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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狗当道 第5节

作者:豆儿太岁 字数:6680 更新:2021-12-31 04:25:21

    蒯二狗也不说。千言万语真情假意全跟着此身入了土,那一个人不能够知道,其他人凭什么知道?

    然而蒋春知道的。义父心里住进过人,扎下了根,从此再容不下别样的风花雪月。

    那人就是咬了蒯二狗一口的小秀才。

    蒯二狗表现出的沉沦是疾风骤雨般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在那之前,纵使帮里跟着蒯二狗最久的老人都不记得有见过他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像心飞了悬于九天仙境,像梦长醉困在花前月下,像懵懂青涩的情愫自意念勃发,在身体里慢慢生长缠住了心窍,钻出眼眸,开出了一片星河闪耀。

    这就是恋慕呀!有古往今来的诗句描摹,借曲意婉转的唱段勾勒,不厌其烦地演绎悸动与痴迷,向齐眉,求白首。

    可是蒯二狗顾虑忒多,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仿佛所有的纲常伦理都横亘在他的理智前谴责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断袖,骂得他张不开口迈不开腿,想念不敢相见。只得不停地网罗各方名医,一个个往小秀才跟前送,再辗转搜集名贵的药,编织蹩脚的托词寻人交给他。每天里晨昏定省般必要听一听小秀才的消息,关心他瘦了胖了,怕他病了冷了,更怕发作一回失忆一些的小秀才会将他忘了。

    一年后,踌躇不已的蒯二狗终于又见到了小秀才。承蒙关照,登门称谢,不请自来。蒯二狗兴奋地以为这是某种隐晦的暗示,按捺不住,拉着秀才的手将心意剖白。哪想到秀才心思单纯,只将蒯二狗当作善人恩人,果然未做他想。乍闻告白,不喜反惊,便吓得又抽了过去。

    自此,蒯二狗彻底断了念头。小秀才也不肯再收蒯二狗的礼了。

    可断了念头并非爱意熄灭了却相思,蒯二狗惦记秀才郎啊!从睁眼混世至合目梦会,他醒着想睡着想,一刻都嫌长,四季摧残日月亦老,星辉落不进他瞳眸里熠熠,了无生趣。

    蒯二狗仍是要送医送药给秀才的。不为讨人的欢,只想他好,无病无灾地活成个寿比南山。自己才能长长久久地想他念他,他生情在,他死缘灭,相思里作茧自缚,随他去罢!

    奈何天不遂愿。病痛入骨,哪一回都是鬼门关前勾住了脚,拔得出来还阳,拔不出来离殇,那一次,秀才终究没能再把脚缩回来。

    秀才身世亦是可怜,家门衰微,父母高堂都不在了,家里头就剩个赖汉叔叔,一个病一个穷,相依为命着过活。秀才中了功名本当前途有奔头,只是病势日烈,伤身更伤脑,考试其实也苦劳,癫痫重症撑不住,渐渐也就灰心了。还在家乡小私塾里做起了教书匠,以为生计。

    出事那日,家中无人,秀才抽得全身僵直翻不过身来,正脸朝下跌在床褥上,竟活活把自己捂死了。待赖汉叔醉醺醺摇晃进家门,尸身早凉。徒留唏嘘!

    其人故去,一段绯色过往被冠以调戏耍弄,人尽皆知,蒯二狗登门去吊唁,硬是被赖汉叔叔挡在外头,恶毒刻薄地骂了一通。最终蒯二狗都没有进到院门里去,没能扶棺得见心上人最后一面。他跪在院篱外,木蠹蠹地叩了又叩,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不知磕了多少下。

    随后便回来,接着当天下无敌遭人恨的狗头帮主,喝酒赚钱,挥霍余生。

    少年蒋春一应看在眼里,不劝不拦,由着义父喝醉。心里明白,醉了不想,醉了梦里能欢畅。

    然而蒯二狗不是醉死的。他练功时走火入魔,真气逆行爆血而亡。临终时两眼充血赤目黑瞳,宛似头修罗恶鬼。他竭力瞪着顶上,看起来怒气冲天。

    蒋春目无表情捉住义父的手,告诉他“义父,我在这里。”

    蒯二狗就转过脸来抬手摸索到蒋春的面颊,浅浅笑了下,说“帮主,你做。”

    蒯二狗看不见了。

    或者早就看不见的。毕竟他最想见的人,他的活色生香已不在,他的眼前天地如晦黯淡无光。

    说完那一句话,蒯二狗连眼都不睁了。独行经年,终于归去,得偿所愿。

    时年,蒋春十五,武功很好脾气很差,横眉眦目杀气腾腾地出世入江湖,谁都不怕。狗头帮少帮主领着一干无法无天的流氓,风风火火地给义父修了座石头砌的大坟。就选了秀才的埋骨地,请了一溜风水先生掐算出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地给人迁坟。迁也不走远,只往边上挪一挪,移棺入冢,跟自己的义父并头合葬。盖土封门,接缝处灌上烧红的铁水给镶死了。刨是刨不开的,砸也够呛,凿费年月,关键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疯子敢来破狗头帮主义父的坟?秀才家赖汉叔叔扬言要一头碰死在坟头上都不顶用。蒋春叉腿立定,高着所有人一头轻描淡写道“让他死!死一个少一个,看谁再说个不字。”

    赖汉叔叔愣了下,旋即颓头丧气一屁股坐到地上老泪纵横“唉,拦不住,说不听,都没用!没用了。”

    蒋春紧紧咬住后槽牙,扭头挟风带煞地走了。

    回家入佛堂,竹邕已摆好了灵位,手里头另攥着块没上过漆的木牌牌,轻轻地抚。

    那上头刻着蒯二狗的名字,祝长生长福。

    “又一个不肯说的。为什么都不说?”

    蒋春夺过长生牌位扔进烧纸的火盆里,望着火舌将每个字都烧黑烧红,久久地不说话。

    “耳夏,耳为祖,夏为人,顶天立地,这秀才老爷的名字好气派呢!”

    不像并列深刻的“蒯二狗”三字,俗得下里巴人灰头土脸。

    蒋春的思绪自往事中抽离,蓦闻陆克己随口解析了石碑上的人名,面上未显心湖微皱,垂着头暗自发怔。他自然清楚陆克己正经念过书的,竹邕老爷子也念过,自己念得歪同样算念过,但今天以前从没有人跟自己说起这些。细细琢磨一个人的姓名,百无聊赖又兴致盎然,说者无心的三言两语乍然舒展开故人一生的书页,他的志他的心倏忽清晰,能叫人看得更真切,更明白。

    “帮主?!”陆克己捉着蒋春胳膊,无措极了。

    蒋春望着他的眼神古古怪怪的,透着狠,令人心底里发毛。

    “过来!”蒋春收敛了眸色里的凌厉,勾手揽过陆克己肩头,为他拢紧貂裘大氅的襟口,叫他跟自己并排站在碑前。

    “叫义父!”

    陆克己愣了下,仰起脸来克制着激动“我也叫?”

    蒋春淡淡掠他一眼“叫!”

    “噢!”陆克己欢欢喜喜冲着石碑一鞠躬,喊了声,“义父,我同帮主来看您了!”

    蒋春指着边上耳夏的名字又说“叫小爹。”

    陆克己再一鞠躬“小爹爹。”

    蒋春指自己“叫我。”

    “帮主!”

    蒋春一巴掌撩在小孩儿后脑上。

    陆克己揉揉脑袋,想一下,接着笑“哥!”

    蒋春还打他。

    陆克己真觉得自己笨死了,也不敢再笑,战战兢兢觑着蒋春颜色,小心翼翼叫他“爷?”

    蒋春瞪他。

    “相、相公……”

    “大点儿声!”

    “相公!”

    蒋春把人护进怀里,冲石碑一扬颚“听见了老头子?今年就这事儿,走了。”

    言罢提坛泼酒,摔罐,走人。

    车来车回,掩人耳目地驻在了偏巷角门,等闲出这一趟门,除了在城外坟场容陆克己于荒无人烟处对着孤魂野鬼们露了个脸,外间谁都没捞着小子一抹背影窥瞧。另者,素日里蒋春看他亦是譬如圈养珍兽,只许在内院里头闲晃,二门都不叫他出。

    小子自己是不急不恼的,还给蒋春寻借口“外头坏人多,把我捉去要挟帮主怎么办?人家拿我当怪物逮起来游街卖钱怎么办?帮主武功好,把他们全惩治了怎么办?”

    他这话全是跟丫鬟秀莲说的。与蒋春和好后,陆克己搬进了帮主的屋子,为了方便照顾,蒋春特特给他配了名近身丫鬟,也不挑东拣西,单指了秀莲。陆克己固然应得爽快坦然,秀莲更是千万个愿意。

    那一回听完了陆克己的“道理”,小丫头翻着眼仔细想了想,困惑不已“我听着好像哥哥不是担心帮主会怎么的,而是担心帮主把别人怎么的?”

    陆克己自个儿也傻愣愣想了下,不由打了个寒噤“确实,没人能把咱帮主怎么的!”

    于是俩小孩儿不约而同得出了结论为了四海升平、江湖和谐,陆克己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养胎就好。

    但祭祖上坟这事,却是一向听话安分的陆克己自己提出来的。他并非闷了腻了想出门走走,更没想到以“枕边人”的身份去向故人寻个标榜,纯粹就是恭敬。想着拜祭前任帮主一定是举帮上下齐齐动员的大事,自己不能仗着帮主的宠爱坏了规矩,定管要跟大家一起去。

    结果到了当天早上出发坐进车里,他才惊奇地意识到这不是狗头帮的大事,仅仅是蒋春一个人的事。蒋春去见义父,从来不许旁的人看不许人听,那是儿子同父亲难得的独处,谢绝围观。

    今年却带着陆克己去了。陆克己只说了一次要去,蒋春也没多犹豫便点头同意,转头吩咐竹邕安排。老人就咯咯笑“这一家人,可是齐全了!”

    当时蒋春没接茬儿,眉目间犹自冷冷清清的,不置可否。

    回来一路,陆克己心里头又甜又暖,填得满满的,开心地黏在蒋春怀里不舍得离开一小会儿。居然就坐在他腿上睡着了。蒋春也不放他躺下,反而更往怀里拢一拢,抱小孩儿似的拥着,由得他睡。到家门口都没将人摇醒,径直抱回了厢院。

    饱足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早不早晚不晚,错过了饭点儿,时间忒尴尬。陆克己坐在床里不好意思喊饿,双身子的肚皮却诚实地锣鼓欢唱,把一旁伺候的秀莲逗得闷笑。

    蒋春睨着他通红的脸颊,关照秀莲“去端来吧!”

    秀莲应了声,飞快跑走了。

    蒋春挨近床边蹲下来,伸着胳膊撇撇嘴,脸不凶,但也不像好说话的。

    “之前怎么说的?”

    陆克己一紧张脑筋子就卡,什么都想不起来,心虚地问“哪个之前?”

    “你叫义父的时候。”蒋春单眉斜上挑,“管我叫的啥?”

    一捧红霞自陆克己面颊直漫到耳后,低头嗫嚅“相公!”

    “相公是什么人?”

    “嗳?相公就是、相公啊……”

    蒋春鼻孔大张清楚地喷了两管闲气,一脸怒其不争,叱问“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陆克己眨眨眼“长辈。”

    “秀莲?”

    “姐妹。”

    “你爹你娘?”

    “亲人。”

    “我?”

    “相公!”

    蒋春闭眼仰头,前功尽弃。

    陆克己有些委屈“帮、不是,相公怎么了嘛?我笨,真的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要么你给、提个醒儿,点拨我一下?”

    蒋春偏着头,两眼空洞地望向室外“相公是外人吗?”

    陆克己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是朋友?”

    “瞎说!”

    “兄弟?”

    “胡闹!”

    “亲不亲?”

    “亲!”

    “怎么亲?”

    陆克己又被难住了,嘟起嘴琢磨着莫非帮主是在调戏自己,讨腻?自己跟帮主还能怎么亲?就平时那种亲呗!

    说亲便亲,于是陆克己两手捧住蒋春的脸,笨拙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还带响的,特别大声唔——叭——

    推开些身距,就见蒋春虎着张脸,两手握拳又松开,看起来似乎在考虑是将自己打一顿再吃了,或者先咬死了再鞭尸。

    “不、不是吗——咦?呀——”

    没等陆克己对自己的缺根弦儿进行深刻的忏悔,便觉眼前一晃,跟着就跪趴在了蒋春腿上。后襟撩起,裤子被扯到了膝弯,光溜溜的屁股蛋当先一凉,紧接着就是破皮掉肉的一口结结实实咬上来,疼得他破音尖叫。

    且不过瘾。蒋春咬完了,手还不依不饶不轻不重地扇他,扇一记咬牙问一声“我是谁?我是谁?是谁?”

    他一只脚踩在床沿支着长腿,正到陆克己胸口。小子如今孕有七月,肚腹隆重,跪不住站不起,肩头还被压着,只能死死扒住帮主的腿任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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