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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 第6节

作者:k君 字数:23134 更新:2021-12-31 04:24:19

    丑崽道“你叫什么”

    费玄道“影甲”

    丑崽道“这是代号,不是名字。”

    这时候,商王已经走到画室门外了,当时费玄千真万确叫影甲,急得要咬人。丑崽见状,一跃而起,坐到板凳上,恢复了乖巧画画的模样。

    商王走进来,什么也没察觉,只走到画板后面看了一会儿,指点道“肱二头肌画得太长了。”丑崽就乖乖地用小面团擦掉肱二头肌,继续画。

    这天费玄回去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是被丑崽恶心到了,第二是意识到自己是个没名字的人。人人都有名字,独他没有。影甲只有代号。倘若有一天,他死了,会有人就会顶替他成为影甲。万一万一,世上有人怀念他,要哭他,难道只能哭“第一个影甲啊,你死的好惨啊”吗

    这也太凄凉了。

    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又想到名字的事,就拦下一个行人问“你叫什么”

    “狗蛋,怎么了”

    “走吧。”

    遇到第二个人,他又问“你叫什么”

    “奴叫美娘,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这位小哥哥你定亲了吗”

    “定了”

    “哦。”美娘悻悻离去。

    他就站在路边,从白天问到晚上,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终于明月初上,一个看起来像贵族的男人走过来了。费玄拦下这人“你叫什么”

    “费玄,怎么了”

    他把费玄二字字默念了几遍,觉得很好听。便拔刀出鞘,削掉了小贵族的脑袋。

    小贵族的头咕噜噜滚到路边,眼睛还睁得滚圆。费玄还刀鞘中,收工了。费玄已死,这名字无人认领,归他了。

    几天后,他又去当模特。商王不再时,费玄就对丑崽道“费玄。”

    “什么”

    “我叫费玄。”

    丑崽吃惊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药物令费玄浑身无力。他打个哈欠,坐在地上,敞开两条长腿,很慢地道“我以前没名字,前天杀了个人,占了他的名字。”

    丑崽浑身僵硬“你杀人抢名字”

    “嗯。”

    丑崽不说话了,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画画。这一天他既没有看费玄的阴茎,也没有让费玄看他的舌头。他就那么坐着,缩成一小团,把丑脸严严实实地藏在画板后,很规矩地画画。

    那天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透过画室的大玻璃窗,把费玄全身照得发光。费玄猜想自己在丑崽眼中一定很美丽,不然,丑崽怎么会有发情的气味

    丑崽对他发情,他既不高兴也不生气,只有点儿惆怅,想帝辛的崽这么小就发情,我十八岁才会发情。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给丑崽当模特,那天后,商王让工匠做的人体肌肉模型做好了。费玄不必见丑崽,心里一阵轻松。但这轻松之中,又有一丝遗憾丑崽是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可还没叫上一声,他们就见不着面了。

    很快,费玄就把丑崽忘到一边,开始筹划新的逃亡了。每次他们出大任务,一走几天,帝辛就会给他们一些罂粟膏,让路上用。费玄把罂粟膏攒起来,同时抽空就偷摸砍一两个同伴,抢他们的罂粟膏。如此日积月累,竟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一袋了。这一袋足够他在逃亡路上用了。

    但没想到,帝辛比他先下手。那一天下人来送饭,费玄嗅到饭菜气味不对,便偷偷把饭菜倒了,然后过一会儿就躺在床上假装肚子痛。

    隔壁屋的几个影卫走进门,问道“肚子痛啊”

    费玄道“痛啊,痛死了”

    那影卫毫无预兆地拔剑刺向费玄。费玄一个懒驴打滚闪过,纵身跃起,抓住影卫的剑反响一推,那影卫被自己的剑割断喉咙,倒在地上死了。费玄立刻朝王宫外逃。逃是不难的,但是逃得太仓促,那一袋罂粟膏没带

    费玄跑出王宫,就一路朝西狂奔,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想自己辛苦积攒三年的罂粟膏。只要一想,那要命的瘾头就会发作。他就会满地打滚,涕泗横流,往朝歌的方向爬。

    头一天,他跑了两百多里,第二天,他跑了一百里。离朝歌足够远了,他开始慢慢走。

    他记得很清楚,来朝歌时,马车始终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那么回去时,就该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吧

    他走啊走,走啊走,罂粟瘾一开始发作得很频繁,他倒在地上打滚,指甲把大腿抓得稀烂,脑袋砰砰撞在树上。后来罂粟瘾很少发了,再后来就完全不发了。

    他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了一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西了。

    他都走到雪山了

    记忆里故乡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连春梦中妹妹的脸也不清晰了。反而是做噩梦时,他总梦见丑崽。

    雪山也有狼,他既找不到故乡,就在雪山住了下来。

    雪山的日子,真是苦。他要裹着厚厚的兽皮才能活动,这很不利于捕猎。他想加入狼群,但狼看他长着两条腿,直立行走,都对他龇牙。他想加入村落,但村民以为他是怪物,拿石头砸他。

    他不人不狼地胡混着,没有家没有伴儿,每天捉些虫子、老鼠来吃,半饥不饱,半死不活。春天到来,万物萌芽,这只给他带来痛苦。他频繁地勃`起,但是不论母狼还是女人,都不肯和他交配。

    原来他是个怪胎,离开了原生的狼群,就再也加入不了新狼群了。

    他孤独极了。

    在孤独快要把他吃掉时,他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活成这个样子,不活了,去报仇

    恩将仇报的幼崽父亲没找到,逼他吸罂粟膏的帝辛可是在朝歌。他说干就干,立刻启辰去朝歌去杀帝辛。

    他一路往东走,认认真真地伪装成一个人类的样子,竟然没露馅,遇上遇见商队,还能搭车走一段儿。这一次只花了半年,他就回到了朝歌。

    朝歌比离开时更繁华了,王宫守卫森严,很难进去。他尾随一个鞭打过自己的侍卫,将其杀死,剥下衣服和腰牌,穿戴起来,混进了王宫,去鹿台找仇人。

    他一进王宫就去鹿台找仇人,但鹿台的守卫比过去更森严了,进出的门被泥封上,外面顶着木板,仿佛要把里面的困死。难道帝辛和丑崽又得罪别人,别人已捷足先登复仇了吗

    费玄大惊,在鹿台附近观察片刻,寻隙放了一把火,引开士兵,然后,他用豹牙当钉子,一个个插进墙壁,然后踩着豹牙爬到二楼,翻进窗户,循着气味上了三楼。

    丑崽果然在三楼,三楼到处堆满巨大的画,用白布蒙着。丑崽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罐蓝草煮的颜料正在吃。几年不见,这崽长大了,身上也没有鼻涕味了,但还是瘦骨嶙峋,一脸病容。他哆哆嗦嗦地吃颜料,吃得嘴唇舌头都是蓝的。费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吓呆了,抬起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想摸费玄“费玄”

    费玄走过去,一掌把丑崽推个跟头“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不一样”

    丑崽摔倒在地,蓝颜料撒了满身,十分狼狈。

    费玄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杏“吃杏吗”

    丑崽眼睛一亮,伸出手掌,等着接杏。费玄把杏塞进嘴里,嚼一阵伸出舌头,一粒光溜溜的杏核黏在舌面上。

    丑崽看看果核,看看地上的蓝颜料,突然捂着脸,绝望地大哭起来。这哭声也没力气,像快饿死的幼狼在叫。

    费玄掏出豹牙,抵在丑崽脖子上,道“你爹呢”

    丑崽哭道“他驾崩了”

    费玄有点儿遗憾,看向丑崽。丑崽脖子细嫩,肚皮干瘪,正是一只濒临饿死的崽。他都不用动手,在崽肚子上一踩,这崽就死了。但是费玄忽然想丑崽是世上唯一知道我名字的人了,算了,让他自己死吧。

    费玄不打算杀丑崽了,转身走到窗边,打算离开鹿台去杀其它仇人。而丑崽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爬到费玄腿间,抓住费玄的脚踝“你你是回来报仇的我知道你的仇人在哪儿”

    费玄狐疑地看丑崽。

    丑崽仰着头,眼中射出奇亮的光“他们在正殿我哥哥要造反,所有的贵族都在正殿议事。我带你去”

    费玄弯下腰,抓住丑崽的手腕,数脉搏“你骗我”

    丑崽的心跳虚弱而稳定“没有。”

    费玄便掏出一个杏,塞进丑崽嘴里,防止丑崽半路就饿死。然后,他扛起丑崽往楼下走。楼下出去的门被封死了,但这难不住费玄。他一脚把泥封踹开裂缝,两脚踹出窟窿,三脚就踹出一个能走人的大洞。

    士兵们见鹿台内凭空多出一个壮硕的野人,都惊呆了。费玄不理会他们,径直朝外走。有人从费玄背后挥刀砍来,费玄也不回头,往旁边一躲,那刀就劈了个空。前面的人也来砍费玄,费玄一脚踹在前人胸口,把人踹飞了。

    丑崽趴在费玄的肩膀上,咯嘣咯嘣地嚼着杏,嚼完后偷偷在费玄背上的兽皮上蹭掉嘴角颜料,然后厉声呵斥士兵“好大胆子,你们要谋害本王吗”

    士兵们有些畏惧,不敢靠近了。费玄见丑崽有点用处,就举起丑崽,让他端端正正骑在自己脖子上,可以发号施令。于是丑崽稳稳坐着了,一手抓住费玄的头发保持平衡,另一手指着士兵,乌里哇啦说了一通恐吓的雅言。

    “尔等追随武庚谋逆,祖神已震怒,降下战神助本王夺位。你们还不知错,要继续触怒祖神,直到整个天邑商都疫病流行,洪水滔天吗”

    有士兵道“什么战神不过是个野人,大伙儿并肩子上”

    费玄走过去,抓住那人的头盖骨一捏。那人的头盖骨碎了。

    这血腥场面震慑得众人惊怖,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殷乐指着众人,厉声道“还不让开”

    士兵们让开了,费玄轻轻松松走出去,不禁对丑崽刮目相看。丑崽凑到费玄耳边“你能跑吗我们得跑去正殿。不让等有人给我大哥报信,他就会出动军队了。”

    费玄就让丑崽倒趴在自己背上,脚够着脖子,手攥着腰间兽皮,然后自己发足奔跑起来。风猎猎地迎面吹来,费玄得眯着眼睛看路。而丑崽放声尖叫,说不清是惊恐还是兴奋。二人刚到正殿外,就见正殿外立着一匹马。那马一见费玄,惊嘶一声就逃走了。

    丑崽在费玄背上蠕动,艰难地颠倒了头脚,重新骑在费玄脖子上。

    只听见正殿内,一个青年严厉的声音传出“什么那丑八怪逃出来了来人,去大营调军”

    丑崽清清嗓子,高声道“调兵孤王的兵,你也敢调”

    费玄遂走进正殿,只见一个青年一身刺绣玄鸟的白袍,坐在大殿正中,两旁坐着贵族官员们。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一身血的费玄和费玄脖子上的殷乐。

    费玄的目光也扫过去,果然看见许多仇人。昔日他在笼子里被狮子咬,这些人就坐在笼子外面哈哈笑。复仇的血液热了起来,费玄把丑崽从脖子上提下来,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截麻绳,把头发紧紧扎住,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尖的黑曜石。

    丑崽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百炼钢匕首“用这个”

    费玄接过匕首,只觉丑崽真乖巧。他扫视众人,兴奋地咆哮一声,冲了过去。贵族们尖叫逃窜,如同遇到狼的羊群。有人逃到门口,想要离开,而殷乐已经把大门关上,站在那里微微冷笑。丑崽毫无战斗力,但是他瘦得如同活骷髅,又一身血,那么站着冷笑,就好像是死而复生的怪物一样,谁能不害怕呢贵族们被他吓坏了,也不敢往大门处跑。

    费玄捕捉到仇人,便一刀划开那人的喉咙,被喷得满头血时欢叫一声,然后冲向下一个仇人。大殿里一时之间满是惨叫和血腥味。丑崽大哥厉声命令众人合力迎敌,可惜这人不懂合作狩猎的诀窍,下的命令漏洞百出,没人听他的。

    丑崽悠哉游哉地穿过慌乱人群,拖来一张书案,然后爬到书案上,站着,清清嗓子,用唱歌一般的调子道“孤登基时先帝亲自占卜,卦象大吉。予一人才是祖神选定的王,先帝也武庚占卜过,卦象大凶。尔等弃吉从凶,乃有今日。祖神给孤送来战神,就是要惩罚尔等。”

    有的贵族反应过来,爬到丑崽脚下,苦苦哀求“陛下,臣等知错了,让他停手吧”

    丑崽一脸神秘,并不出声。

    费玄杀了一通,浑身舒畅。他扫视殿中,的罪过自己的人已经被杀光了,剩下的人都不认识,不杀也罢。他擦擦脸上的血,抖了抖身体。丑崽便高声道“停手吧。”

    费玄本来就要停手,闻言奇怪地看了眼丑崽。

    贵族们误认为丑崽能命令费玄,都对丑崽顶礼膜拜。

    丑崽大哥脸色惨白,已经吓瘫了。他支撑着从王座上下来,从费玄身边路过,走向丑崽“殷乐,少在那儿装神弄鬼什么战神,一个影卫罢了。当年你想给他下春药,还是托我去找的药。”

    费玄一挑眉,不料丑崽这样坏。然而很奇异地,他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这感觉好像他正在打滚玩耍,有狼不知轻重地爬到他都披上了,他低头一看,是一只灰茸茸的幼狼。敢爬狼王的肚皮,本该杀无赦,但幼崽另当别论。小小年纪就知道爬别人的肚子,幼崽野心不小,长大后也能当狼王。

    殷乐瞟一眼费玄,见费玄没有生气,便微微笑道“王兄,正殿之上,你那这种内帷之事栽赃孤,不觉得下作吗”

    殷乐大哥不理丑崽,只对费玄道“影甲,你可知道当时先帝明明最宠爱你,为何突然要杀你吗因为这丑八怪诬”

    殷乐咆哮一声,扑到大哥身上厮打。大哥一巴掌将殷乐拍在地上。费玄见状,不觉动怒,奔跑起来纵身一跃,跃到大哥背上,一刀割断大哥的脖子。

    大哥喉咙喷血,说不出话,只震惊地看着费玄和殷乐。他伸出手,指着殷乐颤抖,直到死去也依旧指着殷乐,不肯闭眼。

    殷乐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回自己的书案上,淡淡道“当年先帝病重,病榻之上下诏书,要杀你全家,防你造反。是孤念着儿时的情谊为你求情,改灭门为流放。你竟然不知感恩,反而率、领封地上的人打到朝歌。大哥啊,你不愧吗”

    大哥倒在血泊中,眼睛已然浑浊,浑浊的眼睛仍旧看着殷乐。

    殷乐又看向殿中其它贵族。

    其它贵族们一个挨一个跪倒,瑟瑟发抖,对殷乐山呼“陛下万寿无疆”。

    殷乐让人打开殿门,传召宫人入殿,拖走尸体清洗血迹。然后殷乐跳书案,走过去拉住费玄的手,再叫几个宫女,走入了正殿后面的小小内室。

    内室中,宫女们搬来热腾腾的洗澡水、干净的丝绸衣服、镶嵌黄金珍珠的华丽帽子。殷乐正要脱衣服洗澡,突然涨红脸,对费玄道“你别看,我不好看。”

    费玄站在那儿,眯着眼睛,十分专注地看。

    殷乐和他僵持片刻,终于自暴自弃一般扯开衣服,露出骷髅般的身体,踏进木桶。原来殷乐的身体是畸形的,他的两只脚很小,一看就不能支撑身体做长途的奔跑。殷乐背对着费玄泡在浴桶中。宫女一边给他清洗,一边拿来鹿乳糕点给他吃。

    费玄看了一会儿,忽然脸皮发热,转过头不看了。他在心里点评“虽然病殃殃的,但是挺白养胖了应该很好看。”

    殷乐洗完澡,吃了一肚子糕点,把个肚子吃得鼓起来。他穿上一层一层礼服,戴上帽子,走过来对费玄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场戏演完我给你一百只羊”

    费玄道“牛肉好吃。”

    殷乐道“一百头牛”

    费玄突然红了脸,快而含糊地道“牛肉干好吃。”然后就绷着脸不说话了。殷乐一下听懂了,脸也红了,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抓住费玄的手,用力捏了捏,低声道“你不要嫌不好吃就行。”

    费玄没说话,感觉殷乐说的吃和自己说的吃不是一个意思。殷乐说的吃,到底是怎么个吃法,费玄一无所知,又隐隐期待。

    殷乐拉着费玄走出正殿,坐在大哥之前的位子上了。费玄站在殷乐身后,背着两手,一语不发。殷乐又恐吓了贵族们一阵,然后用字正腔圆、异常动听的雅言道“昨夜先帝给孤托梦,孤问武庚如何处置,先帝说,武庚妻儿皆斩,其党羽车裂,其封地上,年满十岁之丁皆杀,妇人小童赏给尔等做奴隶。”

    贵族们惊恐地瘫倒在地,有人瑟瑟发抖“陛下开恩”

    殷乐看向那人“你是武庚的党羽”

    那人连连叩头,自证清白,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殷乐立起身来,一拍书案,厉喝道“你们以为孤讲人权,对你们客气,就是懦弱大错特错日后再有对孤不敬、对祖神不敬者,孤必烹之”

    又缓和语气“孤以前不懂事,要废除人祭人殉,伤了尔等忠臣的心,尔等这才投靠武庚。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孤已知错,日后一定战战兢兢侍奉祖神。”

    说罢,他宣布了一系列的祭祀安排,然后提拔了几个最先下跪的贵族。最后,他站起身,在众贵族地恭送声中,带着费玄离去了。

    之后的事,已不需要费玄陪同。殷乐擅解狼意,对费玄道“禁苑里养了六匹狼,我觉得他们被关着太可怜了,想放回山上。但是他们被人喂久了,都不会打猎。你去教教他们吧。”

    费玄大为同情,只觉肩上多了付无形的担子。他辞别丑崽,跟着宫人去禁苑看望被人类囚禁的同伴了。

    他在禁苑里和狼们相处了一天,花了大力气,才让狼们相信他没有恶意。太阳西斜,他肚子咕咕叫了,正要去抓只野兔吃吃,忽然想起殷乐许诺他吃牛肉干,不禁垂涎三尺。而且很是奇怪,他想起牛肉干,不仅嘴巴有反应,胯下的阴茎也往上翘了,好在兽皮很厚,遮挡着看不见。

    他就这么翘着阴茎回到商宫,去鹿台找殷乐了。鹿台已经焕然一新,还有宫人跪在三楼擦洗地面的蓝草颜料。殷乐站在墙角,一声不吭,然而瑟瑟发抖,仿佛要昏过去了。费玄十分理解,倘如又有么多陌生人来到自己的狼洞,他也会气昏的。好容易宫女干完活,都撤退了。费玄便问殷乐“牛肉干呢”

    殷乐脸一下红了,跑到二楼去了。

    费玄追到二楼,走进一件蓝色的房间里,只见殷乐躺在床上,满脸涨红,从被子里露出的肩膀和手臂光溜溜的。费玄呆了呆,无师自通地懂得了怎么做。他也脱掉自己身上的兽皮,爬上床把殷乐抱在怀里。殷乐立刻吻住费玄的嘴,舌头也伸进去,轻轻舔费玄的舌头。

    费玄震惊“你是甜的”

    殷乐红着脸“我吃糖了。”

    费玄“嗯”一声,觉得甜甜的嘴亲起来,十分有滋味。殷乐的舌头如同小鱼,在他嘴里活泼泼地游动。他很快就全身发热,阴茎勃`起了。

    殷乐一边亲,一边摸费玄的阴茎,一摸之后脸变了“这么大”

    费玄也摸殷乐的阴茎,那东西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圈。他对人类的了解十分浅显,此刻就闹不明白人类的阴茎是以大为美、以小为美,还是以不大不小为美的。因此他不出声。

    殷乐又笑道“管他妈的”抬腿跨到费玄腰上,用屁股蹭阴茎。那屁股油乎乎的,一股香味。费玄又震惊了“你出油了”

    殷乐道“我准备了一下,男子交`合要提前准备”说着就跪直身体,拉起被子,裹住瘦骨嶙峋的身体,然后藏在被子里的手一只握住费玄的阴茎,一只撑开臀瓣,就那么慢慢地往下坐,用臀瓣中间的小洞吞没了费玄的阴茎。

    费玄整个而都傻了。原来丑崽的“吃”是这个意思。这算什么呢,交配了吗可是丑崽都没正式地向他求偶,没有给他唱歌、跳舞、送亲手打的鹿和羊,没有舔他的脊背和脸,没有闻他的屁股。人类的求偶这么草率吗

    强烈的快感从他被吞没的阴茎上散射开来,他情不自禁地抽搐一下,绷紧了大腿肌肉,昏头涨脑地仰视殷乐。殷乐裹住淡紫色的丝绸被子,像一个倒扣的漏斗形,漏斗上面一个头发稀疏的小脑袋,脸白白的,眉蹙着,汗珠挂在额头上,乍一看也没那么丑了。

    “舒服吗”殷乐问。

    费玄点头。

    “那就好。”殷乐笑了起来,开始起落身体。

    费玄又抽搐了一下。他以为阴茎被夹住已经够舒服了,不料殷乐上下地吞吐他,竟更舒服。

    很快,他脊背上蹿过一阵激灵,射出了精液。那激灵令他浑身舒泰,仿佛泡在温暖的血河里,顺流而下,平安喜乐,永远不会饥饿。

    殷乐骑在费玄身上,笑得腰肢乱颤“你也太快了吧白长那么大。”

    费玄眯起眼睛,摸了摸殷乐的头。殷乐体形瘦小,费玄总觉得对方是幼崽,因此这一切无礼行径,他都能宽恕了。殷乐转过头,去舔费玄的手掌心。一股痒意从掌心一下传到阴茎了,阴茎又开始膨胀。殷乐呆住了,叫道“你怎么又硬了”

    费玄握住殷乐的腰,把人整个儿从身上举起来,放到床上跪趴着,然后他翻身而起,趴到殷乐背上,以狼的姿势交配起来。他一手支撑床面,一手握住殷乐的胯骨,然后快速而猛烈地耸腰抽插起来。殷乐惊叫连连,一下就瘫倒在床上,大叫道“慢点太深了,太”但很快,这叫声便得粘粘糊糊,好像蘸了水,又被揉捏软了。又软又湿的呻吟回荡得满屋都是“天啊要死了啊费玄肏我”

    费玄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一紧,动得更猛烈了,于是殷乐的叫声也拔尖了一截,不像呻吟,简直像嗥叫了。

    费玄只觉自己头发竖起,大汗淋漓。汗火热,每一滴都是快活凝结成的。他捅一下,尾骨酸麻,简直要快活死了;然而再捅一下,他竟更快活,且没死。

    快感如黑暗中的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响,落在费玄的心里。火星积少成多,就成了滔天烈焰。这烈焰照亮了费玄的眼睛和身体,他看到了殷乐脊背上长出草和树。

    呵,他一直寻找的山林,竟然在这里。

    于是,他五脏六腑发热,眼眶阵阵泛酸,在射精的同时掉出了眼泪。

    殷乐已经被肏得瘫软成泥了,倒在床上,满身汗水,不时颤一下,颤一下。费玄就也躺下来,把殷乐搂在怀里。他又想活了,因为活着如此有趣,活着可以肏殷乐。

    费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找到了配偶。这配偶是公的,还是人类的王,给他的求偶过程非常草率。然后这配偶竟然有两个王妃。刚刚知道这件事时,费玄震怒不已,而殷乐赌咒发誓说他和两个王妃清清白白,只是形婚。两个王妃也来作证。费玄嗅了嗅两个王妃,没有从他们身上嗅到殷乐的气味,这才作罢。

    总之,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他的人类配偶有很多毛病,比方说爱生病、爱发火、爱打人,而且走出鹿台后对着别人满口谎言。费玄都忍了,毕竟是个人,哪里能跟母狼一样完美呢

    那时候,费玄住在鹿台,白天去禁苑看狼,晚上回来和殷乐交配。他时常打一些小羊小兔子给殷乐,而殷乐一次也没有送过他猎物。他想殷乐这么笨,抓不到野兔很正常,便也不计较了。

    因为殷乐是人类的王,所以不用亲自狩猎,每天就有人来送吃的。吃食都很精致,鹿乳、糕点、鱼羹、烤肉、莼菜精致归精致,就是太少了。费玄吃完饭后和殷乐交配,交配后搂在一起睡觉,半夜里常常饿醒。

    一饿醒,他就悄悄溜出鹿台,跑到王宫的花园内,抓一些小鸟、地鼠来吃。有一天夜里,费玄正在吃地鼠,忽然嗅到殷乐的气味,大概是殷乐醒来找不见他,便跟侍卫打听了,过来找他吧。费玄有点羞愧。他每晚都来偷偷地吃独食,实在不是好狼做派。于是他叼着地鼠,揪掉鼠尾巴,转过身站起来,把尾巴递向殷乐。

    地鼠在费玄的嘴里吱呀乱叫,鼠尾巴在费玄手里一蜷一伸。费玄站在花丛中,一丝`不挂,坦坦荡荡地看殷乐。

    殷乐震惊地后退两步,捂着嘴,道“你在吃”

    费玄快速嚼两下,把地鼠咽进肚子“地鼠,尾巴给你吃。”

    殷乐颤抖着没出声,良久之后才道“你为什么要吃吃老鼠呢那个很很脏”

    费玄奇怪地看着殷乐“饿呀。”

    殷乐道“饿了你为什么不说”

    费玄沉默了,他是忘记这岔了,野狼一生之中,几乎永远饥饿,他都没意识到身为王的配偶,他可以管其他人类索要食物,索要到吃撑为止。

    殷乐走过来,把老鼠尾巴扔在地上,拉着费玄往鹿台走,说道“是我不好。我给你做饭。”

    然后,他们回到了鹿台。

    费玄坐在餐桌上,两腿盘在屁股下面,两手撑在身体前面,蹲成一个狼样,然后目不转睛地观察殷乐。殷乐钻进厨房忙碌了,把麦粉倒在大碗里,又往碗里舀水、打鸡蛋、加盐,不停地揉啊揉,把麦粉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他用木棍把面团擀薄,切成细条,加进炉子上的沸水里。然后他又开始切葵菜、野葱、梅子;把鸡子打进碗里搅拌。

    很快,殷乐把面条和菜都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到餐桌上了。费玄俯身把脸埋在碗里吃。殷乐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

    那面条非常好吃,费玄很快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嘴唇。

    殷乐道“饱了吗”

    费玄摇头。

    殷乐就又钻进厨房,重新揉面、炒菜、又端出一大碗面。

    费玄照旧吃光了,不等殷乐问,就主动道“没抱。”

    殷乐再次钻进厨房做饭,做了一大锅面。这一回费玄终于吃饱了,肚子鼓起来,仿佛怀孕了。他躺在餐桌上,抚着肚皮。殷乐坐在旁边说道“以后你要是饿了,就叫我,我给你做饭。”

    费玄道“你在睡觉啊。”

    殷乐道“你叫我,我就不睡了。”顿了顿,又道“等那六匹狼学会捕猎,就把他们放到西山上。你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要是想我了就回来,我给你做饭,和你交配。”

    费玄听了这话,一骨碌坐起来,端端正正地盘好腿,打量殷乐。这些日子,殷乐天天用掺了鹿乳的水泡澡,用生姜擦头皮,还在脸上手上擦珍珠粉。这一切都没效果,殷乐还是丑唧唧的。但是费玄就这么看着他,在鹿台昏暗的灯光里,在灶台的余温里,在面条的香气里,忽然觉得他不丑了。

    费玄想,殷乐比母狼好多了。母狼不会在他半夜饿的时候出去打猎,猎到他吃饱为止。而且母狼四脚走路,浑身长毛,长得和自己也不像。而殷乐除了病点、瘦点、丑点,和他是很像得了。

    于是费玄道“你是我的配偶,我要和你住在一起。狼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去看他们,但是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顿了顿,又道“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打他。”

    殷乐很高兴地笑起来。费玄就凑过去,在殷乐的嘴上亲了一口。

    这就是费玄和殷乐定情的全部经过。和殷乐生活在一起后,他每一天都更加爱殷乐。殷乐因为不敢打仗,一直被手下的人类轻视。费玄就替殷乐去打仗。打仗真好玩,比打猎还有意思。乌泱泱的猎手和猎物覆盖了平原,费玄指挥着猎手,追捕猎物,犹如指挥巨大的狼群。他汗毛竖起,姿态骄傲,用战鼓和战旗代替狼噑发号施令。他总赢,这很正常,如果一匹头狼不能总赢,他的配偶和崽子就会被敌对狼群咬死。

    但两脚兽们惊奇非常,深信他是祖神派来的战神。

    每次费玄打仗回来,殷乐都不停地问“你有没有和别人上床你没有给别人打兔子吃给母狼呢”

    费玄不耐烦,就把殷乐按到身下肏一顿。这么一顿后,殷乐就非常老实,再也不张牙舞爪地审问他了。

    殷乐对自己的长相十分介意,搜集各种偏方改善。费玄看来这些都没用,殷乐丑,完全是因为病。一个动物,当然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时候最美喽于是不打仗的日子,费玄带着殷乐上山打猎。殷乐每天都在山上跑,跑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于是他的头发茂密了,骨骼长开了,肌肤也从病态的蜡黄变成健康的红润。

    健康的殷乐一天比一天美,像明珠被擦去了灰尘,光彩夺目。他的脾气也与日俱好,不再动辄打人骂人,加上费玄战功赫赫,忠心耿耿,他就积累起了真正的民望。

    看着殷乐一点点变好,费玄非常欣慰,仿佛亲手拉扯大了一头病小狼。病小狼还能交配,这又是双倍的成就。

    有一天,费玄正在河边玩耍,心血来潮,把手放在嘴边嗥叫起来。忽而和对面传来回应。费玄很兴奋,用狼语让那狼出来。于是灌木丛窸窸窣窣,钻出来的竟是手提野兔的殷乐。殷乐头顶沾着枯树叶,袖子和膝盖都有泥土,是追兔子时蹭上的。他提着兔子,挽起裤脚,露出白`皙健康的小腿,对着费玄短促地嗥两声,便把脚伸进河水里,涉水走过来了。上岸之后,他把兔子塞进费玄怀里“我打的,送给你。”

    病小狼亲手打了第一只猎物,送给了配偶。

    费玄高兴坏了,搂住他的病小狼一顿亲,然后把人按在河边交配了起来。

    他们的生活大概就是如此了。朝歌还是朝歌,但有了病小狼,他就如同和在山林中一样快乐了。

    他的确按照山林的法则生活着。天邑商是领地,殷乐为配偶,士兵是臣服于他的外族公狼,其它方国为麋鹿野兔,而东夷劲敌,是危险的敌对狼群。这样看来,人类世界就简明易懂,清晰了然了。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最大的危机是殷乐身体不好,会死在自己前面。他没意识到殷乐掌权了、变美了就会贪心,会想要一个懂规矩的人类而不是不服管的野狼做配偶了。

    他记得很清楚,变化发生在六年前。

    六年前,殷乐巡幸诸方国,有一次从西边回来后,就异常兴奋,说他碰到了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公子。殷乐这人,对自己的人类同伴戒心颇深,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居心叵测”、“装模作样”。能让他精神亢奋夸一宿的人,实在不多见。费玄很感兴趣,就问那小公子为何可爱。殷乐抓住费玄的胳膊,道“他劝我废人祭啊他自己都活得朝不保夕,还劝我废人祭啊我以前废人祭,太天真了,想用自由平等代替杀戮。不行,生产力太落后,根本不行。适合这个时代的果然是周礼用周礼代替人祭,一定行的”

    费玄道“你要废人祭”

    殷乐道“是啊。”

    费玄不说话了,他觉得人祭挺好。有人祭,他才能够在人类的世界打猎。没有人祭,他就只能在西郊的山上打猎,打几只兔子野鸡,连喂饱自己和殷乐的肚皮都困难。而且一旦他去打猎,狼朋友就会是他为竞争对手,他们就只能互相撕咬,不能并肩玩耍了。

    况且一头不能狩猎人牲、不再战功赫赫的头狼,还能令人类的王忠贞不渝吗

    殷乐兴高采烈地规划,想的都是废人祭成功后,“别人”的生活,而“自己”的生活会如何,竟一点儿没想。

    费玄打断殷乐“废人祭后,你会怎样”

    殷乐愣了愣,思索良久,笑道“我啊,我可能就不催吐了,说不定胃病会好。”

    这很有说服力,于是费玄蹙着眉,咬着牙“成,你干吧,我同意”

    殷乐哈哈一笑,轻轻扇了费玄一巴掌,明明在挑衅,却伪装成调情“什么口气,好像孤是在求你批准似的。孤才是王”

    费玄慢条斯理坐起来,抱住殷乐的腰,把人摆成跪趴姿势开始肏。这一下殷乐不敢挑衅了,被肏得兹哇乱叫,别说王,连爸爸都喊了好几遍。肏过之后,二人言归于好,抱在一起睡着了。

    殷乐开始着手干了。他每天早早起床,给费玄做好饭,就跑去书房和下属们商量阴谋诡计,商量到一半,回来做晚饭,然后再去商量,一直商量到深夜。深夜回来后,费玄想交配,殷乐已经连张开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费玄大为不满,但是想到这件事是自己批准过的,不能后悔。他满以为只要乱上几个月,殷乐就能在朝堂上宣布新政,他们的生活就恢复往昔了。不料这件事,殷乐足足干了三年。

    三年里,殷乐干了三件事。第一件,让暂时不上祭台的人牲去干下矿、采石、伐木的体力活。人牲作坊、矿场、采石场、林场的人都能尝到甜头。这一批人率先不抵制废人牲了。第二件,殷乐秘密召集一批会讲故事人,让他们编造各种祭祀“一个穷部落祭祀,没有人牲,但是他们满怀虔诚,于是祖神照样保佑”的故事。这个故事有许多变体,每一个都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故事编好后,这些人又去各个地方散步。于是寻常百姓对废人牲,也不太抵制了。第三件,他提拔了一批同样不信祖神、不愿人祭的官吏。这些人,有的出身于人牲部落,曾经亲眼看着亲人被杀害;有的和野人交过朋友,真心佩服对方,结果一转眼对方就变成了人牲。这一批人很难搜集,搜集到后又很难管理。殷乐花了许多力气甄别、驯服这批人。然后,他以这批人为武器,和永远不会支持废人牲的太史寮开始斗争了。

    每一场祭祀前的议事都成了战场,台面上言笑晏晏,台面下厮杀不休。殷乐实在有些政治才能,又豁出命去干,竟然一步步赢得了胜利。从杀一堆到杀几个,从杀小孩到小孩免死太史寮的权力被他鲸吞蚕食,终于只剩最后的春祭秋祭了。

    春祭秋祭,历来是王族最盛大的祭祀。常常整个朝廷一年的忙碌,就是为了这两场祭祀华丽漂亮,好令祖神高兴。但是今年春祭,殷乐决定发动最后的进攻。他要用牛羊、乐舞、白圭、玉璧来代替人牲,祭祀祖神。

    为了这一站,殷乐抱着铺盖住到书房去了。他不分昼夜地和亲信们密谋,把费玄抛在一边。费玄非常孤独,只能上山找狼玩。

    这一天,费玄在山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费玄有些眼熟,似乎是帝辛时期在宫中伺候的一个寺人。

    那寺人是受命而来,给费玄送一件礼物。费玄不感兴趣,转身要走,那寺人道“是陛下小时候画的狼。亚服也不感兴趣吗”

    费玄站住了。

    寺人捧出一个大木匣子,打开。里面的确是一张画,却是拼凑起来的。这画被烧过,只剩下边角,边角被粘在一张新白纸上,缺损的地方就空着,但仍能看清画的内容。

    画的内容,非常之下流,是一匹公狼在和一个小男孩交配。小男孩表情痛苦,大腿流血,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费玄凝视着画,心里很悚然。殷乐小时候在帝辛面前装成一个乖宝宝,背地里却画这种画,帝辛看见还了得

    那寺人道“当年,先帝看到这些画,勃然大怒,问陛下怎么回事。陛下说,是亚服对他动手动脚,他很害怕,画了发泄。先帝这才命人给亚服的饭菜里下毒,要娶亚服的性命。”

    费玄暴怒起来,把画撕碎,拔刀指着寺人“谁派你来的”

    那寺人道“那昏君天生就是蛇蝎心肠,这些年不过在亚服面前伪装罢了。先帝也被他骗得团团转,何况亚服呢亚服功高盖主,又不听王命,那昏君已心生不满。待人祭一废,天邑商还需要战功赫赫的大亚服吗”

    寺人死了,费玄余怒未消,在山上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他知道殷乐坏,但不料殷乐能坏成这个样子。当时殷乐不是已经对他发情了吗殷乐那样喜欢他,遇到危难,还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去挡刀,那么日后再有危难呢

    费玄简直不敢想。

    他在山上发泄一般,追打无辜的小鹿和兔子。待到傍晚,他精疲力竭地回鹿台。鹿台空荡荡,没有人。费玄去书房。

    书房亮着灯,殷乐正和心腹们谈论阴谋诡计。费玄要往书房里走,士兵拦下他“你是何人陛下有事要忙,任何人不得打扰。”

    费玄道“我是费玄”

    士兵道“卑职只知陛下,不认得什么费玄。”

    费玄气得发抖,对士兵道“那你去叫殷乐出来”

    士兵语气不善“公怎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费玄不抖了,他气到极致,反而异常冷静了。他走到远处,对着书房发出一声狼噑。

    书房里灯光依旧,殷乐听见了他的召唤,但是假装没听到。

    费玄又开始嗥。

    这一次,有士兵跑过来了,那士兵对着费玄道“大亚服,陛下说,他忙着呢,你别嗥了。”

    费玄道“你问问他,小时候的画,为什么要烧掉”

    那士兵满头雾水地回去了。

    片刻后,殷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身后一个随从也没有。他在费玄面前立定,声音很慌“什么小时候的画你知道了什么是太史寮的人挑拨你,对不对”

    费玄见殷乐没有一丝悔改之意,反而气冲冲的,想要兴师问罪,于是转头就走。殷乐害怕了,追在后面,抓住费玄的手臂道“那个时候我还小,武庚怕我抢他的太子位,成日陷害我。我特别害怕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后来向我爹说明真相了只是那时候你已经逃走了。”

    费玄一语不发,径直走着。殷乐回头看看书房,书房亮着灯,那些属下在等他。他又看费玄,费玄大步往前走,黑色的衣服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殷乐一跺脚,追上费玄,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好哥哥、好夫君叫个不听,道歉的话流水一样洒出来。

    费玄走到鹿台,径直上楼,进入卧室,坐在床上。殷乐跟进来,靠在门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原来你想交配啊,那板着脸做什么,吓我一跳。”

    费玄指着殷乐,厉喝道“你给我站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殷乐站直了,眼里闪着怒火。他似乎很想发飙,但是竭力忍着,装出伏低做小、乖巧懂事的模样。

    费玄问“和我在一起后,你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殷乐脸变了,指着费玄的鼻尖“你怀疑老子咳,你怀疑我干嘛啊,讨厌当然没有啊。”

    费玄屏住呼吸,倾听殷乐的心跳。殷乐心跳急促,但只是愤怒的心跳,果然是没有欺骗他的。费玄怒气稍消,又问“撺掇你废人祭的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殷乐跳起来“你问这个干嘛人家是个小孩子”

    费玄道“叫什么”

    殷乐道“我说了,你会对付他吗”

    费玄道“不会。”

    殷乐道“你发誓”

    费玄道“我们狼比人老实得多,对自己人从不撒谎。”

    殷乐咬着嘴唇,脚在墙上蹭来蹭去,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姬无瑕。”说完他仿佛哭了,叫道“你还要问什么,问吧你把我绑起来审吧我那时候才十二岁,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生气。可是你听了别人的挑拨就来审我,你给我面子吗我是商王啊我是祖神的后代,是天邑商的王啊”

    费玄听殷乐声泪俱下,不禁有些后悔。他放缓语气,说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可还有该让我知道、但是没让我知道的事”

    黑暗中,殷乐的呼吸屏住了,心跳骤然加快,丝绸衣服吱吱地吮`吸皮肤上的汗珠。

    费玄道“你只要说实话,我既往不咎。”

    殷乐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是你该知道的我吃几粒米打几个喷嚏也要告诉你是吗”

    费玄道“我该知道的,就是跟我有关的。”

    殷乐道“废人祭肯定跟你有关啊,可能要裁军。这种事你该想到的,你要是想不到,那是你笨,怨不得我。”

    费玄道“你少东拉西扯再答一次,若还不老实,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殷乐的心跳又加快了,但开口说话,却是撒娇的语气“真没有啊别问了,他们还等着我呢。也不知道你是商王还是我是商王,这么凶”

    费玄心凉了。殷乐这样不老实,日后有了危险,怎么能倚靠他一点都不敢支持废人祭了,人祭一废,废掉的就是他的威望,他的臂膀,他的力量。人类是天底下最残忍狡诈的动物,在人类的地方讨生活,他怎么能没有自保之力

    殷乐见费玄不说话,便道“你问完了吧我走了哦。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凶我,迟早要后悔的讨厌你”说着一跺脚,就跑了。

    费玄还坐在黑暗里,太阳穴突突乱跳,脑子嗡嗡地响。殷乐是真的讨厌了他了吗小狼长大,要杀掉头狼夺位,殷乐长大,会杀掉他集权吗

    费玄一夜没睡,在黑暗里坐了整晚,非常的伤心,一直哭。

    天亮时,殷乐突然回来了。这一次殷乐非常乖巧,给他做了早饭,端到床头。然后蹲在地上抚弄费玄的膝盖“好哥哥,我错了,咱们别吵了好不好”

    费玄满眼血丝,问殷乐“我还能信你吗”

    殷乐愣住了,立刻抱住费玄的大腿,说道“能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知道我不好我正在改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

    费玄抚了抚殷乐的背,把碗端到嘴边,开始吃饭。

    殷乐蹲在费玄膝盖旁,仰头看费玄,小心翼翼地道“太史寮突然说,要提前把春祭的事定下来。今天就要去议事,你去不去啊”

    费玄看向殷乐。殷乐是为了求自己在议事时帮他说话,才这样乖巧的吗

    殷乐看着费玄,眼中含泪,言语动人“我很想废人祭,很想很想,和你想吃肉一样想。我不想吃人肉,不想看见人皮鼓人骨笛子。我总是梦到吃人肉,然后吓得醒来,一晚上都不敢再睡。再吃人肉我会疯的。你救救我,好不好”

    费玄心软了,摸摸殷乐的头发“好吧,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瞒着我的事,到底是什么”

    殷乐一下跳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山猫“什、什么瞒着你的事没有你昨晚不都审过了”

    费玄看着殷乐,不出声。

    殷乐额头开始出汗,嘴张开,舌头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给扯住了,不能出声。他的脸变成酱红色,青筋从太阳穴爬到前额。最后他摇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你若是心里有我,就帮我这回。若是没有,那也随你。”

    费玄道“你若是说实话,我就帮你。若是不说,那也随你。”

    殷乐的脸陡然惨白,瞪着费玄,随即缓慢点头“那走着瞧吧。”

    费玄也面无表情的点头。小狼长大了,心野了,嫌他碍眼了。他会让小狼明白天邑商的太平繁华是谁打出来的。

    酉时,太史寮派人过来请费玄去议事。费玄走到议事厅,见天邑商的贵族、官员几乎全来了。空气中飘荡着肃杀之感。殷乐和他的心腹们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临战的庄严表情。

    议事开始了,殷乐率先让步,不再要求一头人牲都不用,只要从去年先例,用二十头人牲。贵族中一阵骚动,不少人喜笑颜开。但太史寮并不放过殷乐,咄咄逼人,要求殷乐恢复三年前的旧制。

    殷乐端坐在那儿,气势惊人,一张铁齿铜牙的嘴,把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都咬断了了。

    这时候,殷乐的叔父微子笑道“费亚服,你也说说看。你觉得用人牲祭祀祖神,好是不好”

    殷乐立刻看费玄,眼睛极亮,亮光刺进费玄心里了。

    费玄也看着殷乐,心中想帝辛对我下毒,我仓皇逃出朝歌,一点儿罂粟膏也没带的时候,乐乐心软了吗我哭了一夜,而他仍旧瞒着那件事时,他心软了吗有朝一日我失去兵权,不再有用,他会对我心软吗

    于是,费玄不看殷乐,开口了“祭祀之事,我不懂。想动我的兵,不行。”

    微子大笑。殷乐眼里光熄灭了。

    大巫道“既然陛下不愿祭祖神,勉勉强强地上祭台,祖神恐怕也不高兴吧。不如日后,陛下多休息,祭祀之事,由臣等代劳,如何”

    殷乐浑身发抖,猛然立起“谁说孤不愿孤身为殷氏族长,祭祖神乃天命主持祭祀,谁也别想插手。”

    大巫道“既然如此,陛下表表对祖神的诚意吧。几头”

    微子也道“几头啊”

    所有人看着殷乐的嘴。殷乐浑身冒汗,张口道“二”

    大巫道“二百头好,陛下果然有诚意”

    殷乐跌坐回席子上,脸如白纸,汗出如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人祭改革失败了。

    殷乐民望大跌,成了笑柄他刚登基就咋咋呼呼废人祭,被武庚关了一顿,自称改邪归正,结果没几年又露出马脚。一个胆小鬼,人肉都不吃,哪配当商王

    殷乐的心腹遭到排挤,辞官的辞官,流放的流放,还有的死了。

    费玄估摸着殷乐要大闹一场,提前搬到山上,和狼朋友住了。

    几天后,费玄玩够了,心平气和地下山,打算应对殷乐的暴怒与反扑。不料回到鹿台后,没有怒骂和哭叫,只有一桌子好菜和殷乐的笑脸。

    费玄悚然了,把每道菜都嗅一边。气味正常,不像有毒。但他仍旧不敢吃。殷乐微微冷笑,拿起筷子,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费玄这才开始吃饭。

    殷乐一言不发,眼神很深,看着费玄把饭吃完后开口了“费玄,我们分开吧。”

    费玄抬头“啊”

    殷乐道“闹到这个地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分开,还算是好聚好散。你这个地位,不管想找男人、女人、母狼,都可以。你再找一个吧。我已经不想当你的配偶了。”

    费玄耳朵听懂了,心却不懂。殷乐是自己的配偶,怎么能“不想当”一朵花可以不想当花吗一只小鹿可以不想当鹿吗难道配偶不是一旦定下,然后直到对方死去,都不会更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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