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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璧无瑕 第3节

作者:k君 字数:24033 更新:2021-12-31 04:24:17

    姬无瑕心一动“走,看”

    这一次却不太顺利。炼铁坊的烟囱明明在眼前,路却曲里拐弯。三人已走到百工区深处,这儿只有工匠,工匠们都奇怪地看着三人。到了一处岔路口,一条路散发着浓烈腥味,一条路没有腥味。三人走了没腥味的路,尽头却是瓷窑。三人退回来,打算再走有腥味的路,谁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熟人。

    那熟人,是商王身边的侍卫。

    侍卫惊讶“公子怎么在这里”

    姬无瑕道“我们迷路了。”

    侍卫道“要出去吗往东走出去。”

    姬无瑕连声道谢,带着二人一路往东,走出百工区,和其他人回合了。恰逢天色已晚,姬无瑕回殷士奇家拜别父亲。父子见面,又是无话。然后几个门客便送姬无瑕回宫。路上,青箬忽道“那人会不会告诉商王”

    姬无瑕不由心一紧,心里浮现出商王恼怒嫌弃的眼神。这眼神冻住了他的血液,让他走路都有点乏力了。他转念一想“我为何要怕爹已经就出来了,反正我也只能活几个月,怕他做什么”虽如此想,心里仍是怕。

    临到王宫,姬无瑕和门客们话别,青箬忽道“公子,那费亚服真会杀你吗”

    姬无瑕也没谱,笑道“不知道。”

    青箬道“那臣留在朝歌吧,若公子有难,得有人扶柩还乡。”

    姬无瑕诧异“你不走”

    青箬正色道“我本市井无赖,靠公子才能吃饱穿暖,习得周礼。朝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臣留在这儿,兴许能帮上忙。”

    姬无瑕大为感动,摸遍全身,却没有一样值钱的物件。青箬笑道“公子不必赏赐,臣会有地方吃住的。公子人在宫里,当万事小心。”

    姬无瑕整肃衣冠,对着青箬一揖。青箬也肃然还礼。

    二人揖别后,姬无瑕这才回宫。此时天已黑透了,姬无瑕蹑手蹑脚地往春华殿走,怕商王在里面。幸而商王不在。姬无瑕顺利回到春华殿,换了衣服,长长松一口气。

    这时候,忽然门外一阵喧哗,随即一名侍卫高声道“公子,陛下有口谕来,快开门听着。”

    姬无瑕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打开门,果然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铠甲鲜明、面容冷峻的侍卫。那侍卫让姬无瑕跪下,便用严厉的口吻道“陛下让我问你,你今日带人去百工区了吗”

    撒谎无用,姬无瑕便一五一十招供了,但他一口咬定说只是好奇。

    那侍卫模仿着商王发怒的样子,厉声道“那是什么地方,能乱闯吗”

    姬无瑕跪伏在地,心里十分难受,不单是恐惧,还有别的什么。

    那侍卫又道“越来越不听话以后就呆在春华殿,哪儿也不准去”

    “臣遵命。”

    “秋祭结束,自己到鹿台下候着,陛下会亲自问你的话。”

    姬无瑕应诺,那侍卫才离去。春华殿的大门被关上了,宫女和侍卫在外面窃窃私语,议论着姬无瑕要失宠了。

    春华殿内,姬无瑕跪坐在席子上,慢慢低下头。他猜到商王会生气,但没猜到商王一生气,他会这么难受。这出乎意料的难受,含意令他恐惧。

    他像是一个守孤城的战士,苦苦守着自己的心。但商王又美貌、又聪慧、又权势无边、又会说甜言蜜语。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城门就开了,心被生生摘走,以后当球踢,当泥捏,玩得破破烂烂后再扔下不要。而他以后就只能带着一颗破破烂烂的心生活了。

    不,连以后的生活都没有。他只能活到费亚服回朝歌。

    姬无瑕蜷缩起来,咬着牙不停颤抖。他的心还在胸腔里跳动,没有被摘走。他还可以再抵抗一阵子,只要抵抗到费亚服回朝歌,那他到死都是一个正直的周邦小公子。

    商王忙秋祭,姬无瑕被关在春华殿,每日读读书、弹弹琴,倒也自得其乐。期间门客们送来一封信,说父亲已顺利离开朝歌了。这让姬无瑕长长松一口气。

    三日之后,秋祭结束,当天傍晚姬无瑕便被叫到鹿台了。

    鹿台是商王的寝宫。这地方本是先帝建的,楼高三层,精巧华丽。二楼墙壁雪白,东面镶着巨大玻璃窗,墙外是朱红栏杆。三楼只有几间屋子,屋外就是露台。站在台上,能俯瞰整个朝歌。姬无瑕走到这栋高楼下,便有宫人便上楼通报。片刻后,那宫人下来“等着吧,陛下没发话。”

    姬无瑕知道商王不会放过自己,乖乖等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黑透,姬无瑕腿都站麻了,商王还没传召他。他央告宫人再去问一问,那宫人不情不愿地上楼,片刻后挠着头下来“陛下还是没声。”

    姬无瑕叹口气,正要认命地挨罚,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他问宫人“没声那陛下什么表情”

    那宫人道“我没见着陛下,在楼梯上喊的。”

    姬无瑕蹙眉“陛下是没召见我,还是根本没出声”

    宫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没出声这都一个时辰了也没出声,不会出事了吧”

    姬无瑕怒道“还不上去看”

    “我们不准上二楼,违者斩”

    “规矩重要,陛下的安危重要”

    “我的安危也重要”

    姬无瑕目瞪口呆,只能自去找管事的。管事的听说商王一个时辰都没动静,也吓傻了,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会儿,最后竟道“要是费亚服在就好了。”

    费亚服三个字,不知怎的激起了姬无瑕的滔天怒火。他板着脸,一字字道“可他不在。”说罢,抬脚便往鹿台内,那架朱漆斑驳、咯吱作响的楼梯上走。

    几个管事紧跟其后。众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个长走廊,走廊地上一道红漆横线。管事的道“姬公子,不能走了,过红线者杀无赦”

    姬无瑕站在红漆外,两手拢到嘴边,对走廊喊“陛下,臣是无瑕你应一声啊”

    门内寂然无声。

    姬无瑕道“陛下不应,臣就进去了,恕臣僭越”

    依旧无声。

    姬无瑕抬脚跨过红漆,走到走廊上唯一的门旁。那门是窄的,没有任何花纹,刷着白漆。年代久远,白漆都脱落了,门底一角也让老鼠啃得缺了个口。门外有一把锁,开的;门内似有铁拴。幽微的灯光自门下透出。

    姬无瑕看向走廊,红漆横线后,管事的战战兢兢看他。姬无瑕在门前跪倒,肃然道“臣姬无瑕求见陛下,陛下若无事,应臣一声吧”

    门内安安静静。姬无瑕的心揪起来了,他站起身,抬腿用力蹬在门上。门纹丝不动,门后的铁栓发出金属碰撞声。

    这声音惊天动地,商王还是一声不吭。姬无瑕更担心,连踹几下,终于把门后铁栓踹落。他推开窄门走进去,然后就愣了。

    这是一个和姬无瑕见过的所有屋子都不同的地方。屋子很小,家具却都很高,所有家具都是白的,没有任何镂空和雕花。屋子里没有幔帐,只有靠南的大玻璃窗后悬着一块布,挡住玻璃外的阳光。

    因为门窄,窗也小,屋子暗得要命。墙上镶着四盏灯,灯都点着,外罩透明玻璃罩。靠门有个柜子,里面孤零零放着一双鞋,鞋颇小,是商王的鞋子。柜子旁边一排挂钩,挂着商王的衣服。

    鹿台刚建之时,这屋子也许洁白美丽。但是年深日久,家具都白漆脱落,有的柜门关不严,有的边角被老鼠啃了。墙被油灯熏出烟迹,那玻璃罩也是黑的,显得灯光昏暗幽冷。角落里的大衣柜柜门虚掩着,门里黑洞洞,好似藏着窥视的眼睛。

    姬无瑕咽了口口水,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这屋子只有春华殿十分之一大小,地上没有席子,全是脏兮兮的木地板。而这么小的屋子竟有四个套间,四个套间都是窄门,门紧闭着。姬无瑕知道商王就在其中一个套件里了,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推开第一扇窄门。

    第一扇窄门里是厨房。厨房里一个水缸,一个小铁皮炉子,一篓木炭,一个小冰鉴、一个带案板的大方柜。炉子连着铁罐烟囱,烟囱和炉都锈得不堪;案板已被切得中间凹陷,上面有一把刀、三个碗、半颗菘菜。柜子门开着,里面是几个锅、半袋粟米、一篓鸡卵。

    姬无瑕推开第二道窄门,这道门后是个卧室,久无人住,被褥卷起来,盖着防尘的白布。那墙上有许多彩色,位置很低,仿佛曾有幼童在墙上涂涂抹抹。

    他又推开第三道窄门,推开的瞬间就呆了。这是一间蓝色的屋子,屋顶画着旋涡般的蓝色星空,墙上波光粼粼、全是深浅不一的蓝色颜料,一头巨大的方头蓝鱼游动着,追逐着前方烟雾般的鱼群。站在这屋子里,周围都是光影,仿佛置身海底和星空下。朝南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纯白帷幔挂在窗勾上,玻璃窗外真正的星空一览无余,和着画上的星空交相辉映。

    这仿佛是唯一一间能住人的的屋子。屋里一张大床,枕褥松软,被子胡乱卷着。松木地板擦得亮晶晶,靠墙的大衣柜修缮过了,不但能合拢,而且白漆斑驳的地方,都画了奇妙的色彩,仿佛白云中透出的星光一般。

    床头小柜子上,放着骨笄、耳玦、水杯、一枝将枯的野芙蓉。

    三个屋子里都没有商王。姬无瑕又推开了第四道窄门。

    一开门,姬无瑕便嗅到一股酸腐。这大概是茅房,摆着马桶和陶盆。商王蜷缩着倒在地上,手指放在嘴里,嘴边一滩呕吐物。

    姬无瑕上前抱起人“陛下陛下”

    商王闭着眼,一动不动。姬无瑕想找东西对方擦脸,但这儿的布置太奇怪,他找不到手巾,只能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把人打横抱起。商王太瘦了,几乎不像个成年男人。姬无瑕轻轻松松就把他抱出房间。

    走廊上,管事的已吓呆了。姬无瑕抱着商王下楼,对着众宫人发号施令“去请巫医,请到春华殿此事不许声张”宫人们早就是无头苍蝇,闻言立即听命。

    趁着夜色掩护,姬无瑕把商王从鹿台运到春华殿。巫医很快来了,摸摸脉看看眼睑,然后掰开商王的嘴嗅了一嗅,道“陛下又呕血了。”

    姬无瑕大惊“又”

    巫医道“陛下胃不好,每次祭祀后都胃疼,呕血是今年才舔的毛病。”

    姬无瑕道“是吃了不对的东西吗”

    巫医点头“有可能,那些人牲脏兮兮的,陛下吃了他们的肉,说不定克化不动但不吃也不像话,祭祀嘛”

    姬无瑕脸都绿了。天邑商每年大小祭祀数十次,难道商王都吃闪电般的,他想起商王昏倒在地时,喊在嘴里的手指。

    那不是含,是催吐

    巫医下去煎药了,姬无瑕坐在榻旁,凝视着商王。商王脸色苍白,睫毛极长,仿佛两只黑蝴蝶停在眼皮上。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青色,非常瘦。

    一年数十次祭祀,他就这么催吐数十次,焉能不呕血

    似有一根线,串联起了他和商王相遇以来的所有细节。野人部落的歌声、抓住剑锋的手掌、催吐呕血原来商王厌恶人祭的心,比他更甚。

    天邑商的王,不信鬼神,不食祭品,秘密同情着恪守周礼的小公子。

    姬无瑕颤抖起来,热血滚滚,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商王说喜欢他,是有真心在的。他第一个愿意用命换周邦一年免人牲贡赋的人,恐怕也是第一个劝商王废人祭的人。

    这时,商王怕冷一般,朝姬无瑕蜷缩过去,嘴里道“爹,带我走,去未来”姬无瑕虽听不懂,却满心怜惜,紧紧抱住商王。

    不一会儿,巫医送来药,念念有词一番,才喂商王喝下去。药起作用了,商王立刻舒缓眉头,手臂寻找着温暖的人体。他寻到姬无瑕,满意一笑,蜷缩着不动了。

    姬无瑕便让人把巫医安排到偏殿住下,然后让人端来热水手巾,就着被商王紧抱不放的姿势,给对方擦了脸和手脚,最后自己也爬到床上,抱着商王入睡。

    这一夜,姬无瑕没睡好。说来羞人,商王的身体温热修长,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到内里的滑腻。姬无瑕勃`起整夜,满脑子商王握住、含住自己的画面。他不停训斥自己“他病着呢你却只会想下流事”

    尽管没睡好,但到了五更时,姬无瑕准时睁眼。他一醒来便去摸身旁的人,身旁空空荡荡,被褥都冷了。他心一慌,起身四顾,却见商王站在床边,一手背在身后,冷冷道“你醒了”

    看起来,商王的表情十分古怪,明明是满怀怒意,眉目却没有一点儿移位,平静得可怕。

    姬无瑕笑道“陛下已好了饿不饿,先喝粥还是先吃药”

    商王道“你那几个门客已被抓了。他们都招了,你也老实招吧。念在你侍奉过孤的份上,孤饶你不死。”

    姬无瑕道“啊”

    商王道“你来朝歌,除了救你爹、偷学技术、探听孤的阴私,还有什么目的”

    姬无瑕道“陛下,臣绝非有意窥探”

    商王欺身而上,藏在背后的手突然探出,手上是一把寒光闪闪的三菱刺。那刺一开始不知藏在哪里,现在变出来了,冷冰冰地架在姬无瑕的脖子旁。商王的脸也凑过来“还敢狡辩你在鹿台看见什么了孤昏迷时说了什么”

    姬无瑕看着商王,本该害怕,但他就是怕不起来,而且想笑。春华殿空无一人,倘如商王真要杀他,就不该亲自动手。刚呕血的病美人和日日练剑的青年,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姬无瑕袒露脖颈,直视商王“陛下,臣不会说出去的。”

    商王脸色大变,随即三菱刺往前一推。姬无瑕脖子刺痛,似有血渗出来了。商王离他更近,目露凶光“说出去什么你都知道了什么”

    姬无瑕道“陛下要提前杀了臣吗”

    商王没动,眼睛里仍旧闪着凶光。

    姬无瑕道“陛下心里烦,但催吐、发脾气、玩男宠都于事无补,陛下贵为商王,若有移风易俗之志,何不去做”

    商王冷笑起来,眼圈一下红了,三棱刺割进姬无瑕的皮肤“你怎知孤没做六年前,若不是你煽动孤,孤怎么会为了废人祭而瘸了一条腿”

    姬无瑕呆住了。

    商王也愣了一愣,立刻抿住嘴,不再说话,只是凶巴巴地瞪姬无瑕。

    “陛下废过人祭”

    “与你无关。”

    “因为臣”

    “你想多了。”

    “那腿是”

    “腿也和你没关系,滚,滚孤讨厌你”

    姬无瑕忽然抱住商王的腰,商王挣不脱,用三棱刺逼他,他也不撒手。他就仰着头,看着商王秀丽绝伦的面孔,克制不住地微笑“陛下心里有臣”

    “没有”

    “臣心里也有陛下。臣六年前第一次见到陛下,就”姬无瑕闭上眼,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城门失守,心将被摘。日后这颗心是被当球踢还是当宝贝珍藏,他都无法预料了。他的身体和心都毫不设防,袒露在商王的三菱刺下。

    “陛下要臣死,臣就死,赔陛下的右腿。臣死之前,都用心服侍陛下。”

    商王喝着姬无瑕喂的粥,目光仍惊疑不定,似要凭空瞪出一把刀子来,剖开姬无瑕的心,看看里面的内容。

    姬无瑕也不辩解。天长日久,商王总能明白他的心。他温和而坚定地逼着商王喝完粥与药,便出去送碗。商王含着蜜枣,拉住他的袖子“别、别走陪孤一会儿。”

    姬无瑕坐回来,含情脉脉地看商王。商王把他在百工区的见闻仔仔细细问一遍,姬无瑕都说了,商王松一口气,训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你能乱闯的吗”

    姬无瑕含笑认错。商王抓住姬无瑕的手,迟疑片刻道“你真真喜欢孤”

    姬无瑕脸一热,这要他怎么答呢长篇大论地肉麻一番吗他说不出口,只是道“臣不敢欺君。”

    商王叹口气,仿佛发起愁来“那费玄,他回来之后”

    “陛下贵为君王,自然不止臣一个男宠。臣会躲着费亚服的,绝不嫉妒。”

    商王又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怒道“喜欢自然就是一对一的,若还有别人,算什么喜欢

    商王又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似要发怒,只欲语还休地叹口气“孤要和费玄一刀两断,他不同意。孤求了他三年,他还不同意。”抬起手,摸摸姬无瑕的头发,“不过现在有了你,孤会再和他说的。孤不要姬妾男宠,喜欢是一对一的,没有一对多。”

    姬无瑕听了这话,心里泛甜,且甜得他要融化了。他不再是只有几十天寿命的男宠,而是商王“一对一”喜欢的人。事情怎会好转到这个程度,好得都不真实了。

    商王话锋一转,道“移风易俗,既得破除旧俗,又得树立新风。这新风是什么,孤一直没找到。你觉得呢”

    姬无瑕大着胆子把周礼讲了,商王打断他“孤懂周礼,比你知道的还详细。只是周礼也有缺陷。凭什么长辈、上级、男人,就一定比晚辈、下级、女人尊贵呢”

    姬无瑕道“这这不对吗长辈见识多,上级看得远。男人聪明有力。”商王道“那你就错了。论年纪,费玄比你年长,论职位,他是天邑商的大亚服。你要顺从他吗”

    姬无瑕摇头,然而很不服气地道“可费亚服这种人很少见。行周礼,人人各安其位,绝大数人都会过得好”

    商王笑了笑,把姬无瑕拉到怀里,摸着姬无瑕的头发,叹道“唉,傻无瑕”姬无瑕姿势别扭地趴在商王怀里,不服气地申诉“哪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呢少数人不合周礼,那也没有法子。”

    商王道“你说得对,待废除人祭后,孤就推广周礼,以礼代杀,统御四方。只是不能叫周礼,得叫商礼。”

    姬无瑕听着商王急促有力的心跳,身体软洋洋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想永远这么趴着。他笑着道“臣遵命。”

    商王又道“人祭绵延千年,百姓信它,太史寮的一班巫师、军中的一班将领们都靠它吃饭。移风易俗就是跟所有的商人作对。你跟着孤干,出了事,孤真的不会保你的。你若不干,孤照样喜欢你,护着你,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姬无瑕没说话,闭着眼倾听了一会儿商王的心跳。那心跳咚咚,是澎拜坚定的声音。姬无瑕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对方成了同一频率。算他年少张狂吧,他就是觉得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相,相信天将降大任于他,相信他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搂紧商王,低声道“臣想好了,若有万一,只求罪止于臣,莫要祸延周邦。”

    商王抱着姬无瑕的手臂一紧,然后把姬无瑕的头拽上去,亲吻起来。商王的吻技超凡脱俗,几下就让姬无瑕面红耳赤,夹着两腿不敢动了。他慌慌张张地从商王身上起来,道“陛下别亲了臣、不行了。”

    商王坐起身,追着姬无瑕的耳朵,哑声道“孤也不行了。”那声音似一根羽毛,顺着姬无瑕的耳孔探进大脑,挠得他脑仁痒,呼吸全乱了。商王贴上来,按着姬无瑕坐到床上,自己分开两腿跨坐到姬无瑕大腿上,再次亲吻起来。

    姬无瑕已被亲硬了,牙关大开,放商王的舌头进去。那舌头又软又灵活,钩着他的舌头打转,二舌绞缠着,好似妖精打架。

    口水从一个人嘴里流到另一个人嘴里,姬无瑕喝了那口水,像喝了烈酒一般,脑子发晕,身体热了。他坐在那儿,搂着商王的腰,隔着袍子摸来摸去。

    那是又软又活的腰,细细的好似没骨头。因吻得热烈,腰也发力,正在姬无瑕手中微微颤动。姬无瑕的手来回移动,简直不知如何摸才好了。

    “进去摸”商王道。

    姬无瑕从善如流,把手伸进商王的袍摆了。袍子里是光光的腿,屁股圆圆的,中间一条缝。姬无瑕本想摸腰,但半途碰到屁股,便喜新厌旧地抓住屁股揉搓起来。袍子里都是商王地体温,氤氤氲氲,熏得姬无瑕满手出汗,指缝发麻。

    大清早,春华殿外守着宫女和巫医,而姬无瑕跪坐在床上,商王坐在他腿上,两人抱得好似一个人,胸贴着胸,唇对着唇,从外面看不大动,但口腔里面、袍子下面动得十分热烈。商王的袍子很薄,此刻已卷到膝盖上,雪白的小腿露出来了,白袜裹着脚踝,极为秀丽诱人。而姬无瑕的手在袍子里面,正摸着屁股。

    屁股凉凉的,肉很多,形状浑圆,中间一条缝。姬无瑕自己也有屁股,偶尔摸一摸,并未觉得这里有何特别。然而商王的屁股仿佛和他不同,皮肤光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肉既有弹性,又温凉宜人。那温凉传到他手心,化成烈火,一路烧着,把他脑子都烧糊了。

    他刚摸时不敢乱动,但是后来克制不住,就胡乱揉搓起来,还把手指探进那条缝里,抚摸那个入口。商王和他分开寸许,唇角挂着水丝,喘息道“你等一下。”便从姬无瑕身上下来,爬到床头的小柜子里,翻找东西。

    商王的袍子早就乱了,爬行时,大腿若隐若现,屁股在衣下鼓起来。姬无瑕仿佛失去了魂魄,行尸走肉一般跟过去,撩起袍子下摆。那个令他欲罢不能的屁股就露出来了,是个非常白`皙的颜色,臀缝处微泛粉意,光溜溜的十分好看。商王浑不在意裸露下`身,继续在柜子里找东西。姬无瑕突然意识到商王在找什么了,是膏脂。他们终于要做到那一步了。

    姬无瑕的心咚咚跳,一半怕疼,一半渴求。他不太乐意被人插,但他想和商王靠得更近,近到亲密无间,你我不分。

    终于,商王直起腰,嘴里叼着一个小瓶子。他咬出瓶塞,往手心倒一些油。姬无瑕紧张地想要来了我是不是该主动一点,把屁股露出来

    然而,商王半跪起来,把沾油的手送到袍子遮掩的地方,动了起来。

    油是抹到商王屁股里的。

    姬无瑕脑中“轰”一声,全部思绪都碎裂了,只剩下这一个事实。原来他以前都想岔了他欣喜若狂、恍然大悟、全身地血管都泛起痒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哆哆嗦嗦地扯开腰带,掏出那物。

    那物还是第一次硬邦邦地裸露在阳光里,明光让它害羞,油膏的气味又令它抬头。商王正专心地给自己涂油,一抬头看到姬无瑕已经脱了,不由笑了一笑。

    这一笑,便是姬无瑕苦练许久、怎么也练不好的勾`引男人的笑。姬无瑕被勾`引了,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前抱住商王的脊背“陛下,臣能进去吗”

    商王道“进。”

    于是商王背对着姬无瑕跪趴下来,撩起衣袍下摆,露出被弄得松软、闪着油光的小孔。姬无瑕无师自通,立刻懂了。他哆哆嗦嗦地跪下去,握住商王的腰,把自己送进去。

    送进去的一瞬间,他眼前金光乱冒,思维停顿。那是一个没法形容的地方,又紧、又热、又湿、又滑。但触觉仍旧最肤浅,那地方本身就是极乐所在、神明所在、是周礼管不到的庙宇。

    原来床笫之事,竟能快活到这个地步。以前尝到的,只是正餐前的零嘴罢了。

    他和商王这么近、这么近。他不再苦苦守着城,而是攻进商王的身体里了。阳光明晃晃照着,胯下的脊背如一扇美玉,脊背下连着两个半圆形的臀瓣。他低头,见肉棒在两个半圆交界处插进抽出,他没觉得自己用力,但身体自己有了意志,凶狠地抽插着。他头脑木呆呆的,灵魂飘到半空,想“我是周邦的长公子吗为什么大白天做这种事,一点儿不害羞”然后他想“什么是羞为什么要羞”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那儿重要。那儿的入口是一个紧窄的肉环,里面则松软多了,高热的肠肉裹着阳物,似许多只有力的小手在抓握。屁股被撞得一颤颤,连着商王也一颤一颤的。商王跪趴着,屁股翘高,腰肢陷下,黑瀑布般的长发铺开一地。那头发都被他撞得颤动了。

    姬无瑕一阵心悸。周礼最忌讳的“犯上”,他这么撞商王,算是犯上罪行中最骇人听闻的一种了。但商王允他这么做,于是他的罪被赦免了。

    至尊至贵的商王,趴在他胯下,心甘情愿让他肏。

    这种认知让快乐加倍了。姬无瑕俯下`身,亲吻商王脊背上细密的含住。肌肤又软又香,汗珠是咸的,咸中带有商王的气味。姬无瑕吮着汗珠,嘴唇贴在商王的脊背上,愈发地情欲如沸腾。

    他一刻不停地戳刺着,不知碰到哪一点,商王突然扭了一下腰,喉咙发出颤音“就是那儿刚才对啊”

    姬无瑕又朝那里捅几下,商王软成一滩泥,在他手上颤着。姬无瑕有种巨大的成就感,继续探索起对方的身体。商王总嫌他笨,但这最要紧的一步,他开窍了。年轻的身体是不知餍足的。他射了一次,没拔出来,休息片刻就重新勃`起,继续“用心”服侍商王。

    商王被服侍得汁水淋漓,长发散乱,哑着嗓子小声叫。一日之际在于晨,这样好的晨光,他们既不读书也不练剑,搂在一起胡天胡地,实在是不要脸。

    姬无瑕不要脸了三次,事毕后累瘫在床上。

    情事之后,商王雪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嘴润润的,眼亮亮的,简直容光焕发。他趴在姬无瑕身边,赤条条的身体如同美玉,腰肢陷下,臀部隆起,被阳光照出半透明的质感。

    姬无瑕又困又饿,但他不想睡也不想吃,只想这么躺在商王身边。他很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说什么都好吧,画画和音律,星辰和海洋,童年和妈妈。但一句话刚钻进嘴里,他就想“这话会不会太蠢,惹他生气了”

    商王爬到小柜子旁,拿出两张手帕,一张丢给姬无瑕。二人擦了擦下`身,然后商王道“孤姓子,氏殷,单名乐。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叫我殷乐。”

    直呼其名,那是长辈或极亲密的同辈才有的特权。姬无瑕就愣了,把那两个字含在嘴里,舌尖先抵下齿,然后一触上颚。很低的两个音发出来了“殷乐”

    殷乐应一声,眼睛带着笑看姬无瑕。姬无瑕被看得气血翻涌,简直想再不要脸一次了。而商王笑容一收,眼皮半垂,声音严肃起来“姬无瑕听旨。”

    姬无瑕立刻到床下跪倒。商王轻而徐地道“朝歌内本有京序,以供贵族子弟读书,然诸方国内,淇水右有一座学宫,孤命你任祭酒,掌管学宫,为孤秘密遴选博学多智、反对人祭之人。”

    姬无瑕心中一震,胶鬲举于鱼盐之间,费玄举于野,学宫之中若能发掘足够的人才,将来就是朝堂上的一鼓力量。而这股力量,将由他姬无瑕遴选培养。

    他的心一霎就剧跳起来,热血四处乱窜,又问“若要秘密遴选,便不能接纳商人”

    “京序吃得好住得好,商人不可能去学宫的,”商王道,“过两年,学宫只收外邦人成了惯例,商人更没脸进去了。”

    姬无瑕道“学宫建好后,从未收过商人”

    床榻上,一丝`不挂的美人君王微微点头。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学宫,竟是草蛇灰线筹备已久的。学宫祭酒不是什么大官,姬无瑕名声好,学问好,是外邦人,他当了祭酒只收外邦人,合情合理。姬无瑕琢磨其中关窍,对殷乐敬慕万分。

    殷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良久,忽道“你咳,觉得鹿台如何”

    姬无瑕道“阴森森的,陛下搬出来吧。”

    殷乐恼了“卧室也阴森森的”

    殷乐说不阴森森,那肯定不阴森森。此时此刻,就是商王说雪是黑的,姬无瑕也会心悦诚服地点头“黑,真黑,乌黑发亮真好看”于是姬无瑕立刻道“不阴森,不阴森,又亮堂又暖和。

    “孤胃病犯了,要人照顾。但孤不想让人进鹿台。你横竖已进去了,那这段时间,你就搬到鹿台照顾孤吧。”

    姬无瑕红着脸发呆,满脑子都是“你横竖已进去了”,竖着当然能进去,横着进去,岂不要受伤

    商王长眉竖起“你不肯”

    “肯肯肯臣肯做什么呀”

    殷乐无言以对,捏住姬无瑕的耳朵,狠狠一拧“做什么把你做成寺人。”

    “不,唯独此事不行做成寺人,臣就不能服侍陛下了”姬无瑕慨然答道,眼睛一瞥殷乐被袍子遮住的臀,脸却红了。

    三日后,姬无瑕收拾衣物,搬进鹿台。朝歌震动。

    就像神明忽然眷顾了灰小子,给他开一扇门。门里鲜花满路,阳光灿烂。姬无瑕一步踏进去,就从尘埃之下跨到了青云之上。

    他小时候,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院子里,没有朋友,没有玩具,每日四更醒来,得想象一番将来穿着礼服,立在周宫的议事厅里那威风的模样,才能忍着眼皮的生涩坐起身,开始穿衣洗漱、洒扫庭除、读书练剑。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他靠着想象将来的美好,酬答眼下的的痛苦。

    忽然有一天,将来的美好到来了。他不仅仅立在周宫的议事厅里,而是立在商王的大殿上,甚至是睡在商王的卧榻之侧,不,是睡在商王背上咳,总之是比小时候想象过的还要威风他对此满意极了。

    鹿台虽然又亮堂又暖和,但摸着良心说,这儿还是有那么一小丁点儿的缺陷的。比如殷乐一个月才扫一次客厅,一年才擦一次墙。柜子门坏了,风一吹吱嘎嘎响,墙壁被灯熏黑了,愈发显得幽暗当然,这些都是小缺陷,姬无瑕绝不敢诽谤鹿台。

    他按着周邦的习惯,四更起床,洒扫庭除,然后穿过周宫去给父母请安,请完安去厨房领饭,然后再长途跋涉回住处。这一连串事要花费小半个时辰。此时他省出了小半个时辰,便每天早早起床,看一会儿商王的睡颜,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点亮灯,用丝瓜瓤一点点擦去墙上的烟灰,或者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角落肮脏之处。

    坏掉的柜子也得修,殷乐不许人进门,姬无瑕又搬不动柜子,只能自己找来工具,从头学木工,叮叮当当地把大衣柜子修好了,连带翘起的木板、被啃坏的门也修好了。

    早上的工作就这些。五更时分,姬无瑕回卧室拉开窗帘,阳光把殷乐照醒了,殷乐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皱眉嘟嘴一阵,穿上袍子出卧室。姬无瑕早已把客厅收拾一遍,餐桌上放着刚取来的热腾腾的早膳。殷乐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早膳发呆。

    姬无瑕实在是忙,急匆匆吃完,看见殷乐还在瞪早膳,像一尊瞪着祭祀饭菜的牌位似的。饭菜是不大可口,殷乐胃不好,只能喝清粥,吃淡菜。姬无瑕没法等殷乐吃完,自己吃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向殷乐告别,就去学宫了。

    在学宫累一天后,他坐着马车回鹿台,心又起起伏伏地躁动起来,不知殷乐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殷乐这人,时常能给他一个惊喜,或惊吓。有时候他回鹿台,殷乐在厨房忙忙碌碌,端出一盘盘做法奇特、滋味鲜美的菜肴。殷乐不吃,坐在一旁,托着腮看姬无瑕吃,慈祥地宛如一位老母亲;有时候他回鹿台,鹿台空荡荡黑漆漆,说明殷乐被政务绊住了,或者被画画绊住了,暂时回不来。这时他就得屏气敛声,最好如同一只小老鼠般又安静、又不起眼。否则殷乐回来后,必会找茬发火,把他欺负一顿。

    可殷乐还是不发脾气的时候多。不发脾气的夜里,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回到卧室,靠在一起聊天,聊音律聊历史聊周礼和先帝的人权。聊到兴起,他们就抱在一起做那事。这是朝歌最高的楼,拉开窗帘也不怕有人偷窥。明月光透过玻璃,照着墙壁上的星空和海洋,那深深浅浅的蓝波光荡漾。殷乐像一条雪白雪白的大鱼,横陈于灰色床单上。用两腿间的秘洞赐予姬无瑕无尽欢愉。

    这日子如梦似幻,完美得他常常无端忧虑,忧虑这一切只是梦。忽然有一天他会醒来,然后发现自己又在周宫的偏远里,是个孤独又无助的灰小子。

    他知道殷乐和自己好,是存着一点笼络的心思的。真心想废人祭的人太少了,他想长久固宠,就得把差事办好,能帮上殷乐的忙。

    学宫的事,就是他眼下最要紧的差事。

    淇上学宫建成两年,始终没正经祭酒。小吏们欺上瞒下,招进来一群无赖子,大家合伙骗钱粮。姬无瑕来上任的第一天,门外无人迎接他,门内无人给他指路。姬无瑕自己把学宫内的格局摸了一遍,找到一间空屋子先住着。

    然后,他每日辰时来,酉时走,来了一句话不说,只在屋内看书。同时青箬买通了给学宫送菜的小贩,把学宫内的人事摸地门清。

    姬无瑕上任第七天,出钱请无赖子们喝了顿酒,让他们帮忙在学宫东面筑一个土台。筑土台又不累,无赖子们吃人嘴短,都去帮忙。土台筑好那天,姬无瑕向殷乐借了一小队兵,自己穿上鸡心领中衣、蓝黑二色的祭酒礼服、头戴玄冕,手握白圭,召集学宫众人在土台下集合。

    众人好奇地到场了。姬无瑕先登台而立,洒酒祭天地祭学宫,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无赖子们,素来和祭祀发生关系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当人牲;见到姬无瑕祭祀不禁心惊胆战。祭祀之后,姬无瑕立于台上,喊出几人的名字,将他们素日做的恶事一件一件说出,然后厉声道“你们的恶行,依殷律也当斩我身为学宫祭酒,当代你家祖先惩处你这孽子”

    士兵们早已受了交代,立刻窜入人群,把那几人押出来,捆好绑在祭台前,一刀砍下脑袋。血腥味刺激得无赖子们惊恐逃窜。青箬早已把大门管好。姬无瑕正色道“祭祀之时,岂容喧哗都给我站好”

    无赖子们两股站战地立住,姬无瑕立于台上,宣布了学宫的新规章众人依年纪、入学时间、学问深浅分出尊卑,尊者如父兄,卑者如子弟,等级严明,不得相侵凌。

    令下数日,秩序井然。又数日,稍有犯禁,说也怪,这犯禁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半大少年,每次犯禁都被抓,仿佛是专和姬无瑕作对。这样的无赖子身无长物,只有烂命一条,若把他们逐出学宫,他们就敢和姬无瑕拼命。

    一天,姬无瑕把那少年叫入房中,问他“是不是有人逼你犯禁”

    那人道“卖屁股的小白脸,凭什么问老子”

    姬无瑕心平气和“辱骂师长,扣你半个月的米粮。”

    那人暴怒起来,跳着脚开始一串花样翻新的辱骂。无赖子们长年在市井厮混,学的都是最下流的骂法。姬无瑕几次听得血冲头顶,想要一拳打翻这小子,但都忍了。

    这无赖子骂得口渴,眼睛四处寻摸,看到姬无瑕手边有一个盛满蜜水的精致漆杯,便抢过来一口喝了,喝完还把杯子塞进怀里。

    姬无瑕趁他喝水时道“你在家,也这么骂你爹娘”

    “我在家骂你爹娘”

    “知道尊重父母,你还算有点儿良心,不是个无可救药之人。”姬无瑕注视着无赖子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的,可我不同情你。倘有一个更瘦更小的人,你也会像别人欺负你一样欺负他。你这辈子只能过两种日子,一种是受欺负,一种是欺负人,同时害怕被人家报复。”

    无赖子眼皮一跳,指着姬无瑕又要骂。姬无瑕道“还有第三种日子,你不想听听吗”

    那人是野人,出生以来见到的贵族,若不打骂他,便是利用他。他被其它无赖逼着当出头鸟,心里也怕得很姬无瑕可是真正的公子但姬无瑕挨骂之后,一不生气,而不罚他,反而和和气气地讲道理。那道理让他心头突突乱跳,想“这鸟贵族说话还挺有意思。我再听两句。”

    姬无瑕道“第三种日子,就是天下之人,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上,尊老爱幼,互相扶持,天下像个大家族。上官、师长就是父兄,比你瘦小的人就是弟妹。你尊重父兄,爱护弟妹,别人也尊重爱护你”

    那人骤然受了刺激,眼珠迸出血丝,脊背如猫般弓起,扑向姬无瑕“去你妈的尊重他们”

    姬无瑕自腰间抽出木剑,三两招把人打倒在地。那人还想挣扎,姬无瑕跪在他背上,扣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道“父母养你,师长教你,忤逆师长就如忤逆父母。我若不打你,你便不知道对错”说着把此人进门以来犯的错一一讲明辱骂祭酒、抢夺蜜水、公然盗杯、袭击师长每讲一条,都说明该打几鞭。

    那人挣扎不脱,就用仇恨的眼睛看姬无瑕。姬无瑕唤来士兵,把人拖下去打。

    是夜,姬无瑕守在学宫,命青箬秘密盯住此人。后半夜,果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无赖把此人拖到后院,先抢走漆杯,再骂他对姬无瑕求饶丢了脸面,然后就是拳打脚踢。姬无瑕立刻赶来,用木剑把人全都打翻在地,厉声道“你们在家里,也这么打弟弟吗禽兽不如统统禁足”

    士兵涌进来,把打人者抓走。然后姬无瑕捡起滚落在地的漆杯,把那人扶进住处,给他上药。

    那人趴在床上,裸着瘦骨嶙峋、布满疤痕的脊背,死盯着漆杯。姬无瑕道“你想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

    那人道“什么事我可不替你杀人,也不当人牲”

    姬无瑕道“我要你读书。你会写一百个字时,杯子就归你。”

    那人愣了,随即破口大骂“你个鸟贵族,又想出什么招害我我不会上当的,你死心吧”

    姬无瑕道“我只是想让人人都过第三种日子。我把你当成子弟,你犯错,我该打你;可你受欺负,我也该照顾你。一家里最瘦小的孩子,能不多照顾吗”

    那人咬牙不语。

    姬无瑕道“人和人之间,不一定非当敌人,也可以当家人,这就是礼。若人人讲礼,就人人都不用受欺负。”

    上完药,姬无瑕走出房间,听见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嚎哭。

    后来姬无瑕后来才知道,此人名叫大头,是稚氏国的野人。他十二岁时,稚氏方伯的爱马去世,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有人在前面舞着两只丝绸仙鹤,惟妙惟肖,上下翻飞。部落里的人都跑去看,只有大头生病没去。

    那些人跟着仙鹤,一路赞不绝口,走进了马的坟冢。方伯下令封墓门,这些人便做了马的人殉。

    大头从此变成孤儿,四处流浪。他永远提防别人抓他去做人牲。

    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姬无瑕不知道。但他病好之后,性情大变,不但唯姬无瑕之命是从,而且不准别人说姬无瑕一个字的不好。

    姬无瑕又惊讶又高兴,惊讶的是周礼竟有这样大的威力,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收服了第一个人。接下来几天,他严阵以待,等着无赖子们的第二波挑衅。不料大头到处找人讲周礼,讲得许多人眼泪汪汪。他们统一地放弃了抵抗,愿意跟着姬无瑕学礼、守礼,过第三种日子。

    学宫周围的百姓也跑过来,听无赖们讲周礼,听得如痴如醉,听完还送菜送肉。

    姬无瑕感到一阵恐惧周礼只是他的习惯,如同一根用惯了的小棍子,可以打蛇、可以挑水、可以晾衣服。而他突然发现这根棍子,还能凝聚民心,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任何君王都顾及的。

    姬无瑕忐忑不安地回到鹿台,把事情经过禀告殷乐。殷乐也惊得目瞪口呆,良久后,却道“继续做吧,只有一点,这不再是周礼,是商礼,你明白吗”

    姬无瑕乖巧点头。殷乐才心满意足,把姬无瑕抱进怀里亲了亲。

    无赖子们耳聪目明,姬无瑕令他们搜寻真正的有才之士,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学宫越发兴旺,商人都对姬无瑕刮目相看,说他不愧是祖神看重的人。

    姬无瑕满怀欣喜,每次回到鹿台,都要摇头摆尾地把自己的成绩说一遍,盼着殷乐夸奖自己。殷乐不爱出门,长年在卧室里躺着,养的一身皮肉雪白阴凉。他一边听,一边指点其中关窍,听完后就让姬无瑕爬到床上,捏着姬无瑕的耳垂道“小无瑕这样能干,孤赏他点什么好呢”

    耳垂敏感,一揉就令姬无瑕浑身发热。他抱住殷乐,很害羞地道“赏他侍寝吧。”

    殷乐便摊开四肢,笑道“准了”

    姬无瑕怀着虔诚的心,一点一点剥开殷乐的衣服,像剥掉玉矿外层的石皮,把举世无双的玉肉暴露出来。殷乐的身体,是真正地完美无瑕,肌肤摸上去有吸力,乳`头和阳物也很好看。姬无瑕不是雏儿,但每次分开殷乐双腿时,都感到一阵颤栗。他清晰地知道身下之人是怎样地权利无边,心机深沉。尽管居于上位,他仍是被掌控地哪一个。

    殷乐已习惯被进入,腿间那个秘洞,稍加按摩就会张开小孔。姬无瑕缓缓地把自己送进去,立刻吐出一口气,仿佛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在殷乐心中的地位一般。

    随后就是劈开天地、日月同辉般的极乐。殷乐永远有新花样,一腿架在姬无瑕的肩膀上,另一只脚抚摸着姬无瑕的后背,脚趾头蜷缩着,趾甲从脊椎凹陷处刮过,令姬无瑕整片后背都麻了。他说着让姬无瑕面红耳赤的话,下面那处夹缩灵活,腰肢颤着能带姬无瑕去云海中的仙岛。

    射精的一瞬,强烈的快感从阳物爆发出来,如同一股热流,忽然沿着脊背、双腿推开,一直推到手指脚趾尖。快感像刷子一样,慢慢地把他全身都刷了一遍。然后他低头看殷乐,殷乐的小腹沾着精液,小腹急促地上下起伏着。好像抽搐一般。姬无瑕放下心,立刻去端来热水给殷乐擦洗。殷乐大概是经历过不少男人的,姬无瑕很想知道自己在这些男人之中,床笫间的表现能排第几。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问,最后又憋住。因为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所知的可怜的技巧都是向殷乐学来的,而且自己年少,那物尚未完全长成,在殷乐的众多男人之中不垫底就好了。于是他忍住不问。

    好在殷乐也不在意,每次做完之后,都一脸满足地抱着姬无瑕。二人咬着耳朵,交流一番朝堂和学宫的情报,然后便各自睡了。

    这一天,姬无瑕在学宫巡查,走到围墙边,忽然听见围墙外有两个小吏在说他坏话。学宫的规章越严明,小吏们越无油水可捞,于是一个个恨姬无瑕入骨。两人骂了一会儿姬无瑕,忽然笑嘻嘻道“他蹦跶不了几天了,费亚服一回来,嘿嘿嘿。”

    另一人道“陛下护着他吧”

    先前那人道“护着自己吧。费亚服知道他又偷人,非八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两人哈哈怪笑起来,渐渐走远了。

    姬无瑕心生疑虑,想陛下不是说,腿是废人祭断的吗,怎么是养男宠被费亚服打断的

    这天夜里,姬无瑕回到鹿台,鹿台冷清清黑漆漆的。于是姬无瑕蹑手蹑脚地洗漱一番,让宫人做了晚膳送上来,吃完自己洗碗擦桌子,然后就在客厅看书等殷乐。

    二更时分,殷乐回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很沉重。姬无瑕听着这声音有点心惊肉跳,立刻站起身,露出温柔笑容,做好迎接准备。

    门被推开了,姬无瑕早已站好,柔声笑道“回来了”

    殷乐眉心紧蹙,瞟他一眼,闷闷地道“嗯。”径直走回卧室,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孔。姬无瑕跟紧卧室,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用晚膳了吗”

    “不饿。”

    “陛下胃不好,多少用点,臣让人煮点粥”

    殷乐突然把枕头砸向姬无瑕,怒道“不饿你聋了”

    枕头砸到脸上,虽然不疼,但是姬无瑕的心口沉甸甸的,站在那儿,半天没动。

    殷乐又道“出去。”

    姬无瑕慢慢走出去。

    殷乐又道“门关上啊”

    姬无瑕把门关上,退出来,不料殷乐突然之间跳起来,重新拉开门,对着姬无瑕道“你摔门”

    姬无瑕不敢顶嘴,低着头不说话。殷乐更怒了,一脚踢在墙边的柜子上,把姬无瑕辛辛苦苦修好的柜子门踢得砰一声。

    姬无瑕心疼地吸了口气。殷乐道“孤是不是无理取闹”

    姬无瑕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何不改以前是臣不喜欢你,你心里烦,现在臣喜欢你了,你还是常常乱发脾气,可见当时那句话,是说来骗臣的。”

    殷乐气得抬起手。姬无瑕立刻抱头蹲下,防止挨打。殷乐又颤巍巍地把手放下,竟道“你说得对孤改。今日是孤错了,孤向你道歉。”

    姬无瑕几乎诧异了,抬头看殷乐。鹿台的灯光一向幽暗,就在那幽暗的光芒中,殷乐立在那儿,很瘦的一个人,影子却很大。他的五官都在阴影里,只有睫毛格外长,从阴影里挑出来了,是浓密的一小圈。那睫毛颤抖着,显示主人心绪烦乱。

    “孤也不打你了。要是孤再打你,你就还手”

    姬无瑕道“臣不还手。日后陛下生气时,臣一定少说话,不让陛下厌烦了。”

    殷乐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给你做饭吧。”说着,不待姬无瑕回答,便跑出鹿台,对着楼下的宫人们交代一番,然后又咚咚咚跑上楼,钻进厨房忙碌。

    姬无瑕被殷乐突然的情绪变化吓住了,还呆站着不动。殷乐就从厨房探出头道“你到床上躺着吧。”

    姬无瑕谨遵王命,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发呆。

    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声音不停响,殷乐走进又走出,而且一趟趟往楼下跑。把宫人们备好的材料端上来。殷乐腿脚不便,上下楼梯声音很大,姬无瑕总是担心殷乐会从楼梯上摔下去。但是他此时也不敢出去,怕殷乐一恼之下,抄起菜刀朝他砍来。

    渐渐的,水沸腾的声音传来,香气飘到了卧室。姬无瑕不禁坐起来,仔仔细细地嗅那香气。忽然卧室门吱呀一响,姬无瑕立刻躺回去。

    殷乐从门缝里露出一张脸,温柔地道“来吃火锅吧。”

    姬无瑕便走出门,见客厅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桌子上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锅,锅子中间一个小烟囱,周围都是汤,汤白白的,正沸着,枸杞、葱段、羊腿骨在汤里沉浮。

    黄铜锅的周围,摆着切薄片的生羊肉、菘菜、葵菜、荠菜、苦菜、青菜、莱菔片、囫囵鸡子。姬无瑕好奇起来,不知这玩意儿要怎么吃。

    殷乐把姬无瑕拉到桌边坐下,然后夹起一片生羊肉,在沸腾的白汤里蘸一蘸,鲜红的肉片褪色了。殷乐捞出肉片,另一手拿起生鸡子,在姬无瑕的碗里生磕一个,然后把肉片放在蛋液里,筷子交到姬无瑕手上“尝尝”

    姬无瑕一口吃了,惊得睁圆眼睛。羊肉鲜得要命,鸡子没有腥味,只有清香。他这一生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

    “好吃”殷乐紧张地问。

    “嗯嗯嗯”姬无瑕含着羊肉,用力点头。

    殷乐笑起来,悄悄吐出一口气,坐在姬无瑕对面“吃吧。”

    姬无瑕也不客气,立刻大吃起来。他是吃过晚饭的了,但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哪有吃饱的时候呢他不停地涮羊肉,捞羊肉,殷乐就在对面吃点素菜,嘴角带着笑,说道“孤第一次吃火锅时,也差点儿把舌头都嚼了。以前,先帝每年冬天都给孤做火锅,还说这儿材料不全,没有辣椒芝麻酱。要不然滋味更美。”

    这滋味已经美极,还要更美,不连舌头都嚼了吞下吗姬无瑕没空回话,狼吞虎咽,几次烫到上颚。一桌子菜,他吃吃停停,竟然真的全都吃光了。殷乐又到小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一盘切成细丝地雪白的面,下进锅内。涮过羊肉的汤把面条烫熟了,殷乐盛出来,加上盐醋,又是极美的滋味。姬无瑕于是振作精神,继续吃面,把胃里仅存的空隙也塞满了。

    鹿台暖洋洋,把人间疾苦都关在外面。姬无瑕看着殷乐,心像泡在一锅蜜水里,甜甜地快要熟了。

    他大概是吃饱了饭,脑子不好使,开口竟问“陛下今天怎么了”

    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立刻闭着嘴,脸色惨白地看殷乐。

    殷乐吃惊地打量他,语气复杂“你很怕孤”

    姬无瑕连忙摇头,又觉得不对,君王之威,他应当是怕的,于是又点点头。

    殷乐道“孤的脾气那么差吗”

    姬无瑕笑起来“也没有,臣都习惯了。”

    这又是一句蠢话,仿佛是坐实了殷乐脾气不好。殷乐却罕见地没有暴怒,只是极诚恳的道“孤会改的,和你在一起后,孤一直在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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