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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晚泽 第4节

作者:苏子由 字数:24258 更新:2021-12-31 04:18:52

    “恩。”

    接着,沈云连发了几日的高烧,他知道是酒喝多刺激到身体。但是他总觉得璟泽好像很愧疚。

    汤县虽是一处小县,山水环绕,天然之意,处处可闻。冬春交接,惊蛰方过,万物复苏。沈云虽发着寒热,仍然舍不得这美景要出门。璟泽无奈,放心不下,便要同去。两人骑着墨雪,游目骋怀,一路到了郊外。

    “宁哥哥,你现在武功如何了”沈云不知怎么地,两人一马,突然想到了幼时希望璟泽成为江湖大侠的事,侧过身子,向身后的璟泽随口问了句。

    璟泽轻笑一声,蓦地抱起身前的沈云,纵起轻功就飞了出去。“保护云儿是足够了。”风声里裹着这句话传到了沈云耳中。

    沈云紧了紧抱着璟泽的手,抿起嘴角。璟泽在一处山包处,翩然落下,站在此处正把山景一览眼底。那山上,四季常青的树,开到荼蘼的寒梅,初绽白洁的梨花,构成了这冬春之景。

    此刻,两人心下无事,潦水寒潭,烟光暮山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心境,以后的数年里都不曾再有过。直到夕阳西下,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b蘇子由

    第17章 第十七章

    十七、

    二月二十,宁王李璟泽携京畿营十万兵众凯旋回朝。十里红毯,泰安帝亲自自城门口迎。莫大的荣宠,除了当年蒋雄拿下鄞州三城击退戎狄班师回朝才有过。十二门礼炮分设两边,接二连三地轰响,衬的街头热闹非凡。百姓们站在长街两边,看着这少见的隆重典礼,窃窃私语个不停。

    璟泽御前解剑,领着十万兵众,跪在泰安帝面前。

    “天佑北离,父皇洪福齐天。”

    “陛下洪福齐天。”众将士应声附和道。

    泰安帝亲自扶起宁王,“来人,赐酒。”

    这日的阳光热烈地有些刺眼,沈云眯着眼,看到在旁的墨雪微微有些不耐,似是厌烦头上的大红绸。他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墨雪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这马,大概与他一样讨厌极了这些。

    宫里的庆典持续了一天一夜,及至结束,沈云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独自回了相府,发现相府挂起了满门的缟素。这才知道,西南粮草之事,皇帝大怒,命大理寺少卿张铮彻查此案。张铮抽丝剥茧,上了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为首的正是安王。

    西南战事本就是泰安帝心上的一块伤疤,战事吃紧,还发生如此荒唐之事,如何不怒加之戚家世代忠良,不结党不营私,奏折来后,泰安帝更加雷霆震怒,即刻下令削了安王的爵位,贬为庶人,余党一盖革职,终身不再录用朝廷。

    沈方正是其中一员。大夫人听到沈方终身不能再入仕的消息一蹶不振。而沈梦听到安王被削爵,气急攻心导致小产,身体一落千丈,没几日就去了。大夫人受不了这一而再的刺激,没多久也走了。

    沈云虽对沈家没什么感情,仍是不甚唏嘘。他去灵堂给大夫人上了一炷香,端正地叩了三个头。他曾因着自己娘亲之死,对大夫人从未叫得出口一声“大娘”,如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最后都化成一抔黄土,随风而逝。

    沈复神思恍惚地穿着素服,坐在厅里。沈云问安之时,他亦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看着这位曾经狠心抛弃自己的父亲如今的样子,华发丛生,雪鬓霜鬟,垂垂老矣。这短短几月的时间仿佛老了十岁,不复是他走时那老成持重的宰相。

    沈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扪心自问,当真不曾怨过父亲么。他也曾幻想过父亲抱着他玩耍,教他读书写字,幻想过母亲为他灯下补衣,为他做饭布菜,然而这些常人的天伦之乐于他都是奢望。

    他回来,是放下了对母亲之死追究的执念,放下了对父亲薄情的芥蒂。朱门大户之下,他过的隐隐忍忍,故作洒脱,离情去恨而冷眼旁观。他深知自己只是沈家一个多余之人。

    曾经门庭若市的相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皇亲国戚如何,圣眷隆恩又如何,雕龙大座上的一句话,足以颠覆一切。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风云变幻,波诡难测。你方唱罢我登场,斗争无休无止。前番翻云覆雨的弄潮人,如今却只能悲坐在此泣对牌位,这样还及得上那些过着荒斋小酌,清欢有味的普通人家么

    可他对着沈复,隔着一十八年的空白,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言。心下重重哀叹,嘴上只简单说了“父亲保重”。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当日离去之时,只因放心不下心中唯一的牵绊,尚且潇洒,如今归来见到沈家的结局,想到沈复苍暮的样子,不免心中有世事无常之苦,加之如今身体欠佳,再也无法重思营汲,留下来是给璟泽平添了后顾之忧。可若是走了,璟泽往后的处境必定不如当初那么轻松,他一个人是否应对的过来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也是七上八下,没有决断。没想到,隔了几日圣旨就下来了擢沈云为吏部尚书。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这样也好。只是在太医院领闲职,喝花酒的逍遥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安王贪墨一案,牵连甚广。要说重臣里受影响最深的,当属相府。沈复虽未参与进这场泼天大案中,但因着一双儿女皆与安王有要紧联系,他的地位亦是岌岌可危。谁知,当初诨名在外的相府三公子,走了趟西南,就立了大功,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官拜正二品。

    相府就此又稳住了地位。原本安王走后,应是瑞王一党独大。但不知为何,并未出现此种局面,反倒是许多朝臣开始摆出中立的态度。如今宁王带着军功归来,局面就又逐渐微妙起来。

    “恭喜云儿高升。”沈云在走马上任前,终于和璟泽见上了一次面。璟泽回来后,宁王府夜夜灯火通明,来人络绎不绝,十分忙碌。沈云不便来找,何况自己也是千思万绪,因此两人回京后一直未曾见上面。

    “我要去国安寺求个平安符。”沈云愤愤地说道,顺手折了一枝白樱下来。

    “”

    “吏部前任尚书因安王贪墨案落马,再前任尚书因科场舞弊被革职,再再前任尚书因卖官鬻爵被抄家这个位子上善终的尚书还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沈云痛心疾首地说着。“不行,一个平安符不够,我要多求几个。”

    “嗤”璟泽见到沈云这般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云儿,你若真不想做这个官,过段时间”

    “别,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如今风头正劲,做什么都无数双眼睛看着,不要为了我妄动关系。”沈云打断璟泽,说道。

    “何况,我沈三公子还没正经做过官,做个吏部尚书过过官瘾。”随及,抖抖腿有些无赖地补充道。说话间,他找了个素净的花器,把刚刚折下的白樱细心的插在里面,摆在桌上。沈云做这些事总是格外的认真上心,不厌其烦。

    所以璟泽知道的,沈云重烟霞轻权势。他爱山间的清风明月,爱四季的霜风霁雨,爱河川的草木荣华。他若真想做官,凭他相府三公子的身份,早可以和他大哥一样,在父亲的安排下入朝为官,凭他的聪明才智,早已是朋党中的肱骨。

    这个人,这个人是为了他,才愿在朝堂的大漩涡里,浮沉不由自己,隐忍不问前路。

    过了两天。

    “喏,给。”璟泽趁着夜里,穿着夜行衣摸进了沈云的院子里。沈云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夜里只有一些虫鸣声似近又远地听得分明。

    “什么”沈云十分莫名其妙地拆开了璟泽递过来的纸包。

    “你真去了。”沈云扶额,原来纸包里包着十来枚平安符

    “恩,带着。”璟泽别开眼,脸上露出一抹羞色。他不信神佛,只是为了沈云,他不得不以十分的虔诚踏进庙门。

    “恩带着”沈云说着,把平安符都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匣子里。

    吏部原属安王理辖,自安王被废,这块势力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来了这位态势不明的新主子,吏部众人对这位新尚书也是态度暧昧。沈云接旨之时便明白,若是在这个位子上公然支持璟泽,未必不能引导朝中一些人的态度。可璟泽至今并未流露争储之意,他明着依附或许会坏了璟泽的部署。

    于是,面对态度暧昧的众人,沈尚书充分表现出了一位依仗父亲权势,实则全然不懂官场的纨绔官二代。天天打着哈欠来吏部点卯,点一到就准时走人,去干吗去遛鹦鹉。某日,沈尚书上街,一眼相中一只虎皮鹦鹉,买了下来。虽说鹦鹉根本不用遛,只不过沈云觉得长得这么好看,不拿出去献有些可惜。于是,每天从吏部进进出出就带着一只鸟。

    他用心地教了这只鹦鹉一句话,然后把它挂在门外。这句话是“等等,等等,沈尚书在忙。”这位新主子如此荒唐闲散,两位侍郎看不下去,几番劝诫沈云要尽早谋划,沈云都打着哈哈假装听不懂,心中警惕起两位侍郎。众人看着这位新尚书似乎也是混日子的一位闲人,想着大概也就是医术有点说法,政治是不行的。

    沈云装起这等无能的样子,可谓是得心应手。实则,他暗中留意吏部上下,对吏部众人背后之人也都摸得清清楚楚,更是借着职位之便,遍阅朝中大臣的履历背景,对朝中态势越来越明了。

    这段时间,他从不饮水,杯子里装的永远是参茶药茶。做官一事劳神伤心,他身体不佳,只好靠些外物吊着精神,他打小就讨厌参味,刚开始喝的时候难受的脑子里一抽一抽的,过了段时间才渐渐好起来,不过对这味道始终喜欢不起来。

    自他上任后,几乎与璟泽断了联系。只因朝中一度盛传沈云为宁王心腹。尚书之职,乃是宁王为自己心腹所谋他很郁闷,他倒是想成为宁王党呢可是璟泽简直打定主意不让他沾染朝中污糟,到现在为止他连璟泽的一点布置都不知晓,还宁王党他说不定知道的事情比宁王府的下人还要少。

    只不过由于他近来表现十分“出彩”,吏部做事渐以拖沓出名,终于让众人觉得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是个不知轻重的贵公子。那与宁王走得近的传言应该是假的,哪个王爷会养这么个只会赏花遛鸟的闲人,不是在吏部打瞌睡,据说就是在尚书府打瞌睡

    于是过了段时间,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原先的那些鸡鸣狗盗潜规则也都出来了。沈云等的就是这一天,冷眼看着群魔乱舞。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写作蜜月期写起来简直太艰难了五个小时憋出一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十八、

    年轻无为的沈尚书很烦,因为尚书府的门槛快被来说亲的媒婆给踏破了。最近回家,天天脚上跟挂了俩大铁球似得,门都要跨不进去了。他自从当了尚书就搬出来住了朝廷配的府邸。关于选府还有段小插曲。

    当时,管这事的官员见沈云家世显赫,又据称与宁王有密切联系,便选了一座地理位置极佳又正气又合乎身份的居所,以示讨好。结果沈云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就跟人说要换套小点的,意思自己受之有愧,这种府邸要留给劳苦功高的老臣。实际上,是因为沈云一进那大房子的院子里,东西南北的不认路这官员倒是大吃一惊,沈三之名他早已风闻,以为是房子没合这位主子的心意。

    于是又拿出几张营造图纸给沈尚书看,沈云拿着图纸像模像样的看了一番,就选了套方方正正的府邸。管事的一看,图纸根本拿倒了,而且选中的房子是给正五品的臣子分住的,沈云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规格低了揣摩了一番,觉得自己没出篓子,就算要怪罪也不会怪罪到自己身上,就给他换了这处三进的宅院。

    沈云开府后,逐渐成了京城媒人关注的对象。不及弱冠,官拜正二品,可说是平步青云,身后又是正一品的当朝宰相父亲,家世显赫。再看长相,虽有些文弱,但也是仪表堂堂,没话说的。虽然过往有混账的名声,但那是年轻不懂事,于是京城里很多世家夫人都动了心思,想把女儿许给这位尚书大人,攀结丞相一门。

    原本娶亲一事是父母之命,可沈复自从家中变故后除了朝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断了交游,隐约有些避世的念头。于是,媒人们都来了尚书府,请尚书大人自行选择。

    沈云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来人,实在是烦不胜烦,又不好没由来的发火。落到最后,自己只能从尚书府的后门进出,府里的闲杂来人教苍竹全部应付打发掉。想他堂堂尚书大人,沦落至此若是躲甚么仇家,也还说得过去,这躲媒人算得什么名堂但就算如此,还常有不死心的,蹲守在尚书府门外,伺机而动。

    春去秋来,匆匆就这么几个月过去了。尚书府里。

    十月初十,是沈云十九岁的生日。然而,忙的焦头烂额又被堵的心力交瘁的沈尚书实在是没精力过了。这天沈云穿着家常便服,累得躺在房间靠窗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以为是又是谁来找。

    “苍竹,放过你家少爷我把。不见不见,谁都不见。就说少爷我身体不舒服。”还没等来人出声音,沈云已经开始念叨,想了想,又补了句“随便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沈尚书如今好大的官架子。”一听这声音,沈云连忙坐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几月未见的宁王,璟泽走到紫檀木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皱了下眉,还是咽了下去。嘴里发苦,沈云这杯里的是药茶。

    “云儿,你病了怎么喝这个”

    沈云拿过桌上另一个壶,给璟泽倒了杯清水,说道。“没病,深秋进补。”

    “”璟泽端起杯子,把嘴里的苦味漱了漱。

    “沈尚书我劳心劳力,需要补补身子,宁王殿下要不也多来几杯补补。”

    “多谢沈尚书美意,本王身体康健,尚且不需进补。倒是尚书大人,近几个月来把吏部治理的名声在外,确实辛苦。”

    “”

    璟泽得意地一笑,沈云撇了撇嘴,嘴角的酒窝透露着主人的不甘。他和璟泽对弈,从来没赢过,就算用上各种不光彩的手段,也只能保证略输几子。他和璟泽打嘴仗,也几乎没赢过某些时候,沈云真是怀念当初那个刚救回来怯生生的璟泽。

    “不见谁呢”

    “恩闲杂人等。”沈云一听这问话,有点心虚。

    “是那些求亲之人吧。”

    “你怎么知道”

    璟泽回来后,宁王府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自有要提前表忠心的臣子。他忙着应付,抽不开身,又不敢贸然来访。朝中那些流言,他都是知道的。所幸沈云与他有默契,两人便以鸿雁尺素来往,虽总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只要看到沈云的字,璟泽就心里欢喜。

    他暗中派人关注沈云,接到消息来报都忍不住脸黑一层。

    “京城盛传新晋尚书沈云沈大人家世显赫,又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医术高超,还会怜香惜玉”

    “什么怜香惜玉我有过吗”

    “重点是这个吗”

    “是啊,我哪里有过怜香惜玉”沈云怎么没听出璟泽语调奇怪,但他打算装傻卖呆。

    “我怎么知道,云儿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么”璟泽咬牙切齿,这个笨蛋还没听出他的意思。

    “”这装傻好像也没装对,沈云思忖着,在想怎么接话。

    “没有没有,我哪有怜香惜玉,我都给挡了回去”他摆摆手说道,说完又觉得不妥,好似自己在炫耀一般。“也没多少人”似乎越描越黑了觑着眼看了眼璟泽,自己已然有些心虚。

    沈云清了清嗓子,“今天来有事吗”

    “怎么,没事不能来找你吗”璟泽没好气地回道。

    嗗着看了眼璟泽的脸色,沈云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

    “啊,我有份东西正好要给你。”说着去了书案前,把藏在落地花瓶里的一封密折拿了出来。“喏,不过还没理完。”

    璟泽打开一看,竟是一份完整的对朝中诸臣的分析。沈云这几个月遍阅朝中众人的档案,加上他从小过目不忘,许许多多庞杂的信息在他脑子里被他捋出几条线,做出来一套详细的解析,含着每个人的背景党群,朝中的政务关系。

    “还没全部好,这里是全部京官和各地巡抚,待我这份具结后,我要再做一份江南道的,我料想这两年里,江南必定有事。”沈云边说边偷偷地观察璟泽的脸色。

    原本他是想等全部做好之后,再交给璟泽。刚刚那么一搅,他也只好提前献出殷勤。只是璟泽低着眼,沈云什么也看不出。璟泽抬起头来之时,沈云立马别开眼,没遮住眼里偷看理亏的慌乱。

    璟泽突然拦腰把沈云抱坐在他腿上,将脸埋在沈云的锁骨处。沈云一惊,不知所措。“别动,让我抱会。”说话间呼出的气弄得沈云身上痒痒的。沈云闻言,只好任由璟泽抱着。

    “云儿真的要娶亲吗”璟泽的声音从锁骨那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的颤抖。沈云愣了,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娶亲啊。

    “不娶好不好”

    “我从未想过要娶亲啊”沈云仔细想想,他对璟泽的心意从未挑明过,璟泽对他是否如他一样,他不敢确定。只是,这般模样的璟泽他不忍心,若是若是他一厢情愿,也罢说出来吧,若真是也好绝了念想。

    他扶正璟泽,托着璟泽脸的手微抖着,见到璟泽眼眶略红,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看在璟泽眼里,说道,“我不会娶亲,我喜欢你,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你,做你的臣子也好,做你的朋友也好,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只有你。”

    他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别开眼,不敢面对璟泽的回应。年少相交之时,两人都是懵懂的年纪。璟泽走后,沈云原以为只是少了一个玩伴,直到他年岁渐长,才懂得那样的牵肠挂肚失魂落魄是情,是纵生死也难却的情。

    可是沈宁的身份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生在皇家,这辈子由得了己的事情有多少相府三公子,当朝亲王,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身家背景,纵使他无畏自己相府三公子的身份被人诟病,可是璟泽呢于是他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以友人的身份随在他身侧。

    直到今日,他听到璟泽那近乎哀求的语气,终是将深埋心底的那些话说出了口。

    璟泽一听这话,狠狠扣住沈云的肩膀,“云儿,你说什么”

    “我我”那样的话,沈云只积攒了说一遍的勇气。

    只是还未等沈云再说出口,璟泽已经吻上来了,狂风骤雨般得急切,像是要确认什么。沈云被吻得晕头转向,心跳如鼓,身体却失了力气,葛藤一样紧紧攀附着身后。他犹如被一阵巨浪拍打着小舟,无法掌控帆桅,只能随着风浪东西。又像是落在棉花堆里,眼前花白一片,身体绵软的不知轻重。当璟泽叩开他的贝齿时,他慌然无措,粗笨地回应着

    这个吻如此绵长而热烈,直到两人分开,沈云如涸泽之鱼,靠在璟泽怀里喘息不定。

    第19章 第十九章

    十九、

    对李璟泽来说,他的人生唯一的变数就是沈云。这个人,在他九岁那年,施施然走来,带着清洁的爱,给了他人世间第一份没有机心没有算计的感情。当他离开之时,他不再是卑微的苟活于世,而是有了清晰的活下去的目标。

    那三个月的生命仿佛是一道分水岭,往前是幽微惘然,往后是隐忍坚强。他受的所有的苦,都因为这个目的而变得不那么苦,后来再看倒像是一段段值得玩味的记忆。相隔十一年后的重逢,最大的惊喜莫过于你心里的人真的长成了你曾幻想的那样。

    然而,这样的人注定是土里的明珠,掩不住的光辉。所以,当璟泽收到第一份尚书府去人求亲的消息时,他心里,时隔很多年,又一次掠过了惊慌。他忽略了这样的事实沈云已到了适婚之龄。沈尚书,相府三公子,这样得人心的地位他认真审视沈云对他的感情,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他始终没有攒起跨进尚书府大门的勇气。他的自怜自哀,原以为已经消逝了的,终于又一次慑住了他全部的心神。终于,他等来了沈云的生日,这个他放在心里独自庆贺过十一个年头的日子。所以,他来了,给足了自己借口。

    沈云的话,不在意地,却让他字字诛心。他害怕卸下自己的防备,卸下那脆弱伪装成的铠甲。他满眼发涩,看着沈云递的疏奏,心里并没有好起来。他以为,那不过是来自一个朋友的帮助。

    东边日出西边雨,那一番告白,终是雪霁天晴。

    “你今天找我有事吗”沈云缓了一阵,终于找回了神志。

    “给你过生辰。”

    “我都忙忘了。这一下我也十九了。”沈云不禁感叹道。

    他靠在璟泽身上,仰着头,继续说道。“这样算起来,明年我就到及冠之年了,你帮我带冠吧。”

    “好。”璟泽含笑应着。

    沈云叫苍竹弄了几个简单的菜式,然后叫府里下人给他去城东的酒肆打了半斤白酒。两个人,闲话家常地,吃了一顿昃食。这么平常普通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却都是极为难得的。

    沈云从容地倒着酒,只是璟泽有了前车之鉴,深怕沈云再喝过头病了,几乎是心悬着在陪酒。沈云微微有些醉意,瞟了眼璟泽,突然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得,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没走两步,被自己绊了一下,眼看要摔个狗啃泥,被璟泽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小心别喝了,又要醉了。”

    “嗯我就再喝一杯。”沈云刚刚那一眼下定的决心被自己一绊绊没了,想要再来一遍。此刻被璟泽抱着,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跳伸手胡乱一抓,没抓到酒杯,倒是一手要抓到菜里。

    璟泽堪堪截住了。“哎你啊唔”话没讲完,沈云突然亲了上来。相比于喝醉的不省人事,这半醉半醒的状态下人是最大胆最有气魄的。

    沈云的吻如他不知所措的心情一样胡乱没有章法。但是,璟泽依然是如此的措手不及。及至他反应过来后,两手搂住沈云,慢慢地引导起来。月色明暗,璧人沉醉。沈云悄悄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月下美人,手缓缓摸进了美人的衣襟里。

    触到皮肤的手带着一点微凉和颤抖,璟泽倒吸了一口冷气,瞬时起了反应。

    “云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捉住了沈云的手,呼吸不稳地说道。上次趁醉得手,他颇有些问心有愧。这一次,他怕沈云又是醉后无知。

    沈云不知该回什么,一下脸红透了。他有些赧然却又清明地看了璟泽一眼,无声地应着。

    这一眼在璟泽来看,是千种风情。

    璟泽忽地抱起沈云,往房里走去。“这可是你招我的。”

    沈云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混沌。他见璟泽笑的荡漾,颇像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自己甫一翻身,尾椎一阵刺痛,不禁想起了昨晚的纵欲,顿时脑袋像被天雷劈了一样糊了。

    璟泽很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起身,他侧着身看着身侧之人,脑子里不自觉地一遍遍回味昨夜的滋味。

    “云儿以后都是我的人了。”璟泽吻了吻沈云的鬓发、双目、眉角、鼻梁、两颊,最后一个落在了嘴角。

    “恩,其实一直都是。”这话搞得璟泽差点又想禽兽。

    沈云醒了没多久,又累的睡了过去,结果最后璟泽陪着他在床上躺了一天。这一天,没有世俗的约束,没有礼教的枷锁,没有朝堂的争斗,是如此的闲适,闲适地让他们不再是宁王和尚书,而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夫。

    “我们好久没这样了。”

    “嗯”

    “小时候,我们也像今天这样。”

    “恩,没变,我永远是云儿一个人的宁哥哥。”

    “那要是以后你娶亲怎么办”

    “我不娶亲。”

    “这事你又说了不算。”

    “我李璟泽在此发誓,这辈子只有沈云一人,若有负于他,天打”

    沈云捂住了璟泽的嘴,“够了。”

    璟泽见沈云一脸心切,地舔了舔沈云的手心,舔的沈云一阵心乱。

    沈云想了想,说“我沈云今日也在此发誓,此生此世只爱璟泽一人,若有负于他”他捉住了璟泽捂上来的手,“万劫不复。”

    他能给的,他都会给。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老地方看。

    晚上还有一更。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二十、

    要说皇子里命最不好的,当属七皇子李璟清。他是皇子中唯一拥有最正统出生的,生母是以德情端庄闻名于世的德庄皇后。只不过,天生是个残废,不良于行。

    德庄皇后在生李璟清之前误服了妇人下胎之药,那时候璟清在肚子里八个多月,太医也说只能想办法尽量拖到足月。民间有俗话,活七不活八。结果,还是不到九个月就早产了。

    璟清生出来的时候,除了有些不足月的孱弱,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到了学步的年龄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双腿着力。皇帝对这个天生残疾的孩子自然是多了几分怜爱。甚至于觉得亏欠了德庄皇后,想再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可惜德庄皇后自生了璟清以后,不愿再有所出。

    对璟清而言,他就这样在夺储之争中早早地出了局。

    他在皇后膝下养到了三岁,一直多灾多病,皇帝为此亲自上天台为璟清祈福,又请护国寺的得道高僧来念经,依旧没什么起色。再后来,德庄皇后忍痛把儿子送出了宫,让他跟着一老道四处云游,璟清的身体才渐渐康健起来。

    这日,沈云准备要去静王府给璟清施针。原本静王的一应医案,都是由严煜负责,只是近日严煜告假回了落冥山庄,这才拜托沈云。

    沈云被静王府的管家引着进了府。越走越发觉得,此处安静清幽的不似一座王府,倒像是一座古刹。院落的格局十分的简单大气,杂种着松竹梅,和极少的一些四时花卉,引着一条渠。阳春三月,水波粼粼,却还带着些冬日的寒意,梅树光秃秃的虬着枝丫,地上倒有些冒了头的竹笋,和一些半青不绿的竹叶。唯有那松树直挺挺的立着,仿佛这四季的光阴来去与它无关。

    璟清住的院子也是一处竹园,桌椅板凳一应都是竹子做的。沈云进去的时候,璟清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那个背影,沉静地与这一室的青绿,融在一起。

    “微臣沈云叩见静王,受太医院严太医所托,特来请针。”

    “沈大人快请起身。”璟清闻声,推着轮椅,转了过来。

    很多年后,沈云依然能清晰地描绘出两人初见的样子,并不是刻骨的,只是让人想着便无端的心安。璟清的容貌并不如璟泽那么精致,可是眉宇间那股端凝沉稳之气,如深潭静水,望之令人心安。也许是跟着得道高人四处云游,他温润如竹,清泠静谧,却并不让人觉得疏离。

    这一瞬间,沈云突然想起了白云居里的岁月,想起了他曾经坐看云起时的自在,落花人独立的孤幽,想起了另一个自己。

    “沈大人,在想什么”

    “噢,抱歉,微臣想起了一些往事。”

    “是什么样的往事”

    “一些微末之事,不值一提。”沈云露出了一个豁达的笑容,接着说道。“可否容许微臣请针”

    “嗯,那就麻烦沈大人了。”璟清说着,将手腕翻了过来,方便沈云问脉。

    “殿下身体并无见碍,微臣只需例行行针,帮助疏通经络即可。只是眼下还是春寒料峭,容易着凉,殿下请注意保暖。”

    “多谢沈大人,本王会注意的。”

    沈云下针之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没有注意到璟清看他的目光。

    “好了,殿下。”

    “辛苦沈大人了,留下喝杯茶吧。”

    “好。”沈云到确实是有些渴了。

    沈云端起茶杯,只觉一股扑鼻的淡香,细细的品了一口,惊喜地说道,“珍红。”他自西南回来后,就不曾再喝过任何茶,因茶伤胃。

    “沈大人厉害,居然一口就喝出来了。”璟清带着几分赞赏。

    “恩,珍红难得,这茶产量极少。芽叶肥壮,条索争气,金豪显露。泡开的珍红只有淡香,入口温和,回味悠长又绵远。细品之下,又会有甘甜清爽之感。这茶即使是冷后,依然水色不浑。况且,珍红极为难得啊。”沈云如数家珍地说着,他本是爱茶之人。遇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好茶,更懂珍惜。

    “茶可以助诗性而云山顿色,可以伏睡魔而天地忘性,可以倍清单而万象惊寒。沈大人是懂茶之人,配得起这茶。”

    “殿下过奖,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牛饮罢了。只我从来都觉得茶中亦有万象乾坤。”沈云看着杯底的珍红叶子说道。

    “大人所言不错。这茶也需大人这样的知音才能赏透,不妄它在凛冽高山上长成的一番用心。”

    以茶会友,两人相视笑了笑。

    沈云来前,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七皇子的事情。他倒和许多人看法不同,并不觉得这位天生不良于行的皇子多么可悲。自古都是福祸相依,不能走也未必不是福气,他的哥哥们每日都要疲于应对明争暗斗,而他却因为早早出局,云游在外,一直都是平安喜乐的。

    或许人的本性对那些自认为的弱者总是充满了同情和宽容。皇帝对这个儿子格外的恩宠,几位哥哥也总是定时来嘘寒问暖。兄友弟恭,父母双全。比起璟泽,璟清的命其实算很好了,起码他有足够的爱和关注。

    那日以后,沈云除了固定的看诊,都会与璟清论上一会道,或者静静地品一杯茶,又或是一道抚琴谱曲。两人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享受于与彼此相处的简淡蕴藉,安静清扬之感。

    与璟清在一起,常让沈云觉得时间慢了。喝一杯茶的时候眼中只有那一杯茶,抚一曲琴的时候心里只有那一曲的调,这种感觉在他离了白云居以后很久都没有过了。

    对璟清来说,他三岁离开母亲之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师傅教他修道,以道心去抵御身体的疼痛。他始终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方式来圆融地解决生命里这先天的残缺,只是渐渐地养成了一片恬淡的性子后,他似乎与自己的身体找到了微妙的相处之道。每年,他只有过年回到皇宫,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与父母相见的日子。

    宫中众人看他时那哀悯的目光,感受到父皇对他与众兄弟不同的怜爱,感受到母后见到他痛苦又喜悦的矛盾。生性敏感的他,感知到这些是胆怯的。随着道心日增,他明白了这些目光的含义,亦不再胆怯,只有心如止水的淡然。他十七岁时,师傅羽化,告诉他,唯有道心如一,才能心如止水。

    他原本并不想回京,只是念及母亲的亲恩未偿,多年不曾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才不得已回了宫。回来后,父皇见他性子安静,给了他静王的封号。叫他选府邸,他选了这么一块清静的园子,朝臣们看着这位没有实权没有希望的皇子,到也没有烦扰到他。府里的常客也只得严煜这么一位,每周都要来给他请脉行针。

    严煜告假前,来知会了一下他,告诉他接下去的两个月会拜托沈云来给他行针。似是怕他担心,提及沈云时直说医术在他之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清浅地笑着安慰严煜,不必担心。我这身体,虽活不好,也死不了。这话是十八年痛苦积累出来的淡然,含着他对这个残酷不公世界的谅解。

    璟清不曾关注过朝政,但对沈云之事,略闻一二。他们同年而生,有着近似的命。丞相庶子,因命理之说,自小被寄养在外。十八年后,两人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模式回归曾经充斥着恶意的出生之地。一个隅居避世,一个流连尘情。那日,在皇帝的寿宴上,他也曾留意过沈云。诨名响亮,真的是那个坐着百无聊赖的沈三公子的本貌么。

    初见沈云,一袭青衣,面容可爱,一双丹凤眼大而圆,让他想起了师傅观中常来吃食的那只白狐狸。可是沈云下针的时候,果断又沉稳,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浑身的气质都是一个让人信赖可靠的杏林高手。奉茶之时,他未曾想到沈云竟是如此懂茶之人,顿时生出了流水知音之感。

    他开始期待每一次沈云的来访,越来越沉浸于和沈云在一起的时间。与沈云论道,奏乐,品茗,每一件事他都要细细的回味。沈云说的每一句话,对他露出的每一个微笑他都要铭刻在脑海中。

    熙攘人世,他找到了机趣相契,想要珍视之人。只是沈云走神的时候露出的温柔微笑和眼底里那不自觉的柔情,让璟清明白自己已然晚了一步,落于人后。他满心的苦涩,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心底无数遍百转千回的叫着云儿,面上却还止乎礼的唤着子逸。

    他修了十五年的道心,此刻都抵不上沈云的一个微笑。他想,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陪着沈云,把这无妄的爱恋埋藏在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谢谢面包茶的地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泰安三十三年,在北离的史册上并不浓墨重彩。然而,看似平静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缓缓前行。相彼雨雪,先集维霰。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这年,泰安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十日的早朝里总有一两日是休朝的。经过这么些时日,朝堂之上,宁王开始与瑞王平分秋色。只是圣意难测,储君之位依然高悬。

    这年,江南道爆发了三十年难遇的大面积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瑞王自动请旨,去江南治水。朝中多位官员应声附和,直道这是为民请命之举。这一场戏落幕,泰安帝下了圣旨,瑞王即日出发。

    宁王府。

    “江南这次水患应该和堤坝年久失修有关。”

    “恩,我这位大哥原本就把持着江南一块的朝政,这次去少不了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不过江南道台周庸人如其名,是个草包。江南是富饶之地,每年他贪墨了大笔税款,上供给瑞王活动关系。”

    “云儿,你怎么这么能干,这都查到了。”璟泽挑眉赞道。

    沈云瞥了眼璟泽,“你不都已经查到了么”

    “恩,可我就是喜欢看着云儿凡事都为我打算的样子。”

    说着又把沈云揽过来抱着。自从两人挑破了窗户纸,私下相处起来,耳鬓厮磨常有,搂抱调戏不在话下。只是沈云顾忌璟泽的处境,劝告璟泽做长远观,不要多作交游。璟泽觉得有道理,便每晚夜深之后摸进尚书府里

    “我猜想这次瑞王过去,周庸已经给他打点好了,不日就会有给瑞王邀功的折子上来。你有何应对之策”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这位大哥也不见得真的治得好水患。”璟泽边说,边落下一枚黑子。

    “”沈云觉得他的宁王殿下永远老神在在,他不用再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云儿,你又输了。”璟泽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里。

    “我看看。”沈云仔细斟酌了一下棋局,“哦,是从这里”说着,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把那位置后下的全部棋子拨下了棋盘,“我应该下在这里。”

    “云儿,你又耍赖。”

    “刚刚在聊天,分心了。”沈云淡定地补充说道。

    果然,正如所料。瑞王下江南后两个月,周庸就递了折子上来,宣扬江南官场上下在瑞王的带领下,如何同心协力治好了水患,杜绝了后续瘟疫的扩散。

    朝会时,朝中诸臣也都盛赞瑞王的能干和效率。一时间,瑞王风头无二,将宁王比了下去。皇帝见长子如此长进,也是龙心大悦。待到瑞王回京后,大肆封赏。连带着瑞王生母端妃都得了厚厚的赏赐。天平开始倾斜,瑞王一党坐大朝政。尤其宁王待任何示好的朝臣都是一样的客气疏远,如今局势已明,墙头草一样的朝臣自然就朝着热络的瑞王一面倒了。

    这月十五,皇帝要去护国寺上香。浩浩荡荡的人马,路上封锁极严,有锦衣卫层层把守着。这时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两个人,一人身上浑身带血,却直冲着皇辇而来,躺倒在马车的下面,吓得马匹一惊,窜了起来。车夫忙拉住了马,只是这车震动不下,惊到了皇帝。

    另一人直直的跪在皇辇前面,大声呼道。“求陛下做主,救救小民全家于水火之中吧。”

    “何事。”泰安帝被前面一阵的颠簸已搅得有些心烦,此番带着怒气,在车中问道。随侍在外的太监总管邓全忙回道,“回陛下,是一个刁民跪在皇辇之前,挡住了去路。”

    “快点来人啊,将这等刁民拖下去。”邓全回完话,即刻向两旁的锦衣卫吩咐道。

    锦衣卫来了四人,分别要架走这两个人。跪在皇辇前的人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锦衣卫的束缚。这时,也不跪在地上,直接喊骂道“狗皇帝你昏聩无能,纵容江南官员为虎作伥。江南水患多月,难民流离失所”还没说完,又来了四名锦衣卫,眼看这人就要被锦衣卫拖走了。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自己狗皇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又听到这小民说到江南水患,出声道,“慢着,放开他,你且说说清楚。”

    这人得了这句话,甩来了左右的锦衣卫,假意掸了掸身上尘土,正要开口,却被瑞王抢声道,“父皇,上香时辰要延误了。这等刁民儿臣一会派个人处理下就行了。”瑞王方才听了这刁民的半句话,已然吓得冷汗浸透了后背,只盼皇帝转移注意,自己私下找人了结了这个流民。

    这人却直接跪下说道,“江南道台周庸连带着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欺上瞒下,把修堤坝赈灾的公款贪墨进自己的口袋,为了防止流民四散走漏消息,竟竟要求封城屠杀流民。我全家老小都被那周庸给杀了,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说完,向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堂堂七尺男儿落下了热泪。

    “瑞王,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满含愠怒。

    “回父皇,儿臣一时也不知道。待儿臣了解清楚情况,再向父皇禀报。”瑞王一脑门的汗,心里有了计较,要拿周庸当弃子,只希望他的父皇不要再问,好让他回去仔细琢磨圆了这个谎。

    “宁王,你去查。”皇帝转念,向璟泽吩咐道。

    “是,儿臣遵旨。”

    “父皇,这事因儿臣而起,不如还是让儿臣去彻查吧。”瑞王抢着说道。

    “不必了,叫宁王去查。这人你们安置下,起驾。”瑞王脸如白纸,此刻坐在马上已经丢了三魂七魄。

    如此巧合的御状,沈云自然不信没人在里面推波助澜。他跟在随行的队伍里慢慢明白了整件事。大概璟泽早已洞悉瑞王在江南作的混账事,只是要等这把火烧的民怨沸腾,流民四起。想必这人能突破封锁到京城来,必有璟泽在其中出的一番力。皇帝震怒,必定会叫大理寺或者他彻查此事,而大理寺少卿是他的人。

    告状之人虽操着江南口音,只是这回话水平和临危不乱之程度,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真是流民。而且这两人能从人群中流窜出来不被阻拦,一人知道躺倒在马车下,阻碍去路,如此缜密,想必也有璟泽的一番谋划。

    沈云只觉得一阵无语,自家这位六皇子的心机着实可怕。他远远地看着璟泽的背影,转念想到他幼时受的那些苦,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对喜欢的人的袒护,往往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宁王在彻查案子的时候,同时下了命令,江南各地府衙不得拒收流民,每府每衙必须开仓赠粥。若衙门力所不逮,想办法利用当地百姓力量分散安置流民。每接受流民暂时安置的百姓家可获衙门一两银子补贴一月,这相当于普通人家每户每两月的支出,是十分划算的。同时,他要求密切关注流民中的病患,但凡查到有瘟疫之症即刻隔离。这样两条政令下去后,江南一道明显开始有了起色。

    而后,他花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月,查出了瑞王和周庸联手贪墨和挪用公款之事,递了折子上去。

    御书房里,皇帝大怒。

    “瑞王,你很好。居然和周庸联手贪墨了三百万两银子。”

    “父皇息怒,儿臣可以解释。”瑞王扑通跪下,着急开口。

    “解释,好,你给我解释听听,这笔钱你用在什么地方了。”

    “我”瑞王一时间语塞,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谎言。他这一个月过的心力交瘁,和门下食客朝中心腹商量过各种办法,打听下来的消息却令人绝望。宁王手上的已有不少证据,他只觉得自己要完了,瑞王府里的东西给他摔了个遍,身边那些天天围着转的朝臣他也骂了个遍,可是想不出丝毫办法。

    “瑞王啊瑞王,我派你去江南治水患,你在江南呆的两个月到底在做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还有你贪墨的三百万两干什么去了,你也在这说说。”

    “我儿臣不知道周庸作的那些混账事,我只叫他好好把堤坝修好,开仓赈灾,他曲意逢迎,欺骗于我,这些事儿臣并不知情。”瑞王打定主意,下了决心要弃周庸,因此凛然地说道。

    “哦,是吗那这些信是怎么回事”皇帝把手上一叠信扔到了瑞王头上。瑞王一看到信封,脑子一片空白,那是他写给周庸的密信,怎么到了皇帝手上。

    “这儿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拿起信封,打开信封的时候手止不住的抖。“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儿臣从未写过这种信。”

    “噢,那信上这私章也是别人冒刻的啊。”瑞王刷的一下脸上全无血色。这章是皇帝亲手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枚。

    “父皇息怒。”这时,站在一边的宁王适时出了声。“想必皇兄也是一时糊涂犯的错。”皇帝看向宁王,脸色稍霁,显然很满意宁王这一个多月的所为。

    “瑞王,给我把贪墨的钱退回去,自己回去闭门思过一年。”皇帝说道。“跟你弟弟好好学学。”

    “谢父皇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很多年后,沈云长出了几根白发。

    “云儿,为什么我觉得你长出了白发好像很开心。”

    “恩,白首不相离。以前只做到了三个字,现在做到了五个字。”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始盛,微风和乐。尚书府里,璟泽与沈云啜茗清谈,享受这最好的时节。桌上放着一盘红梅杏,这是璟泽爱吃的。璟泽自小生长环境四面楚歌,养成了十分克制的性格,对自己更是常常节制到自虐。比如吃这件事,他虽喜欢吃杏,只是从来不说,即使放在眼前,他亦不会多吃。只不过,还是没瞒过枕边人的眼睛,何况沈尚书知冷知热,懂察言观色的厉害。

    “陛下这次似是有意放过瑞王。”

    “恩父皇本就是格外恩宠他。”

    “同样是贪墨,瑞王动的银子比之废安王要多上数倍,然而处罚之轻重,实在是不过,安王虽然名声在外,却根基太弱,是一个花架子,说倒也就倒了。”

    “我这位大哥对父皇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恩,陛下对端妃娘娘的情意深厚,多年圣眷不衰,加上瑞王是皇长子,意义的确不同。而且端妃娘娘的生父又是你皇祖父时期盛极一时的名士重臣,桃李满天下。据我所知,朝中正二品以上,一共二十七位,起码有十五位重臣是瑞王一党。瑞王即使再庸聩,这么些人也够扶住他了。”

    “云儿,你这吏部尚书做的快成千古第一人了。谋略城府,心机决断,样样出色。”

    “富贵非吾愿。朝堂之上,要露锋芒则需择木而栖,隐而不发则落尸位素餐之嫌。”沈云抬头,看着阳光从松叶中撒下来,眯了眯眼睛,失神片刻,“今日阳光真好。”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那种直抵喉间的苦味,猛地让他清醒了过来。哦,是药茶。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拖长了音调,说道,“等朝纲大定,我要告长假出门踏青。”

    “好,到时候我陪你。”

    “空口大白话”。沈云白了一眼璟泽,嗔道。

    “哼,你怎知我做不到了。” 璟泽并没有错过沈云方才那片刻的愣神,在如今的朝堂里,沈云这样地无为不过是求全之道。若他肯好好为臣,许会是千古名臣,可他到底还是喜欢江湖多一些。何妨呢,不管怎么样的,只要沈云想要,他李璟泽都能做到的。

    自从被皇帝要求闭门思过后,瑞王就在自己的府里醉生梦死。

    “换换换,这种姿色的舞姬也好意思给我找过来。”瑞王此刻窝在软榻上,颐指气使地发着脾气。左右都跪着几名容貌美艳的侍婢近身伺候,闻言都惶恐地跪伏在地。他方过而立之岁,身形却已有些臃肿,此时白净的脸上带着极深的醉意,蓄起的三络髭须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透露出一股不甘的情绪。出口的话拉拉杂杂地,让人听不清楚。

    “张利呢,你脑袋还要不要了。”张利正是瑞王府的总管。自从瑞王被幽禁在府里后,他天天如履薄冰地伺候着,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月,各式各样的玩意都已经轮了好几遍了,再加上他这位是个喜新厌旧的主,他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被主子的话一吓,顿时哆嗦地跪倒在地。擦了擦脑门的汗,“是是是,小人马上换,请王爷息怒。”

    禁闭的房间内,是冲天的酒气,混杂着脂粉气,肉燥气,还有阿芙蓉膏的味道。

    他是皇帝的长子,是他的出生让皇帝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这份情感是他众兄弟所不能及的。加上端妃这么多年在后宫汲汲营营,地位稳定,外祖又在朝廷给他结交关系,他早已是众星捧月的储君人选。

    后来,安王以贤王之名,名噪一时。又善于笼络人心,礼贤下士,许多谋士因而投奔他的门下,逐渐在朝廷与他有分庭抗礼之势。他心里恼火,可是及至他意识到要削减安王的实力时,安王与他,已是平分秋色之势。他便想拉拢两位弟弟帮他说话,谁知宁王胆小怕事,不敢结党,静王更是明说不理朝政。

    幸好他背后有不少元老和重臣,这着实是他的一剂强心针。何况,漕运盐道都是他在把控,每年获的私利颇丰,足够他经营好手上的势力。

    安王扣押粮草的事情,他帮了大理寺少卿张铮一把。门下诸多谋士也说,此事是天时地利之机,安王倒台后,朝中只有他的一方势力。即使宁王有意争储,待他回朝后,重新布局根本来不及。他便高枕无忧起来。

    安王被流放后没多久,宁王得胜班师回朝。宁王成了他们之中唯一有军功的皇子。也幸好,宁王在朝中无势力可言。他便想着拉拢这个弟弟。

    只是,宁王回朝后,似乎依然胆小怕事。在父皇询问朝政之事时,他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总说听凭父皇和皇兄做主,一时间他竟以为他这位弟弟有的只是匹夫之勇,不是筹谋储君之位的人。

    他收到周庸的信时,大喜过望。江南道遭遇三十年难遇的水患,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父皇迟迟不肯立储,朝中众说纷纭,他想局势也并不是太复杂,宁王无意,自然就是他的。只不过,他的父皇或许还需要些更强有力的说法。于是他自请下江南。

    他去江南的两个月,温柔乡里没少走,江南的美女本就是不能错过的美景。流民和水患,自是交给周庸去处理。周庸这个门人,替他掌着江南,斡旋在如此复杂的江南官场之中,能保证每年该交的钱一分都不少,他是满意的。

    他玩乐之时,也就顺便听些汇报,了解个大概的局势,以便应付皇帝的询问。他走过过场,治好水患,回去他又是皇帝心中的好儿子,又是朝中诸臣的依附对象。

    只是,他万没有想到周庸这草包,竟让流民去到了京城告御状。看到那个拦下御辇的流民,父皇又吩咐叫宁王查,他直觉就是要完了。

    他听了谋士的意见径直去找宁王。谋臣说,宁王多年来未曾露过想争储君的心,或许晓之以情,靠着兄弟情谊和大量的好处是能够打动他的。只是,他几番去到宁王府,都没找到人。宁王如同消失了一般,只有不断地命令下来。

    他便从周庸那头想办法。周庸第一时间被下了重狱,瑞王本想串通狱卒暗中做掉周庸,来个死无对证。结果周庸被秘密转移走了,关押的地方他竟也找不到。这重要的两头关系,他一头也握不住,王府里天天灯火通明,门人谋士天天来来去去的出主意,却没有一个可用的。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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