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沈化风回南宫之后,四人便开起了小会。
“硬碰硬我们斗不过恣睢,自然是不行,可朝中难保不会有支持相爷的老臣,只要夺得他们的信任……”
“行不通。”倾言立刻反驳,楚九歌接道
“我们还不知道二十几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当时还是摄政王子的恣睢要除掉相爷,逼死先王。若说为了权势虽然合情合理,可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恣睢也是聪明人,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仅在他的监视中,更在他的预料中,贸然行事太过危险。”
四人虽然明知隔墙有耳,却还是将话大声说了出来,做给恣睢看的样子,楚九歌使了个眼色,倾言立刻心领神会,伸出自己掌纹深刻的左手,在上面点了一下,意即必须暗渡陈仓,坚持他们原有的计划,盗掘严国的王陵,搅乱严国的政局。
这时,一双大手突然不动声色的握住倾言的手,吓得他差点惊叫出来,幸好沈化风一把捂住他的嘴。众人有些讶异,本以为已经离去的沈化风竟然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窃听了他们的秘密。
不想,沈化风竟然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在坐各位不要出声。上前用被子盖紧了楚九歌的身子,顺势双腿用力,在空中一个翻身弹出了窗外。众人只听一声闷响,俞景年立刻几步上前查看状况,沈化风却又一个飞身上了房顶,身手矫捷,健步如飞,俞景年还没来得及再去看,就有几个黑影从房顶跌到地上。
“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谈了。”沈化风一跃而下,从腰间取出麻绳,困住了几个细作。
“放心吧,王上不会派细作来监视你们的,只不过南国国内的别国细作也很多,鱼龙混杂。看这几个人的长相,大概是严国人。”
“严国?”倾言在心里疑惑了一下,“他们不是一直坚持反战吗?为什么会派细作来监视南国?”
“弱者的恐惧”沈化风淡然答道,“他们在各国派出细作,就是怕自己被攻打。”
倾言为难的点点头,随即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化风指着倾言掌心的地图,“那个地方,我必须去。”
第18章 ·第十八章·焚烟散乱泪朱砂
“那个地方,我必须去。”
倾言闻言立刻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溢着不信任与质疑,因为对倾言来说,严国王陵的地图是他奶娘家的秘密,当年参与修建王陵的严国人,恐怕早都已经被灭口,而他……
想到这里,倾言突然浑身一颤,对啊,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被灭口了,那他的奶娘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倾言开始在心里推算时间,他身为燕国公子羽,今年二十三岁,二十二年前燕国被灭国,而严国的王陵建成于天观二十七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如果他的奶娘知情,那么三年时间足够她换个身份,从严国逃到燕国……
难道说……
“照顾了你十六年的奶娘,正是在天观二十七年的动乱中,被误杀的长明公主。当时严国王室为了诛杀建造王陵的工匠,导致内部动乱,工匠们就效仿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长明公主为了照顾重病的驸马,也就是王陵的督办,被起义的工匠活活绞死。现在看来,或许被杀的是宫女,而长明公主本人则躲过了一劫。”沈化风轻轻说道,将自己多年来的调查结果告诉给了倾言。
“不会的……奶娘她……”
“她是个好人。”躺在榻上的楚九歌打断了倾言,在后者讶异的目光中微微翘着嘴角,“长明公主在天观起义之前就一直反对诛杀工匠,遭到了王室的排挤,而工匠们又不知情,本想杀了督办驸马,不想却波及了一直保护他们的长明公主。事后严国军队还是镇压了工匠的起义军,长明公主虽然得到了平反,却始终无法找到尸首,于是只好被认为一起埋在了殉葬墓室。”
倾言没有答话,只是顾自伤悲,任由薛无华搂住他的肩膀。
“也许在你如此悲伤的时候,我不该说这种话,但是,严国的王陵与其他国家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它不仅仅是王陵,更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沈化风的表情异常严肃,不似平时那般温文尔雅,这倒是让俞景年产生了兴趣,不由得开口发问“军事要塞?这个形容未免太抬举他们严国了吧,或许的确王陵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可也没到军事要塞的地步。”
“严国王陵始建于嘉庆十四年,建成于天观二十七年,历时五十余年,表面上生成是为了将历代王室合葬其中,事实上……”
“暗修地道。”楚九歌突然发声,吓得沈化风立刻住了口,闻言,坚定的点了点头。
“就算技术与工具再怎么落后,举国修建王陵,总不至于五十余年都无法竣工。我想,严国王室恐怕是每修一段路,就换一批人,致使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天观之乱所诛杀的,不过是发现了这个秘密的工匠罢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呢?”薛无华问道。
楚九歌深深叹气,“严国王室表面声称反战,暗中却做着这种给别国攻打严国理由的事,百姓自然反对,而天观之乱,不过是他们为了排除异己罢了。”
众人这下全都沉默下来,不愿做任何评论。本以为最消停的严国,实则野心最大,恐怕南君恣睢也早有预感,否则不会派沈化风在暗中调查。
“恣睢让你怎么做?”倾言问道。
沈化风有些惊愕,即使这个问题在他预料之中,可他一直都没有想好托辞。“并不是王上让我来的……”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沈化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从中倒出一个通体浑圆发光的物体,看那光泽,应该是块琥珀。
“据说,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化石,里面封存了早已灭绝的七种药草,《辛夷神鬼录》也有记载,七草石,又称七石与奇石,时间久了,流传的广了,又有人称其为歧石。七草石其中所包含的七草乃是一种剧毒,与忘川水同为剧毒,以毒攻毒,可化解两者毒性。前些年,我调查严国王陵的时候曾经进入王陵之中,只不过里面的路错综复杂,机关重重,我怕打草惊蛇,最终只拿了这块琥珀离开。”
俞景年突然感觉,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曾经他们费尽心思的计划该如何潜进严国王陵,盗取歧石,如今,竟然轻而易举的得到。这难道是上天安排?果然是天不绝楚九歌。
就在众人沉浸在欢喜之中的时候,楚九歌皱着眉头,问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吧。”一盆冷水,又浇醒了众人。
沈化风无奈的点头,将手中的琥珀放到楚九歌面前,让后者仔细端详。
“琥珀是真,却不是七草石,我在严国王陵每个墓室都有找到大量的琥珀,无法分辨究竟哪个是真的七草石。”
“隐藏树叶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树林中,公子卿还真是聪明绝顶。”楚九歌讽刺道。他曾与建造王陵的严国公子卿下过棋,此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表面上慈眉善目,事实上内心险恶的很,出手十分恶毒,招招将他逼向死路,因此,楚九歌十分厌恶公子卿这个人。
倾言虽然多少也曾听说过公子卿的事,但他还真不知道严国王陵竟然就是公子卿建造的,民间都传说严国王室通晓阴阳,所以才能建出凡人所无法找到入口的王陵,看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公子卿一人在操办?
至于公子卿这个人,则更加扑朔迷离。虽说五十多年前是严国先王之父下令建造王陵的,可当时公子卿还没有出生,后来先王继位,王陵的工程继续,直到卿被封为公子,才渐渐暂停。
如果真如沈化风所说,公子卿是暗中命人修建通往各国王都的密道,也就说明,公子卿在二八之年就已经野心勃勃,而现今,公子卿的父亲,也就是严国先王早已驾崩,葬入王陵,公子卿迟迟不肯继位又是什么原因呢?
对于众人来说,严国疑团重重未免太过危险,若想深入骨髓的了解,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既然没人知道王陵的入口,当时你又是怎么潜入王陵的呢?”俞景年不解的问道,沈化风走到桌边坐下,没有半点儿的脚步声,前者的态度才稍有缓和。
“古有曹操组建盗墓军团以充军饷,王上之所以好战,是因为他有资本。如你所见,南朝物产丰富,但这并不能够给战争足够的军饷,同时王上还要保持国内的繁荣,自然需要一些不义之财。”
看沈化风说的如此光明正大,俞景年和薛无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是自己的三观不正,可说到底,这种挖坟掘墓的事都是极损阴德的,恐怕如果有任何其他方法,恣睢都不会出此下策的。
有这么个性情暴戾的君王,南国人民也真是悲惨。
不过这么一来,事情也就都说的通了,沈化风为了给恣睢筹集军饷,最终还是盯上了严国王陵,孤身一人前去探路的时候,恰好发现了地道的秘密,因为忌惮那些危险是机关,所以决定打道回府,至今都没能再去王陵。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怎么知道入口的。”薛无华的质疑立刻被倾言反驳“他们这些土夫子都会自己打盗洞的。”
沈化风点头,随即答道“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轻易找到王陵的所在,所幸王室的陵墓都要选在风水极好的地方,王上曾给过我一张绘制了严国山川地形的草图,上面标记了王陵的位置,是通过星宿与地形判断出的。至于这张图……”沈化风回头望了楚九歌一眼,艰难说道“是楚九歌离开前所画的……”
此话一出,楚九歌立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说,当初他并不是被动离开恣睢,而是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安排好才去往卫国的吗……
怎么可能……难道这真的是他在饮下忘川水之前所设下的局?
楚九歌内心的动摇全部都被沈化风看在眼里,他虽然也不了解这位曾经身任南国国师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做了些什么,忘记了什么,可恣睢和众人的态度都显出这个人并不简单。他究竟……
沈化风也是个头脑精明的人,虽然平时不声不响,但心里装满了计谋,比不上楚九歌的睿智,及不过俞景年与薛无华的勇猛,可沈化风离开姬国,抛弃了公子寒的身份后,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今天的位置,总有他的过人之处。
恣睢何等机智,他会重用沈化风总有他的道理,即使在丧失理智的时候会受奸佞左右,但他还是给自己树立了最坚实的亲信,一个永远也不会背叛他的亲信。
“你要忠心辅佐他,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对他不离不弃……”楚九歌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而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为何会泪流不止。
“九歌公子?”
俞景年上前,替楚九歌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将他抱在怀里,试图轻抚他的后背来安慰他。
“常凌歌……常凌歌迟早还会回来,你要尽力阻止恣睢……不要让他向楚国开战……”
第19章 ·第十九章·西风云横雁南飞
楚九歌的忠告,沈化风全部记在了心里,他离去后,众人草草解决了晚饭,便各怀心事的入眠了。
翌日,逄三娘登门拜访,带来了一些旧时楚九歌曾用过的物件,期待楚九歌能够回忆起什么。
“玉箫,琵琶,狐裘,棋盘,看来九歌公子当真是名不虚传的才子。机智如您逄三娘,不知是否能给我们指条明路呢?”俞景年斟满逄三娘面前的茶盏,丝毫不隐瞒他的意图。
他是武将,本就一根肠子通到底,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毕竟身陷迷局,所作所为尽在他人掌控之中,究竟谁人能够相信,他也无从得知,索性,便由着他自己吧。
逄三娘叹着气,接过了那杯热茶,轻抿,再次叹气。“我又能给你们指什么路呢?现在的我和二十年前的我并没有区别,我还是救不了九歌公子,对此也无能为力……”
“但你一定知道,相爷身处何方。”
逄三娘闻言浑身一颤,丝毫不掩盖她的震惊,甚至失手将茶杯滑落在地。逄三娘连忙伸手去捡那瓷器的碎片,却被薛无华的手打断。
“三娘不必如此,这等粗活怎能让您来做呢?”
“相爷已经死了,你们还打算怎样?”
“楚九歌当年也死了,现在却好好的活在我们面前,这话应当我们问您,您还打算怎样?”俞景年的神色突变,眼神凌厉,盯着逄三娘,似乎要她深吞活剥一般。
逄三娘虽然聪明过人,可到底还是个女子,碰上了俞景年与薛无华这等本是武将,却不幸被灭国的亡命徒,心里也是恐惧,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虐杀。
当国家大义与个人利益相斥之时,多数人会选择前者,可当重要机密与身家性命相斥之时,却有少数人选择后者。
逄三娘也不例外,她虽然害怕相爷的秘密被发现,可说到底,还是有私心的,死人与活人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呢?
“我无可奉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常凌歌,是我的儿子……”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就连偶然来探访的南君恣睢和沈化风也吓了一跳。
这也正中逄三娘的计策,她就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才说出如此惊天的秘密。
“三娘,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恣睢笑问,背着双手跨进门槛,轻轻撩起衣服下摆,坐在了桌旁。
沈化风朝俞景年点了点头,示意他现在的恣睢正处于温和的人格,不必太过担心。
“我不必知道后果,因为我并没有欺君。”逄三娘也是风云女子,临危不乱。“常凌歌的确是我的儿子,只不过我无法掌控他,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与我断绝了关系。”
恣睢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可孤记得,常凌歌他是与九歌公子同一时期离开南国的,虽说孤从未怀疑过你,没有调查过你,可你到了今天才说出常凌歌是你儿子的事实,不免让孤太过失望。”
“臣女有罪,并不是有意欺瞒王上。”逄三娘立刻起身,跪在了地上,乞求恣睢的原谅,不由得泪流满面。“可是凌歌这孩子,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向着哪方的,也不敢禀告王上。臣女有私心,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啊……”
恣睢本就没想过于为难逄三娘,念在她过去对南国做出的贡献,和忠心耿耿服侍自己多年,恣睢一挥手,命逄三娘平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娘,你还是去面壁三月吧。”
于是,逄三娘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恣睢隔离起来,俞景年真的感觉有些孤立无援。好在恣睢现在的态度还算平和,不然更加难办。
“小九怎么样了?”恣睢问道,俞景年答
“第四天,在渐渐恢复,指尖已经能动了。”
恣睢起身,低头看了看俞景年和薛无华,淡淡道“化风,你留下照顾小九和公子羽,你们两个跟孤进宫。”
俞景年和薛无华本来还在心里念叨,这恣睢不带楚九歌进宫,为什么偏偏要见他们呢?有话要说是肯定的,可是,要说什么呢?
俞景年是真的想不出恣睢要召见他们究竟是何目的,可现在他们处于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孤手下有四支大军,主管后方军饷补充的,由化风掌管,孤亲自带领主管进攻的首军,至于左翼和右翼,孤打算交给你们。”恣睢一脸轻松的走在街上,背着双手,大步上前,路上有巡逻的军队会向他跪拜,而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你怎么可以如此信任我们?”薛无华问道,“我们可是仇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会反你?仅仅因为公子音在你手中?”
恣睢哈哈大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们看,南国的王都临安如此繁华,这是在我父王在位时所没有的盛景,孤弑父取得王位,却失了民心,这在常人眼里是得不偿失,可孤却有着将王都变成皇都的野心,也确实付出了实践,用实力再次争取了民心。”
“你说这些,究竟想说明什么?”
恣睢依旧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头都没有歪一下,轻声说道“卫国,是你们的卫王拱手让给孤的。”
俞景年和薛无华迅速对望一眼,随即大笑出声,这等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听他们二人笑的尴尬,恣睢也没有嘲讽他们,只是默不作声的进了宫门,伸手一指西北的方向,“公子音在北阁,你们可以去找他。”
话音未落,就只剩下了背影,留下俞景年和薛无华二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