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个替自己脱下靴子,与刚刚的冷血暴君判若两人的男人,楚九歌甚至有哭的冲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得到这天下吗?因为从一开始,它就不属于我,父王在世,我是最不受宠的儿子,备受冷眼,我无权,父王驾崩后,满朝奸佞,祸乱天下,我更无权。”
“所以……”
“所以我出卖灵魂,换来暂时的安稳,等到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楚九歌一头雾水,却并没有深问。他知道此刻的恣睢并非恣睢,而是何良锦,现在的他只想抛下那些险恶的阴谋,与他秉烛夜谈。
“你果然没变,还是那时候的你……”楚九歌欣慰的笑,刺痛了何良锦的心,若是可以重来,他甘愿做那不受宠的公子,在父王死后与楚九歌隐世相守。
事已至此,悔又有什么用呢……
“伤口还在痛吗?”
“好多了,疼的惯了,就不会再喊疼了。倒是你,能够控制得住自己吗?”
望着恣睢的脸上出现愧疚的笑,楚九歌真是迫不及待扼杀掉他那暴戾的人格,却又苦于无计可施。
就在心里挣扎的当前,楚九歌冰凉的额头感受到了温暖的一吻,一如幼时那般羞涩而怯懦,却无比柔软,温柔,似是要融化一般。
楚九歌闭上了眼,任由何良锦亲吻他的眼睛,脸颊,直至嘴唇。
唇舌相交,没有了属于恣睢的粗暴,只有何良锦的温柔,楚九歌沉浸于此,心甘情愿溺于其中。
傍晚的未央宫并未掌灯,有不知情的宫人见了,便拿了火石上前,却被满嘴流油吃着一只烧鸡的花亦怜拦下,打发走了。
半夜三更,月上枝头。
花亦怜包好了吃的乱七八糟的鸡骨头,竖着耳朵听了听宫里的动静,依旧是粗重的喘息与动听的嘤咛,先是在心里好好赞叹了一番二人的体力,又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仰头观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随即打了个饱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除了他本人与所侍奉的君主外,又有谁知道,这个贪吃的家伙,竟然姓何呢……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浪花有意千重雪
“相爷,绝非孤不相信你,可二公子良锦绝非栋梁之才,难担重任,孤当真不敢将王位传与他。”
楚知意手中拿着笏板,跪在地上,头几乎都要贴到了地上,用余光扫着南王座旁的三位公子,心中早已做好打算。
今天,他不顾朝臣反对,孤注一掷的请求南王重用二公子何良锦,此举已经招来了大公子何子佩的不满,且日后掌权定会大肆报复。他的身家性命,全在今天这一赌了……
而此时,南王座下的三兄弟也是各怀心事,大公子何子佩比二公子何良锦足足高了一头,眼神不屑的低头看了看父亲口中“不能成事”的弟弟,和一旁流着口水只惦记着待会吃什么的小蹦豆子三公子何子瑛,便知道,这王位,他是坐定了。
其实南王从未将何良锦这个庶出的儿子看做亲儿子,从三子的名字就能看出,何良锦是个另类,并且在朝中与后宫也备受排挤,南王实在不明白,他足智多谋的相爷怎么会想到扶持这个不成器的家伙。
见楚知意迟迟不起,南王有些尴尬,又道“二公子良锦乃是庶出,若是得了这天下,世人定要耻笑王族。”
听到这里,楚知意终于抬起了头,眼中充满疑惑的望着南王“君上,臣下不懂。南成王本是江湖中人,且在武林中以独行出名,于马背上打得天下之时,仍无家族支持,仅有一妻一儿,如今被百姓奉为武君,从未有人胆敢不敬,可见世人并非看重身世。”
见话已至此都无法打动南王,楚知意只好拿出杀手锏。“君上,小儿不才,夜观天象,不若君上听听他的建议。”
南王对于楚知意的忠心从来没有怀疑,对传说在昆仑山“得道”的楚九歌则更是近乎笃信,毕竟他的预言从未出错,所设下的计谋也是十全十美,听楚知意这么一说,立刻派人召了楚九歌进宫。
这一年,楚九歌十岁。正是每隔五年来人间一次的时候。
“君上千岁。”楚九歌来拜见的时候,南王是亲自去扶的他,急忙去问他夜观天象的结果,浓妆艳抹的楚九歌不紧不慢的回答“臣下夜观天象,天现异象,煞星当道,若不对目前的状况加以改善,恐怕会有灭国之忧。”
胡言乱语,骗的楚九歌连自己都快信了。
“万万不可!国师可有妙计改观?”
楚九歌点头,“有是有,可此计大逆不道。臣下还想保住性命,还望君上莫要为难臣下。”
“有何大逆不道?让我南国灭国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见南王一脸严肃,楚九歌叹了口气,做出了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此人便是天煞星。”说着,伸手一指满脸自信的何子佩,后者大惊,吓得立刻反驳“莫说妖言惑众!”
“生辰八字皆与煞星轨迹雷同,出生时天降噩兆,自此南国国力衰退。煞星本应被除,否则祸患无穷。至此依旧无大碍,是因为君上宫中还有福星。”
“福星?是谁?”
楚九歌再次伸手一指“乃是小公子何子瑛,若能将他奉为神明,每日三次供奉,南国国力定会强盛不衰,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楚九歌的进言与楚知意的坚持使得南王对此深信不疑,何况他心里也清楚,这父子俩铁了心的扶持二公子良锦,定是因为何良锦身上有他未发现的过人之处。在以往的朝政之中,他给了楚知意太大的权利,就算他不同意将王座传给何良锦,恐怕到最后能够登基的也只有他。
后来,一切都在楚知意预料之中,南王下了诏书,将王位传给二公子何良锦,不久后就“病逝”了,在何良锦登基之前,楚知意便照着楚九歌所说,对待“煞星”的方法,处决了何子佩,并将何子瑛囚于宫中,美其名曰“供奉”。
何良锦匆忙登基之时,也是楚九歌必须回到昆仑山的时候,在他启行之前,何良锦曾在马车上对楚九歌说过“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竟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人,就算这是相爷的命令,可你还是一手造成了我王兄的死。”
一张素脸的楚九歌没有了浓妆的掩饰,内心的悔与不悔尽数表现在了何良锦面前。
悔于双手沾满鲜血。
不悔让他君临天下。
“他若是不死,那么躺在我面前的尸体就会是你。”
“我爱你。即使你杀掉的是我,我也依旧爱你。”
那一年,二八之年的何良锦第一次吻了楚九歌,漫天的柳絮被风吹散,仿佛在没有比那更柔软的事物了……
楚九歌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华美的帷帐。他想起了当年是怎样将恣睢抬上王位,又是怎样害死了一个无辜人的……
“殿下,您醒了吗?”
听到有人走近,楚九歌立刻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挣扎着起身,却被一片狼藉的床榻吓得有些发懵,一时竟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有宫女端着热水进来,见了楚九歌惊慌的神色,立刻背过头去偷笑。
在宫中待了几年,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南君临幸男人。还是那闻名天下的国师。
“殿下,待会会有御医来给您换药。”
“……知道了。”
楚九歌望着身边床单的褶皱有些出神。
他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和多少个男人在一起做过这种龌龊事,每次都痛苦不堪,甚至伤痕累累,恣睢更别说,几乎能要了他的命,可昨晚的温柔实在让他妄图溺死其中,久久无法忘怀。
他还真是……贱。
不过至少,他知道了除七国之外,还有另一方势力从中作梗,否则又怎会稳住他父亲,也就是相爷楚知意死后的朝臣呢?
楚九歌越发的感觉自己的记忆减退,他甚至都想不起他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或许他必须找个知情的人来帮助他理清头绪。
不过这个人明显不是恣睢。
午前,穿戴整齐的楚九歌和俞景年一同,拎着几个袋子去往霜云殿,如果他没有记错,曾经那个贪吃的三公子何子瑛,就是成了他权谋的牺牲品,被永远软禁在这殿中,作为南王的精神支柱了。
楚九歌的心里是愧疚的,十几年前,他在南宫中第一次见到了年幼的何子瑛,那时他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的半大孩子,如今怕是也成了年,被囚禁在这里这么多年,是否怨恨过呢?
然而出乎楚九歌意料的是,霜云殿并没有人加以看管,推开殿门,香火倒是很旺,长明灯不灭,燃着宁人心神的檀香,可殿中也空无一人,这倒是稀罕,难道那三公子想和他们玩躲猫猫不成?
俞景年忽觉手上一轻,纸袋竟被人接了去,还以为是楚九歌,回头一看,竟多出个人影,那人恨不得把头都塞进纸袋一般,从里面叼出了一块桂花糕,边咬边问“找小爷有什么事,如果是送贡品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说完这话,花亦怜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访客竟然是楚九歌。
而更惊讶的就是楚九歌,他怎么会想到,之前一直当做侍卫使唤的青年竟会是一直被软禁在霜云殿的南国三公子何子瑛呢?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扔下了一头雾水的俞景年。
花亦怜从来就对楚九歌没什么好感,或许是心中一直怨恨这个间接剥夺了自己自由的人,此后一直怀着敌意在他身边,没趁他睡觉的时候割他脖子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三公子……?”
花亦怜并不想见楚九歌,更何况昨晚他还和自己的哥哥缠绵一宿,则更是排斥,从袋中又拿出一块桂花糕,随即把纸袋塞回了俞景年怀里,作势便要跑,幸好楚九歌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何必躲着我,我是为了恣睢的未来才到这里拜见,就算是为了南国也请你帮帮我。”
这样低三下四的语气却是不似楚九歌能说出来的,不过花亦怜也是倔强之人,毫不客气的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冷哼一声。
“我能帮你什么,像我大哥一样被活埋?”
“误杀你的至亲是我有错,若是你愿意帮我,事后我愿任你处置。”
花亦怜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将手臂搭在了一脸茫然的俞景年肩上,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你以为我打不过这兄弟?你现在手无寸铁不也是任我处置?”
其实,花亦怜也清楚何子佩登上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两个弟弟的事实,知道楚九歌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的命,同时他还是自己二哥喜欢的人,他能那他怎样?他不过是单纯的讨厌楚九歌罢了,所以毒舌,处处刁难他。
“说吧,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楚九歌见他愿意帮忙,当下也放下了心,调整好呼吸,正色道“我需要了解恣睢登基前后的历史,你虽然被软禁于此,可宫中的风声一定都会吹到你这,你是最了解的人了。”
“……我看起来像史官?”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亭前春逐红英尽
楚九歌被送到昆仑山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楚知意抱着他,告别了南王,便踏上了旅途。
没有人知道一个尚未断奶的孩子是如何在昆仑山那种幽冷封闭而无食粮的情况下活下来的,但五岁之时,楚九歌回来了,就在南都临安,预言了即将而来的三年旱灾。
南王因重用相爷楚知意而开凿运河,将水由长江送往南国各地,果不其然,旱灾来临,七月无雨无雪,幸得江水灌溉,躲避了旱灾。
自此,楚九歌便被奉为神明,他的存在是君王之幸,黎民之福。
又隔五年,楚九歌再次来到人间,扶持何良锦登上王位,再是五年,便流连各国,再未回过昆仑。
“我父亲是何时驾鹤的?”
花亦怜大大咧咧的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翻阅着史官留下的书籍,答道“恣睢登基后第二年,时三十又二。”
“也就是说,当时恣睢刚刚登基,朝中大臣大多支持大公子何子佩,对于南王驾崩后对兄长赶尽杀绝的恣睢从未真心效忠,却又忌惮相爷楚知意的权势,所以暗中谋杀了相爷,欲图谋反?”
说得通,毕竟昨夜何良锦曾说过“父王驾崩后,满朝奸佞,我更无权”这样的话,足以证明他并不受朝臣拥戴,而楚知意死后,彻底没有了后盾的何良锦便“出卖灵魂”,换来了朝政的安宁。
那么出卖灵魂,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然后呢?”
花亦怜抖了抖手中的竹简,让楚九歌看那已经断写了多年的南史。“估计史官是死了吧,毕竟当年朝中死了那么多大臣,我王兄为了排除异己,近乎屠杀。就现在的这些官员,全部是通过科举考试选□□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年轻。”
看来,楚九歌不在南国的那些日子,确实错过了很多事情。
若是失去了相爷的辅佐,年仅二八的何良锦就是个被孤立的君王,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胆子敢诛杀群臣的,看来背后的确有神秘的力量支持他稳定政权。
楚九歌有些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追查究竟是谁从中作梗。他早就清楚自己是这偌大阴谋中一枚棋子,却始终不敢去反抗。有人有能力造就他,也就有能力毁灭他,若此种势力能将诸国王君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么使腥风血雨席卷神州大地又有何不可?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楚九歌惊慌不已,越是逼近真相,他就越是感觉触碰了更多的禁忌,甚至体内沉睡的人格也在慢慢苏醒。
他怕……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