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举起酒杯,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池又道“屈某府中没有什么好地方,只是,南边的台子还不错,今晚月光明亮,在高台上吹风饮酒,坐看目下市廛铺地,大概能欣赏到陛下治下一二分的盛世繁华吧。各位若在这里坐厌了,尽管去台上观赏风景。”
听他言语中对父皇恭敬的态度,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到他和假公主串通起来骗父皇的。
楚清眼神一黯,心想,果然,这就是传闻中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么。父皇待屈良筠可谓有求必应,但他回报的却是背叛?
楚清感到心痛,但是对方是他,他却恨不起来,他只是想,难道世上没有东西能牵绊得住他么,难道他的心如此硬,没有真情,只装得下虚名和权势么。
他的缄默落在方池眼里,方池心想,大概不是太子吧,太子的表现太平常了,按他对他父皇的态度,知道假公主的话,是不会忍着不说的。
方池移步到楚清面前,说“臣敬太子一杯。”
楚清愕然抬头,便见那人展露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向他举杯示意,楚清晚了半拍,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右大臣有礼了。”
方池又到左大臣那里给他敬酒,左大臣是太子阵营的,看到方池对太子态度温和,露出满意的笑容,爽快地喝下了酒。
方池依次敬过厅中客人,想从他们身上看出谁是知情者,但他转遍整个厅堂,还是没有丝毫头绪。他想,是对方隐藏得太好了。
“夜色已深,正是月华初上之时,臣要上南镜台观赏月色,在座各位,若有兴趣,不妨一起过来。”
方池离开厅子,移步向南镜台,厅中的客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前去。
方池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那些人跟上来,忽然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方池侧头看去,看那人是谁。
结果让他感到吃惊,走在身边的竟是楚清。
楚清看他面露讶异之色,道“怎么,是我,右大臣觉得不妥么?”
“并不是,”方池汗颜“太子和下臣走在一处,让下臣受宠若惊啊。”
“受宠若惊?”楚清哼了一声“在父皇那里,你尚没有分毫受宠若惊的样子,在本殿这里,却这么不禁?”
“怎敢,”方池不知道他为何有点阴阳怪气的,头疼的说道“陛下和太子,都待下臣极好,下臣确实是受宠若惊,只想好好当官,为陛下和太子分忧,尽为臣的本分。”
“呵,”楚清轻笑了一声“这么说,右大臣是要改头换面,做个贤臣了?”
“贤臣不敢当,”方池勉强挤出笑容,道“只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头朝后看去,心想那个人真的这么不动声色么,当然他不来找他,想在暗处观察他的动向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样安静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楚清看他走神,愠怒“右大臣和本殿说话,总是走神,这也是受宠若惊么?”
方池吓了一跳,忙回头道“是臣的错,臣饮酒赔罪,请太子勿怪。”
说着,方池拧开手中酒壶的盖子,连饮三大口。
楚清看着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那个在街上巧遇他的夜晚,他醉眼朦胧,主动凑上前来,和他气息相依,在他耳边轻吐话语。
屈良筠是难得的美男子,看他喝酒,像欣赏一幅画一样,楚清心怦怦跳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像黏在他身上,取不下来一样,目光过于炙热,他畏惧屈良筠是否发觉了。
屈良筠修长的胳膊举过胸前,袖子垂下,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臂,他的头仰着,美酒过喉,喉结滑动,优美得如同一场无声的演奏。他的头发不加约束,飘在身后,发尾微翘,滋养着一抔月光。
楚清的手从胸前垂下来,怦怦的心跳声也隐去了。
只是看着这个人也不属于我,他想。
渴望在心头攒聚,楚清想阻挡也阻挡不住。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渴求,在此之前,无论男女,都没有如此让他心动的感觉。
他绕到男子背后,把头贴在他如瀑垂落的长发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扣到了怀里。
楚清感觉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他喜欢的人就在手中,如果可以,他真想这一刻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现实总是让人黯然,男子的身体变得僵硬,几乎是一瞬间,便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
两人身后,群臣的谈笑声出现了一刻的停顿,然后他们揉揉眼睛,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方才的话题了。
楚清感到惆怅,如果可以,他真想多抱他一会儿,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清楚的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他的错觉。
“你……”方池声音又低又急“干什么……”
“你不清楚吗?”楚清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的,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我是认真的。”
“……”方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谁来告诉他,逃亡前夜,太子忽然向他告白,这……这真的没问题?
“……”楚清看他不言,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屈良筠,我知道你不像你表现得那么浪荡无状,你在动什么歪脑筋我也很清楚,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事情败露的话,就要答应我的条件——你不想接受我,可以,但我不准你特意远离我。”
方池并没有立刻明白楚清在说些什么,他木愣地看着他,楚清无比认真,然后方池懂了。
……原来太子就是他要找的那张鬼牌。没想到这事会由他主动告诉他。
太子真的知道他在动什么歪脑筋?他知道了孟申是假公主,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要带着孟申逃亡?
不过再惊疑也没有收到表白来得震撼,方池哭丧着脸看着太子,心想,什么叫不准特意远离……他确实要走,虽然不是特意。
楚清是认真的吗?呃,他说了他是认真的。
平心而论,如果方池能一直留在楚国,以他的爱好,和太子不是没可能,但是既然要当一名叛臣,那就太遗憾了,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
方池想,太子虽然一时着迷,但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后,肯定骂自己是鬼迷心窍,以后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会多娶几个女人开枝散叶,迈上明君之路。
这么想之后,他觉得心态平稳了许多。
任务要求,我要到秦国去了,拜拜,不要太想我。方池在心里默默地跟楚清告别。
……
楚清看着他道“你不说话是答应了?”
他当先走在方池前面,并没有向方池强索答案,方池为此安下了不少心。
一步一步,两人步上高阶,走上了南镜台。
清风袭来,吹去一襟烦闷,南镜台下,点点灯光点缀黑夜,不论抬头,还是仰头,都能看到一片星空。
方池抬眼向楚清看去,他似乎心情颇佳,回头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第50章 佞臣风流10
楚清在笑, 而方池感到心里一阵发毛。
高台上冷风吹着,方池心里有点不安,往后看了看,发现大臣都没有跟上来, 高台上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 楚清说“我托人绊住他们了,说我和右大臣有话单独说。”
方池“……”
楚清朝他这边走了一步。方池往后退一步。
楚清不悦, 皱着眉瞪着他,绯红着脸颊道“你躲什么,本殿难道能吃了你不成?”
方池有种他要做些什么的预感, 他还摒退了旁人……方池当然不肯过去了。
他说“……太子不是说不勉强我?”
“什么?”楚清皱着眉问了一句。
他一副风太大,我没听清的样子,方池讪讪地说“您说了臣可以不接受的啊,臣乍听您的心声, 心里十分动摇, 暂时想和您保持距离。”
“……”楚清嘴巴微张, 似乎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他直直朝方池走去。
方池退, 他就进,很快,方池被逼得靠到高台的栏杆上, 楚清看他慌慌张张, 道“我还以为会是你主动, 没想到,跟你道明心思后,你竟变得如此敏感。”
敏、敏……敏感,方池感觉胸口中了一箭,他明明是正直不屈啊好不好!
“你忘了在晚上邀请我的事么?”楚清伸出手来,扣住方池的下颔,在月光的照射下,慢慢摩挲他光洁的皮肤,说“你既是断袖,通晓分桃之爱,我以为你听了我的表白,会想主动占有我啊。”
楚清的声音似乎有魔力,淡红的脸颊像极了含春的少女,但那双眼睛却是那么深沉渊静,注视着他,似乎能穿透他的心。
他说“可是我想抱你。所以我才说,不接受我,也不能刻意逃开,我们可以慢慢来……你喜欢男人,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我是这个意思。”
方池“……”
“所以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的话?”楚清悄声问道,好奇的目光像无害的婴儿。
方池像被雷电砸中,一张脸惨白,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把楚清的心掏出来看看的话,一定是黑的!黑的!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答应和我在一起。
方池一脸血,从没有见过有人将告白和确立关系无缝衔接的,楚清是没有情商,还是情商太高?……
“你走过来,还是我走过去?”楚清捏了捏方池的脸颊,说“大臣都在台下,太靠近栏杆,便会发现我们抱在一处,影响不好。”
所以说,一定要搂搂抱抱的不可吗。方池欲哭无泪,但还是朝着太子的方向走了一步,楚清趁势拉住他的手,就这样,两人手牵手远离了栏杆。
依靠惯性,楚清将方池搂了个满怀,方池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也不松手,方池就任他去了。
高台上的风呼呼地刮着,方池感到脚底生寒。但是,胸口却是热的,毕竟,楚清的胸膛和他的贴在一起。
渐渐,方池放松了身体,楚清怀里兰草的香味传了过来,十分好闻。
楚清忽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你,所以,不要再和三弟他们搅和在一起了。”
方池嗡着鼻子“嗯”了一声,心想,楚清这么说,大概是打算对付楚泾了吧,他也不大关心。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因为楚清出奇的举动,全被打乱了。
“还有,你要做的事……罢了,我也不拦你,”楚清道“如果哪一天我死在你手上,我也不后悔。”
听他说的可怕,方池想,我怎么就要你的命了?……楚清说过“我知道你动的什么歪脑筋”,到底是什么,方池不想一直云里雾里,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是想做皇帝啊,”楚清点了方池额头一下,嗔怪地道“事情成不成很难说,我会竭力阻拦你的,我答应你别的,只有这件,不行。而且,不准你忘恩负义,对我父皇下手。”
做皇帝?对楚盛下手?方池怔了怔,忽然想通,难道楚清怀疑他用假公主控制楚盛,然后谋朝篡位?……这,只能说他多想了。
方池叹了口气,又觉得闷闷的,今晚非走不可,太子却还在这里和他信誓旦旦,和他花前月下。事后知道真相,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在上面待久了,他们也会起疑心吧?”方池道“我们下去吧。”
楚清点了点头,两人从南镜台上下去,换其他朝臣走上南镜台观月。
两人回到了客厅。
本来没想到用什么办法灌醉楚清,把他困在府里,发现不了自己出逃的事,但是……发生了刚才的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方池有些犹豫,但是走到最后一步,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一反常态,热情地去给楚清斟酒。
楚清笑说“这酒不会有毒吧?我虽说了如果死在你手上,不悔,但不想这么快死啊。”
方池抬起袖子,遮住客人视线,夺过楚清手上的酒杯,喝了半杯,说“你还怀疑吗?”
他想把残酒倒掉,给他重斟一杯,却被楚清拦住,接过残酒,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