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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筵冷清 第4节

作者:夕大大 字数:20417 更新:2021-12-31 03:37:26

    风万候以为自己做得人神不知,但天下岂有认不得儿子的母亲

    风万侯低估了宁紫荆,低估失去孩子的女人,那种强大的报复心理。宁紫荆让兄长带走风筵,风万候让她失去亲生儿子,那她也要风万候失去儿子

    宁紫荆并非如禽兽一般,也将风筵丢下山崖,而是要兄长教养风筵,避免沾染生父的狠戾,做个禽兽不如的恶人

    “来人”风万候跨过血泊中的长子,冲门外唤来两个丫鬟,替他换过干净的袄子,又命人取来新手杖,慢条斯理对管家道“我要去县衙赴个宴,大少爷就留我屋里反省,你们谁也不准打扰他,知道吗”

    老管家应了一声,送走风老爷之后,吩咐下人擦净血迹,但不许动到大少爷。

    屋内燃起檀香,驱散空中血腥,下人打扫完毕,便将屋门关起。

    这大屋发生太多命案,能够出入这里的下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风老爷布置的风水局,就是震慑死在这里的冤魂。

    别说一个风筵,就算是风筵的母亲,风家的正室夫人,有当官的大哥撑腰,最终不也是死在这间大屋吗

    正值隆冬,气候寒冷,屋内虽有火炭,但躺在地板上,仍是寒气逼人。

    恍惚间风筵似跪佛堂,炉香袅袅伴着木鱼声声,宁紫荆的背影就在眼前,平和语气透着冷漠道“我不是你的生母,无法视如己出,便让兄长养育你。你的生母身份卑微,但却是个善良女子。你的生父禽兽不如,作恶多端生xi,ng多疑,与余家表面为敌内里一气,你要小心谨慎等待时机,利用这些年我收罗的证据,将风余两家一举铲除。”

    宁紫荆转头淡淡一眼,本该云淡风轻,却又似有眷念,叮嘱道“切记,该出手时不可犹豫,别奢求他会放过你,不是他死便是你亡”

    “娘”风筵想拉住她,却扑了个空,佛堂跟着消失。

    风筵恍惚中又立身祖坟,耀宗、耀晴的墓碑映入眼帘,不远处躺着尚未入殓、满身污血的耀辉

    这天晚上下人们听到老爷的屋内,大少爷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宛如一头受困于绝境的野兽绝望嚎叫

    、第十三章

    下人不敢推门,屋内黑灯瞎火,谁也看不见,只能小心候着。

    戌时三刻,赴宴的风老爷回来,点蜡烛的侍女才发现,醒过来的风筵静静跪着,头上血液已经凝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那声哀嚎不存在过。

    风老爷喝了点酒,进屋就是更衣漱洗,佣人们进进出出,谁也不曾多看一眼,风筵好似透明人一般,安安静静跪在中央。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风老爷醒来,出帘子就听到风筵的叩头声。

    “儿子知道错了”

    风老爷拄着拐杖,站在帘子那一端,微微侧着脖子,下巴高高昂起,低垂下眼皮子,藐视着跪了一夜的大儿子

    “儿子不该顶撞爹,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爹宽恕”

    跟往常一样,风筵一个叩首,弓起脊背匍匐在地,显得分外的卑谦恭顺。

    跟往常不一样,风筵一头黑发,一夜之间变成灰色,面容也似苍老十岁,原本二十来岁的青年,此刻好似历经沧桑的中年。

    风老爷眯起眼睛,看着那头灰发,y晴不定的表情,似是想看穿什么,又似在盘算什么。

    上方没有回应,风筵嗓子沙哑,干涩地道“儿子以后会跟耀祖多亲近,跟耀祖学如何做生意”

    半晌,风老爷嗤笑一声,轻飘淡写道“起来吧”

    这算是大赦了,风筵谢过老爷,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犹然发软。

    风老爷拉了铃铛,佣人们进来伺候,风筵站在一旁,等候他的教训。

    等风老爷洗过脸,一边让人替他更衣,一边慢条斯理道“你是风家的老大,反倒要跟耀祖学,这话传到外人耳里,还以为我要废长立幼”

    风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凹陷脸颊抽动,那双y蛰的眼睛,转瞬不移盯他,讥讽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为你娘亲守孝,早就该娶妻生子了”

    这一次风筵学乖了,眼睛看着脚尖,不再卖弄聪明,恭顺道“孩儿的亲事,全凭爹做主”

    正前方没声音,风老爷略微歪头,y森目光透体而来,当他在琢磨别人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么死死盯着,并且长时间沉默不语。

    显然,他对大儿子的顺从,并非全然相信。

    野狗暂时屈服在棍木奉之下,不表示它从此就忠于主人,低眉顺眼只为等待反噬的机会。

    风老爷活了几十年,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当初,为报复宁紫荆,他容许那妓女留下他的种。风筵的出生,在他的眼里,就像一条外边捡来的野狗。

    何况,风筵打小就被宁知远带走,言行举止都不似风家人,更不配做他风万候的儿子。

    风老爷心里嫉恨,就连看风筵的眉眼,都觉得有宁知远的轮廓。

    “我听老周说,阿辰练过武,一个人打倒四个,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他跟错人”风老爷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充满危险道“你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弄个凶神跟着,只会坏自己的财运”

    听到阿辰的名字,风筵脊背一颤,心脏一阵发冷,很快镇定下来,瓮声瓮气道“阿辰身手不错,人又老实忠厚,不如让他来大屋,保护您老人家的安全”

    “我的安全”风老爷鼻子一嗤,眼睛扫过四周,似笑非笑道“我一个老头子,还有谁记恨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大屋外,几十个护卫候着,只要风老爷喊一声,这些人便如狼似虎冲来,一涌而上将人擒下。

    没人敢在风老爷面前放肆

    风筵顺势道“爹若是看他不行,那就打发他出去”

    风老爷嘴角勾起y笑,冷呛呛道“打发人出去多不好他可是从宁家过来的人,给外人看到还以为我风万候容不得人”

    风筵小心翼翼道“爹的意思”

    “留下吧,看他那副健壮身板,倒是能留下看家护院,风府也不在乎多他一双筷子。”风老爷疑心极重,不肯放走阿辰,兜个弯子道“让他住到后院去,等他能下地了,就让周管家安排个活”

    风筵应了一声。

    调走最能打的阿辰,让势力薄弱的风筵,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男人养相公,本来也没什么,但风府这阵子,流言蜚语已够多了”风老爷拉长调子,绳子要慢慢收紧,将猎物一点点勒死,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言了”

    阿辰做了安排,那书童苏冷清,自然不能幸免。风筵已有准备,此刻听到这里,也没多余感觉。

    也许在风老爷的眼里,大儿子有没有被震慑,是否真心臣服在他的脚下,可以用大儿子最心爱的人来一试。

    “我看那个苏冷清,模样也算伶俐,不如跟汪伯学生意,整天窝在书房里读书,人都读废掉了”

    所谓跟汪伯学生意,就是指生意场上,遇上好养相公的主,就把苏冷清送去讨好,等于是家养的男妓,这就是风老爷的盘算

    风云在眼中变幻,不过是一瞬间,等风筵抬头之时,已经是千帆过尽,平静异常道“爹考虑的是,儿子即将成亲,不该有流言传出,毁了自己的名声,给亲家听到也不好”

    “你想得开”

    “爹是为儿子好”

    “哦”

    “一切单凭爹做主”

    阿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通铺上,皮外伤已被包扎过了,浑身一股熟悉的药酒味。

    伤处火辣辣的疼,阿辰却放下心来,这是宁家惯用、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它表示风筵已经安全了,并来过这里替他上药,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养伤

    这药酒还有一层含义,风筵已经下定决心,生死较量的时刻到了,风万侯已经不是他爹了,他也没这么丧尽天良的爹

    那一年冬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阿辰、风筵、苏冷清三人第一次分开过年。

    阿辰是因为伤势,在后院长铺上过年;风筵则在自己小院,也因伤卧床休息。苏冷清则是留在酚镇过年。

    风老爷一早派人去接他,但回城途中桥道垮塌,一行人被迫留在酚镇。苏冷清脱险后才知道,桥可不是被风雪压垮,而是阿辰他们的计划,破坏木桥拖延时间。

    那一年风雪肆虐,不仅山路被雪封死,还募不到修桥的人手,导致苏冷清一行人来年开春,才跟马队绕道回到山城,而那时酚镇的桥才刚刚修好。

    看到风老爷派来的汪伯,皮笑rou不笑的出现嘉城,说是来接替风筵的生意,苏冷清就已料到情况不妙。

    等一行人到达酚镇,山城处死j,i,an夫y 妇的消息,已经在镇上流传开来。五少爷和小寡妇的私刑,被人加油添醋的转述,听得妇人们花容顿失,胆小的男人也脊背发凉。

    五少爷是被活活鞭死,那是带着铁钉的鞭子,一鞭子抽下去血rou横飞。小寡妇被人剥衣游街,按坐在六尺尖棍上,穿过y户贯穿头顶,死状更是凄苦万分。

    有人说风老爷下手狠毒,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但也有人说除了风筵、耀祖是老爷的亲子,其余几人都不是风老爷的种

    有一年风老爷出城遇上马贼,被抬进城时裆下流血,整个山城开始传言,风老爷已经不能人道,但很快风家从京城请来一位名医,据说三针下去就让风万候恢复正常。

    此后,风万候又娶了第三房、第四房夫人,伴随着耀宗、耀晴的陆续出生,再也没人怀疑风万候的男xi,ng能力,风万候仍然坐稳一族之长的位置。

    京城名医赌光银子又来敲诈,并在酒后将风万侯早就不能人道之事传开,但风万侯那时已经稳坐山城霸主的位置,可以想象最后让那名医死得有多凄惨。

    被困酚镇之时,汪伯放松警戒,四周大雪封山,唯一的桥又断了,镇上人出不去,外边人也进不来,就算苏冷清想逃也逃不掉

    趁着汪伯他们放松警惕,苏冷清去了一趟铁匠铺,将随身匕首打磨锋利,又找来淬毒的桐油,用笔沾着层层涂抹,冷静得似替伊人画眉。

    没人提起风筵的状况,苏冷清也不想问汪伯,因为他心里清楚一点,假如风筵还有能力,绝不会坐视耀辉受难。

    风家父子的冲突,最终以风筵的失败告终,风老爷不会对儿子狠下杀手,但势必会铲除他的亲信,如此一来阿辰凶多吉少。

    风筵曾说审时度势,抓住机会一举全功,如今机会已经来了。

    只要风老爷一死,族长的位置空悬,余家势必趁机夺取,就算耀祖有心杀风筵,也不敢在这档口杀人,这就为风筵争来一个逃命机会。

    走到眼下这一步,鱼死网破是必然,更何况风老爷收拾阿辰,下一个就轮到他苏冷清

    该来的,终究会来,逃避不掉

    匕首抹上了毒,烛下发着青光,苏冷清冷眼瞅着,心里一片透亮。

    、第十四章

    好不容易等到开春,汪伯他们终于上路了。

    马队进城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风家送聘礼出城,风家大少爷要迎娶临县章大户的女儿,媒婆带人挑着聘礼敲锣打鼓地去了,好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就是人的奴xi,ng,就算是风家大少爷,也会屈膝在强权之下

    城头上的旗帜,在风中瑟瑟舞弄,苏冷清目送迎亲队远去,有一种风透骨寒的感觉。

    不管死多少人,活着的人,还是会活下去。活着的人终会忘记死去的人,这也是人的奴xi,ng,卑微、苟全、得过且过的奴xi,ng

    人,会因为看透而心冷,又因心冷而看得更透,说得就是苏冷清这种状态

    “为什么不等我们”耳边响起孩童抱怨的声音,苏冷清低头一看,路边两个气喘吁吁的小男孩,追上另外一个小男孩,当中一个用袖子擦拭汗水道“不是说好等的我们吗我们回来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被老拐子抓走了”

    “你们讲话不算数,明明说只看一会,结果看了老半天,我不想等你们了”小男孩板着小脸,把他们的小布包,又扔回给他们,一本正经道“让开,我要去学堂,迟到会挨先生的板子”

    一旁的小男孩不服气道“少爷还没去学堂,你只是个书童,急个什么劲”

    另一名小男孩制止他的同伴,诚恳地跟那名小男孩道歉“我们顾着看热闹,忘记跟你的约定了,下回保证不这样了”

    冷脸小男孩,不接受道歉,扭头就走了

    “走啦走啦,要迟到了”小男孩脾气很好,拉起气愤的同伴,追上对方笑道“喂,走这么快,等等我们嘛”

    苏冷清被这一幕,陡然震动心神。昔日发生过的事,似切换了时空,再现他的眼前

    那一年他刚刚来到宁家,跟风筵阿辰他们去学堂,路过一户人家办喜事,风筵他们丢下书篮子,跑进去看新娘子。

    结果等了一刻钟,还不见他们出来,苏冷清担心会迟到,拿起书篮子先走了。就从此事过后,风筵后来非常守约,讲好几刻就是几刻,再也没让他空等过。

    拐了一个弯道,又见街边三少年,穿着苦力的装束,当中一人双手受伤,被纱布裹似粽子,另外俩少年为他起争执。

    “老爷找我来问话,我只是实话实说”

    “叛徒”

    “我没跟你们一伙,何来叛徒之说再说了,你们敢做不敢当吗”

    “你告密,还理直气壮”

    “做错还不敢承认,算什么英雄好汉,爱逞能的胆小鬼”

    “骂谁胆小鬼,你想讨揍吧”

    “舅舅也没罚错,吝啬鬼虽然可恨,但我也不该偷东西”受伤少年xi,ng子温和,在同伴气愤捏拳头时,及时挡在他们中央,安抚双方情绪道“好兄弟,别吵了,大家都饿着肚子,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那是坔关大战第三年,宁知远奉命驻守佑城,不断涌入的伤兵亟需粮药,朝廷发放的军饷又不能及时到达边关,宁知远只好找当地乡绅捐募。

    当中有一姓赵的大户,明明能拿得出一些钱粮,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ji,还怂恿其他乡绅不予募捐。

    宁知远气愤不已,但奈何不了他,也只能任他猖狂。

    后来,风筵他们知晓此事,夜夜跑去赵家地里,趁人不备偷盗苞谷,一直到被宁知远发现风筵宿夜不归,问了苏冷清才知道他的去向。

    那一次,风筵差点被盛怒的宁知远打烂手掌,后来知道他把苞谷都送去伤兵营,这才稍微平息一点怒气。

    盯着街边少年,苏冷清疑窦陡升。往昔情景再现,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绝非偶然

    莫非有人借此跟他传递信息利用孩童和少年,这么幼稚的手法,看上去象是风筵的手笔

    苏冷清不由冷笑,都沦落到这副田地,还有心思叫小孩子做戏,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风筵很天真,就似当年偷苞谷,一袋苞谷几十根,送进千号人的伤兵营,这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够他们塞牙缝

    “虎骨酒虎骨酒,活血化瘀去风shi,七个铜板一沽,两沽十三铜板”

    不远处的吆喝声,打断苏冷清的思绪。

    走江湖的卖药人,在街边摆着小摊,一块涂写得乱七八糟的黄布,上边摆着虎骨、鹿茸、灵芝、老参等药材,冲着往来行人叫卖兜售。

    一个算命先生走到摊上,放下自己的算命招牌,捻着胡须道“小老弟,生意怎样”

    卖药人看到对方,气不打一出来,怒道“李半仙,你昨说城口生财,害得我站这吹冷风,一个上午屁都没卖掉”

    算命郎嘿嘿一笑,不以为然道“呃,昨儿喝多了,打的卦不准,不能算数的”

    卖药人脾气暴躁,揪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还我的酒钱,还有三天的炕头”

    “别急,我这不是来了,打死我也不解决事儿,你照样挣不着钱啊”算命先生拍开他的手,理平自己的衣襟,不疾不徐道“我今早重打一卦,按照卦象显示,西方三里处旺财,你拿上东西跟我走,再没生意我就赔你钱”

    算命先生边说着话,边帮他收东西,等苏冷清骑马经过,刚好抽出那块垫布,搭在自己的招牌上,恰好露出几个字风成、平安。

    只是那么一瞬间,算命先生移动垫布,随即组成另外四字勿躁、静候

    马队已经走过药摊子,那俩人已被抛在身后,没人注意街边这一幕,只有苏冷清心头泛热,而最令他激动的是阿辰还活着

    那会子,苏冷清以为他死了,梦里见他一身血衣,走到庭下跟风筵告别,主仆俩人抱头痛哭。

    一晃十二年,苏冷清就算不认情,也要认相处的份儿

    风筵平安,阿辰也平安,那就足够了

    激动过后,苏冷清平静下来,这才发现他们拐过十字街,不是往东边风家的方向,而是顺着西街来到西集市口。

    第一幕戏是告诉他,他们一定会来找他,要他千万耐心等待;第二幕是告诉他,情况危急身处困境,他们正在想办法营救;第三幕是告诉他老爷是要把他囚禁西边,但西边已经安cha好了人手,让苏冷清切勿急躁静待佳音。

    同时这三幕戏也是告诉苏冷清,虽然风万侯看起来占尽优势,但仍没拔除风筵阿辰暗处的筹码,甚至落入他们筹谋已久的罗网之内

    苏冷清冷笑一声,心想你们父子开斗,跟我个外人有何关系,弄这几出戏给谁看呀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情绪倒是安定下来,跟着马队拐进青石板巷,但等看清他们要去的地方,那火又一下子窜上头顶

    风家在此有栋戏楼,豢养一些琴师歌姬,专门陪些重要场子,但这些人身份卑微,比家养奴才还不如,风家自诩为大户人家,平素不许这些人进门,自是另辟戏楼安置。

    果然,马队停在戏楼之前,汪伯他们跳下马来,脸上挂着假笑道“苏冷清,老爷让你暂不回府,先在戏楼委屈几天”

    “什么意思”

    苏冷清僵直马上,勒着缰绳的手,气得在发颤这哪里是戏楼,分明就是勾栏院,里边待的都是妓,专门接待风家主顾,甚至一些官场之人

    风万候,八岁那年就想卖他进戏班,十二年后更过分,直接送他来妓院

    太糟践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就算横尸当场,也不会跨进大门一步,侮了苏家列祖列宗的名声

    难怪风筵会苦心孤诣的安排那些戏,拐七拐八跟他交代一大堆,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是怕他想不开一头撞死吧

    汪伯满脸堆笑道“哎呀,我不是说过了,你只是暂时住这里,过两天大少爷喜事办完,没准还能接你回去呢”

    说是暂住几天,但进了这宅子,谁还能出得去呢苏冷清xi,ng子烈,汪伯也怕出事,眼下正耐着xi,ng子,软言软语哄骗着他。

    跟汪伯同行的人,却露出讥讽眼色,甚至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苏冷清跟阿辰不同,平日仗着风筵宠爱,得罪风府不少下人,那些人巴不得他落难

    就在此刻,宅院大门打开,戏楼管事章得福,带领几个跟班出来了

    章得福一挥手,几个彪形大汉,将苏冷清围起来

    当中一人最恐怖,满脸刀疤狰狞,一只瞎眼蒙着黑布,另一只好眼透着狠戾,看得人无端心寒;左腿被人砍断,膝处绑上木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老远就听到咚咚的戳地声。

    正值寒风料峭,此人一件单衣,腰处扎着草绳,胸口露着黑毛,胸肌鼓鼓隆起,虽然身体残缺,却比任何人都健壮,高大块头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苏冷清看到他眼中闪过异色,当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脸冲着章得福冷笑道“为虎作伥的狗奴才,阎王簿上少不了你们,风万侯要千刀万剐,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苏冷清猛踢马肚,想冲出包围圈,可又不懂如何驭马,那马被他猛地一踢,扬起蹄子受惊嘶鸣,还不等别人动手拦他,那马就把他摔到地上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不假,苏冷清尚未造反,就先摔个狗吃屎,晕头转向狼狈不堪,还险些被马蹄子踩伤。

    、第十五章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就听到章得福骂道“笑什么,都被人骂成狗,你们还笑得出来”

    章得福坏事做多心里有鬼,偏偏最近家里连番出事,苏冷清的话正好戳中要害,让他又恨又怒,当即命人好好教训苏冷清

    汉子们蜂拥而上,对苏冷清拳脚相加,打得他似一滩软泥,又拖到章得福的面前,被章得福用鞋子勾着下巴,居高临下望着鼻青脸肿的苏冷清,鄙夷地道“大家都看看,谁才是狗啊”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贯穿脚背,得意神色还没褪去,就听见他面容扭曲失声惊呼

    “匕首有毒,不怕死,你们就过来”

    苏冷清挣扎着爬上马背,披头散发状态疯癫,脸上却还挂着冷笑,谁说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他苏冷清也敢拔刀杀人。

    汉子们听说匕首有毒,再看章得福的脚背,果然流出黑色血液,这表明苏冷清没撒谎,匕首上确实有毒

    苏冷清打马冲来,汪伯等人吓得后退,章得福更是惊恐,连不迭的喊来人,一边命人抓住苏冷清,一边叫人快请大夫,现场一片混乱,巷口围了看热闹的人,但都畏惧风家不敢近前。

    就在此刻,那名身有残疾的汉子,毫无畏色挡在跟前,马冲来之际飞身一跃,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就见他把苏冷清拖下马背,俩人一起滚到墙根下。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汉子几乎毫不费力,就把苏冷清给打晕了,连同那把带毒的匕首,一起带到章得福面前。

    章得福却狠不起来了,毒液迅速流遍全身,让他眼睛鼻子歪斜,吐白沫子倒地抽搐,xi,ng命危在旦夕。

    这回戏楼热闹了,一下子倒了俩人,苏冷清是被拖进去,章得福则被抬出来,皆是生死未卜。

    终究还是出事了,汪伯心惊胆战,匆匆交代几句,赶着回府禀告。

    戏楼院门紧闭,看热闹的人散去,就算好奇也不敢多问。

    在寻常人的眼里,楼里的人不好惹,无论管事还是打手,甚至那些陪场子的人,都是风老爷的势力范围

    跟风万候汇报时,汪伯大气不敢出,屋内沉闷的气氛,吓得他心尖发颤。

    风万候喜怒无常,容不得变数发生,凡事都要在其掌控下,面对意料外的结局,往往都会迁怒于人。

    风万候静默之后,眯着一双眼睛,y鹫道“你先去打理戏楼,章得福死就算了,那苏冷清绝不能死”

    戏楼重换一任管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苏家就这么一根苗,要留着慢慢,那才解心头之恨。

    风老爷发话了,汪伯忙不迭跑去,叫夕华巷的冯大夫,丢下章德福不管了,赶紧去医治昏迷不醒的苏冷清。

    苏冷清看似情况不妙,一直昏迷不醒,冯大夫说他颅内淤血,脏腑受到不同程度的内伤。颅内淤血是摔下马时导致,脏腑的伤则是殴打所致。

    为此,汪伯狠骂那群打手,楼里人都是风家财产,偏偏苏冷清体质孱弱,又是老爷特别交代的人,打死了谁跟老爷交代

    汪伯并不知道,苏冷清并非不醒,而是没在他眼前醒来

    第二天中午,苏冷清就醒了,阳光照得屋内暖融融,隔壁传来断续琴声,似是何人在谱新曲。

    苏冷清挣扎坐起,疼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全身骨架似被人拆散又重拼,这让他忆起小时候被风老爷吊在廊下,但印象中好像还没眼下这么痛。

    苏冷清自嘲一笑,兴许是年纪大了,忍耐痛苦的能力,没以前那么强了

    想当年,八岁的他,被荆条抽得皮开rou绽都不啃一声。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冯大端着一碗药,见他醒了也不意外,命令道“把药先喝了”

    苏冷清接过药碗,没喝就闻到苦味,正皱眉头的时候,就听到冯大说道“你的外伤不碍事,老寒下手知道轻重,没伤到你的筋骨,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倒是你的老毛病,我之前替你号脉,比以往来得都严重”

    肺经淤塞,经年累月,长久郁卒,导致如此。苏冷清的xi,ng子不变,怕早晚死在肺病上

    苏冷清抿了一口,味道苦得吓人,狐疑道“这药”

    “荷心、桃仁、红花,配酒大黄和川芎,专门散除淤血阻滞”一包蜜梅递过来,冯大皱着眉头,责备道“你个娃儿就是这样,心思太重不招人疼”

    苏冷清嗅着梅子甜味,一口气喝完药,迫不及待道“寒叔什么时候来的,统共来了多少老兵”

    寒叔,就是独眼拐腿的汉子,包括眼前的大夫冯大,都是当年跟着宁知远打过仗的老兵。

    少年时的苏冷清虽不跟风筵同流合污,三根半夜去干些偷苞谷的勾当,但也没少去伤兵营给冯大夫打下手,不遗余力帮助那些伤兵们。

    寒叔就是他在伤兵营认识,未入伍前曾经游历四方,苏冷清最爱听他讲述江南景物,寒叔口中的江南始终带着暖暖春意,听得苏冷清心生向往又满眼绝望。

    但等寒叔发现异样,不管怎么威逼利诱,少年始终一字不吐,最后还是从风筵口中得知缘故,所以冯大才会说他心思太重不招人疼。

    “也没来多少人,我、老寒、金心、五桂,还有几个小娃儿。对付一个山城恶霸,又不是行军打仗,来那么多人干嘛老寒现在叫独眼龙,是戏楼的打手,没事不给进内院。”冯大拿起空碗,居高临下审视,冷漠道“幸亏你脑筋转得快,把那章得福给除掉了,方便老寒糊弄汪伯。此人刚刚接手啥都不懂,要是章得福在就麻烦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你”

    所谓的整治便是找人,苏冷清当下也就脸红了,又想起自己身处戏楼,个中滋味真是说不出口,倘若不是一早看到寒叔,苏冷清早拿匕首扎心窝了

    现在,他只想看风筵如何斗垮风万侯,没看到结局不甘赴死

    风筵虽然把人安cha进来,但只是光凭他们几个,要如何对付在山城一呼百应的风家还有那个表面看似作对、内里沆瀣一气的余星海

    风余两家的势力不仅霸占整个山城,附近几个山头的乡勇团练都听他们号令,而且还笼络了县太爷和嘉城知府,势单力孤的风筵如何斗赢一群恶霸

    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一直隐忍的风筵不再退让,选择与风老爷决裂敌对与那位嘉城的泰子先生可有关系

    风万侯是招惹不得的毒蛇野兽,泰子先生怕比风万侯更招惹不得,风筵没脑子的家伙,别驱虎吞狼不成,到头来连累众人

    苏冷清正在想着,忽觉一阵犯困,连思绪都迷糊了,强打ji,ng神道“我要跟寒叔说话”

    冯大不客气道“你们有什么话好说,更何况你重伤昏迷,什么话都说不了”

    凭借苏冷清的xi,ng子,绝不会在戏楼安稳待着,不弄得ji飞狗跳就不是他苏冷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一直昏睡,汪伯那边也已经说了重伤昏迷。

    “我没重伤你,你下药”

    话还没有说话,浓烈睡意袭来,眼前人影摇晃,苏冷清努力撑着眼皮,但抵挡不了片刻,再次合起眼帘睡去。

    下了安神的药,苏冷清这次睡下,倒显得眉目安稳。

    有时耳边传来话语,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有时嘴里淌过液体,或是苦涩或是甘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苏冷清在梦中无法分辨,也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这些事真发生过

    直到有一天,感觉有人叫他名字,苏冷清迷糊睁眼,眼前是灰发人影,坐床边握他的手,又贴在自己脸上磨蹭,包含又带着暧昧

    苏冷清躺了甚久,浑身无力意识昏昧,手掌间传来的暖意,既不讨厌也不舒服,可以说是温良无害,却又隐约透着某种不安。

    冷清,冷清,那人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低头吻他的手背

    濡shi温润的感觉,好似一波波热浪,不断冲刷着神经,最终一个惊涛骇浪,把神识昏聩的人拍醒

    苏冷清猛地坐起,抽出自己的手,带着怒气和惊诧,瞪着床边的人。

    上午,风筵去了布坊,把大掌柜叫来,核对去年的尾账。

    自从上次的事发生后,作坊的人都避着他,特别那些受过恩惠的人,看见风筵就远远避开。

    那日,阿辰到作坊喊人帮忙,非但没人响应他,反将他绑了送到风府,险些被家丁护院打死。

    风筵待人宽厚是真,但谁都知道山城老大是风万候,胳膊拗不过大腿,就算是风万候的儿子也不行,跟风老爷斗只有死路一条

    五少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大少爷算是运气好了,风老爷不跟他计较,还替他娶媳妇办喜事。

    在别人看来是风筵人好,冥冥之中有神佛庇佑,跟五少爷截然不同的结局。

    誊写清楚之后,风筵合上账目,让大掌柜拿出去,自己则站了起来,在屋内四处走动。

    檐下的盆栽、台前的书案、墙角的柜子、壁上的字画、甚至屏风、衣架、文房四宝一桩桩一件件,风筵是个念旧的人,在此地待了三年,无论是风家还是作坊,都有生活过的痕迹。

    可惜,没一样,能够带走

    那些年跟着舅舅,总是随军开赴,落哪在哪里搭伙;但等调令一来,说走就走,丝毫不敢耽搁。浮萍似处处为家,却又是无处为家。

    一直坐到中午,伙计都去吃饭,风筵才离开作坊,轻轻带上那扇门。

    屋内摆放跟他初来时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动,兴许它没等来真正的主人,风筵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任主人。

    下午陪风万候招待贵宾,风家办喜事历来隆重,方圆百里的大户都请了,不少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身为准新郎的风筵自是要忙着张罗。

    晚宴就摆在百味楼,酒过三巡宾客醺醉,风筵便留下耀祖善后,自己从偏门悄悄离开,绕过两条街来到戏楼。

    、第十六章

    苏冷清住进戏楼月余,风筵一次也没来探望,今夜是他们第一次首聚,可惜少了阿辰在场。

    算算时间,苏冷清也该醒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为明日的逃亡做准备。

    明日过后,谁都不知道,情况会怎样;风万候能不能伏法、苏冷清逃不逃得掉、他们会不会成功

    看不清的前路,似在恶林沼泽,脚下每一步,都凶险难测。风筵忧心忡忡,不觉握起苏冷清的手,放在唇边低声呼唤。

    那只优美、拿惯书卷的手,贴在唇上慰藉,没抚平忧伤却更添惆怅如果没有风家,苏冷清此刻,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苏家才华横溢的大少爷,只怕早已经登科及第,过着娶妻生子意气风发的日子,又怎会委屈在这戏楼,过着忍辱偷生凶险难料的日子

    眼前,闪过一幕。

    苏冷清高头大马,配着红花意气风发,轿子里是如花美眷,街道两边百姓涌动,而风筵则是那牵着马,走在前头默默无闻的小厮。

    祖父就是马厩小厮,到了孙儿这一辈,天资驽钝、又安于现状的风筵,多半也是留在马厩替东家刷马。

    仆人和少爷,仍在一个屋檐下,却又是天差地别,唯一不同的是苏冷清安好,不用再这般愁苦渡日。

    “冷清,冷清”模糊了视线,动情的人眼角shi润,压抑颤抖的肩头,低声道“我把一切都还给你”

    别再恨风家,别再恨风万候,人生若只有恨,那才是真正的输家

    掌心一空,拂过脸颊,那只手的主人醒了,惊坐而起冷眉横对

    屋内的气氛压抑沉默,夹在在苏冷清看似冷峻,实则愤怒的目光中,造成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六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贼心不改,虽不似上次那般可恶,但亲吻手背也够猥琐。

    苏冷清心里气得要命,好一对道貌岸然的父子,老子把他扔进戏楼,儿子又来此戏弄他,当真他苏冷清是戏子吗

    看清苏冷清眼中的恨,惊醒的风筵楞了半晌,带着几分羞愧道“冷清,我喜欢你”

    不管在何种情形下,最后总是变成敌视。但不管再怎样敌视,风筵总还是不死心。也许再给点时间,苏冷清就能放下仇恨,接受他的一片真心。

    虽然他那点丑陋的心思,苏冷清早就心知肚明,但这还是第一次公开说明,连他大少爷的脸面都不要了

    “喜欢”苏冷清挑高眉毛,压抑心头怒火,冷笑道“如何喜欢”

    风筵痴痴望着他,除了他的身影,眼中再无旁物,不自觉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曾几何时,书院之内,孩童们在夫子的板子下,异口同声背诵这篇关雎。

    这些繁复拗口的诗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进入脑海烙印灵魂

    风筵已经记不得时日,只知道它们是因眼前人,才变得如此鲜活有生命力,能够让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居然还念出诗经,也不睁眼瞅瞅,那是男子追求女子苏冷清怒极反笑,讥讽道“大少爷,你雌雄不分吗”

    “冷清,我”风筵眼中是让人不忍的哀求,多年的真情,在苏冷清的眼里难道没一点意义吗

    别的事也许好说,但今日这件事,却不是一个不忍,他苏冷清就能成全。别说他是堂堂男子,就算是个女子,也不愿与风家人有瓜葛。

    “大少爷,你还有别的交代吗”

    不需要再多言,苏冷清的冷脸,已经回答一切。快刀斩乱麻,不惹情债的人,就不会被情债缠身。

    虽料到表白的结果,但风筵仍然不死心,盯着苏冷清的脸,缓缓道“明日,我成亲”

    苏冷清坐在床上,冷冷看着他,连眼角都没眨动,既不表示喜悦,也没有丝毫难过,甚至连意外都没有,仿佛风筵成亲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就恭喜了”冰冷声音平静如常,似乎在苏冷清的眼里,风筵能够成家立业,也算是走上正途,但只怕他是说说而已,对自己还是有荒唐心思,淡淡道“安家两字让与忍,防家两字曰盗与j,i,an,亡家两字曰y 与暴。我没有什么贺礼,就送这三句话吧”

    冷风簌簌吹,更深夜漏长,城巷一片宁静,只有风家门前依旧热闹,赴宴归来的客人带着浓重的酒气,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进大门。风家好脾气的大少爷,一直站在门口张罗,直到最后一位客人归来。

    末了,风筵抬头望着风府高悬的金匾,就像一个不识字的小孩,带着一脸迷茫神情,久久仰望那俩大字。

    毕竟是带着血缘的父子,真走到决裂的这一步,所有的无奈、矛盾和挣扎,最终都化为叹息飘散在风里。

    那一夜,风家大少爷,门前站了一宿

    第二天发生的事,轰动了整个山城,风家大少爷在娶亲当日,当着一屋宾客的面,击鼓鸣冤状告自己的父亲。

    鼓,本是用在喜堂上的花鼓,大少爷在等县太爷进堂入座后,忽然扯掉红花脱掉喜袍,一身缟素击鼓鸣冤。

    所有人都惊呆了,鼓点声停歇后,大少爷跪到县太爷的面前,拿出早准备好的状纸,告生父风万侯杀妻灭子、欺行霸市、鱼rou乡里、假冒山贼、杀人掠货等十大罪。

    嘉城知府惊呆了,吃了几十回喜酒,还是头次碰到这样的事。

    起初,风万侯不惊不慌,让人把风筵给拖下去,只说长子突然中邪,胡言乱语时好时坏,风家这么急着娶亲,也是为给长子冲喜。

    不是雄黄手,不擒五毒蛇,风万侯心里冷笑,敢跟他斗狠,风筵还嫩了些。

    这些年县里城里,哪少得了风家打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风老爷敢把人请来赴宴,自是相信那些银子没白送,关键时刻能得到县太爷的庇护。

    风老爷想法只对一半,县太爷非但没接状纸,反而露出惶恐神情,看着那张状纸落进一人手里,随后又呈到另外一人手上。

    届时,县太爷的脸,已经变得苍白,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还没来得及跟风万侯通气,这眼下就出事端了,搞不好连他一起拖下水。

    今天来的一行人,一个官比一个大,有新任的知府,有按察司派遣的佥事大人,还有一位年轻男子,年纪约莫二十来岁,腰间别着一串风铃,也不知是什么尊贵来头,知府和佥事大人都对他卑躬屈膝、小心伺候唯恐不周。

    听说前任知府,就因为得罪此人,此刻已被押解进京,关进大理寺的死牢。

    如今,状纸就在这人手里,波澜不惊的目光从头扫到尾后,又递给新上任的知府,淡淡吐出一字“查”

    轻描淡写一个查字,惊得县太爷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这些年风老爷在山城的杰作,哪一件没他县太爷的参与呢

    从嘉城知府被抓那一刻,县太爷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了,此刻风老爷的事又被人捅出来,惊弓之鸟的县太爷终于绷不住了,跪下连忙喊道下官知罪

    县太爷是知道轻重,对来人的身份,也大致猜个准。ji蛋碰不过石头,早点认罪招供,强过负隅顽抗。风老爷却是蒙在鼓里,虽然不知县太爷在这节骨眼上抽什么风,但也留意到县太爷身边那几个人了

    乖乖,山城是来大人物了,风老爷眯着眼睛瞅着那几人,并且跟老管家悄悄打了个眼色。

    县太爷是个怂包,可他风万侯不是;县太爷认罪了,他风万侯可不认罪

    风筵又被带来了,看到知府身边的年轻人,倒也没觉有多惊诧。

    人生际遇很难说得准,上一刻在嘉城遇到的落魄书生,画好的扇面还搁在书房里,这一刻知府大人站在他的身侧,而县太爷则跪在他的脚下

    风筵跪在新任知府的脚下,看了一眼瑟瑟发颤的县太爷,便开始一一细数风万侯的罪状。

    他说得非常缓慢,一边在拖延时间,好让苏冷清那边,有充足的时间逃出城。

    新任知府认真听着,自然而然问到证据。

    这些个罪名若成立,够风万侯死上十遍,但前提是拿得出证据,不是光靠他一个人,跪在这么多人面前,仅靠一双嘴皮子在说

    届时,风筵抬头看风万侯,眼中流出两行泪,最终一字一顿道“证据就藏在娘的棺内,娘亲一生待在风家,就是为了收罗你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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