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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 第8节

作者:k君 字数:22415 更新:2021-12-31 04:24:20

    鹿台空了。下人们走了。费玄和殷乐留在空荡荡的鹿台告别。

    费玄道“我走了。

    殷乐拄着手杖,看着费玄,笑道“好,保重。”

    然后,费玄就转身下楼了。楼下正是满月的夜里,月亮像一颗金色的大珍珠,泡在黑色的海洋里。这样的月色很能激发狼唱歌的欲望。于是费玄唱起了一首嗷嗷呜呜的狼歌。这歌人类听不懂,费玄也不打算让人类听懂了。一切过往俱归尘土,他要回到山林,重新当威风的狼王了。在人间二十年,他获得了一块稳妥的封地。这块封地上再也没有人类胆敢来对他的族群赶尽杀绝了。这就很好。

    他知道殷乐站在鹿台上眺望他,就像小时候,丑崽从窗户上探出一张妖怪似的小脸,垂涎三尺地打量他。那个时候他偶尔会抬头看丑崽,而这个时候,他不会再回头了。

    费玄启程回封地了。一小支车队,拉着费玄的财产和鹿台的家具。临行前,费玄已经去和狼朋友们一一告别,并且告诉年轻的小狼,长大后想要去远方开拓领地,可以来自己的封地。他很盼望有小狼可以过来和自己作伴,但是狼都有自己的活法,他是强求不得的。

    上路的时候正值暮春,迎面的风带着香气,野地的花亮闪闪的。费玄根在马车旁步行,走着走着就突然跑开,去捉一只野地里看到的兔子或田鼠。

    到了封地之后,早有人把费玄迎进侯府。侯府方方正正,每个地方都有规矩,费玄很不适应,打算白天来侯府办公,晚上会山上睡觉。他带着手下在山上另外盖房子了。这天,奴隶们正在盖房子,费玄和狼卫们坐在远处喝酒吃肉。费玄喝到半醉,仰头狼噑,狼卫们纷纷跟他学。忽然远处有人飞奔过来,费玄站起来眺望,一下认出来,来人是狼六。

    “狼六”狼卫们都欢呼起来了。

    狼六跑过来,挨个抱了抱其它狼卫,然后在费玄面前跪倒“亚服神机妙算,臣去西岐探听,意外探听到了亚服最关心的当年进贡狼神的部落”

    当年,殷乐与武庚夺王位,武庚一把火烧了王宫的好几个地方,存放进贡记录的地方也烧掉了。费玄报仇时又太急,忘记询问是哪个部落进贡的自己。年深日久,这竟成了一桩疑案。殷乐说费玄是祖神降下的战神,费玄就只能是战神;别人只知道大亚服爱狼,却不知大亚服本人就是一条狼。狼卫也不清楚费玄寻找当年进贡狼神部落的用意。

    费玄汗毛倒竖,抬起头来,盯着狼六。

    狼六道“臣到西岐后,听到许多传闻。有说姬无瑕白狼庇佑而生的,还有说是白孔雀、白鱼庇佑而生的。还说姬无瑕的妹妹出生时,有白鹤衔来珍珠。妈的,他们姬家的公子,每一个都有传闻。周边方国的小公子也有奇奇怪怪的传闻。臣心中疑惑,仔细打听,才打听到这股歪风是自马方刮起的。”

    “马方三年前,被咱们灭了的那个马方”狼三道

    “正是马方的君夫人分娩时难产,正在山间,一个骑着白狼的小男孩替他接生,还赠以草药。马方伯恩将仇报,捉了那小男孩送来朝歌,却对外宣称有狼神庇佑,他们部落必将兴盛。”狼六道。

    费玄听到这里,不觉两手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绽出,眼眶酸得厉害。原来他当初被抓走后,成了人家四处炫耀的功绩。他的血,都成了马方兴盛的养料了

    狼六继续道“当年,先帝的确赏赐了马方伯不少东西。周边方国都羡慕,也纷纷搞出些传言来。姬无瑕不过是庶子,他那母亲硬说他也有狼神庇佑,盼望别人能因此高看他,真是可笑。后来马方被灭,周边方国就再也不搞这一套了亚服,亚服您怎么了”

    费玄心绪激荡,身体颤抖,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砸下“那个狼神后来怎样,马方可有人知道”

    狼六道“马方被咱们杀干净了,没活人了。这些都是和附近野人打听的。”

    “都杀干净了”

    “是,如今世上已没有马方了。”

    “我杀的”

    “是,亚服率军杀的,亚服卑职给您叫巫医来吧”

    费玄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嘴向两边咧开,发出狼噑一般的声音。他是在笑,但听起来像哭。原来他已经报了仇,把所有的仇人杀干净了。两脚兽对他最大的亏欠,他早已讨还了。

    狼六讲完后,费玄陷入茫然。

    血海深仇就这么报了他和人间最后的牵连,也断了。但是很奇异地,他突然感到十分自由。他给狼家人报了仇,从此真真正正无牵无挂。做人还是作狼都不要紧了。

    他当了三十三年地狼,太难了,真是当不下去了。要不然,试试当人

    狼卫们都围绕着费玄,如同六条忠心耿耿、等待命令的小狼。费玄挨个摸了摸狼卫们的头,笑道“我没事,我高兴我高兴啊咱们庆祝下吧。”

    狼卫们摸不着头脑。狼六机灵,问道“亚服和当年的狼神是朋友”

    费玄道“我就是狼神。”

    这句话,因为殷乐,他整整十年没有说出口。如今说出来了,一阵轻松。哪些囚禁折磨、背叛伤害,就在这一句话里说尽了。

    狼卫们还不解,费玄道“当年马方把我送到朝歌,说我是高级的人牲,可以祭祖。后来帝辛觉得我能打,想把我养成影卫。我不听话,他就用罂粟对付我。”

    很简单的一生,就这么概括了。

    狼卫们懂了,义愤填膺,大骂马方。骂了一阵,狼六道“可恨马方人都死绝了不然,我们抓几个,零刀碎刮了,给亚服出气”

    费玄道“我已不是亚服了。”

    狼六道“侯爷”

    费玄道“叫哥吧。”

    狼卫们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狼六率先道“哥咱们吃肉吧”招来奴隶,叫奴隶送烤好的羊排来。奴隶捧着一个大托盘,来到七人身边。狼六抓起一只羊排,一边吃一边道“我听说,马方人都长着一张马脸。哼,恩将仇报,难怪长马脸”

    送羊排的奴隶抬起头,很愤怒地看了狼六一眼。

    狼六道“哟,生气了咦,你也一张马脸,难道你是马方人”

    那奴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费玄和狼卫们面面相觑。狼三最沉稳,让那奴隶平身,细细盘问起来。

    原来,三年前他带兵荡平马方,马方人能做人牲的都被抓去做人牲了,不能做人牲的就地杀了。人牲们运到人牲作坊,一时用不完,就先养着。而三年前,正是废人祭呼声最高的时刻。当时有一小批人牲,幸运地获得了奴隶身份,可以存活下去。这批人约有二三千之数。这个马方人就是其中之一了。到如今,此人已算是最后的马方人了。

    狼卫们惊叹连连,狼六又警惕道“喂,你会不会在肉里下毒,想报仇啊”

    马方人惊恐地摇头,只说了一句话,狼卫们就放下戒心了。那马方人道“不不不,我有老婆”

    奴隶竟然也能找到女奴隶做老婆。狼卫们笑嘻嘻地,不怀好意地问他和老婆如何认识、如何成婚、夜里如何困觉的。费玄制止了狼卫,问马方人“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你们当年捉到的狼神,怎么处置了”

    马方人道“什么狼神”

    费玄看狼六,狼六大急,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可靠一般,他跳起来,手里抓着羊骨头,不停挥舞“你们公子不是被白狼还是白马什么救的吗”

    马方人道“没有啊。”

    “没有”

    “被白狼救,是有的,但不是我们马方公子,好像是周邦公子”

    费玄看狼六,狼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心口道“哥,卑职绝对不敢撒谎。卑职在西岐打探了三天,又在西岐周邦的方国打探,所有人都说是马方公子啊”

    费玄不说话了,这个事太可疑了,似乎是有人防备着他去打听当年狼神的事,于是提前做了密不透风的伪装。这个人是谁呢

    当年进贡狼神的部落,自知有罪,于是伪装起来防止他的报复,这是很可能的。

    然而,还有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可能。那就是姬无瑕就是他救的婴儿。殷乐为了保护姬无瑕,派人做了这些布置。

    费玄不知道是哪一种。感情上,他希望是第一种。但是头脑里,他已经很清楚,是第二种。

    仿佛地下喷出黑色的岩浆,那黑色包裹了费玄。费玄浑身皮肤都疼痛起来。殷乐、殷乐又骗他。殷乐对姬无瑕那样好,对自己这样坏。

    但是,姬无瑕的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他只要不就姬无瑕,如今你还在山林里快活奔跑,也许长大之后好奇人类世界,走下山来,去朝歌游历同样会碰到殷乐。这一次不是王子和影卫,而是自由的狼孩和孤独的王。

    那样的话,他们不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但是、但是,因为姬无瑕,一切都完了。

    费玄这一生,痛苦不稀罕,死亡不稀罕,爱很稀罕,但是他也曾经得到过。在他和殷乐感情最好的时候,他只要躺在殷乐身边,就觉得全身毛孔张开,肌肉酥软,整个狼如同漂浮在云彩上。

    但是唯有公平,唯有公平。这个人间,竟然一次也没有给过他。

    人有人道,狼有狼道。人类已经残忍地行过人道了,那么总该轮到他去行狼道了吧

    山林之中,自有法则。

    狼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得罪狼的人,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来算一算吧,得罪费玄地真不少呢。姬无瑕、殷乐、恬不知耻的周人、享用了费玄猎来的人牲却不敢替费玄出头的商人、屡屡和费玄过不去的东夷人,还有其它方国差不多所有人类,都得罪过费玄呢。

    那么好极了,一块儿报复了吧。

    费玄,像一头真正的狼一样蹲踞着,汗毛竖起,杀气蓬勃,眼中闪着黑色的光。他不再虚弱,也不再伤心了。一条狼为什么要为一个人伤心呢他有尖牙立爪,有战无不胜的兵法,还有封地和狼卫。这个世上除了罂粟膏,没有任何东西对付得了他。

    他要烧起复仇的火焰,想烧谁就烧谁,想烧多久就烧多久。

    谁让他是狼呢

    “狼大狼二狼三,你跟我回朝歌,去人牲作坊找找当年还有没有周邦、马方的人牲,问清真相。狼四狼五狼六,你们再去西岐,仔仔细细地再给我查

    众狼卫跪地应诺。

    第二卷 完

    毁灭到来前,将被毁灭的人,往往一无所知。

    拂晓前,一辆车驶向王陵区,车上坐着殷乐和姬无瑕。之所以拂晓,因为王陵区历代祖神沉睡之地,外邦人禁入。拂晓过去,避人耳目。

    马车停在一座未完工的大墓边,殷乐率先下车,然后伸手搀扶姬无瑕“慢点下。”

    姬无瑕脸上蒙着一块儿黑绸布,身上穿着一件蓝布衣,因养伤在学宫里窝了两个月的小白脸更白了。他抓住殷乐的手,茫然四顾,什么也顾不到,就问“陛下,这是哪儿”

    殷乐一手拄杖,一手扶着姬无瑕,柔声道“快到了,这地方费玄都没来过,只给你一个人看。”走到墓门口,他取下一只火把,举着走入大墓里,同时用握手杖的那只手扶住姬无瑕的胳膊“下楼梯了。”

    墓门后是一道长楼梯,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殷乐沿路点燃墙上的长明灯,等走到墓地,又点燃一个大火盆。火焰忽然跃起,映亮墓穴上的壁画。殷乐将火把丢入火盆内,然后站在姬无瑕身后,拉住对方后脑勺上的蝴蝶结“一、二、三”

    黑绸散落了,露出姬无瑕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他惊奇地睁圆眼睛,打量四周一切。

    墓里有恢弘的壁画,墓顶玄鸟飞舞,姿态优美,它们头朝下,尾朝上,飞向墓壁上画着的人牲。人牲身首异处,腔子流血,姿态极痛苦。一旁的巫师、百姓、祭台、火光都画出来,俨然一个祭祀流程图。

    天邑商的祭祀有很多种,需要杀人的卯祭、燎祭、丁祭,伐祭这些都画着,一片片赭石颜料涂出血痕,触目惊心;另一些轻快的舞祭、羽祭、饮祭、祝祭也画着,颜色轻柔明亮。整个墓穴,环绕着一圈祭祀流程图,从最残忍的卯祭到欢乐的羽祭,用色由暗到明,仿佛一个昼夜。祭祀下方,画着烧掏工、冶铜工、巫医、士兵、贾人、农人,还有正在举行的婚礼、丧礼、奠基礼、满月礼天邑商里神和人的一切,都被画在壁画里了。

    “这是”姬无瑕吃惊地张着嘴,四处转着看那壁画。

    殷乐观察着姬无瑕,笑道“孤画的。”

    不是好画,他最好的画都烧掉了。留下这一副,虽然不好,但已经是他仅存地画作了

    “天啊天啊陛下画了多久”

    “九年两个月零十三天,不过画了好几版,之前的不好,让工匠铲了。你现在看到的,只画了两年零七个月。”殷乐抬起手杖,指向墓门口“你看哪儿。”

    从墓门口下来的楼梯两壁,也画满了画。近墓底的是是帝辛改革、太甲射日、盘庚迁殷等故事,远一点有九王之乱、伊尹伐桀的故事。再往上,画得越发潦草,是天邑商还是商部落得故事。而墓门处涂着大片或明或暗、或绿或蓝的颜色,纠结扭曲,没有轮廓。

    姬无瑕就问“墓门处是什么”

    “简狄。”

    “臣看不到啊。”

    “嗯,画得不好。”

    那是印象派画法,若是帝辛站在这儿,就能看到成群的玄鸟略过水面,水边草地上躺着一位裸女。她两腿大张,诞下了整个天邑商。

    多年后,殷乐死去,就会葬在这座大墓里,伴着这部不怎么样的画作和天邑商好的坏的一切,永眠。

    姬无瑕心悦诚服地道“陛下画得真好。”

    “画得不好,但是想给你看看。”殷乐丢下手杖,脱去肩上的罩衣,铺在地下,然后解开腰带,露出苍白瘦削的身体,“长得也不好,但是想给你看看。”

    “陛下”姬无瑕吃惊了。

    殷乐坐在罩衣上,衣服敞开,露出胸膛小腹,直视姬无瑕。他没有卖弄风情,但是姬无瑕脸红了,话都结巴起来“陛下,此处不可”

    殷乐握住自己,开始自慰,一边套弄自己一边摆动腰肢,蹙着眉,很痛苦似的发出喘息。姬无瑕站在一边看,都傻了“陛下别这是哪儿会不会有蛇我们回去再”

    殷乐已经勃`起了,肉棒斜向上翘着,红彤彤的一根。殷乐舔湿手指,插入后`穴,故意发出水声,嘴里道“无瑕快来,孤不行了”

    小傻子姬无瑕哆嗦了一下,终于走到殷乐身边,抱住殷乐就亲吻起来,吻得又急切又温柔,像一只渴了许久的小兽在舔水。殷乐一边和姬无瑕接吻一边抽出姬无瑕的腰带,然后一翻身趴好,将自己的衣服脱光。姬无瑕哆哆嗦嗦地抓住的臀瓣,小心揉捏起来。殷乐回头一笑,风情万种“你可以粗暴点。”

    “啊”

    “打孤,打伤了也没事。”

    “这”

    殷乐反手抓住姬无瑕的手,在臀瓣上重重一抽,肉拍肉的声音在墓里回荡,殷乐喘息着叫了一声,眼角立刻红了。他松开手,满含期待地看姬无瑕“无瑕,孤是你的人,你想打就打,想肏就肏。”

    这话刺激了姬无瑕。小傻子活到二十岁,大概还没听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浑身都红了。他坐在殷乐的大腿上,手掌高高抬起,在屁股上轻轻落下,力道不比抚摸重。殷乐扑哧一笑,摇头道“唉,随你,进来吧。”

    姬无瑕便进来了,进来的一瞬便喘息一声,然后紧紧抱住殷乐,耸动起来。殷乐很配合地喘息呻吟,实际上没什么快感。姬无瑕是普通人的尺寸,技巧连普通人都不如,只会僵硬地摸一摸、舔一舔,然后一通猛干,年轻人体力好,倘若由着他胡来,他能折腾一宿。殷乐趴在自己的墓穴里,在画的注视下,被自己的选的人肏干着,这份凌辱感让他兴奋了。

    姬无瑕第一次射得很快,两个月不见,这傻小子敏感得宛如处男,射完后惭愧地抱住殷乐“陛下,臣臣有点紧张。”

    “无瑕很厉害。”殷乐亲他。

    姬无瑕信以为真,抱着殷乐又亲又摸,仿佛殷乐抹了蜜,全身都香甜。不一会儿,傻小子又硬了。殷乐反客为主骑在姬无瑕身上,让那根滚烫硬物自下而上地贯穿自己。然后他俯视着姬无瑕,笑吟吟一舔嘴唇,开始起落身体。

    这一次姬无瑕不紧张了,下`身又硬又大,殷乐就坐在那肉棒上,一起一落地吞吐,尾骨都酥了。他控制着节奏,时快时慢,时深时浅,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姬无瑕被他弄得失神低喘,伸手抱他,又抱不到,嘴里喃喃道“殷乐殷乐”

    傻小子,只有在这时候,才敢叫自己的名字。

    忽然,墓地的火盆熄灭了。随后通往墓门的长明灯,也一个接一个熄灭了。殷乐知道,这是没氧气了。

    这真正让殷乐兴奋起来,墓穴、窒息、淫乱的王和被教坏的小公子。殷乐颤抖着呻吟一声,继续起落。缺氧令他眼前发黑,心脏剧跳,身体敏锐了许多倍。他能感到那根肉棒怎压根捅开肠子,撞在他最敏感的地方,撞出一串快感火花。那肉棒更大了,充血到极致,硬得他快吸不住了。屁股吞没它又离开它,快感层层叠叠。殷乐舒服得表情都狰狞了,低头看姬无瑕。姬无瑕脸红脖子粗,张口呼吸,已经分不清是性事的爽快还是窒息的痛苦了。

    缺氧令殷乐气力不支,姬无瑕就换个姿势,把殷乐压在身上蛮干起来。小傻子的缺点这时候就成了优点,那粗暴的一通乱撞,把殷乐的魂魄都撞得酥软了,如一团泥,还被不停捣着。

    “陛下臣喘不过气”

    “你快射,射了就能出去。”

    “臣射射不出来”

    殷乐就趴在那儿,自顾自地享受快感,并不管姬无瑕。姬无瑕一丝一毫都没察觉殷乐的自私,颤抖着撑起身体,继续顶撞。这一次更快更粗暴了,殷乐的屁股都被撞红了,疼痛彻底激发了殷乐的情欲,他大叫着射出来,连带屁股一阵夹缩。姬无瑕终于也射出来了。

    射出来后,姬无瑕从殷乐背上滚下来,躺着休息,片刻后又道“火怎么灭了陛下,这儿不通风,我们得赶快出去”

    殷乐“嗯”一声,但是懒洋洋的,起不来。

    姬无瑕惊慌起来了,摸黑披上衣服,然后给殷乐也披上衣服,然后把殷乐背在背上往外走。这傻子自己都走不动了,还背着殷乐,走两步就大喘起来,歇一歇,然后继续走,嘴里还安慰“陛下别怕很快就出去了”

    殷乐难得生出一丝惭愧,从姬无瑕背上跳下来“孤能走。”然后就拉着姬无瑕朝台阶上走。台阶上的长明灯都灭了,只有墓门口两盏灯还亮着,光线幽微。

    姬无瑕体力消耗太大,终于走不动了,松开殷乐坐倒“陛下出去叫人,臣在这里等陛下。”

    殷乐道“没几步路了,你若走不动,就趴在孤胳膊上。”

    姬无瑕又站起来,趴在殷乐的胳膊上,被拖着慢慢走。殷乐拄着手杖,小心翼翼地上台阶,忽听见姬无瑕道“是简祖吗墓门画的,是玄鸟和简祖吗”

    殷乐诧异,随口笑道“是,你看懂了。”

    姬无瑕道“陛下画得真好,特别好。臣说不出,但是真的特别好。”

    殷乐心一动,道“这样好,那你百年之后,把棺椁放到这里,与孤合葬好不好”

    姬无瑕沉默了。殷乐笑道“好,孤不问了,你还是想归葬岐山是不是”

    姬无瑕颤声道“陛下不会死的。”

    “怎么不会死,孤身体这样差,说不定五年就死了。五年后你才二十五岁,正好回西岐再娶个周女。”

    “臣不娶。”

    “哦,你要守寡啊”

    “陛下驾崩,臣就给陛下做人殉那时候人殉大概已经废了,臣悄悄地钻进墓里,陪陛下。”

    殷乐一下哽住,说不出话了。他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傻又想我得好好对他。末了想我没看错,不枉我剜肉削骨地把费玄

    打住,费玄两个字,一想心口就疼。

    他深吸一口气,病弱的躯壳滋生了新力气。他一弯腰,把姬无瑕背起来了,三步并并做两步冲上楼梯,离开了这墓穴。

    阳光又普照了,他宛如新生。这明亮的光下生出鬼影,一只鬼从他心里爬出来了。那鬼指责他“你刚才干了什么想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你真信人权真信”

    殷乐心烦意乱,默默回答那鬼“滚。”

    鬼并不滚,不停指责殷乐,话都说得很难听。殷乐充耳不闻,转身去拉姬无瑕。姬无瑕一溜烟跑到马车后,让殷乐拉了个空。

    殷乐跟到马车后,才看见姬无瑕正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小公子真是教不坏,墓里才坏了一下,一出墓,就又变成衣冠整洁的小公子了。他整理好自己,对着殷乐微笑,露出一个小虎牙,然后给殷乐整理衣服。等二人都整整齐齐,像个人模样了,小公子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日后不可再如此了。万乘之尊,岂能为行淫而涉险若陛下再想玩游戏,寝阁之内,亦能嬉戏,且安全。”

    殷乐笑道“好,孤听你的。”

    心里的鬼一见姬无瑕说得这么有道理,而自己只会骂,顿时惭愧地消失了。

    殷乐把手伸进怀里,迟疑了一瞬,心想真的要给他随即想给他吧,不然还能给谁呢费打住。

    殷乐掏出一个长条木盒子,单膝跪下了。

    木盒子上画着金乌鸟和玄鸟,一金一黑,明暗对峙,如同生与死。这些花纹他画了三个晚上原打算画半个月,每天画一个时辰。但是真坐在幽的暗油灯下了,他心里就亮堂堂的,能看见将来的许多将来的好时光。他和姬无瑕,一起笑,一起做`爱,干干净净的,天邑商也富庶强大。而搁下画笔,抬起头,他只看到白墙上帷幔的影子,就想起费玄。费玄特别高,夜里点着灯,他的影子顶天立地,比别人都大。他们以前很爱玩一些影子的游戏,让费玄站在远处,影子小小一点,而殷乐站在灯下,影子铺天盖地。大影子张牙舞爪地抓小影子,小影子瑟瑟发抖地求饶打住吧。如今费玄在封地,说不定已开始调查姬无瑕的身世了。他的安排滴水不漏吗费玄会发现破绽吗一旦发现,他就万劫不复了。

    他刚拥有的一切 权力、改革、新爱人也许转瞬就失去。

    这让他恐慌,他得低头继续画,金乌周身的火焰色泽鲜亮,如真火焰一样,能暖一暖他的心。心一暖,武庚的鬼就不敢出来了。他少年时对武庚说了一句“我真信人权”,被武庚当作笑柄,死了也要化成鬼魂来嘲笑自己。

    他就一直画,一直画,画到曙色染窗,才搁下笔,换上出门的礼服,去上班了。

    画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美丽幻象,但捧出来了,也是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画画的才能已经离开他了。盒子里有一个象牙笄,笄头是鹿角形状,他设计了很久,找工匠雕的。

    姬无瑕像鹿,他第一眼看见时就这么想。公梅花鹿。皮毛明亮如火焰,鹿角茂盛如花枝。它从雾露茫茫的河对岸走来,温驯高贵。谁敢冒犯他,他就用鹿角挑破那人的肚子。

    象牙笄和小木盒,一共花了十个不眠之夜。不好看也不值钱的小东西,比不上吉金、封地和爵位。但吉金封地爵位,他以后会给,眼下他只想把这两个小东西给姬无瑕。

    “无瑕,孤这个人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孤今年二十六岁,但最好的光阴都画画去了,所以白活这么大,常常像个小孩儿。日后若有做得不对之处,你多规劝。你劝的话,孤一定会改。”

    姬无瑕大惊失色“陛下快起,使不得”

    殷乐推开姬无瑕搀扶的手,打开了盒子。

    鹿角笄躺在姬无瑕的目光里了。它赤身裸体,颤颤的,等待着评判。

    “先帝生前做过一梦,梦到了三千年后的人间。三千年后的人间不打仗、不饥荒、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在那儿,一个人只有一个伴侣,他们因为爱情,而不是门第、血统、金钱而结合。要是一个人准备求婚,就得单膝跪着,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小钻戒。这儿没有钻戒,孤就做了这个小东西”

    “陛下做的”

    “孤画的图,工匠雕的。”

    姬无瑕眼眶红了。他跪在殷乐面前,庄重地一叩头,然后双手接过小盒子。

    受礼的人,比求婚的人还礼节卑下,殷乐有点儿吃惊,随即又释然。这不就是姬无瑕吗二人都站起身,殷乐调笑道“你收了它,可就是孤的”

    男朋友、老公、恋人、伴侣这些词姬无瑕听不懂。

    雅言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用男宠称呼。

    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有点冒汗。他少年时还写过很多诗,写完好久才意识到,那些是汉语诗,好多词儿雅言里压根没有,翻都翻不过来。于是那些诗,就只有帝辛一个读者了。

    姬无瑕红着脸道“是,臣是陛下的。”

    “对对”原来可以这么表达,殷乐松一口气,随即补充,“孤也是你的。”

    姬无瑕把小盒子收进怀里,摸遍全身,最后窘迫地笑道“臣没准备”

    “不用准备,你收下就好,钻戒不用还礼的。”说完也羞愧起来。他原本脸皮其厚,杀人撒谎眼都不眨,但在姬无瑕面前,他常常自觉卑劣,要羞愧要脸红。

    二人上马车,在车上又偷偷摸摸做了一场,很是刺激。马车抵达学宫,二人约定姬无瑕去收拾衣物,明早殷乐就来接他进宫。姬无瑕就跳下车,一步三回头走进学宫了。

    殷乐看着姬无瑕的背影消失在学宫,不觉微笑起来他没选错。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但这一步,走对了。

    殷乐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抱错了。

    不然,妲己倾国倾城,帝辛颀长俊美,怎么他这样丑怪他早产,脚有点小,还内翻,这他认了,但是眼睛怎么这样大,大得他睁开眼睛一会儿就眼皮酸重。头发也稀疏,露出一个奇大无比的凸脑门。别的小孩装可爱,他只能装可怜。

    装可怜也管用。他五六岁时,他整天在花园里玩,见女人经过,就扑倒在女人脚下,装出摔倒的样子。女人们把他抱起来,他就一脸幸福地在女人怀里滚。如此过个两三天,他看女人出手大方,就会说一句撒手锏“你真好我偷偷叫你一声妈妈,好不好呀”

    此语一出,没有女人不拜倒在他的虎头鞋下。此后他要点心有点心,要衣服有衣服,要抱抱亲亲有抱抱亲亲。

    在花园里撒完娇,他跑回只有乳母和自己住的小院子,看一看乳母死了没有。没死,他就喂乳母一点水和点心,然后回屋子睡觉。

    后来一天,乳母回光返照,把他叫到跟前“九殿下,奴婢得跟你说一件事你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住在陛下躯壳里的,是一个三千年后的孤魂野鬼,他有个儿子叫王乐乐妲己娘娘无意间听到他说梦话,猜出真相,就被赐死的。你长大后要报仇啊”

    报屁仇,他都不认识真帝辛和妲己。就算认识,二人把他生的如此丑怪,也该打屁股。

    乳母死了,他毫不伤心,也不告诉别人,而照旧在花园闲逛,从妈妈们哪里打听帝辛的喜好。然后就专心致志地钻在小院子里画画。

    乳母开始臭,宫人都被惊动了,跑过来收尸。他跳到乳母床上,张开小胳膊,嚎啕大哭“不准动妈妈,不准动我妈妈”

    谁敢动,他就咬谁,把事情闹得非常之大。

    终于这件奇闻流传商宫,与之一同传出去的,还有满院子的炭笔画。那些画据说十分漂亮,完全不像六岁小孩的手笔。

    帝辛很爱画画,闻讯走过来,被他的丑样吓了一跳“嗯啊这些是你画的”

    “嗯”

    “你咳叫什么来着”

    “我没名字,”他腼腆地绞着手指,大眼睛忽闪忽闪,“不过我自己叫自己小乐,嘻嘻。”

    帝辛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他走过去,主动抱住帝辛的腰,仰头喊“爸爸”

    殷乐一震,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颤声道“乐乐,是你吗”

    他道“是我呀,爸爸”

    帝辛道“乐乐,我的乐乐,爸爸想死你了。”

    他搂着帝辛的脖子,满脸不耐烦,声音童稚可爱“我也想爸爸。”

    他就这样被带到鹿台,成为帝辛最宠爱的王子。

    别个王子,哪能有他心狠手辣,整天像朝杀父杀母的仇人甜蜜蜜地说“爸爸真好”“乐乐最喜欢爸爸了”呢哪个又像他那么舍得一身剐,肯拖着病体,拼命学习毫无用处的汉语、绘画、文学和人权思想呢

    他这么厉害,当然把帝辛迷得团团转,帝辛恨不得趴在地下给他当马骑,愿意把天下一切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帝辛宠爱殷乐,太子武庚也把他当小宝贝,经常接他到府里玩。武庚是武夫,很实在,接殷乐来后就请他看美女跳舞。殷乐正襟危坐地看美女,上下眼皮直打架,想“什么时候结束好无聊,好想回去睡觉”

    武庚斜眼笑“九弟不喜欢美女”

    殷乐道“啊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她们跳得都很好。”

    武庚一拍手,美女们退下去,一群精赤上身、手拿羽毛的美男子进来了。美男子们涂着油,胸肌健硕闪亮,小小的乳`头如同两只眼睛瞪着殷乐。油脂气、男子汗气、鹿皮革带气一时充满屋子。男子汉的雄壮歌声和跳舞时拍打臂膀、以足踏地的声音,令殷乐脊背一阵酥麻,他的灵魂擅自飘出天灵盖,飘到美男子们中间,伴着他们一起跳舞了。

    舞蹈后,领舞的美男子洗过澡,一身清爽地坐到殷乐身边,把殷乐抱在大腿上。殷乐有点害羞,正想说这样不好,那美男子拿起一颗樱桃,笑道“殿下吃樱桃吗”伸出舌头,把樱桃放在舌尖上。

    殷乐“啊”一声红了脸。而美男子捧起他的后脑勺,嘴对嘴把樱桃喂给了他。

    殷乐羞愧惊恐地想躲,又骨酥筋软地躲不动,美男子的嘴唇亲过来,舌头又大又热,卷着甜蜜的樱桃汁液,哺进他嘴里。他晕乎乎、乐淘淘,张口就吃,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樱桃。

    武庚笑道“大哥这里怎么样”

    殷乐摸着美男子的胸肌,魂不守舍“好”

    武庚大叹一口气“不好,人不够好。”

    殷乐大惊“还不够好”

    武庚道“嗨,比不上父王身边的影甲。影甲长得,那真是啧啧啧啧啧啧啧”

    七个“啧”,就像七根小羽毛在殷乐的心尖挠。殷乐情不自禁地朝武庚倾身,目光炯炯“很漂亮”

    “怎么能叫漂亮呢”武庚一拍大腿,好似殷乐用“漂亮”形容影甲,就是侮辱了影甲。他抬起大手,食指指着殿中跳舞的美男子们,“我这么跟你说,你要是见过影甲,就会知道,这些人全他妈是娘们儿”

    殷乐目瞪口呆地去看美男子们。美男子们统一的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怎么看都不像娘们。他想继续追问,武庚笑道“嗨,大哥也就见过影甲一面。不提了不提了,父王不想让人提这个。”

    殷乐简直百爪挠心,可无论他怎么追问,武庚都不肯再说了。武庚送他回宫后,他一路催促着背自己的寺人道“快,快去找父王让父王给我看影甲”

    那寺人一溜烟地把殷乐背到鹿台。殷乐跳下寺人的背,迈着畸形的脚,噔噔蹬爬到二楼,叫道“爸爸,爸爸,我要看影”

    他生生钳住了嘴,心想影甲影甲这不像人名,好像是代号。帝辛最讲人权,怎么会让人叫代号呢

    帝辛打开门,问“乖乐乐,要看什么”

    殷乐就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道“萤火虫”

    “傻孩子,冬天哪有萤火虫”

    “哦,那就不看了。”

    殷乐嘴上不说,心里想影甲,想得夜里睡不着。那时他正学画画,学到画肌肉,不由灵机一动,想“影甲一定身材很好要是帝辛给我找肌肉模特,会不会找到影甲呢”主意既定,他就整天不好好画肌肉,一个劲埋怨帝辛不会教。

    帝辛无奈,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模特。

    第一眼见模特,殷乐心里一震,就知道这是影甲了。影甲赤身裸体,修长高大地令人吃惊。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满眼戾气,屁股和大腿上都有擦伤,仿佛他不情愿来,是被人硬生生拖来的。他坐在画板对面的椅子上,舒展长胳膊长腿,那健硕的胸肌闪着熟麦粒的色泽,八块腹肌流畅自然,仿佛随时能发力弹跳。那阴茎从黑亮的阴毛里垂下,硕大沉重,如一声叹息。

    他美得就像帝辛描述过的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但比雕像更生机勃勃。那完美的胴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都如勋章,显示出他是老练的猎手。他有一双吊梢眼,瞳色偏黄,瞳孔偏小,那么略带警惕意味地翻上来一扫殷乐,殷乐就冷汗直冒,只想跪地喊饶命。

    跳舞的美男子若站在费玄面前,真像花园里的花、笼子里的鸟、闺房里的大姑娘了。

    武庚没骗他,影甲真值得七个“啧”。

    殷乐魂不守舍地画画,视线溜出画板边缘,落在费玄的阴茎上。怎么才能摸一摸呢帝辛为什么在这儿守着他那么忙,不去准备祭祀吗

    终于有一天,帝辛出去了,殷乐立刻跳到影甲面前,拿着牛肉干问“模特老师,你吃牛肉干吗”

    影甲没像他一样,被迷得骨软筋酥,而是赏他一个窝心踹,把他踹出一丈多远。

    他气坏了,影甲这样不识抬举,他再也不要迷恋影甲了他要进谗言、说坏话,让帝辛把影甲剁成肉酱

    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帝辛就让工匠坐好了陶制的肌肉模型。很快影甲就不会来给他当模特了。他虽然讨厌影甲,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影甲,还是很伤感。

    最后一天画影甲时,影甲毫无预兆地对他说话了“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以前没名字,”影甲伸个懒腰,没精打采地低着头,背后的窗户外,太阳突落云中,溅起万道霞光,“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殷乐呆住了费玄竟比自己还狠杀人夺命,好气魄呀自己要是能杀了王乐乐,就不用怕自己演不像王乐乐了。不,他要是能像费玄这个高大威猛,他早杀了帝辛,逃出王宫逍遥快活了。

    费玄真狠,费玄真强,费玄真厉害。殷乐见到的每个人假装憨厚的武庚、思乡成疾的帝辛、委屈一生的乳母、甘当替身的自己每个人都扭扭曲曲,如同在逼仄空间里横向生长的树。唯有费玄舒挺自在,不理规矩,长成了参天巨木。

    殷乐问“你杀人抢名字啊”

    费玄极自然地“嗯“”一声,转头看夕阳。那一刻夕阳是金色的,火焰一般,绸缎一般,落在费玄的身上。费玄仿佛燃烧起来了,肌肤闪着光,美丽如天神。殷乐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糟糕、多么丑陋。

    他缩在画板后,让稀疏的黄发、晦暗的皮肤、畸形的大眼睛一起缩到画板后,不许它们污染费玄的眼睛。

    他握着画笔,想画费玄,落笔又很怯。费玄那么美,他怎么都画不好,总是把人画丑了。

    那么,画匹狼吧。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好像费玄本来就是一匹狼。他握着炭笔,屏住呼吸,回忆着费玄的神情,刷刷作画。耳朵、尾巴、眼睛那得是一匹黑色的狼,眼睛晶黄,獠牙雪白,在山林间轻快地走着,自由地晒着太阳。他身边还得有一群小狼崽,一些同伴。他们要住在猎物多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嗯,画完了,十分完美。殷乐从画板后抬起头,发现画板对面的椅子空荡荡,费玄已经走了。

    殷乐很失落。他和费玄总共才说了十一句话,但他感觉着,自己是失恋了。

    他伤心欲绝,整天想哭,帝辛问他怎么了,他又不敢说。王乐乐可不会小小年纪喜欢男人

    他再也不去武庚家看跳舞了,而是一头扎进画室,开始画。他画狼,画各种各样的狼。交配的狼,觅食的狼,舔崽的狼,奔跑的狼。他画狼和小男孩,狼都高大健壮,如同费玄。小男孩都健康美丽,不像他。狼奸淫小男孩,小男孩流着眼泪,却把屁股高高翘起。他画健康的自己、画年轻的乳母、画没有死去的妲己和没被夺舍的帝辛。他画假帝辛和武庚一齐惨死,自己加冕为王,拥有整个天邑商。他画自己变得美如明月,与费玄交相辉映,白头偕老。

    他不停地画,第一次尝到了画画的乐趣。如果他是树,这一张张画,就是他的年轮吧

    他画三千光阴转瞬即逝,那个没有饥荒、战火和罪恶的未来一朝降临,丑和罪消亡,美和善永生。他画星空,宇宙,漂浮的思绪,画受难的情人和枯萎的花。他画时间,画因果,画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他画他这在尘世间得不到的一切。

    他在画画中,发现一个事实

    他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浩瀚的宇宙。那么别人心里,比如说,奴隶,也会有这样浩瀚的宇宙吗

    他就走出了画室,去天邑商附近的野人部落。真的,野人里也有爱画画的、爱唱歌的、爱跳舞的,野人也经历着许许多多的爱而不得和终成眷属。

    这真奇妙,以前他只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是糊弄帝辛的。现在他觉得这话真有道理。

    当一个人死去,宇宙就毁灭了。这真令人伤感。

    不能给帝辛看的画都烧掉了。只留一些大狼和小男孩,压在褥子下,晚上拿出来自娱自乐。后来他觉得褥子下也不保险,就交给了武庚。

    武庚见到画时,目瞪口呆,说道“九弟,你可真狂野啊”

    殷乐咯咯怪笑。

    他就这样快乐地过了好些年。一天傍晚,帝辛忽然传他去书房。殷乐走进书房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容貌漂亮的小男孩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的身边卧着一匹雄壮的大黑狗。

    殷乐一震,目不转睛盯着小男孩,想怎么可能他就是我画的小男孩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父母,能不能搬来鹿台陪我玩

    随后,殷乐看大黑狗,更开心了大黑狗大得如同小马驹,黄眼睛、长嘴巴、大脚爪子,和殷乐笔下的狼一模一样。

    是武庚找来的吗武庚可真好,这样会讨他欢心

    然后,殷乐笑嘻嘻地看书案后的帝辛和武庚。书案上,放着几张画,是殷乐画的黑狼与小男孩。画旁放着一包春药,是殷乐托武庚找来,打算找机会喂费玄吃的。

    帝辛面沉如水,指着画“解释解释。”

    武庚道“九弟,快给父王道个歉,道个歉就没事了。”然后跪在帝辛身旁“父王息怒,要罚就罚我吧。药是我给九弟的,黑狗和小孩儿也是我找的。我真没想到九弟是干这个用的唉,画什么不好,非画春宫,画就画吧,干嘛要看着画呢”

    殷乐血冲头顶,脱口道“什么春宫我画的不是春宫”

    话一出口,帝辛勃然大怒“小畜牲,还不知罪孤教你人权都是白教了”

    殷乐气懵了,跪倒在地,胸膛喘息着,开始梳理事情经过。

    武庚要害他,为什么

    帝辛确实开玩笑时,提到过“乐乐当商王好不好呀”,难道武庚当真了

    不,也不是。他们天邑商一向有骨肉相残的传统,几乎没有哪任太子是顺顺利利继位的。最狡诈、最凶狠的人当上商王,才能继续威慑四方、扬我国威。

    于是,殷乐的血热起来。他都不怎么恨武庚,只感到一种临战的狂热我到底还是个天邑商的小王子啊,这就是本王子的成年礼了。

    于是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草稿都不打,开始了反击“爸爸,我冤枉”

    “别叫我爸爸你不配叫我爸爸”

    殷乐不是在喊冤,是在拖延时间。他需要更多时间来思考。

    为什么他画的是狼,武庚找的是狗很简单,武庚找过狼,狼一口咬死了小男孩,做不成罪证。

    为什么他会把费玄画成狼他可能看错,但他的画笔不会犯错。费玄就是狼,肯定是狼。他得一口咬定自己画的是费玄才行。

    费玄叫影甲,来画室时屁股和大腿上有擦伤这可都不符合爸爸的人权。所以呢,这个费狼,根本不开心来给自己画咯

    殷乐膝行而前,嚎啕大哭,伸直手臂往帝辛怀里扑。帝辛厌恶地踢他,他就抱住帝辛的腿“爸爸,爸爸,不是的我画的不是狗和他,是我和影甲。呜呜呜呜,你出去的时候,影甲逼我摸他呜呜呜呜,我不摸他就踢我。他说我要是告诉你,他就杀掉我。呜呜呜爸爸我好害怕,老是做噩梦。我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不做噩梦。这两年我一直好害怕呜呜呜我老是梦到大狼欺负我”

    为什么被影甲欺负了,梦到的是大狼

    为什么俊美的影甲,要猥亵丑陋的殷乐

    他不解释,让帝辛自己想去。帝辛心里有鬼。鬼会帮他赢。

    果然,帝辛脸色大变,目光还落在春药上,还将信将疑。

    殷乐道“呜呜呜我告诉大哥大哥给我这包毒药,让我下到水里给影甲喝。可是我不敢呜呜呜大哥你说好不告诉爸爸的。爸爸影甲要杀我怎么办”

    帝辛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十岁。他把殷乐抱进怀里“乐乐不哭,爸爸错怪你了这都是爸爸的错,爸爸没保护好你。”然后,他刀锋般的目光射向了武庚。

    武庚蠢极,还在问“父王,影甲和狼有什么关系”

    帝辛恼怒。

    武庚继续蠢“影甲欺负他他长这样”

    帝辛一脚把武庚踹在地上“影甲是个狼孩你弟弟有灵性,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他不甘心当影卫,心里恨孤,才欺负你弟弟。你不光害你弟弟,还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你你来人,把武庚押下去,关起来”

    武庚喊着冤枉被押走了,而殷乐坐在帝辛怀里,像坐在胜利者的王座上。他对着武庚微笑,武庚脸色灰败,像一匹斗败的大狼。

    殷乐哭哭啼啼地被帝辛抱着走,享受着抱抱和安慰。帝辛走出回廊,来到阳光下了,殷乐忽然心脏一紧,耳畔想起帝辛的教导“要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能撒谎。乐乐是不是诚实的好孩子”

    他急忙捂住耳朵,心想“呸呸呸,真要诚实,还祭祖神干什么商王本来就得会撒谎,会演戏,会愚弄庶民。啊,商王,我以后会是商王”

    然后,又一个声音响了“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这声音十分好听,是从费玄浑厚的胸膛发出来的,带着共振,优美极了。这样优美的人会死掉。他那么爱这人的美丽。

    殷乐心痛起来,越发哭闹不休。

    帝辛把他抱回鹿台,哄他,抱他。他含着泪入睡,心里越来越自责。

    不诚实。坏孩子。不像王乐乐。不要你了。把别人害死了。把暗恋的人害死了。

    殷乐勉强睡着,可睡眠中噩梦连连。他梦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倒在地上,美丽灰飞烟灭;乌托邦烧起火焰,自由平等的人们尖叫痛哭;一匹黑狼被人围攻,在悬崖上对月唱出最后的狼歌。他梦到自己丑陋不堪,缩在角落,而一个漂亮少年站在对面,满脸不屑“我才是乐乐,你看你,像我吗”

    他陡然惊醒,满脸是泪,大叫“爸爸,我骗你费玄没有欺负我”他叫了两声,无人回应,便跳下小床去敲帝辛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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