脸小声说道。
“她愿意带你,可见你也是聪明的。”
穆远修叹道。
“远修,一会儿一块吃饭吧。”
崔景梵和三位老师们寒暄了一阵,返回大厅就看到了穆远修和沈黛云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这两人都穿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摩登青年的衣服。穆远修白色的衬衫和萧雅藕色的荷叶边裙子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两人站在金、那里,浅浅地笑着,宛如一对璧人一般。
明明知道他已经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穆远修”,但是崔景梵却无法控制心中的酸意。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大步地跨进了大厅里,出声打破了方才温柔旖旎的一幕。
穆远修抬头,看着面色不虞的崔景梵,有些惊诧他的失态。
“不了,吴开颜和里欧已经从山下订好吃的了。随便吃点,晚上还有夜戏要拍。”
说着转身离开,正好遇见从外面赶进来的吴开颜,和她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里欧。
“远修我们回来了。”
“外甥,我们回来了。”
两人一左一右拥着穆远修离开,看也不看站在他身边的崔景梵,倒是临走的时候里欧和萧雅打了个招呼,塞了一个苹果在她手里。
看到那个和穆远修无比亲热的外国人,崔景梵心中更是涌上一阵阵难以言说的悲怆。
里欧奥斯卡布兰德,“亚特兰斯蒂”电影现任董事长的次子,已经在欧洲的电影圈里开始崭露头角的新一代导演,却甘愿为了穆远修而放段,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国,只为了在他的身边做一个助理,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追求自己心爱的人。
k是以半开玩笑的语调向自己报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但是在他听来,却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好几个耳光。
一个外国人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但是却因为他的瞻前顾后而始终不前。他为了名誉,为了事业,始终不肯多跨一步,最终造成了“那个人”的含恨离去。
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现在的这个“穆远修”得到自己的幸福呢
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那个叫做萧雅的年轻女演员也罢,这个身世显赫的外国人也罢。比起自己,他们都更有资格站在穆远修的身边,成为他的幸福和依靠。
工人们进进出出将灯光和其他道具撤走,一片黑暗之下,崔景梵深深觉得自己只是个怯弱而卑鄙的小丑。
胡氏老宅的小排屋内,穆远修和里欧还有吴开颜在八仙桌上用餐。
“怎么都是牛羊肉吃了不怕上火么”
穆远修看着饭盒里的菜问道。
“还不是因为他啊。”
吴开颜边吃边白了一眼身边筷子用的非常熟练的里欧。
“他一进组,人家就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穆老师真是红了,用外国人做助理。我只好骗人家说他是新疆来的维吾尔族同胞啊。现在山上山下都知道你穆老师为了维护民族团结请了一个少数民族助理。所以不要说今天了,以后天天我们都只能吃这些回民餐了。”
“亏你想得出来”
穆远修无奈地摇摇头。
“对了,剧组里除了崔景梵他们,有人认出你了么”
撇去“冶特兰斯蒂”少东家的身份,里欧在美国和欧洲的电影圈子里还算有点知名度的。
“哦,那个导演,貌似看出了些什么吧。不过他没有问,我也就没有说呗。”
里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是不是被认出,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你当然无所谓了。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跑了回美国,我们要给你收拾烂摊子好么”
吴开颜厌弃地说道。
对于什么大公司的少东家,什么知名导演的身份。换个中国人她说不定有些真实的感受,但是这家伙披了一张洋人的皮,怎么看都没有真实的感觉。
“我怎么会拍拍屁股呢,太粗俗了。而且我是认真的,我会一直追求远修,一直到他接受我为止。”
里欧放下碗筷,执着地说道。
“听你瞎扯呢。”
吴开颜嗤了一声,又道“小声点,别被外头的人听见了。”
胡家的住宅虽然没有申报什么文物保护单位,但是怎么说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在里头拍戏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唯恐磕到碰到了那些脆弱且华丽的雕栏画栋。
但是山下的宾馆也好,民宿也好,都距离拍摄地太远了,一上一下要将近两个小时。为了拍摄的需要,不管多大的牌,也不管多有名气的演员,所有的人都住在胡氏老宅外围的这群排屋里。
据说这些排屋是过去胡家的佃户住的,条件真的是可想而知。
没有网络,没有自来水,除了通上电,被收拾的干净了些之外,住在这里和住在几百年前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排屋子一共十来间房间,除了导演,三位老艺术家和崔景梵是一人一间,其他的人,哪怕是穆远修这样的男二号都必须和自己的助理挤一挤。
窗外面人头躜动,吃了饭遛弯的,刚从片场下来的,各色人群来来往往,真的丝毫没有什么可言。
不过既然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们都不曾抱怨,年轻的演员们又哪里敢多说些什么。
人前风光,人后受罪,就是演员的真实写照。
“外甥,你听说了么”
放下筷子,吴开颜神秘兮兮地凑到穆远修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听说这个胡家老宅子啊闹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补的二更
、第46章
“鬼,鬼啊”
黑夜中,一道尖厉的女声划破古宅逼厌的天空。
须臾之后,橙黄色的灯光从宅子上上下下的窗户中渐次点亮。
打更的老壮头带着点儿子小壮匆匆从门房飞奔至内院门口,碍着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站在门口处提着灯笼不停朝里头张望。
时长乐披着外衣,接过小厮阿六递上的灯笼朝着内院奔去。
听着刚才那凄厉的女声仿佛是沈黛云的声音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时长乐的心头。
“大哥”
刚从自己所住的院子里出来,就看到大哥时长安也脚步匆匆地带着自己的小厮朝内院的方向走去。
慌乱中自己下半身还穿着睡裤,上半身也只是在睡袍外面披了一件西装而已,身边小厮阿六也是睡眼懵懂的。
反观自己的大哥,匆忙之下居然也穿戴的整整齐齐,西装扣子系的一丝不苟,要不是领口处少了一条领带,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是穿着正装睡觉的。
时长安朝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兄弟两人快步走向内院。
内院外围着一圈的家丁和小厮,见到两人来了,七手八脚地给他们请安。
时长乐跟着时长安往里走去,内院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小丫头们和老妈子们衣衫不整地站了满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和哭叫声简直要将屋顶掀翻。
见了两位少爷出现,脸皮薄的丫头们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子里整理起衣服。老妈子们倒是不避嫌,一见有主事的人出现了,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汇报起来。
“二少爷,刚才那是一声沈小姐叫的,可把奴婢们吓惨了。”
“是啦,是馨儿还魂了,奴婢看的真真的。”
“闹鬼,这宅子里闹鬼了。”
一群人吵得时长安和时长乐两人脑门子发疼,根本不能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长乐拨开众人要往沈黛云住的绣楼冲去,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时老爷带着眉姨娘从花园的另一边走来。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老爷拄着拐杖,威严的朝着地上重重地敲了两下,这满院子的喧嚣终于平复了下来。
“长乐,被吓坏了吧。刚才娘听见那叫声,吓得魂儿都差点没了。”
眉姨娘快步走到时长乐身边,握着时长乐的手,关切地上下瞧着。
“姨娘我没事,我要上去瞧瞧。”
时长乐说着就要往上头走。
“瞧什么,上头是小姐的绣楼,你个男人能上去么”
就在此时,大太太在老妈子的搀扶下从后院的另一侧赶了过来,脸色深沉地教训道。
“母亲大人,黛云是我的未婚妻。我这是关心她。”
时长乐急忙回身解释道。
他们返家之后,自己和大哥自然还是住在原来各自的院子里。
时家这代没有女儿,因此没有小姐可以和沈黛云作伴。她既然是时长乐的未婚妻,自然不能随意安排到客房。
大太太不愧是理家好手,内院之事浑然于心。一顿饭的功夫,就让人把时家老姑姑的绣楼整理了出来,让人领着沈黛云住了进去。
时家的老姑姑就是时老爷的大姐,大太太的大姑子,当年的时老爷放在心间上疼的唯一的女儿。
她的绣楼自然是一片华丽之色。
当年的全套黄花梨的家具这么多年来保养得当,时老爷年轻时从各地带来的珍宝和现在看来依然稀奇的西洋玩意儿充塞了整栋绣楼,真正是满目的五光十色,精美到了极致。
沈黛云虽然是上海百货大王的女儿,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见过,但是甫一踏入绣楼,仍被这满目的繁花之色所惊。
睡在在大上海不曾睡过的千工拔步床上,沈黛云看着这床上一层层精工细绣的帷幔,闻着从香炉里飘出的安神香的气味,不由得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七八十年前,成了那时间的一枚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
大约是一路上风尘仆仆过于劳累,到了晚上非但没有睡意,反而愈加精神奕奕,又或许是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过于新鲜。沈黛云直到外头打更声响到第三下,这才稍许有了些睡意。
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觉得有人走到床边,撩起垂下的帷幔朝里头观望。
沈黛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见外头居然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双眼外凸,脸色青紫,扯开紫黑色的唇对着她“咯咯”笑了起来。
沈黛云这时候哪里还有半点睡意,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出了脑门,全身瘫软,毫毛直竖,闭上眼睛就大声嚎叫了起来。
她这一叫,外头守夜的丫头和妈妈们急急忙忙地就涌了进来。
门一推开,众人齐齐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个黑影从众人之间穿过。接着一股凉意从背后透了出来,配着沈黛云凄厉的哭喊声,直教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当场就哭了出来。
沈黛云被众人搀扶着从绣楼上走了下来。
此刻她已经穿戴整齐,一双美目哭的通红,时不时地打一个嗝儿,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劲儿。
坐在大厅里,沈黛云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
“哪里有什么鬼,怕是哪个守夜的丫头见你睡的不安稳,好意进来瞧瞧吧。这也里黑灯瞎火,怕是看岔了。”
大太太坐在西首,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边冷静地说道。
“不是,我问过了,当夜里守夜的丫头们都在门外,耳门那边的老妈子二更的时候还进来看过,全都在外头呢,没有人进来过。”
接过老妈妈递上的压惊茶,沈黛云喝了一口,惊魂未定地说道。
“香儿,你说。”
大太太指着一旁一个二十岁不到的丫头问道。
那丫头上前一步道,“回太太的话,当日值夜的丫头就我和小翠,珍儿三人,我们都在外头的廊子上坐着。没有沈姑娘的吩咐,不敢进房。”
此言一出,堂上的众人脸色都如同这夜色一般抹黑,厅里惊得仿佛没有人气一般。
“老爷,太太,恕老奴多嘴前些儿日子馨儿姑娘去了这十七八岁的女子,不就是馨儿么”
刚才递上上去的老妈妈站在一边,低声地说道。
“馨儿馨儿不是母亲的贴身侍婢么我走的那会儿,馨儿不过十二三岁,如今也确实到了这个年纪了,她怎么了”
从进了内院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时长安此刻突然插嘴问道。
“丫头大了,心思也活络了。前些日子做了些败坏门风的事情,我要撵她出去。她一时抹不开面子,跳井死了。”
大太太说着,手里拨弄佛珠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时老爷听了,脸色不改。只堂上的一干妈妈和丫头们,纷纷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
“真的死了个丫头,是那个丫头的鬼么不,我不要住这里了,我要回上海,我要回去。”
沈黛云脸色大变,将茶杯往案几上一放,朝着时长乐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长乐,我们回去吧,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时长乐看着自己被未婚妻紧紧抓住的手,心里自然是心疼的很,只是他偷偷往两边一瞧大哥时长乐永远都是一副超脱的模样,自不必说。看堂上坐着的两位时家当家,尤其是大太太厌恶不屑的表情,思量了几秒,将手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
“傻丫头,好歹我们都是受过科学教育的,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再说了,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得了的么”
时长乐安慰地说道,“我看是你今天累了,又住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晚上多梦。怕是魇着了。现在回去睡吧,也别麻烦大家了。”
“魇着了不,怎么会呢,那么真实,不会是噩梦的。”
沈黛云坚持地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到那个富丽堂皇,却充满了诡异之色的绣楼上了。
众人无法,最后还是眉姨娘表示要接沈黛云回自己的院子睡,这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老爷夜夜宠幸眉姨娘,虽然不愿意,但是看在未来小儿媳的份儿上也只得答应。
这么一来倒是大太太得了便宜。
要知道自从大儿子接手了时家的生意,从四年前离开时家老宅子常年驻扎在省城做生意后,时老爷基本上就没有再踏足她的房里半步。
她的那件所谓的主卧,冷的就像是院子里假山下那个夏日里藏冰的冰窖一般,冷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躺在棺材里。
夜复一夜,听着偏院那边传来眉姨娘的唱曲声,看着那边一派桃红柳绿的合合暖意,她只有长跪佛前,念经告祝。
本来时长乐作为弟弟,居然先兄长一步将新妇领回家,她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晚饭的那会子,眉姨娘一手拉着这个上海百货大王女儿的手,一手指着梁上贴的金箔,笑着说时家总算又要添丁进口时那副张狂的样子,让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咽不下去,憋闷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这个丫头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让老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大太太拨弄佛珠的手一停,转身朝着老爷柔柔一笑。
“老爷,屋子里备着今年刚收上的好茶。眼看着天也要亮了,不如品一品这香茗吧。”
大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她一来年岁已长,而来平日里一直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脸拉得又长,自然不如常常带笑的眉姨娘来的讨人欢喜。
老爷自从将生意完全交给大儿子后,便流连于眉姨娘一手打造的温柔乡。
对于自己这个原配的妻子,真的只是当她是后院的当家人,差点忘了在眉姨娘进门之前,自己也是真心疼她敬她,那些个举案齐眉,共读诗书的日子了。
如今大太太站在灯下,回头对他这淡淡一笑。与眉姨娘如同春日里繁花似锦的旖旎色彩,仿佛冬日里的白梅一般,静素却让人心生爱意。
仿佛一股清流袭上心头,老爷上前一步拉起大太太的手,拍了怕她的手背。虽然脸上已经被岁月悄悄地侵蚀,但是大太太这双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依然滑润的如同二八少女。
“敏君,这夜色那么好,光是喝茶,未免可惜。”
“老爷”
听到久未被人提及的闺名,大太太羞涩地低头一笑。
从那天起,直到时老爷六十大寿的前夜。
每一晚,时家老宅里都会死一个丫头。
馨儿还魂来索命的传闻,笼罩在整个时家老宅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每天两个饭局,从早吃到晚
今天不得已吃了一半更亲戚说晚上要开越洋会议从饭局里逃出来,这才码了一章发出来
家里一个人的时候码恐怖片真的好吓人。
、第47章
“搞什么啊,什么闹鬼啊。原来只是道具师做的道具而已。神经哦,好好的道具不放在屋子里,偏偏挂到外面。风一吹,月亮一照,把群演们吓的半死。”
吴开颜握着手机,看着上面死都不出现半格的信号指示,不甘愿地说道。
“说的你很想见鬼一样。”
里欧同样拿着手机,满屋子乱转,企图到一个收信最好的地方。
“没见过,好奇不可以么”
吴开颜跳下凳子,举着手机跟着他一样乱晃起来。
穆远修瞥了她一眼,暗道你何止是见过鬼,而且天天和鬼一块处着都要一年了。
“哦,我的中文老师跟我说过,你这叫做叶公好虫”
里欧嘲笑地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