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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 第24节

作者:k君 字数:7547 更新:2021-12-31 04:24:31

    殷乐道“啊?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们跳得都很好。”

    武庚一拍手,美女们退下去,一群精赤上身、手拿羽毛的美男子进来了。美男子们涂着油,胸肌健硕闪亮,小小的乳`头如同两只眼睛瞪着殷乐。油脂气、男子汗气、鹿皮革带气一时充满屋子。男子汉的雄壮歌声和跳舞时拍打臂膀、以足踏地的声音,令殷乐脊背一阵酥麻,他的灵魂擅自飘出天灵盖,飘到美男子们中间,伴着他们一起跳舞了。

    舞蹈后,领舞的美男子洗过澡,一身清爽地坐到殷乐身边,把殷乐抱在大腿上。殷乐有点害羞,正想说这样不好,那美男子拿起一颗樱桃,笑道“殿下吃樱桃吗?”伸出舌头,把樱桃放在舌尖上。

    殷乐“啊”一声红了脸。而美男子捧起他的后脑勺,嘴对嘴把樱桃喂给了他。

    殷乐羞愧惊恐地想躲,又骨酥筋软地躲不动,美男子的嘴唇亲过来,舌头又大又热,卷着甜蜜的樱桃汁液,哺进他嘴里。他晕乎乎、乐淘淘,张口就吃,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樱桃。

    武庚笑道“大哥这里怎么样?”

    殷乐摸着美男子的胸肌,魂不守舍“好……”

    武庚大叹一口气“不好,人不够好。”

    殷乐大惊“还不够好?”

    武庚道“嗨,比不上父王身边的影甲。影甲长得,那真是……啧啧啧啧啧啧啧!”

    七个“啧”,就像七根小羽毛在殷乐的心尖挠。殷乐情不自禁地朝武庚倾身,目光炯炯“很漂亮?”

    “怎么能叫漂亮呢!”武庚一拍大腿,好似殷乐用“漂亮”形容影甲,就是侮辱了影甲。他抬起大手,食指指着殿中跳舞的美男子们,“我这么跟你说,你要是见过影甲,就会知道,这些人全他妈是娘们儿!”

    殷乐目瞪口呆地去看美男子们。美男子们统一的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怎么看都不像娘们。他想继续追问,武庚笑道“嗨,大哥也就见过影甲一面。不提了不提了,父王不想让人提这个。”

    殷乐简直百爪挠心,可无论他怎么追问,武庚都不肯再说了。武庚送他回宫后,他一路催促着背自己的寺人道“快,快去找父王!让父王给我看影甲!”

    那寺人一溜烟地把殷乐背到鹿台。殷乐跳下寺人的背,迈着畸形的脚,噔噔蹬爬到二楼,叫道“爸爸,爸爸,我要看影——”

    他生生钳住了嘴,心想影甲?影甲?这不像人名,好像是代号。帝辛最讲人权,怎么会让人叫代号呢?

    帝辛打开门,问“乖乐乐,要看什么?”

    殷乐就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道“萤火虫!”

    “傻孩子,冬天哪有萤火虫?”

    “哦,那就不看了。”

    殷乐嘴上不说,心里想影甲,想得夜里睡不着。那时他正学画画,学到画肌肉,不由灵机一动,想“影甲一定身材很好……要是帝辛给我找肌肉模特,会不会找到影甲呢?”主意既定,他就整天不好好画肌肉,一个劲埋怨帝辛不会教。

    帝辛无奈,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模特。

    第一眼见模特,殷乐心里一震,就知道这是影甲了。影甲赤身裸体,修长高大地令人吃惊。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满眼戾气,屁股和大腿上都有擦伤,仿佛他不情愿来,是被人硬生生拖来的。他坐在画板对面的椅子上,舒展长胳膊长腿,那健硕的胸肌闪着熟麦粒的色泽,八块腹肌流畅自然,仿佛随时能发力弹跳。那阴茎从黑亮的阴毛里垂下,硕大沉重,如一声叹息。

    他美得就像帝辛描述过的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但比雕像更生机勃勃。那完美的胴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都如勋章,显示出他是老练的猎手。他有一双吊梢眼,瞳色偏黄,瞳孔偏小,那么略带警惕意味地翻上来一扫殷乐,殷乐就冷汗直冒,只想跪地喊饶命。

    跳舞的美男子若站在费玄面前,真像花园里的花、笼子里的鸟、闺房里的大姑娘了。

    武庚没骗他,影甲真值得七个“啧”。

    殷乐魂不守舍地画画,视线溜出画板边缘,落在费玄的阴茎上。怎么才能摸一摸呢?帝辛为什么在这儿守着?他那么忙,不去准备祭祀吗?

    终于有一天,帝辛出去了,殷乐立刻跳到影甲面前,拿着牛肉干问“模特老师,你吃牛肉干吗?”

    影甲没像他一样,被迷得骨软筋酥,而是赏他一个窝心踹,把他踹出一丈多远。

    他气坏了,影甲这样不识抬举,他再也不要迷恋影甲了!他要进谗言、说坏话,让帝辛把影甲剁成肉酱!

    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帝辛就让工匠坐好了陶制的肌肉模型。很快影甲就不会来给他当模特了。他虽然讨厌影甲,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影甲,还是很伤感。

    最后一天画影甲时,影甲毫无预兆地对他说话了“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以前没名字,”影甲伸个懒腰,没精打采地低着头,背后的窗户外,太阳突落云中,溅起万道霞光,“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殷乐呆住了费玄竟比自己还狠!杀人夺命,好气魄呀!自己要是能杀了王乐乐,就不用怕自己演不像王乐乐了。不,他要是能像费玄这个高大威猛,他早杀了帝辛,逃出王宫逍遥快活了。

    费玄真狠,费玄真强,费玄真厉害。殷乐见到的每个人假装憨厚的武庚、思乡成疾的帝辛、委屈一生的乳母、甘当替身的自己——每个人都扭扭曲曲,如同在逼仄空间里横向生长的树。唯有费玄舒挺自在,不理规矩,长成了参天巨木。

    殷乐问“你杀人……抢名字啊?”

    费玄极自然地“嗯“”一声,转头看夕阳。那一刻夕阳是金色的,火焰一般,绸缎一般,落在费玄的身上。费玄仿佛燃烧起来了,肌肤闪着光,美丽如天神。殷乐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糟糕、多么丑陋。

    他缩在画板后,让稀疏的黄发、晦暗的皮肤、畸形的大眼睛一起缩到画板后,不许它们污染费玄的眼睛。

    他握着画笔,想画费玄,落笔又很怯。费玄那么美,他怎么都画不好,总是把人画丑了。

    那么,画匹狼吧。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好像费玄本来就是一匹狼。他握着炭笔,屏住呼吸,回忆着费玄的神情,刷刷作画。耳朵、尾巴、眼睛——那得是一匹黑色的狼,眼睛晶黄,獠牙雪白,在山林间轻快地走着,自由地晒着太阳。他身边还得有一群小狼崽,一些同伴。他们要住在猎物多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嗯,画完了,十分完美。殷乐从画板后抬起头,发现画板对面的椅子空荡荡,费玄已经走了。

    殷乐很失落。他和费玄总共才说了十一句话,但他感觉着,自己是失恋了。

    他伤心欲绝,整天想哭,帝辛问他怎么了,他又不敢说。王乐乐可不会小小年纪喜欢男人!

    他再也不去武庚家看跳舞了,而是一头扎进画室,开始画。他画狼,画各种各样的狼。交配的狼,觅食的狼,舔崽的狼,奔跑的狼。他画狼和小男孩,狼都高大健壮,如同费玄。小男孩都健康美丽,不像他。狼奸淫小男孩,小男孩流着眼泪,却把屁股高高翘起。他画健康的自己、画年轻的乳母、画没有死去的妲己和没被夺舍的帝辛。他画假帝辛和武庚一齐惨死,自己加冕为王,拥有整个天邑商。他画自己变得美如明月,与费玄交相辉映,白头偕老。

    他不停地画,第一次尝到了画画的乐趣。如果他是树,这一张张画,就是他的年轮吧?

    他画三千光阴转瞬即逝,那个没有饥荒、战火和罪恶的未来一朝降临,丑和罪消亡,美和善永生。他画星空,宇宙,漂浮的思绪,画受难的情人和枯萎的花。他画时间,画因果,画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他画他这在尘世间得不到的一切。

    他在画画中,发现一个事实——

    他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浩瀚的宇宙。那么别人心里,比如说,奴隶,也会有这样浩瀚的宇宙吗?

    他就走出了画室,去天邑商附近的野人部落。真的,野人里也有爱画画的、爱唱歌的、爱跳舞的,野人也经历着许许多多的爱而不得和终成眷属。

    这真奇妙,以前他只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是糊弄帝辛的。现在他觉得这话真有道理。

    当一个人死去,宇宙就毁灭了。这真令人伤感。

    不能给帝辛看的画都烧掉了。只留一些大狼和小男孩,压在褥子下,晚上拿出来自娱自乐。后来他觉得褥子下也不保险,就交给了武庚。

    武庚见到画时,目瞪口呆,说道“九弟,你可真……狂野啊!”

    殷乐咯咯怪笑。

    他就这样快乐地过了好些年。一天傍晚,帝辛忽然传他去书房。殷乐走进书房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容貌漂亮的小男孩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的身边卧着一匹雄壮的大黑狗。

    殷乐一震,目不转睛盯着小男孩,想怎么可能……他就是我画的小男孩!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父母,能不能搬来鹿台陪我玩?

    随后,殷乐看大黑狗,更开心了大黑狗大得如同小马驹,黄眼睛、长嘴巴、大脚爪子,和殷乐笔下的狼一模一样。

    是武庚找来的吗?武庚可真好,这样会讨他欢心!

    然后,殷乐笑嘻嘻地看书案后的帝辛和武庚。书案上,放着几张画,是殷乐画的黑狼与小男孩。画旁放着一包春药,是殷乐托武庚找来,打算找机会喂费玄吃的。

    帝辛面沉如水,指着画“解释解释。”

    武庚道“九弟,快给父王道个歉,道个歉就没事了。”然后跪在帝辛身旁“父王息怒,要罚就罚我吧。药是我给九弟的,黑狗和小孩儿也是我找的。我真没想到九弟是干这个用的!唉,画什么不好,非画春宫,画就画吧,干嘛要看着画呢?”

    殷乐血冲头顶,脱口道“什么春宫!我画的不是春宫!”

    话一出口,帝辛勃然大怒“小畜牲,还不知罪!孤教你人权……都是白教了!”

    殷乐气懵了,跪倒在地,胸膛喘息着,开始梳理事情经过。

    武庚要害他,为什么?

    帝辛确实开玩笑时,提到过“乐乐当商王好不好呀”,难道武庚当真了?

    不,也不是。他们天邑商一向有骨肉相残的传统,几乎没有哪任太子是顺顺利利继位的。最狡诈、最凶狠的人当上商王,才能继续威慑四方、扬我国威。

    于是,殷乐的血热起来。他都不怎么恨武庚,只感到一种临战的狂热我到底还是个天邑商的小王子啊,这就是本王子的成年礼了。

    于是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草稿都不打,开始了反击“爸爸,我冤枉!”

    “别叫我爸爸!你不配叫我爸爸!”

    殷乐不是在喊冤,是在拖延时间。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

    为什么他画的是狼,武庚找的是狗?很简单,武庚找过狼,狼一口咬死了小男孩,做不成罪证。

    为什么他会把费玄画成狼?他可能看错,但他的画笔不会犯错。费玄就是狼,肯定是狼。他得一口咬定自己画的是费玄才行。

    费玄叫影甲,来画室时屁股和大腿上有擦伤——这可都不符合爸爸的人权。所以呢,这个费狼,根本不开心来给自己画咯?

    殷乐膝行而前,嚎啕大哭,伸直手臂往帝辛怀里扑。帝辛厌恶地踢他,他就抱住帝辛的腿“爸爸,爸爸,不是的!我画的不是狗和他,是我和影甲。呜呜呜呜,你出去的时候,影甲逼我摸他……呜呜呜呜,我不摸他就踢我。他说我要是告诉你,他就杀掉我。呜呜呜爸爸我好害怕,老是做噩梦。我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不做噩梦。这两年我一直好害怕……呜呜呜我老是梦到大狼欺负我……”

    为什么被影甲欺负了,梦到的是大狼?

    为什么俊美的影甲,要猥亵丑陋的殷乐?

    他不解释,让帝辛自己想去。帝辛心里有鬼。鬼会帮他赢。

    果然,帝辛脸色大变,目光还落在春药上,还将信将疑。

    殷乐道“呜呜呜我告诉大哥……大哥给我这包毒药,让我下到水里给影甲喝。可是我不敢……呜呜呜大哥你说好不告诉爸爸的。爸爸影甲要杀我怎么办?”

    帝辛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十岁。他把殷乐抱进怀里“乐乐不哭,爸爸错怪你了!这都是爸爸的错,爸爸没保护好你。!”然后,他刀锋般的目光射向了武庚。

    武庚蠢极,还在问“父王,影甲和狼有什么关系?”

    帝辛恼怒。

    武庚继续蠢“影甲欺负他?他长这样……”

    帝辛一脚把武庚踹在地上“影甲是个狼孩!你弟弟有灵性,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他不甘心当影卫,心里恨孤,才欺负你弟弟。你不光害你弟弟,还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你……你……来人,把武庚押下去,关起来!”

    武庚喊着冤枉被押走了,而殷乐坐在帝辛怀里,像坐在胜利者的王座上。他对着武庚微笑,武庚脸色灰败,像一匹斗败的大狼。

    殷乐哭哭啼啼地被帝辛抱着走,享受着抱抱和安慰。帝辛走出回廊,来到阳光下了,殷乐忽然心脏一紧,耳畔想起帝辛的教导“要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能撒谎。乐乐是不是诚实的好孩子?”

    他急忙捂住耳朵,心想“呸呸呸,真要诚实,还祭祖神干什么!商王本来就得会撒谎,会演戏,会愚弄庶民。啊,商王,我以后会是商王!”

    然后,又一个声音响了“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这声音十分好听,是从费玄浑厚的胸膛发出来的,带着共振,优美极了。这样优美的人会死掉。他那么爱这人的美丽。

    殷乐心痛起来,越发哭闹不休。

    帝辛把他抱回鹿台,哄他,抱他。他含着泪入睡,心里越来越自责。

    不诚实。坏孩子。不像王乐乐。不要你了。把别人害死了。把暗恋的人害死了。

    殷乐勉强睡着,可睡眠中噩梦连连。他梦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倒在地上,美丽灰飞烟灭;乌托邦烧起火焰,自由平等的人们尖叫痛哭;一匹黑狼被人围攻,在悬崖上对月唱出最后的狼歌。他梦到自己丑陋不堪,缩在角落,而一个漂亮少年站在对面,满脸不屑“我才是乐乐,你看你,像我吗?”

    他陡然惊醒,满脸是泪,大叫“爸爸,我骗你!费玄没有欺负我!”他叫了两声,无人回应,便跳下小床去敲帝辛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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