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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 第5节

作者:k君 字数:24893 更新:2021-12-31 04:24:18

    靠着这句话,他坚持把活干完了。

    到夜里,姬无瑕躺在床上,感觉肚子又凉又重,仿佛费玄的脚还踩在上面。他身体抽了一下,蜷缩起来,换成半卧半趴的姿势睡觉。

    第二天,姬无瑕没起来。他发烧了。

    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烧,仿佛要把他入朝歌以来受的惊吓都烧出来。他陷在噩梦里,一会儿看到海贝大小的拳头,一会儿听见人牲的惨叫。他在梦里被关进了小黑屋子,什么都看不见,孤零零地抱膝坐着,又成了灰小子。他背后一根木杆高高挑起,上面晒着妈妈的皮。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殷乐在外面道“无瑕,出来,咱们回鹿台去。”

    姬无瑕真想回鹿台,但是不敢。他不怕死,但费玄有本事让他生不如死。

    殷乐不停地敲门,催促着他,声音越来越哀伤,最后道“孤明白了,原来你和孤好,只是为了救你爹。你心里一点也不喜欢孤。”

    他大急,想要开门申辩。等走到了门边,又不敢开门。他咬紧牙关,泪如雨下,觉得灵魂要裂成两半了。

    倘若灵魂真能裂成两半,那就好了。一半留在学宫,继续推广周礼,默默地做事情。另一半跟着殷乐回鹿台。费玄要杀他,要吃他,他都不害怕。他死也想要死在殷乐的身边。

    但是他只有一个灵魂,分不成两半。

    恍然间,姬无瑕通体清凉,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晃动的脸。那脸雪白美丽,目光温柔,姬无瑕想“是殷乐吗”那人握住姬无瑕的手,给他擦手心;然后握住他的脚,给他擦脚心。湿布擦到哪儿,清凉就到哪儿。

    姬无瑕惊恐万状,推开那人的手。那人不屈不挠地又握住他。姬无瑕终于痛苦万分,低声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怎么办我喜欢你啊”

    那人惊慌失措,手颤抖着,一语不发。

    姬无瑕怕那人不信,就把那人的头拉下来,送上嘴唇亲吻。那人羞怯万分地和他接吻了。姬无瑕把舌头伸进去缠搅,在半梦半醒间恐惧地想“怎么办,我又见陛下,还亲陛下了。费玄会被我做成人皮吗”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喧哗人,许多人齐声喊“陛下万寿无疆”随后,脚步声朝这里走。姬无瑕心头迷糊“又来一个陛下那我亲的是谁”

    被吻的人推开姬无瑕,不停擦嘴、理头发,脸蛋红扑扑的。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春光春风、春花春草和殷乐的香气一齐扑进来。姬无瑕以前不知道自己嗅觉这样灵敏,可以远远就闻出一个人。但殷乐身上有赭石气、香皂气、常年呆在屋子里的阴凉味。这气味太独特,他不可能辨不出。那气味夹杂着春天的香气,令他身体发热。

    门外的人确乎是殷乐。那他刚刚亲吻的是谁

    姬无瑕一个激灵,冷汗冒出来。他扭过头,看清跪在榻旁的人。那是白霜。白霜穿着方便干活的短衣,袖子挽起,头发蓬乱,恐惧地对殷乐叩头。

    而殷乐站在门外,一身春光,白衣如雪。他抬起手,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把学生轰走,留下一片清净地。他不肯进门,站在门槛外看姬无瑕,大眼睛射出冷光。

    姬无刚要解释,殷乐率先开口“孤千叮万嘱,叫你不要离开学宫,你都当耳旁风吗”

    姬无瑕低下头,痛苦地承认“臣知错。”

    殷乐看一眼白霜,这才走进门,把门反锁了。白霜要离开,殷乐面对白霜,微笑着,用和气的声音道“你敢勾`引孤的人,孤要扒了你的皮。”

    姬无瑕心一凉,挣扎着下床,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别杀她,不能杀她是臣的错,臣病糊涂了”

    白霜怯怯地看着二人,满目茫然。

    殷乐静了一会儿,忽地微笑了,声音有些凄然“孤只是试探她能否听懂雅言,是不是别人的探子。”

    姬无瑕松了口气,只听殷乐继续道“在你心里,孤就是这样残忍滥杀之人吗”

    姬无瑕连忙摇头。殷乐打开门,放白霜走了,自己走到姬无瑕的床边,低声道“此事不能全怪你,上次孤未和你有接触,费玄却知道你我见面了。可见孤身边有费玄的眼线。你难得离开学宫,费玄也知道,你身边也有费玄的眼线。”

    姬无瑕愣住了,他只是恐惧费玄的报复,竟从未想过这一层。殷乐到底是君王,眼光劳拉得很。

    殷乐微微咬牙,面露冷笑“他都已经监视孤了,下一步岂不是造反孤跟他孤跟他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姬无瑕道“陛下有打算”

    殷乐反问“他怎么欺负你了,你受伤了吗”

    姬无瑕摇摇头,把人牲作坊得事简叙一遍。殷乐脸孔发白,把姬无瑕抱进怀里,轻轻拍背,柔声道“孤第一次上祭台,也吓得厉害。没事的,咱们君臣同心,以后就不会有人被剥人皮了。”

    姬无瑕连连点头。

    殷乐又道“费玄不仁,孤也不义。他既然不许你我再见面,那么你我便不见面了。待搬倒费玄,孤光明正大带你回鹿台,好不好”

    殷乐的话,说得又快又密。姬无瑕来不及思考,就接受了殷乐计划。殷乐摸摸他的脸蛋,亲亲他的嘴,最后在姬无瑕的耳边嘁嘁喳喳说了一通计划。

    姬无瑕吃惊道“借裁军之机,偷梁换柱,把费亚服的亲信车换掉这太冒险了”

    殷乐道“孤等不了他要是十年不倒,孤和你十年都不见吗”

    这样激进的计划,竟是为了他。姬无瑕又感动,又浑身不对劲儿,仿佛整件事背后还有别的什么,殷乐却隐瞒了他。

    姬无瑕道“臣能等,十年二十年,只要陛下不厌弃臣,臣都等。陛下切勿冒险。”

    殷乐恼怒起来,目中凶光毕露“十年二十年二十天都不到,你就跪在费玄面前说不和孤见面,孤能信你吗”

    姬无瑕满怀痛苦,这一步他做的实在不妥。也许他该逃走,该趁着费玄抓白霜的时逃走。但这就对吗他全然地迷茫了。

    殷乐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狠,补救一般笑了笑,又亲亲姬无瑕“裁军开始后,孤就不能和你联系了。孤的弟弟王子熏会主持裁军。你记住,有事让王子熏去头,你不要管。你只要管好学宫出来的那几个人。不要离开学宫,绝对不要。”

    姬无瑕点头。

    殷乐道“重复一遍。”

    姬无瑕道“绝对不要离开学宫。”

    殷乐笑道“待你回鹿台,孤再做火锅给你吃,好不好”

    姬无瑕心头一阵甜蜜,点头“好”

    殷乐满意地亲亲他,又道“你别出来,学宫里的眼线,孤一会儿就替你拔。”

    姬无瑕点点头。二人又亲吻抚摸一阵,殷乐就推开姬无瑕,换上一副阴沉面孔,走出门了。

    殷乐怎样拔除眼线,姬无瑕是之后才听说的。殷乐把学生们关在房中,不许出来,然后把所有的小吏都带到另外一个院子,叫出那天失踪的小吏,逼问他和费玄的关系,小吏不说,殷乐就让人剥掉了小吏的皮。

    小吏变成了一个血人,哀嚎着乱跑,向同伴被求救。那被求救的人立刻又被揪出来,当众拷打。最终学宫众小吏中,有十三个人和军中有联络。费玄甚至没有主动找他们,他们就忙不迭地托关系送礼,争相替费玄监视姬无瑕。十三个人全被剥了皮,尸首剁碎了丢进淇水喂鱼。许多小吏当场吓病了,却被殷乐恫吓,不许怠工不许离开。

    姬无瑕病愈后,小吏们对他恭敬万分。学生们隐隐约约听说了那天的惨事,但知道得不真切,且以为小吏们罪有应得,仍旧拥护姬无瑕。

    只有姬无瑕陷入了更大的痛苦。推行周礼,一定要用违背周礼的血腥法子吗他面前仿佛有两条路,一条是错,另一条也是错。他闭着眼蒙着头,往前冲着,路尽头到底是天下大同,还是无间地狱

    自从殷乐和姬无瑕学宫见面后,过了半个月,殷乐忽然称病,把政务和祭祀一律委任王子熏。王子熏是殷乐的十二弟,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突然得此重任,不由国人议论。

    不少人猜测,裁军在即,这是个敏感的事,办得好皆大欢喜,办不好性命难保。殷乐此时称病,正是为了逃避裁军,而把年轻幼稚的弟弟推到台前,将来捅出篓子,也让弟弟去死。

    王子熏才二十四岁,但办事稳扎稳打,似背后有高人指点。一股股暗流涌入军中,把费玄的亲信们卷走了。一开始,军官们奔走着,打探消息,保护自己;每个小队伍都有名额,别人走,自己就不用走。在别有用心的指引下,费玄的亲信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这些人不但被裁,而且声名狼藉;那些侥幸保留爵位和职位的人,因为恐惧费玄的报复,纷纷倒向王子熏。

    等到费玄的亲信们反应过来,这一次又一次的被裁不是巧合而是阴谋时,他们已经元起大伤,聚不起力量反扑了。

    这些事,姬无瑕也参与了不少。学宫推荐的一干人,除陈蔡外都是底层小吏。小吏们直接接触士兵,负责甄别敌我、挑拨离间,确保被裁的都是费玄亲信。他们势单力薄,没有后台,又要和权势滔天的战神作对,于是个个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姬无瑕身边,变成姬无瑕的羽翼。

    眨眼之间,一个月半过去,费玄的亲信被裁掉大半,他们怒火滔天,要向费玄告状,但是连费玄的面都见不着。

    事情顺利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姬无瑕简直怀疑殷乐把费玄毒死了,不然费玄但凡能喘气,有耳朵,就不会听不到亲信们的哭诉。但是毒死了,尸体埋哪儿呢凭亲信们掘地三尺的尽头,埋哪儿都该被挖出来了。

    就在忐忑不安中,朝歌城一片宁静。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禁锢在军营里;盛大的祭祀一场不落,除了血腥的卯祭、燎祭,还增添了许多舞祭、羽祭,以及百姓们最爱看的男觋女巫当众媾和的祭祀。百姓们整天看淫祀、喝烈酒,快活得顾不上政治。

    朝歌仿佛分裂了,一部分暗流涌动,一部分歌舞升平。这真是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姬无瑕也学着殷乐冷下心肠,坐镇学宫,用学生们充当耳目得到消息。他记着殷乐的叮嘱,绝不出远门。只每天清早绕着学宫跑步。这天清早他正在跑步,突然看见淇水对岸,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人走过。女人挣扎着,两条白腿赤裸,只能发出呜呜声。一伙人进了淇水对岸的小树林。

    姬无瑕想救人,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心道“非常之时,我不能冲动”回到学宫,派青箬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出去查看。

    青箬出门后,姬无瑕仍旧心神不宁。今日的学宫比往日空,因为今天城中表演桑林之舞,据说又香艳又狞厉,看了就能得到祖神祝福,于是学生们都请假去看。剩下的都是好学生,乖乖在堂中读书。青箬往常都跟在姬无瑕身边,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也都住在姬无瑕附近,好时刻保卫姬无瑕。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姬无瑕心慌的厉害,左眼皮突突直跳。他想走进堂中,和学生们一处呆着,但是没走几步,一道黑影蹿过面前。那黑影戴着面罩,面罩上露着一对三角眼,目光森冷吓人。他拔刀就朝姬无瑕砍来,姬无瑕随身佩剑,即刻迎战。刀剑相交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姬无瑕看着那双三角眼,心想“着眼睛有点像费玄。他是费党”

    后脖子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姬无瑕长久以来的不安得到了解释费玄不是不管,而是憋着阴谋,大管一场。姬无瑕张口要喊人,才喊出一个“救”字,后脑勺便传来剧痛。他摇晃着转身,看到七八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站在背后。

    剩下的事,他再也不知道了。

    姬无瑕醒来时,在一间茅草屋里。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麻核,说不出话。这茅草屋有两间,他在里间,有两个面色阴沉、武夫模样的人看守着他。外间亮着灯,七八个人走来走去地吵架。

    “还狼卫呢,牛皮吹皮天,就这点儿本事亚服有难,你们就抓个小白脸来糊弄”

    一个跪坐在地上,捧着被子喝水的青年慢慢道“那你有办法”

    骂人者道“找亚服啊找到亚服,他们还敢兴风作浪

    狼卫道“去哪儿找”

    骂人者道“鹿台咱们闯鹿台,不活了”

    狼卫道“亚服不在鹿台。”

    骂人者吃惊了。

    狼卫继续道“也不在朝歌,那昏君不知把亚服弄哪儿去了。亚服不跟咱们联络,那昏君肯定和他的人联络。咱们抓了这小白脸,那昏君绝对会知道。要是他赶回来,咱们才有机会见亚服。”

    骂人者暴怒“这就是你的法子昏君不回来呢”

    那狼卫抬头看骂人者。姬无瑕只看到狼卫的背影,不知狼卫眼神如何,而骂人者突然噤声了。

    狼卫森然道“我有什么法子人家筹备了三年计划得密不透风,咱们呢咱们前天才知道不对劲儿抓那小白脸,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骂人者沉默不语了。

    另一人道“咱们接下怎么办”

    狼卫道“什么怎么办我其他几个弟兄,已到朝歌外找亚服。咱们就等吧。真气得慌,可以去打小白脸出气啊。”

    众人不说话了,各自散去。姬无瑕靠在里间,手被捆得没有知觉,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后悔大意了,不该派青箬出去的。那被拖进树林的女子,就是这群人的计谋。

    同时,一个更寒冷的想法冒出来,怎么也散不掉

    他和殷乐见面不久,殷乐就对他宠爱有加,还让他搬进鹿台,是昭告天下君王厚爱。殷乐的感情是真的,还是给今天做铺垫军营里明枪暗箭,他能当一个显眼的靶子,吸引费党最锋利的几支暗箭。

    姬无瑕打个寒噤,心里想他不会的。他喜欢我。

    片刻之后,又咬着牙关,流出眼泪,想他不回来,肯定是为了大局。他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都千万别回来,要好好保重,别被费玄杀了。我死了以后,灵魂升到天上,就去保佑他。

    最后,姬无瑕头抵着墙,微笑起来,想起他们的初见。一块带着香气、光泽美丽的袍子垂落在眼前。他仰起头,看到了君临人间的明月。那时候,他还是个灰小子,孤独胆怯,一无所有。但是在被周礼束缚的胸腔里,那心脏已欢蹦乱跳,大着胆子地喊他真好真好真好真好我喜欢他喜欢喜欢喜欢

    费玄卷第二

    世上的悲欢不相通。姬无瑕心如刀割之时,费玄正快活之极。

    费玄蹲在山坡上,赤身裸体,脑袋精光,黝黑的脊背挺直,脊背上三道抓痕伤疤。他双手握着竹竿,竹竿顶端绑着铁匕首,匕首被阳光照得发光。他目视前方,屏住呼吸,臂肌微微鼓起,是个随时要发力进攻的姿势;但身体一动不动,连眨眼、呼吸都没有,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脚下是个熊洞,一头小熊刚钻出洞口,正站直身体,瞭望危险。这小熊还未成年,和费玄差不多高,脑袋有费玄的三倍大。它棕毛凌乱,前爪提起,耳朵四处转动,搜集洞口的声音。

    风正从山下吹来,把浓烈的熊臊味吹到费玄鼻端,并隐藏了费玄的气味。

    小熊以为安全,放下前爪,准备去觅食。就在它前爪刚落地,身体重心未稳时,费玄把手里的棍子猛插向熊头。这一插悄无声息,迅如闪电,锋利无匹的铁匕首刺进小熊的脖子,小熊哀嚎一声,转身看见费玄。

    它乱糟糟的毛被血濡湿一片,颜色变深,贴在身上。它向后退,匕首却卡着它,让它无法后退。于是它撩起嘴露出獠牙,不管不顾,挥掌拍向费玄的脑袋。

    熊掌和费玄的脑袋一样大,五个爪子锋利弯曲,挟带腥风朝费玄眼前挥来。费玄变蹲姿为弓步,握紧竹竿,往前一推。匕首插得更深了,小熊疼得后退,咆哮起来。费玄旋转竹竿,匕首在小熊的脖子里转了一圈,霎时血流如注。

    小熊怒不可遏,耳朵转向费玄,鼻子皱起,獠牙全露出来。它往前一扑,让匕首带着竹竿捅穿身体,硕大的熊掌拍向费玄的头盖骨。

    费玄松开竹竿,向后一跃,熊爪擦着他鼻尖掠过。小熊再次扑向费玄,费玄毫不恋战,转身就跑。小熊紧追在后,它四爪着地,硕大的身体迅猛灵活,如一辆长毛的战车。费玄跑树林里。

    小熊放弃追杀,哀嚎着回到洞。

    费玄从树林里出来了,抱着一捆湿柴,丢到熊洞口,又用两根木棍钻出火星,点燃干稻草,把干稻草丢进柴堆里。

    浓烟冒出来了,全飘进熊洞里。小熊很快咳呛着跑出来,一边哀嚎一边跑向远方。它已咬断了竹竿,却拔不出匕首,半身棕毛被血浸湿,流下一排血脚印。

    费玄紧追在后,不停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驱赶小熊,不允许小熊停下来休息。小熊怒不可遏,好几次放弃逃跑,咆哮着扑向费玄。但费玄身体灵活,每一次都顺利逃开,然后再来骚扰小熊。

    终于,小熊走不动了,它的血越流越多,它倒在地上,看着那只两脚动物。两脚动物在周围游荡,极耐心地等他死去。

    太阳落山了。

    太阳又爬起来了。

    小熊越来越虚弱。天上乌鸦和秃鹫盘旋,远处冒出狐狸、豺、狈;昆虫们也来了。附近的小动物都嗅到小熊要死了,赶来进餐。那两脚动物东奔西跑,驱逐其它动物。

    小熊死掉了。

    秃鹫和乌鸦一拥而下,费玄冲上去,手臂乱挥,乌鸦飞走了。狐狸和昆虫不敢靠近。费玄这才跪到小熊身边,把额头贴在小熊柔软的毛上。他快活极了,这样纯粹的杀戮,他已经好久没享受。自离开山林后,杀戮都怀着各种目的,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吃、为了活。他用额头、脸颊、手臂、脊背、屁股蹭小熊的尸体,把尸体蹭上自己的气味。这是狼族特有的习惯,没什么作用,但是若捕到难得的猎物,就要这样蹭一蹭,昭告群兽这是我杀的

    他一边蹭,一遍感谢小熊死去,把食物赐给他与乐、乐。祝小熊的灵魂升到天上,和风融为一体,从此无处不在了。

    仪式完成,费玄拔出小熊脖子里上的匕首,把熊皮割开一个口。

    新鲜的血肉冒着白气,腥味和鲜味扑鼻而来。费玄食欲大增,把脸埋进伤口里大吃起来。温热的血触着鼻子和脸颊,又腥又滑。而他吃得非常专心,除了吃外任何事情都不想。小熊死了,他和乐乐得到食物,可以活了。这就是他眼中的生和死。

    他吃得很快,瘪瘪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最后他打个饱嗝,一抹嘴,用匕首剥下熊皮,割下熊掌、熊胆、熊心、熊肝和一块熊后腰肉。他用熊皮打包这些肉,扛在肩上走了,慷慨地把余肉留给其它动物。

    临走前,他回头一瞥死小熊。

    秃鹫、乌鸦已一哄而上,吃起了肉。它们吃饱后,狐狸、豺、狈、獾会过来,继续吃剩下的肉。狐狸、豺、狈、獾也走后,昆虫们成群结队上来,吃掉走骨缝里的肉渣。最后,长毛猴子会来敲碎骨骼,吃骨髓和脑浆。最后,骨头和皮毛被风化,融进土壤,滋养无数新的花花草草。

    小熊死了,肉身变成一个新国度。这新国度里生机勃勃。

    费玄笑了笑,扛上肉,回家了。

    他真是没想到自己会和乐乐来山林住,过茹毛饮血的生活。最初他答应裁军,条件只是让乐乐一个随从都不带,到封地陪他住七天。乐乐被西岐的小白脸甩了,整天哭哭啼啼不开心。这真是一个好机会,他可以趁着单独相处的时候,再次求偶,赢回乐乐的心。他带着乐乐到山里住,给乐乐打猎、摘果子、盖一个小茅草屋住着。乐乐也学着采蘑菇、挖草根、抓小鱼。

    这种生活让乐乐开朗啦本来嘛,一个动物就应该无忧无虑地漫山奔跑,整天钻在那么小的屋子里,不见人也不打猎,像什么话呢

    他本打算七天就走,回去盯着裁军。但是乐乐和他感情升温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料。他就忍不住一天接一天地逗留下去,想让乐乐更爱他,最好能像从前刚好上时那么爱。裁军也要紧,但是那个王子熏胆小如鼠,料想翻不出什么风浪。

    扛着一皮囊肉,费玄翻山越岭,花了一天一夜回到了小木屋。小木屋已经被殷乐装饰得很好了,篱笆上缠着花草,院子里种着蔓菁,屋子外面晒着蘑菇和草根。一只不要脸的小鸟落在地上,机警地偷吃着他们的蘑菇。

    费玄不爱管小鸟,他走到篱笆外,抬起一脚,抓起自己的大鸟,对着篱笆撒尿。他非常均匀地绕着篱笆撒了一圈,把小茅草屋包围在其中。山野之中,强大动物的尿液,是最好的的盾牌。任何胆敢跨过这圈尿液的动物,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费玄的复仇。

    撒完尿后,费玄跳进篱笆,站在院子里喊“乐乐,吃肉了好多肉”

    门一开,殷乐跑出来了。离宫一个月,殷乐晒黑了,也健壮了,穿着裸露手臂大腿的粗布衣裳,头发胡乱盘起,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野青年了。然而眉飞入鬓,目若朗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野青年。他欢呼一声扑进费玄怀里,不停舔着费玄的脖子和下巴。倘如给他安上一根尾巴,那尾巴也一定摆来摆去了。

    费玄很高兴,也把殷乐的脸颊、鼻子舔一遍。然后他蹲在地上,解开皮囊,露出新鲜的肉。

    殷乐眼睛发亮,翻检着肉。翻着翻着,他脸青了。

    “熊肉”殷乐问。

    费玄虚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山林,不说话。

    殷乐不依不饶,继续问“那天在河里洗澡,从背后挠你一下的小熊。”

    “嗯”

    殷乐恼大“它挠你之后,你已经揍了它一顿,它知道厉害就不敢来欺负你了。你为什么非得杀它”

    费玄道“报仇呀。”

    殷乐朝他吼“报仇报仇,你就知道报仇”这吼声真厉害,狮子、老虎都比不过。费玄被吼得身子微微歪斜,像一株被风吹歪的芦苇。他不能不报仇。不报仇,别的动物就都知道他是一匹怂狼,他的小木屋、干蘑菇、乐乐,都会被抢走,他的尿液也不再有威慑的力量。个中原由,他对殷乐解释过很多遍,殷乐一句话就把他吼回来了“可你是人”

    自己算人还是算狼这问题太难了,他简直一辈子都想不透。那就不想好了,横竖他有吃的,有配偶,能带着人类军队去狩猎人牲,算人还是算狼都不大打紧。

    殷乐见骂人无用,灰心丧气地把肉抱进屋子里,一部分挂在屋子中间晾晒,一部分准备煮食。山中猛兽多,费玄不在时,殷乐不能生火做饭,要防着猛兽寻香而至。费玄的尿敌不过猛兽们想活想吃的欲望。只有费玄回来,殷乐才能痛痛快快地吃熟食。

    殷乐带着瓦罐去打水,准备用豆子炖熊肉吃。费玄尾随殷乐,眼睛黏在殷乐被兽皮包裹、一扭一扭的屁股上。

    肉和豆子都在瓦罐里煮上了,费玄突然抓住殷乐的腰,把殷乐抓到墙上,一扒下殷乐的裤子,一手沾着唾沫,在殷乐的屁股洞外揉。揉得几下,他就着站立的姿势,一下捅进殷乐的屁股里了。

    殷乐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破口大骂“疼你个畜牲就不能抹点油吗”

    费玄知道要抹油,但一抹油,殷乐必会提上裤子,溜之大吉。于是,他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腰肢一耸一耸的。那里渐渐被捅开了,阴茎渗出的液体和肠子分泌的液体把肉洞浸湿了。殷乐一开始装死鱼,咬着嘴不叫,后来忍不住了,扭动腰肢叫喊起来,声音沙哑颤抖,很是撩人。费玄喜欢这叫声,胯下用力,捅得殷乐叫声更多。

    火上的豆子和熊肉发出香气。殷乐喘息着,哑声道“要加酒”

    费玄道“加。”

    殷乐道“你不出去我怎么加”

    费玄环住殷乐的腰,往上一提,让殷乐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了。然后,费玄迈脚走向灶旁的酒坛。他们住在山里,什么都将就,唯独做饭的调料仍讲究。桂枝八角花椒酒,殷乐样样都要。从墙到灶台不过十几步路,费玄慢慢走着,阴茎随着步伐在殷乐的屁股里颠动。殷乐又喘又叫,浑身发抖,光溜溜的屁股在费玄的大腿根蹭来蹭去。终于走到灶旁,费玄握住殷乐的胯骨继续肏,殷乐就弯下腰,拿起装黄酒的的小罐,放到锅上方。倒酒时,费玄非常自觉地不动了。殷乐也稳稳地拿着酒罐,到了少许。倒完后,费玄抓过酒罐放到一边,就把殷乐按在灶旁的墙上干了起来。

    他们在山里,交配时就是这样随意。山谷里,溪水边,草地上、大树下早上、中午、晚上只要兴致来了就交配。山是费玄的封地,没有百姓敢进来,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犹如两只动物。

    瓦罐里,肉和豆子的香气已经很浓烈了,费玄加快速度,一边抽动,一边拍打殷乐的屁股。殷乐被打得面颊酡红,脖子仰起,发出哭泣般的尖叫,不一会儿就在这猛烈的肏干下进攻了。费玄见殷乐射了,也匆匆忙忙射出来,然后也不拔出,就着身体相连的姿势把殷乐抱进怀里,在殷乐的头发上一蹭热汗。

    殷乐笑道“畜生。”

    费玄道“春天了嘛”

    二人这么抱了片刻,便分开来。费玄去打水,殷乐给肉最后调味。不一会儿费玄打水回来,一锅肉已熟了,放在院子里,散发香气。殷乐舀水洗了洗屁股,就和费玄肩并肩蹲在院子里,吃香喷喷的豆子炖熊掌了。

    篱笆外,一只小狐狸寻香而至。小狐狸形单影只,体瘦毛长,两只前爪搭在篱笆外羡慕万分地看费玄。费玄也觉得自己值得羡慕有吃的,有配偶,身体高大健壮,哪有动物不羡慕他呢

    殷乐挑出煮的最好的肉,拨到费玄筷子边。费玄夹起来,一一地吃了,一股热气就从胃里一直漫到汗毛孔。他舒服透了,这春光明媚的时刻,和配偶蹲在一起,吃一大堆肉,一匹狼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才出生的吧

    殷乐一边吃,一边道“八角没了,我明天下山买盐。”

    费玄道“三天前买过了”

    “三天前买的是盐”

    费玄“哦”一声,不敢多说了。烹饪的诸多道道,他完全不懂,殷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第二天,殷乐下山买八角,费玄蹲在家里守护蘑菇、草根、豆子和熊肉。一共有七波小动物想来抢吃的,但摄于费玄的威力,都不敢妄动。

    傍晚时,费玄吃着生肉,就看见半山腰处,殷乐拄着手杖,慢慢回来了。费玄高兴地仰天狼嗥,叼着肉,一边吃一边飞奔到山腰上,把腿脚不便的殷乐一把抱起,抱回了他们的小木屋里。

    殷乐的气味不太好,仿佛忧心忡忡。脸色也不健康,有种缺乏血色的白。费玄一摸殷乐的肚子。肚子咕噜噜叫,腹肌紧绷着,果然是胃病犯了。肚子咕噜噜叫,腹肌紧绷着,果然是胃病犯了。

    殷乐躺在稻草床上,打开费玄的手,用手臂挡住面孔”没事儿,我躺会儿。”

    费玄摸摸殷乐的头,离开茅草屋,上山去找草药。殷乐的胃病由来已久,在他还是幼崽时,他的胃就破破烂烂,时常生病了。后来做了天邑商的王,吃不下人牲肉,一吃就吐,胃病就更缠绵难愈了。费玄在山上找到了几位草药,带回来,煮水喂殷乐吃下,但是不管用。殷乐还是疼得直哆嗦。

    费玄抱起殷乐,说道“回朝歌,找巫医吧”

    殷乐蜷缩在费玄怀里,瑟瑟发抖“不回去,我喜欢在山林里,喜欢跟你在一起。”

    费玄听了这话,心头热`辣辣的。不枉他放下裁军大事,陪殷乐在山里玩了这么久。殷乐终于再次喜欢上他了。费玄亲亲殷乐“等你病好了,咱们再抽空上山玩。”

    殷乐犹豫一会儿,乖巧地点头“那好吧。”

    殷乐的病一刻也不能耽搁,费玄当即收拾干粮,穿上兽皮,用熊肉的油脂和树枝做成火把。然后,他把殷乐背在背上,打着火把,挎着行李,和殷乐离开茅草屋下山了。

    半夜时,费玄走到附近县城,敲开县宗伯家的门。县宗伯见商王和亚服从天而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备衣服马车干粮,送二人回朝歌。从费玄的封地到朝歌,乘快车也得五日。

    这一路,殷乐天天窝在马车里,病发时瑟瑟发抖,病不发时就躺着发呆。费玄步行跟在车旁。不是不想骑马,马比人聪明,嗅到他身上的猛兽气味,他一靠近,马就惊嘶躲避。幸好费玄跑起来比马还快,寻常也用不着马。

    这是还是三月初,春光明媚,春风融融。费玄走在殷乐的马车上,想到自己历经这么多辛苦,终于能够和殷乐重归于好,心中快慰极了。

    他能和殷乐好上,真是相当不易。因为他来自山林,而殷乐来自鹿台。

    费玄还保留着很幼小时的记忆,那时他还不会走,也不会说话,只会吃奶和嗷嗷哭。一团温暖的白毛裹着他,一条宽大的舌头舔着他,一股腥甜的乳汁喂他。那就是妈妈,一匹骁勇美丽的母头狼。

    妈妈被棕熊掏了崽子,伤心欲绝,便收养了他。在狼群里长大了。狼群等级森严,然而幼崽超然其外。幼崽能吃最好的肉、不听头狼的话,甚至能爬到头狼的肚子上嬉戏。它们长得很快,刚生下如小老鼠,一天大一圈,八个月就像大狼了。但费玄与众不同,他长了八年,还没长成大狼。别的狼急坏了,把最好的肉留给他,还给他衔来皮毛挡风雪,殷殷地教他扑咬跑跳。

    母头狼死了,哥哥做头狼;哥哥死了,小妹妹做头狼。而费玄始终是小狼。

    一年又一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十二年天下有十二岁的狼吗神迹啊岁月让他更稳重,他向小鹿学习采止血草,向小鸟学习编陷阱,像水獭学习捕鱼。它变成最多才多艺的狼。

    狼群都信服他,不信服妹妹了。妹妹愤怒地和他决斗这是头狼争夺战,狼家族的成员都来观战

    那年妹妹刚四岁,獠牙尖锐,身体肥壮,正是一匹妙龄美母狼。费玄拿着一根小竹竿和妹妹周旋。竹竿长,狼爪短,妹妹不能近身。终于,失去理智的妹妹不管不顾扑向他。费玄早有准备,捡起一块磨尖的石头插进妹妹嘴里。

    妹妹嘴里流血,夹着尾巴,呜呜走了。狼们都来庆祝费玄当选新头狼。

    费玄也很高兴,他给妹妹采来止血草,然后就登上石头唱狼歌。其它狼给他伴唱,声音不准比他高。然后,他要更新领地标记。这是个苦差事,得沿着领地边缘不停撒尿。

    费玄的尿气味单薄,一泡才抵得上别狼一滴。为了有尿,他从早到晚地趴在河边喝水,喝得肚子圆鼓鼓,像怀孕了,然后晃着去撒尿。即便如此,尿也不够,他得撒半泡,收住,换地方;再撒半泡,再收住,再换地方。更新标记花了五天,他的鸡把肿了五个月。

    妹妹伤好后成了他的坐骑。因他是十二岁高龄的老狼,随时可能死掉,所以要养生肉多吃、路少走、不得蹦蹦跳跳。

    养生把他养得肥肥壮壮,妹妹差点儿驮不动他,满腹怨气地整天呜呜。

    有一天,领地里搬来几只奇怪的动物,它们两脚走路,没有毛,前爪非常灵活,可以用一种金灿灿的工具砍树造房子。狼们挨个去观察,观察完后都对着费玄乱叫。费玄也去观察,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那些两脚兽,长得和自己很像

    难道他不是狼,而是一只两脚兽这认知炸得他七荤八素,满心痛苦。他终日往返于小木屋和狼洞间,思考着深刻的问题我是谁

    母两脚兽怀孕了,剩下的几只两脚兽在照顾她。山里的猛兽都知道两脚兽爪子脆弱牙又小,抓起来很容易;但是狼群认为,两脚兽是头狼的同类,不能抓。

    于是费玄成天跑过去观察母两脚兽。母两脚兽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母两脚兽在院子里散步,用手抚摸着鼓鼓的肚皮;母两脚兽的脸和脚肿得不像样山林里得动物天天挨饿,母两脚兽又胖又肿,很好捕捉。不少猛兽都垂涎欲滴地在附近转悠。费玄替她赶走了三次熊,两次豹,制止了五次狼群的躁动。

    终于母两脚兽要生了,天啊,这小崽子在母亲肚子里呆了快一年费玄激动万分,跟自己要生了似的,一大早就跑到母两脚兽的住处,趴在屋顶上,揭开瓦片偷窥。

    生小两脚兽真血腥母亲声嘶力竭地叫,脸都变形了,曾经白细柔嫩、抚摸肚皮的手在席子上抓来抓去,指甲劈裂。她身上有种死亡的气味。

    她要死了费玄回头看,天上已经盘旋着秃鹫,狐狸獾也在附近游荡了。费玄心如刀割,恨不得跳进去帮忙。但是屋子里有其它兽,万一这些兽打他,他打不过怎么办

    他正忧心忡忡着,突然其它兽都跑走了,只留一只白头毛的两脚兽。费玄立刻跳下屋顶,到树林中采止血草,同时叫来妹妹。

    他带着止血草和妹妹回来。妹妹一狼当先,把老兽吓得屁滚尿流逃走。然后费玄走进屋子。

    屋子里,母两脚兽躺在席上,脸孔雪白,腿间鲜红。费玄吃过很多怀孕的母羊母鹿母牛,堪称经验丰富了。他在热水里洗净手,用养母的狼牙,把母两脚兽的阴道口横割了一个小伤口。然后,他把手伸进了母兽肚子里。

    天,那是个充满液体的、温暖、振动的地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是时间的故乡他抓到了一小把胎毛,像抓住了一个真相。他把幼崽拽出来,同时拽出了一个真相他不是狼,而是两脚兽。他甚至还是小孩呢

    这个新发现又突然又自然,好像一块他自己藏在土下的野兔肉,只能他哪天饿了,挖出来吃掉。

    他抱着幼崽观察他是雄性,两巴掌大,红彤彤皱巴巴,闭着眼睛叫个不停。费玄咬断脐带,忍不住嘴吃了两口,然后心虚地把脐带扔到床下。

    过了一会儿,母两脚兽又娩出胎盘。费玄很有毅力地没吃,规规矩矩嚼碎止血草,敷在母兽下`体。

    幼崽不停地叫,费玄把他放在母兽身边,自己也趴在他身边,感觉很奇妙。原来两脚兽一胎只生一个崽,原来新生崽这么脆弱。自己出生时是怎么个情形呢

    屋顶突然传来妹妹的警告,随后费玄也听到脚步声朝屋子来了。很多脚步声,有几百个,气味和母两脚兽相似。费玄抱着新生崽出去查看,就见到许许多多、穿着各种布皮毛的两脚兽站在门外。

    费玄惊呆了。

    一个穿着发光布皮毛、戴着木制角的两脚兽突然跪倒在地,哇哇大喊,似乎是感谢自己。费玄就非常得意,走过去,一脸庄重地把幼崽交给他这个人是幼崽的父亲,这是非常容易闻出来的。

    做完这桩好事,他就骑着妹妹,高高兴兴回领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两脚兽这种动物,叫做人。而人习惯给所有东西分门别类老爷、奴隶、正妻、小妾、被人圈养的家畜、野生吃肉的恶兽。

    一个动物是狼,这就很该杀了。狼群里有小男孩,说明狼群过去叼过人类幼崽,这就更该杀。

    厄运无声无息地降临了。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打到麋鹿后饱餐一顿的狼群在晒太阳。费玄坐在最高的石头上,用手数狼。一、二、三他家有十七匹狼这让他舒服得一哆嗦,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眼睛眯着。然后他再数。一、二、三又是十七他再哆嗦一下,身心愉悦,想第三遍数,第三次享受这哆嗦。

    这次他没数完。天空出出现了奇怪的鸟没有翅膀,像一根棍子,棍子顶端有金灿灿的尖喙,棍子尾部有一根羽毛。成百上千的鸟飞过来。一只狼躲闪不及,被穿透脖子,死了。

    狼群惊慌失措。费玄带领众狼往林中躲避;但是林中也出现了人。这人拿着另外一种武器木杆子,顶端一片金柳叶,柳叶锋利无匹,一砍狼背,狼就死了。

    费玄喝令众狼继续进树林,众狼不敢前,费玄便身先士卒扑了上去。

    他体形小,速度快,人对他没有防备。他直接扑进一人怀里,咬断了他的脖子。这一咬有奇功杀狼不眨眼的人,见他咬人喉咙,竟吓得面无人色,吼叫着后退,对费玄指指点点。

    费玄毫不在意,扑进第二个人怀里,再次咬断人脖子。

    人类的防线被他咬开了,狼群冲出缺口,如同灰色的洪流。白色的妹妹是洪流中的一抹雪花。妹妹路过时,费玄纵身跃到妹妹背上。

    他们逃走了,胜利了,但两匹公狼和三匹母狼死了。从此他数不到十七,只能数到十二了。狼群陷入哀伤的气氛。但费玄不能哀伤,他得替狼群做出决定报仇,还是逃亡。

    费玄选择逃。它们举族迁了往更偏远、更艰苦的后山。

    这是一场疲惫的逃亡,小狼崽才四个月,不能长途跋涉。费玄就编了藤筐,把小狼崽放在藤筐里,藤筐拴在大狼身上。他穿越敌狼的领地、忍受饥饿,希望能找到一片新家园。

    但是这带来了更大的灾难。人穷追不舍,沿途遇到狼,不管是哪个族群的,一律杀。他们六次遭遇人类,次次血战。第六次时,只剩两条狼了,一条费玄,一条妹妹。

    他们被人围堵在悬崖边。妹妹獠牙折断,一腿骨折,瘦得皮包骨头。他也受了伤,又疼又饿。人类拿着套索和网,仿佛不仅要杀,还要抓。妹妹悲鸣一声,用瘸腿支撑着站立起来。费玄领悟了妹妹的意思,爬到妹妹背上。

    妹妹冲向悬崖。费玄仰头高唱族群的战歌。

    狼可以战死,但不能被抓。人类强悍,他们弱小,他们认栽。但是他们不愿意被人类抓走饲养。

    他们跳下了悬崖。

    妹妹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碎裂了。他压在妹妹身上,没死成。

    噩梦就这样降临了,他被人类抓走,套上布皮毛,戴着防咬人的笼头,关进木头笼子。那笼子被带进繁华的人类城市,献给了一个衣服华美的人。

    那个人那个人费玄一下闻出了他是谁,不由得血液凝固。

    那是幼崽的父亲。

    费玄救了他的幼崽,他杀了费玄全家,把费玄关在笼子里。世上怎么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动物啊费玄在笼子里咆哮,用指甲抓挠笼子的木杆,抓得手指出血。他盯着幼崽父亲的脸,发誓要记住。将来,只要他不死,他就会复仇。但当时他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少了,人类的脸,对他来说,几乎一模一样。

    况且后来发生的事更恐怖更血腥。染血的记忆又被一层层鲜血涂抹后,最初的那层,就模糊不清了。

    男人让他住木笼子、穿布皮毛、吃草和种子、逼他学雅言。皮鞭和饥饿是最好的老师,他很快学会了第一句雅言陛下万寿无疆。

    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不肯说这句话,哪怕是正殿之上,众人注目之下,他也只能对殷乐点一点头,胡乱地说一句“仗打赢了”或者“臣回来了”糊弄过去。殷乐爱他的时候,根本不计较,反而觉得他潇洒不羁。后来他们吵架了,殷乐便哭着把这件事搬出来,当成罪状指责他。

    他学会这句话后,立刻被洗干净,装饰上羽毛和花草,送上马车,运到另一个更繁华、更巨大的人类城市了。

    这一路,他始终沉默。眼前的城市震撼了他。他曾以为两脚兽只是数量多,有武器,比狼群稍微强那么一丁点儿。要是他有防备,一定能逃过追杀。但是朝歌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人比狼强很多,多很多。人要狼死,狼逃到哪里都是死。

    在这个华丽的城市里,费玄的身份,是祭祀祖神的高级人牲。幼崽的父亲用他换回了青铜和种子,高高兴兴离开了。而费玄留在这儿,继续被囚禁、被观赏、被凌虐。

    他到来时,春祭刚刚结束,秋祭还很遥远。在这一年中难得没有祭祀的日子里,贵族们想要找乐子,于是找到了费玄身上。他们想看狼神到底多强大。能打过豹子吗老虎呢狮子呢一百个拿着铁棒的武士呢

    那时候费玄还小,根本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推进关着饥饿猛兽的笼子里。难道他们没发现自己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同类吗

    他为了活命,拼命地杀。他赢了,满身是伤,趴在地上自己舔伤口。而贵族们哈哈大笑,快活极了。他记着贵族们的脸,发誓长大后要报复回去――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机会长大的话。

    费玄的勇猛惊动了商王,商王对他很感兴趣,便把他从太史料圈养人牲的地方带出来了。这商王是乐乐的父亲,叫帝辛。

    那时候,费玄还不认识乐乐,年纪也小,只会说一些简单的雅言。帝辛救他出来,对他道“你这样能打,做人牲太可惜了,给孤做影卫吧。”

    费玄结结巴巴道“我不影卫。我狼王。”说着仰起头,用生病沙哑的嗓子,发出微弱的狼嗥。

    帝辛哈哈大笑,捏捏他的肩膀,把他送到了桑宫。

    桑宫是一处秘密的宫殿,里面住着商王精挑细选的一百头小人牲。商王觉得这些小孩子有潜力,做人牲可惜,不如给他做影卫。

    一百个小孩子,每天都学草药、人体解剖、隐蔽、追踪、各类武器使用、思想政治。每一年,考核最差的五个小孩,会被送回太史寮,继续当人牲。费玄很喜欢这些课程,除了什么思想政治。这个课主要是歌颂商王,教他们忠诚。这根本没道理,费玄只属于自己,属于配偶和幼崽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属于商王呢

    费玄不恨商王,但也不想属于他。他一边学习,一边在幼崽中寻寻觅觅,觅到三十六个同样不愿意属于商王的幼崽。

    寻找的过程很难。因为据说商王修桑宫、找教官、编教材、选幼崽花了很多吉金和心血。他们要是逃,就对不起商王,就没有良心。桑宫守备森严,谁想逃,被同伴举报了,就证明他果真不忠诚,于是立刻被送回太史寮,也许当年就被砍下脑袋祭祖神了。

    费玄找齐这些人,花了三年。

    随后而来的秋天,费玄策划了一场逃亡。帝辛来桑宫视察。这一天桑宫看似增加了守卫,实则人多更乱,最易逃跑。

    帝辛来见他们,说了许多狗屁不通的道理。什么“别人都建议把你们杀了当祭品,但是孤觉得你们英勇无畏,不该这么死掉”、“你们都是孤最忠诚的勇士”所有的幼崽热泪盈眶,用力鼓掌,装出一副不想逃的样子。

    商王讲话后,就有丰盛的食物。费玄安安静静地吃着,帝辛走过来,摸着费玄的肩膀“嗬,小狼孩,长这么高了”

    费玄一跃而起,闪电一般把商王箍在臂弯里,手拿一块磨尖的石头。

    他统领的三十六名幼崽同时发难,用尖石头攻击身边的守卫。

    守卫们大惊,纷纷拔刀,又怕费玄伤到帝辛,一个个只会远远地喊“反了反了放开陛下”

    费玄龇着白牙,用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喊“我不当影卫放我们走”

    帝辛道“小狼孩,我救你性命,你竟这样报答我”

    费玄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可我不当影卫”

    帝辛道“不当影卫,你就只能当人牲”

    费玄狼嗥一声,不屑辩解。他是狼王,狼王只在山林中奔跑,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他要挟持帝辛往外走,逃到自由自在的山林里。

    他的狼嗥还没有结束,忽觉腰间一痛。他低头,看见帝辛手里拿着一抹薄薄的光后来他知道那是铁匕首光半没入肚子。红色的血流出来。他的力气和热量都从这个缺口流走了。

    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摔倒在地。愿意当影卫的六十四个幼崽冲上来,和他的幼崽们战斗。费玄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下令不要管他,不要恋战。三十六个幼崽,听从年纪最大的幼崽的吩咐,全力逃跑。

    逃吧。逃到山林去,自由自在地晒太阳,抓野兔,和小熊打架。死了也让肉身化成生机勃勃的国度,滋养别的动物植物。

    这一场暴动,三十六个人类幼崽,死亡十七个。剩下的全部被送去做祭品了。没人成功逃亡。

    帝辛受了伤,养了三个月,没大碍。而费玄也没死帝辛认为费玄悍勇聪慧,是个奇才,杀之可惜;但是驯服不了费玄,那就暂时关着吧。

    费玄就被永永远远地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像帝辛豢养的其它猛兽一样了。他的伤口被人用羊肠线缝了缝,然后就生死由命。费玄是狼命,狼只要能吃饱,多重的伤都能飞快愈合。

    他就这么被关着,仿佛帝辛遗忘了他。他没有灰心,筹划着新的逃跑计划。等把伤养好,他就开始绝食,把自己饿瘦。他想,等饿得比铁笼子缝隙还瘦时,就能逃出去了。然后他先回老家,杀掉那个恩将仇报的幼崽父亲以及他家十七口人;参与围捕狼群的其他人类也不能放过,都要咬死。报完仇后,他就找一片山林,快快乐乐地生活,找一匹小母狼,生一堆小狼崽,然后每天打猎养活母狼和狼崽。那时候,他就又能晒着太阳数狼了。

    这念头支撑着他,他趴在笼子里,不饮不食地等待消瘦。

    没等他瘦到足以钻出栏杆,一天,侍卫们忽然用黑布盖住笼子,然后把一个精巧的小香炉塞到笼内。小香炉冒出又香又呛。费玄吸了两口,就昏昏沉沉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发现自己长出了白毛、尖爪和獠牙。他变成狼了他高兴地仰天咆哮,一口咬开铁笼子,把欺负自己的人们统统咬死。然后,它四爪生风,如同白色的闪电,逃离人类城市。

    太阳挂在西边,它向着太阳跑,一天就回家了。

    死去的十七条狼复活了,整整齐齐地站着迎接他。他数了一遍,一、二、三十七这令他一哆嗦,狼毛乍开。又数,一、二、三还是十七他又一哆嗦,皮毛飒飒响。

    妹妹跑过来舔他的鼻子。他突然意识到妹妹如此美丽,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美母狼妹妹告诉他,他不是母狼亲生的小狼崽,而是养的,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交配。

    他高兴得仰天狼噑,嗥声振动林谷。在群狼注目中,他爬上妹妹的背,狼阴茎插进妹妹身体。交媾的滋味这样舒服吗他一边耸动腰胯,一边感受着甜蜜与苦恼。

    妹妹会怀孕,两个月后生小狼崽,他得多多打猎,喂饱这些小家伙。两脚兽一直烧山垦荒,麋鹿和野兔越来越少,要到哪儿捕猎呢

    他烦恼着享受着,在一片金光璀璨中射精了,完成了头狼的第一次交配,

    然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穿着人类的衣服,蜷在铁笼子里,身边有一个熄灭的小香炉、半碗冷肉汤。他两腿之间一片湿凉,是遗精了。

    他长大了,发情了,这本是他期盼多年的事。但他高兴不起来。

    帝辛常年派船到海洋尽头寻找奇怪植物。他想找辣椒、芝麻、土豆、玉米但没找到,只找到罂粟。帝辛让工匠们把罂粟的果实制成熏香,用来控制叛逆的影卫们。回归狼群,只是罂粟带来的梦。

    皮鞭、饥饿没能驯化费玄,但罂粟太厉害了,费玄不闻那烟就浑身痛痒,涕泗横流,只想用头撞墙。他离不开罂粟,只能变成帝辛的影卫。

    他从来没有放弃逃亡,只是逃亡的希望,一天天的渺茫下去了。

    当影卫的日子乏善可陈,费玄几乎不跟其他影卫说话,也不跟其他人类说话。他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是有一个人类,他挺感兴趣。

    那人类就是商王养在露台上的丑崽子。

    丑崽子是帝辛亲生的,可不知怎么,一点儿也没遗传到商王的美貌。这崽子头发稀疏,脸皮蜡黄,眼睛大到了畸形的程度,身上常年有洗不掉的药味儿和鼻涕味儿。商王有一百多个女人,四十多个崽子,不知为何只宠爱这只最丑的。

    大家不敢明说丑崽丑,只夸他聪明、善良、懂礼貌。久而久之,丑崽就意识到自己丑了,自卑地躲在鹿台不敢出来,只偶尔从窗户探出妖怪似的脑袋,睁着眼睛,打量每一个路过的美貌男女。

    费玄身为影卫,极少行走在阳光下。但偶尔走过,那丑崽就双眼放光地看他,且专看他的屁股和裆下。费玄总觉得,这么小的崽子不至于想交配,但这个事非常的难说。他既然能丑成那个样子,心里龌龌龊龊的,不很正常吗

    费玄观察丑崽,类似于人观察双头蛇、三脚羊一般,纯粹出于猎奇。他真没想过自己能和丑崽有什么交集。

    那时候,丑崽学画画,画到肌肉部分,怎么也画不好。费玄以为帝辛会把丑崽带到人牲作坊,指着一具剥了皮、洗干净的人牲道“喏,画吧”不料帝辛在丑崽面前,竟是圣人一般的慈父。圣人哪会养影卫、杀人牲呢圣人是叫了一把多个男人,让他们脱光衣服,挑选出肌肉最清晰流畅的,带到鹿台给丑崽画。

    这个肌肉最清晰流畅的,毫无疑问是费玄。

    费玄被挑中时,心里瑟瑟发抖,几乎怀疑这是丑崽的阴谋。但是由不得他反抗,帝辛给他灌了一种药,喝完后就全身无力汗出如浆,然后把他像死猪似的拖上鹿台,脱光了,暴露身体被丑崽画。

    第一天他来,丑崽竟然对他一鞠躬,叫他“模特老师”。他走的时候,丑崽再鞠躬,甜甜地道“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帝辛竟也满面微笑,跟着道“老师辛苦了。”

    费玄看着这对父子装好人,只觉毛骨悚然。

    有一天,帝辛临时有事,离开了鹿台。鹿台的三楼画室只剩丑崽和费玄。丑崽的屁股开始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眼睛也不老实放在画板上,而是溜到费玄身上,直勾勾盯着费玄的阴茎。

    费玄几乎暴怒,然而全身乏力,只能躺着不动。

    丑崽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天真地道“模特老师,为什么你这里长得和我不一样”

    费玄道“滚”

    丑崽更进一步“老师,你吃牛肉干吗”说着掏出牛肉干,塞进嘴里,然后吐出舌头给费玄看。舌头上粘着一粒牛肉。

    费玄想吃牛肉,但是不想碰丑崽的舌头。丑崽伸着舌头,诱惑了半天,见费玄不为所动,不禁失望。他掏出一把牛肉干,塞进费玄手里,眼睛看着费玄的屌,嘴里道“老师,你叫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费玄一口吃完牛肉干,然后鼓起仅剩的力气,把丑崽踹出去半丈远。

    丑崽半天爬不起来,躺着哼哼,还想诱惑费玄过去扶他。这时候,外面传来上楼梯的声音,帝辛回来了。

    费玄一下慌了,而丑崽还躺在地上哼。费玄怒道“起来”

    丑崽哼哼唧唧“起不来。”

    费玄道“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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