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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晚泽 第2节

作者:苏子由 字数:25548 更新:2021-12-31 04:18:51

    六、

    不一会,伤者的女儿闻讯赶来。看到父亲一身的血,顿时就吓得大哭了起来。这是家里唯一的依靠,生怕就这么去了。

    沈云施针间歇抬起头,给了姑娘一个安慰的笑容。

    “姑娘,请不用担心,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这姑娘见着沈云的笑,被安抚住了,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安静的守在一边看着。

    “大人,药好了。”姜胡被严煜的令牌一吓,就忙前忙后地替严煜跑腿。

    严煜端过药,沈云一过鼻子便知严煜下的哪些药。递给严煜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扶起伤者,让严煜将药喂了下去。严煜接了沈云的眼神,亦回了一个笑。

    “公子,木板来了。”

    “我来帮你。”

    “好。”两人一起把伤者腰部骨折的部位用木板一一固定好。

    “好了。姑娘,你的父亲没事了。” 沈云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后堂清理自己身上的血迹。严煜则留在堂内和伤者的女儿交待后续的一些注意事宜。待到沈云清理完出来,这姑娘忙不迭的谢过两位恩公。

    严煜收回令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姜胡面前。“这位姑娘往后来抓药的钱都在这了。”

    “是是是,大人。”姜胡摸过银子,藏在袖中。见银子不小,一脸谄媚地回话。原本想今天做了单赔本生意,不料竟有此等收获。

    “谢谢两位恩公,小女子没齿难忘,不知两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女子愿。”

    “姑娘,不用说了,我也是大夫,这是举手之劳。”沈云打断了这位姑娘的讲话,他最怕听到姑娘家说以身相许相报。他行走江湖之时,这话听到的不少每次他拒绝,姑娘家最后都留给他一个哀怨的眼神。他自己何其无辜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姑娘,这位额公子说的有理”

    “我姓沈。”

    “这位沈公子说的有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小女子在此再谢过两位的大恩大德。”她顿时跪下,向沈云和严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快的两人来不及阻止。

    沈云见事毕,便打算离开。

    “在下严煜,表字承安,在太医院行职。”

    “在下沈云,承安兄可唤我子逸,我亦在太医院供职”

    沈云转过头,对严煜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倒不似刚才的安抚人心,反而有几分狡黠。严煜一想,太医院的确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不过只每一旬来点个卯,好像是当朝宰相的公子是了,难怪在望江楼不肯相让。沈三公子的诨名在外啊。

    严煜一路轻快地回了太医院的住处。恰好遇到宁王找他下棋。璟泽见他一脸喜色溢于言表,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出去遇着什么好事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好事”璟泽打量一眼。

    “好吧好吧。竟如此明显么。我今天出门遇到沈三公子了。”

    璟泽闻言,挑了挑眉,“哦是当朝沈相的三公子”

    “恩,正是他。今日与他合力救了一个人,我见他施针沉稳,医术应在我之上。可是不知何故,他只在太医院领了一个闲职,平日里从不见来太医院。”

    璟泽只“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去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风拂起他的几缕发丝,美得如画。

    沈云本身颇有些医痴,自己肯下功夫钻研,如今遇上同是杏林高手的严煜,两人少不了要切磋一番,身上又有些江湖气如出一辙,就这么热络了起来。

    这日,严煜叫了沈云来对弈。快在家里闲出病的沈三公子忙不迭地来了。沈云是第一次去严煜住的地方,地方是太医院分配的。一般太医得熬个十年资历才有资格享受这待遇,但是严煜可是太医院的红人,开个后门是“理所当然”的。

    严煜虽入了太医院,可他毕竟是江湖人士,端的是豪爽利落。进门的小院里种着一些草药,几乎无甚观赏价值,一应都是能入药的。门口摆放着一排菊花,各式的菊花,黄的、白的、粉的、紫的,在这深秋的时节开的特别香。菊花也是很好的药材。

    “来了啊。喝茶。”

    “你这住处种的到都实用的很。”

    “那是当然。”

    沈云掀开茶杯发现是泡好的菊花茶,闻了一闻,沁人心脾。他平日总是很享受这些小细节,赞道,“好茶。”

    沈云其实很不善棋艺,但他又不喜欢认怂,这一点是被惯出来的,被谁则是不言而喻了。一般他要下个十来盘,被杀个片甲不留,才会铩羽而归。

    下了两盘后,严煜发现沈云的棋艺实在是很一般。这话,严太医其实客气了。沈云正托着头在想下一步棋,一步非常明显的棋。严煜百无聊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子,发现璟泽来了。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看什么,他却没有说。

    沈云原是背着门口坐着,听着声音回过头,忙要跪下行礼。

    “小人不知宁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璟泽一把托住沈云的手。

    “沈公子不必多礼,我见你们在下棋,本无意打扰,你们继续吧。”

    沈云正一门心思都在棋盘上,闻言就不管璟泽,继续想棋招去了。

    璟泽执起一枚子,替他下了下去。沈云抬头看了眼冒昧的六皇子。这种行为在两人对弈中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待到他看到璟泽的脸,又一次出神了,冒昧一说早不知哪去了。

    璟泽一身紫衣,眉梢微挑,侧着身,迎着沈云的目光。他站直了身,沈云随着他的动作眼睛粘了过去。他就那么容华如玉、芝兰玉树地立着,恍如盛开的白兰那么优雅,又如一现的昙花,只一眼就能让人记得的美。

    “沈公子,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殿下太美了。”沈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脸上要红的滴出血。他闭了闭眼睛,定住心神,正打算开口为刚才的冒失遮掩一番。

    璟泽却突然靠了上来,凑在沈云耳边说,“云儿,这话你七岁就对我说过了。”

    这下,沈云变成砧板上被敲昏的呆鹅了。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这么叫他,一个是师傅,一个是沈宁。他震惊的站起来,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石凳绊了一下,手就着桌子要撑一下,却一手撑到了棋盘上,滑了,眼看就要摔坐在石凳上了,却被璟泽一把搂过去抱住了。

    “宁宁哥哥”沈云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出口叫着,人似乎还没回过神。

    “恩,云儿,是我。”

    璟泽紧了紧抱着沈云的手臂,一阵风过,满室的菊香,璟泽却在这香气中清晰的闻到了沈云身上那独特的药香,那令人熟悉眷恋的味道。

    这一刻,时光的流转仿佛是十一年前怀里的那个孩子,担忧的唤着宁哥哥。

    沈云眼眶一热,就要哭出来了。又想到了什么,凶神恶煞的推开了璟泽。

    “当日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完又发现严煜在旁边,觉得自己失了仪态,以下犯上。便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

    “当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宁王殿下,失敬失敬。”

    “恩,后来有一天我记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只好不告而别。”

    璟泽从善如流的扯谎道,刚刚那话他可是读出了警告之意啊。

    严煜原本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这么一听倒有些明白了。

    “小泽,子逸就是你小时候的奇遇”

    “恩。”

    沈云听严煜有此一问,就知道严煜知道一些,可他也没把握严煜知道多少,又不便多说什么,怕给璟泽招来麻烦。

    沈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璟泽眼里,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他知沈云是在忌讳严煜,维护自己,便体贴的提出送沈云回相府,给两人留个说话的时机。

    一路上,沈云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隔了十一年,总有些陌生之感。沈云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倒是璟泽先打破了沉默,开口却是一句调笑。

    “怎么,云儿嗓子不舒服么”

    “没有,”沈云恼道。“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恩,就是深宫寂寞,想云儿想的紧。你呢”他出言调戏,只是所言非虚。

    “恩我也是想你的。”说完,才意识到璟泽问的是他这些年还好吗

    “我我也还好。”

    他们就这样走着,两人都想到了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不知不觉离相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就送到这里吧。如今我爹的立场已明”我不想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恩,不过我不是”

    沈云莫名其妙的加了半句话,璟泽却听得明白,沈云是告诉他他并未参与沈相的党群。

    沈云挥别璟泽的时候,心想着,小时候长得已经是绝色了,如今长大了真是妖孽。难怪没什么建树,任谁看着他脸都无法集中思想,怎么还能好好说话。他面上摆出一派沉稳的样子,目送着璟泽离去。

    第7章 第七章

    七、

    璟泽的生母梅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人。她是江湖第一庄落冥山庄老庄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上头只有一个哥哥梅若,因此自小就被老庄主和哥哥捧在手心里养。但她不因这样就拿山庄大小姐的架子,因此很得庄里人的喜爱。

    十六岁时,老庄主让她出去闯荡江湖。一身红衣,一柄霞刀,让众人印象深刻,自此得了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

    泰安帝微服私访之时,遇上了梅妃。一个风度翩翩颇有见识的少爷,一个豪爽伶俐又美貌无双的侠女,一见钟情。梅妃知晓少爷的真实身份后,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入了宫做了妃子。她原以为有着皇帝的爱就可以天长地久。可是后宫之中,正正是容不下她这样简单的性子。

    她的出生,让众人鄙夷。她的相貌,又让众人嫉妒。她的言谈举止有的是江湖豪气和落落大方,而这些恰好也是大家闺秀所不齿的没规没矩。

    天下君王多薄幸,好景不长。渐渐地,皇帝也失去了新鲜感,转眼就有了新人。后宫众人见她失势,又没有娘家势力,只管落井下石。她在宫里郁郁寡欢,又与家里断了联系,逐渐积郁成疾,生下璟泽后就含恨离世了。

    璟泽因此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皇帝便把他交给了贤妃抚养。贤妃的地位尊崇,是四贵妃之一。皇帝的后宫总有那么一些人,并非是皇帝出于喜爱,而是出于政治考量才纳进来,贤妃便是其中一位。

    贤妃的父母早逝,自小被年长她二十多岁的哥哥蒋雄养大,对这唯一的妹妹,哥哥几乎做到了有求必应。贤妃年少之时,见过一面泰安帝,自此一颗心就系在皇帝身上。央着哥哥让她进了宫,哥哥即使有百般不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见妹妹衣带渐宽的思念,也只好应了她。

    蒋雄是镇北大将军,手握五十万大军镇守边关,举足轻重。如此小小要求,泰安帝怎会不答应,又见贤妃长得贤淑,也是乐意成事。因着哥哥这一层关系,贤妃进宫没两年就被擢升为贵妃。

    若说梅妃不懂后宫的那些曲意逢迎是出于单纯,那么贤妃不懂则是因为她的骄纵。自小哥哥的宠爱让她目中无人,她觉得所有人都要满足她的要求,她想要的必须要得来。泰安帝见她性子如此霸道,自是不喜,只是也无可奈何。自她升了贵妃后,贵妃该得的她一样不少,可对她每年只例行公事一样来几天。

    她无所出被封贵妃,本就是难以服众。后宫永远是一个暗潮涌动的地方,多得是那些能搬弄是非的人。因此,宫里头各方势力的风言风语,冲着她的不少。众人敬她,不过是因着她代表的势力。

    皇帝把璟泽给她抚养,自然也是出于这一层的考虑。兴许是知道贤妃是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又考虑到璟泽的背景简单,不会兴起什么风浪,就当是给贤妃些许安慰罢。

    贤妃并不知道皇帝这么许多的想法,她骄纵自然要按着自己的想法走。她怎么肯养曾经宠冠后宫的贱人之子。当年梅妃得势之时,几乎夜夜得到临幸,一时宠冠后宫,她如何不记恨。后来,不知谁和她说,抚育别人的孩子可以延福,兴许就能自己诞下龙嗣。贤妃才应承了这件事。

    她的背景让她能一举心想事成,同样地,她的背景也让皇帝有所忌惮,不敢让这样的势力继续坐大,因此对贤妃,泰安帝是终年不冷不热的态度,贤妃自然也是始终没能有孩子。

    她看着自己色衰爱弛,看着后宫中不断添进来的新人,内心逐渐扭曲起来。她明白后宫众人趋炎附势,敬她是因为哥哥的势力,背后却一直拿着她没有皇嗣嘲笑她。看着璟泽眉眼长开越发像过世的梅妃,她心里经年累月积累的恨逐渐爆发在年幼的璟泽身上。

    原先,她叫璟泽整夜的在门外罚跪。逐渐,她不满足于这样的惩罚,而开始动手用鞭子抽打。但她又怕被人发现她虐待皇子,每每只用小指粗细的皮鞭狠狠地抽,而避开脖子以上的地方。这样的鞭子抽下去又深又疼,她从这样的体罚中,消磨恨意,找到乐趣。

    璟泽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身上被打疼了只想着躲,每次躲贤妃就打的更狠。后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就麻木的跪着给贤妃打,连眼泪都不再掉过一滴。

    他最需要关爱的年纪,父皇忙于政事,忙于照顾天生体弱多病的七弟璟清,忙于和新进宫的美人嬉戏,而不太记得他这个死了生母又没有依靠的皇六子。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多说一句,就要多受几鞭的痛楚。

    贤妃的折磨却远不止此,她将璟泽安置在柴房里,又短他饭食。冬天起北风的时候,破开的窗户纸将北风送了进来,他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若他烧柴取暖,就会被柴房执勤的太监去告到贤妃那,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璟泽小时候因为身上的伤口发炎,几次烧的迷糊险些没命,贤妃该抽的鞭子却一天没少。

    他越来越冷漠,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唯有贤妃宫里一个下等的太监,有时候会给他送伤药或者一些吃的,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来,防着在暗处盯着的无数双等着去打小报告的眼睛。

    他四岁那年,那位小太监给了璟泽一本落冥神功和落冥剑谱,跟他说受梅妃生前所托转交给璟泽。那时候璟泽并不知道,落冥神功和落冥剑谱是落冥山庄在江湖中立足的根本。梅老庄主的落冥神功和剑谱练到第七层,已经是江湖百晓生排行榜上的第一位。可见,这神功并不好成就。

    璟泽纵然是根骨极佳,但是没人引导,也只能自己一点点摸索。他还需得小心不被贤妃宫的人知道,往往都是挨完打,夜深了才敢就着月光看上一二,那些年过得艰辛又隐忍。

    他五岁进太学读书的时候,贤妃不喜欢他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他的两位哥哥,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出手,就叫身边的侍从想尽方法欺负他。他“不小心”自己摔下池塘,“不小心”吃了不干净的糕点,“不小心”摔坏了父皇喜爱的杯子。

    他活的卑微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小小年纪饱尝世情,逐渐明白在这宫里权势的重要性。

    他九岁那年,贤妃毒打皇子的消息隐约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贤妃得到这个消息后,出行必定带着璟泽,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他被沈云捡回去之前,正是被贤妃带着和芳晶殿的如贵人一起去护国寺上香。如贵人在宫里也并不受宠,但她常年依附着贤妃。贤妃见她不受宠,又对自己谦卑,守着本分,便对如贵人颇多照拂,常常把宫里几件自己不喜的物件赏赐给如贵人。

    当日她们一行人上完香就准备吃斋。护国寺的斋菜十分可口,只是璟泽不得不小心有人在菜里下药,这是九岁的他受过多番折磨后养成的谨慎。如贵人讨好地给璟泽夹了块糕点,璟泽一见如此反常的举动,便不打算不入口。只是他不知,即是有心针对他,必然不会只有这一步。

    “姐姐,你看,璟泽都不肯吃我给他夹得糕点,莫非是看不起妹妹我。我虽身份低微,这些年对姐姐和璟泽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姐姐难道不曾看在眼里么”

    如贵人悲悲戚戚的,摆出了一副要落泪的哀怨。贤妃很是信任这后宫唯一的好友,见璟泽如此不识抬举,顿时就心生不悦,厉声命令璟泽吃了。

    璟泽见如贵人出言相激,心下冷笑,夹起糕点,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想着一会回房就去催吐出来。却没想,如贵人有意拖延时间让糕点中的药力发作,和贤妃坐着聊了许久。

    夜里回了护国寺后院,他便开始腹痛如绞。强撑着起来,到墙角去催吐,虽然吐出来了大部分,可拖得时间太久,还有些已经被消化了。这时,他已感到四肢麻痹,坐了下来想运功把毒逼出来。

    此时,他的落冥神功和落冥剑法练到了第四层,可惜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停滞不前。只因这半年练功时全身气脉不畅,丹田之气乱窜,隐隐是走火入魔的迹象。他运功之时,听到门外有动静,一时分了心,走岔了气,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迷糊之间,他见来人蒙着面,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他便封住气息,想看一看来人目的,却不料自己真晕了过去,醒来就在白云居了。

    璟泽有时候在想,如果他九岁那年没遇到沈云如今会是什么情形。不知道,想不出来。有时他念着沈云的名字,就能驱散心中那些深沉的戾气。他内心是万丈深渊,与万劫不复之间,只隔了一个沈云。因为,这个人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真切拥有过的全部。

    沈云给了他人世第一份单纯的温暖,给了他第一份不求回报的情意。

    那天他和沈云说的话确有半句是真的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只好不告而别。他如何能忘记那些该天真玩乐的年纪他承受着不该承受的苦和恨。他多想就那样和沈云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到底是放不下,不甘心。

    他在白云居呆了三个月,伤复原后就回了京。

    第8章 第八章

    八、

    回京后,他才知道他失踪后第二日如贵人和那日随侍与她一道去护国寺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服毒自尽,让这件案子顿时真相大白,又无从查起背后之人。

    璟泽失踪,皇帝自然是派了人去追查。然而当日掳走璟泽之人,坐了快马,飞奔了一日才把人丢下弃尸。白云居又因势而建,暗合阴阳,不懂五行八卦之人根本无法发现所在。查了一个月没找到,皇帝也就放弃了。

    泰安帝伤心了一会,可到底是无关紧要的儿子,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贤妃因为看护不利,被连降两级禁足在紫玉宫中,整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谁曾料到,三个月后璟泽自己回来了。

    璟泽那日趁沈云出去采药,悄悄地离开,信也没留一封。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算走之前的几日,想了好久该怎么说,结果总觉得无从说起,就挑了最不上道的走法。沈云回来没见到璟泽,原以为只是出去散心,结果等了一夜都没等到人,就明白璟泽是不告而别了。一连几日,只晓得看着窗外怔怔出神。直到师傅和苍竹回来,他才又有了人气。

    璟泽走时什么也没带走,实在是沈云身无长物。他倒是想带着沈云一起下山,可是他也不是去甚么好地方,又无能力护得了沈云周全,心里千般离愁都压了下去。他只穿走了沈云的一身布衣,在进宫面圣前沐浴更了衣,小心的把这身衣服收了起来,

    皇帝虽不怎么关注这个儿子,但是见他平安回来自然是开心的。又想起贤妃抚养不利,想给璟泽换个养母。璟泽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如贵人头上,为贤妃辩护,把贤妃说成了一副慈母的样子,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皇帝见璟泽如此维护养母,面上情意不似有假,便觉朝中的传言是子虚乌有。想着贤妃养了个儿子,约是性子收敛不少,到又对贤妃有了一阵子的柔情蜜意。

    问及璟泽是如何得救的,璟泽便说被一个路过的云游道人救了。虽然很想早些回来,只是伤重难行,身边又没有可以报信的人,将养了这几个月才自己走得动路就赶紧回来了。又说这几个月来如何忧心如焚,如何思念父皇和母妃,妥帖又规矩。

    泰安帝被璟泽一番话说得动容,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沉默寡言,又有些冰冷,便不怎么上心。这次历了一劫,仿佛开了窍般,说话得体了许多。他却不知,此番经历让仍是总角小儿的璟泽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布局,万般只因有了情牵。

    他回了紫玉宫请安。

    贤妃被连降两级,在紫玉宫闭门思过,却屡教不改,又听信身边谗言,心中对璟泽的恨意又甚了几层。她总觉得如今的祸事都起于璟泽,若是当年没有应承抚养一事,她也不会遭此责罚。

    她甚至觉得自己生不出孩子定是因为璟泽带来的不详。这么多年皇帝的若即若离,让她豆蔻年华都葬送在了这里。她有多渴望皇帝的宠爱就有多恨璟泽带给她的难劫。

    见到璟泽来请安,她冷漠地应了。并没有给璟泽什么休息的机会,回来这天晚上依旧打了璟泽。她一见了璟泽身上好透了的鞭伤,心中更加愤恨,忍不住多抽了几鞭,面上两人却又都做足了母慈子孝的戏码。

    再说璟泽,他觉得不过是一切照旧如常,只是父皇对他好了一阵,不过又渐渐地漠不关心起来。他也不觉得痛心难受,只是每日在贤妃那挨了打回了房间,就拿出那身布衣抱在怀里。

    他回宫后再练落冥神功,觉得比以前顺利不少,称得上是事半功倍。他知定是沈云在他身上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内功心法从第五层到第十层只用了五年的时间,落冥神剑也随之修至顶层。内功精进,身上的鞭伤都好的快了许多。若在江湖中,百晓生排行榜的第一位该是要让位了。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梦遗,梦中相见的是沈云。他便知此生注定是那个人的了。

    每一次当入骨的思念折磨他时,他只能想着和沈云相拥而眠,一同洗澡嬉戏的日子。有时,他靠着这些记忆自己纾解。偶尔思念像决了堤一样,冲的他昏了脑子。那时,他就疯了一般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但他知道宫里的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不能冒着一点风险把沈云置于危险之中。

    他回来后也曾着力打听过,哪位朝臣把儿子送养。可当年沈云出生未满一月便被送走了,沈家之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十六岁,他到了该封王的年纪。他向父皇讨了封号宁。他们相遇的那晚夜色宁静,一如他封王的这一晚,他越来越想他。

    十七岁,父皇要给他选妃,不巧贤妃病逝。三年热孝,对皇家来说也不过是面上的戏码。以往谁不找两个暖床丫头伺候,璟泽却做到了表里如一。一时朝中纷纷盛赞六皇子孝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何贤妃死的如此“适时”。

    他也逐渐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势力,不显山露水,隐于这朝堂之上。而后他着人去查,发现白云居竟已人去楼空。他不知如何查起之时,江湖上崛起了一位来去无踪的神医,他直觉就是那个人。也罢,他如今尚未图的安稳,让那人在江湖上游玩几年再接来身边。

    十八岁那年,严煜来了。在太医院站稳脚跟后,就悄悄找上他,告知他身份。原是璟泽的舅舅不放心这唯一的血脉亲侄,派了人来照拂。璟泽知晓这一层后,又查了一通严煜的背景,才放了心。严煜知晓璟泽内功与神剑已至顶层,十分讶然。因为璟泽的舅舅梅若也只在得了老庄主毕生的功力的基础上突破了一层,到了第八层,且花了十年的时间。

    他告诉严煜,小时候遇到过一位神医,治好了走火入魔,且服了他给的药,全身气脉通畅,丹田之气非常丰沛,后来练功就如入了无我之境,十分事半功倍。

    严煜沉吟半晌,告诉他内阳丹的事情,璟泽所描述的种种迹象唯有服了内阳丹才会出现,严煜也说这丹药江湖失传多年,所有的都是书中记载,直言这是奇遇。

    两年后,他得到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消息,当朝宰相的三公子沈云回来了。他这才想到,当年沈云说他的亲生父亲是在朝高官,他到不曾想到竟是高居宰相之职的沈复。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自己的云儿长成什么样子了,看到他还会认得出来么。璟泽早已多年没有波澜的内心,突然又激动又害怕。

    他曾在脑海里描摹过无数次沈云的样子,年少时的,长大后的。那日的宴会,他一眼就看到了沈云。只见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一双有些媚气的丹凤眼;眉如翠叶,鼻峰秀丽,一泓嘴角抿起就会有的酒窝,连穿青衣的喜好也是和小时候一样的。

    他先是百无聊赖又故作端庄的样子,这番装模作样的神态都与小时候像极了。似是想到什么,目光看到了他这里,只一接触又转开了,而后定定的出了神。

    是在看我么是发现了我么璟泽心潮澎湃,沈云回来了,他想了十一年的人回来了。此刻的他,心里被激起了千层大浪。

    他去找严煜,听他说出宫遇到了沈云,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跳的飞快。他不是没有掌握沈云的消息,只是这一刻他觉得,他和沈云真的是离得如此之近。

    他多想相认,可是沈复明着站了安王,若是相认,必然让沈云两面为难。但是,他如何管得住疯魔的思念,听到严煜越来越多的提起沈云,趁沈云来访,他就过来了。

    他本来只在院外静静的站着,就看看沈云的背影。他执棋的动作,托腮的动作,都是儿时那样。沈云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拿着想念了无数遍。在他心里,关于沈云的一切记忆都是那么的鲜明。严煜发现了他,他亦不知是不是原本自己就期待着被发现。

    沈云见到他的时候,又一次走了神。他当年因沈云才注意自己的容貌,这些年,他留给朝臣唯一的印象也只是容貌,想着应该是还不错。见到沈云走神,他顿时骄傲的像开了屏的公孔雀一样。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相认后沈云震惊的表情。当他又抱着他,闻着熟悉的味道,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再一次的拥有了这个人。

    沈云欲言又止的维护,让他明白他的云儿亦是念着他的。回去的路上一本正经的说着我也是想你的,让他激动不已。纵然世事难料,纵然是人事几新,花开花落,但情若磐石,坚不可摧。

    从此京畿之地,帝辇之下,他有了避风的港湾。

    第9章 第九章

    九、

    对沈云来说,一戕溪水,几片流云,柳梢月色,桥洞残霜,他都感怀不尽。所以,他前一十八年的生命都简单而快活。

    他自襁褓中就被张晞朴接过去养,虽不曾承过亲恩,却是师恩浩瀚。张晞朴与他相依为命,几乎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养。毕生医术倾囊相授,又不惜折了寿数替这徒弟算了一卦。

    沈云也是十分争气,小小年纪就青出于蓝,未来隐有医圣的架势。他十五岁闯荡江湖,便混了个玄心圣手的名头。每日至他门前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是带着寻人的心思漂泊江湖,就不在一处多做停留,于是江湖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又给他平添上了几分神秘。

    他成年后被沈复接回来,担着相府三公子的名头,注定是在风口浪尖上。他便只谈风月,不谈政事,连医术都不曾显露一分。他收起自己的才气,彻头彻尾的隐藏自己,所求是一个独善其身。他的亲爹自然是对他十分失望,但他亲恩单薄,也并未觉得有什么。

    可惜世事多变,他又遇到了沈宁。但沈宁不再是沈宁,而是宁王殿下,是本朝四位亲王之一。那一番匆匆的相认,让他沉浸在狂喜之中,而忘了责怪当年的不辞而别。

    及至他回了家,细想过往,回忆起璟泽那一身经年累月形成的鞭伤,顿时就伤了心。原本他以为璟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受了虐待,又被遗弃;却不料他如此高贵的出生,那麽他背负的过去是如此的沉重,且虐待他的人几乎已是呼之欲出。

    当他问这些年过得还好么,他还笑着回应他轻描淡写的嗯着。他一定是很苦的,死了生母,又遭受养母凌虐,当年身中不入流的,流落在外,也是为奸人所害。他竟不知璟泽是何时记起来的,如何能在想起一切后还如此平静的回来。

    他回来的这些时日,见了各色安王党瑞王党的人,唯独没有见过宁王党。就连静王,虽天生残疾,但因出生尊贵,也多了些目光。皇子之中只有璟泽,活的如此稀薄他不结党,不营私,只做个无存在感的闲散王爷。

    若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家庭加诸在他身上的诸多痛苦也就淡了散了,可他是皇子,注定一生为了权力浮沉。北离立贤不立长的祖训,把每一位皇子都卷进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新皇上任,便是一番清洗。

    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心上像被人插了一把钢针一样,疼的喘不上气。那就让他把这个人放在心上来维护罢。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搁了笔,看了看窗外,深秋的季节已经带上了几丝冬季的寒意,瓢泼的大雨倾倒下来。他片刻愣了神,也许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他看了看桌上临到一半的寒食帖,确实,他的字写不出以往的洒脱了。

    自他和璟泽相认以后,他仍顶着沈三的好名声出游玩乐,转眼就易容到宁王府。璟泽的宁王府虽是亲王的仪制,不过仆从甚少,有些死气沉沉的。

    他并不知这是璟泽刻意为之,以掩人耳目。璟泽见了他易容后的样子,方头大耳,三络胡髭,是一个四旬中年人的样子,朴实不扎眼。他想到沈云真正的长相,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放在及笄的姑娘身上,那是妩媚又勾人。可他是一个翩翩少年,又带着些空谷幽兰的气质,按了这模样的长相倒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就像花裹朝露,十分的清丽绝尘。

    璟泽憋着笑告诉他,府里都是亲信,不必如此。沈云听着璟泽憋笑,知道璟泽笑他易的容,可是易容本就是为了方便行事,哪有把自己易的扎眼的道理。他又见璟泽举世无双天生的美貌,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赌气,一连几次来访都易了容。

    两人在一处对弈赏花,嗟茗清谈,偏生不谈一句政事。倒不是沈云不想谈,是璟泽刻意在回避。沈云试探来试探去,璟泽嘴巴牢的跟上了锁一样。不过两人到底是朝夕相对过,璟泽越是如此,沈云越知道有问题。他本就聪慧,尤其是起了维护璟泽之意后,更是对朝中之事上心。每每沈复与沈方谈起,他都在旁认真地听,又假意昏昏沉沉打瞌睡。

    他心思缜密,一番心血下去,也看出璟泽韬光养晦露拙之意。璟泽既不意让他知道,那他便只好装作不知道。只因他纵然知道,但他微薄之力,实在是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因此,这段时间只默默伴着璟泽。

    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的宁王,一个看似悠悠荡荡的沈三,彼此为着对方各怀心事,含着真情,又充着假楞,相处倒也很愉快。

    这年,西南战报频频传来,战事紧张。

    当西南大军连失永平、永德、川江、云丰、永胜五城,苗疆部落势如破竹的战报传来时,皇帝的病情加重了。

    这日的早朝,气氛犹如寒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显得帝座上的咳嗽声更加的突兀而心惊。

    “众位爱卿都说说,这西南的战事咳咳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苗疆部落不足为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位文臣打算一如既往采用阿谀奉承的糊弄态度,拍一拍马屁就此把话题遮掩过去。可是时机不对,他话没说完,就被泰安帝打断了。

    “不足为惧咳咳连下五城,不足为惧咳咳咳,是不是要打到京城才要叫害怕。”泰安帝一把把情报折子丢了出去,直直砸在了刚才的文臣身上。

    顿时,一堂的臣子为皇帝威仪所惧,全部跪下直呼“臣惶恐。”

    “好了,要你们出主意不是叫你们认错咳咳谁再来说说。”

    只见兵部尚书顾长武上前一步,跪下说,“臣以为,苗疆部落多年来侵犯不断,扰我疆土,实为可恨。往年不成气候之时,西南大军对付绰绰有余。然苗疆部落众多,又异常团结。据闻这次他们拥护苗疆王的三王子为主将,此人骁勇善战,善于点兵布阵,因此来势汹汹。臣以为,我朝应调动各地驻兵向西南增援,以足够的兵力包围迎战,并派出地位尊崇的大将号令大军,重振士气,不假几日便可夺回城池。”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众人再没有谁接话。顾长武这话,明白人都听明白了。

    “顾爱卿一番话咳咳说的有道理,让朕咳咳咳好好考虑下。退朝。”跪成一片的朝臣只觉得今日陛下的身体似乎格外的虚弱。

    沈云听了沈复回府后说起的早朝情况,心里放心不下。假意寻了个要听戏的理由,出了门来。沈复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是个耽于享乐的主儿之后,也就不再管他,只是见他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依然如此靠不上,哀叹不已,只好与沈方在一处商量对策。

    沈云留了苍竹在西海戏园,自己偷摸来了宁王府。璟泽见到沈云来访,即猜到他的来意,只打定主意装糊涂。正打算起个无关紧要的话头,心里计较下如何编好说辞。

    沈云却没等璟泽寒暄,就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看”

    “云儿说的是哪件事”

    “今早顾长武的事。”

    “顾老说的有理,西南之事的确需要好好料理。”

    “哪个问你这个了我意思是顾长武提出来身份尊崇的大将是意有所指。”

    “恩,骠骑将军魏乾、虎威将军孙晋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你先喝口茶,这茶是”

    璟泽被沈云一番抢先,只好随机应变,候着时机,要转换话题。

    沈云此刻心急火燎的要说正事,听得璟泽生硬地转移,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是说起地位尊崇,哪比得上你们四位亲王。我朝立朝以来,几乎每位帝王都是有军功在身得人,如今陛下与顾长武串通演了这么一出戏,抛出这么一个机会。”

    “”璟泽早知沈云混出一个沈三的名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不知沈云的洞察力竟然如此之高。只见沈云继续说道。

    “陛下当年得登大位,虽有运气,然他亦是攻心的一把好手,否则先帝也不会在先太子死后,在众皇子中选了他做继承人。此番病重的消息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想必是故意而为之。且陛下是否真的病重,也未可知。我翻过近一个月的脉案,只有几位老太医进宫请过脉,药方在脉案上又是一片空白,我问过承安,承安说进宫请过脉的太医,均留在宫里,未曾回过太医院,实在蹊跷”

    沈云说到最后四个字,觑着眼看了看璟泽,只见璟泽低着头,看不出什么。他这番坦诚,实在是时势所逼。他试探不出璟泽深浅,只好先剖露自己。

    第10章 第十章

    十、

    璟泽此刻内心十分复杂,沈云的出世璟泽是一直晓得的。这些年他回忆起沈云总是想起他一番不受世俗点染的出尘,犹如清风明月一般。即使是这段时间的交往,他亦看出沈云风花雪月的背后,有一番不与世深交的孑然。

    他从未想过沈云这番入世竟入得如此深刻,看的分明又透彻。这番释势令他侧目,放眼朝中都未必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他若肯好好为官,必是一代名臣。而这个人,又是一心向着他的,这让璟泽无法平静。所以,他更不愿让沈云搅进这摊浑水,他只要沈云简单地陪着他就够了。

    “嗯喝茶。不管如何揣测,父皇自有安排。”他没甚好说,只简单地应了这么一句。

    沈云见璟泽始终低着头,语气又异常平淡,也没追着说下去,顺势扯开了话题。

    两人都各怀心思,倒也闲扯了一阵。沈云约摸算着五六出戏的时间,就溜回了西海戏园,领着苍竹两人串了点戏曲内容,便一起回了府。甫一回府,他径直去找了沈复。

    “爹,孩儿想求您一件事。”

    沈复虽不喜沈云一身的顽劣,只是这是沈云回来后第一次开口求事,他也不便不听就拒绝。

    “何事”

    沈云郑重其事的下跪,做了一个大揖,说道,

    “孩儿想请父亲为我动用下关系,让我去西南做个军医,立些微末之功,回来好帮衬父亲和大哥。”

    沈复听了这话一喜,搀起沈云,回道。

    “这有何难,为父明儿就找人帮你落实下来。这般开窍,不错不错。”

    “恩,孩儿今日去听戏,正有一出是精忠报国。孩儿深受感染,思量自己也是将满二十,大哥在我这般年龄早已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而今我确一事无成。细细想来,我在师傅身边也只学了几手歧黄之术,在京是不中用了,在军中或能用上一二,这样也好立些功劳,回来能助父亲。”

    “好好好。”沈复听得受用,一连三个好,隔日就托了人敲定此事。

    第二日的早朝,气氛一触即发。

    “朕以为昨日顾卿家所言非常有道理,朕思及朝中几位将军都是年逾花甲,是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了。因此,朕此次意在派一位亲王出征,咳咳哪位亲王咳咳咳愿主动出征”

    瑞王、安王都低着头,璟泽看到一时僵着的场景了然的笑了笑,正是如他所料。

    瑞王和安王此时定都不愿意离京,这几年两人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管制三院六部,此次皇帝又病重至此,谁若是离京,就失了先机。虽然西南战事告急,又有几路援军,是一番立功的好机会。只是,军功再重,都重不过京畿之地。沈云看的分明,璟泽更是早有算计。

    璟泽所料确实不错。此时,堂下二人心里皆想的是,若是瑞安王主动站出来,那么我也站出来。若是父皇指派我,到时再以身体不佳为借口推托。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儿臣愿带兵前往。请父皇恩准。”此时宁王出列向前一步跪下说道。

    “儿臣才能不及两位兄长,无法帮父皇分担朝中政事,如果能出去为父皇平定边疆,减轻父皇的忧虑,为我北离保家卫国也是好的。”

    “好,璟泽你很好。宁王上前听封。”

    “是。”

    “封宁王为西南大将军,领驻军五十万援兵增援西南。”

    “谢父皇。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安王和瑞王同时吁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对他们来说,璟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弟,不是夺储之争中的核心人物。何况这个弟弟已经二十岁了还是毫无建树,即使在边疆立了功,回来后依然渗透不进朝政,无非是选择依顺于他们其中一方。到时,费一番心血拉拢就可。若是他吃了败仗,那更是于己无忧。

    于是,下了朝俩人拉着璟泽寒暄起来。一面称赞璟泽勇气可嘉,一面又叹息自己并非是贪生怕死,只因政务缠身,不便离京。这番虚伪的说词两人也是旗鼓相当。璟泽客气的笑了笑,配上一副感恩的语气,“愚弟感谢两位皇兄的相让,京中就劳烦两位皇兄多多照拂。”

    他一回府就得到消息回报,沈复动了关系让沈云去西南做军医,正想去找沈云问问情况。结果发现人已等在府里了。

    “到了西南,还请宁王殿下,不,大将军多多照拂。”沈云说话间一脸得意之色。他从沈复那听到璟泽要出征的消息,便赶来了宁王府。到是璟泽和安王瑞王寒暄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比沈云晚了。

    璟泽原先疑这调令是沈复强压给沈云的,想找人改了,听着沈云的口气

    “你主动请的”

    “嗯,谁叫你不给我说。我只能妄自猜测,幸好是被我猜中了。”

    “云儿,你知不知西南苦恶,遍处毒瘴,民风彪悍”

    沈云心情正好,本想一番插科打诨,聊聊一起去西南之事。听璟泽泼了一盆冷水,当下就打断了他。

    “我都知道。那你是何苦要去,不是一个闲散王爷么你总是想我置身事外,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你叫我又如何放心的下你。此番去西南,虽然艰苦,但总是一线生机。我我虽不知你想走到哪一步,可是只要我能做得到”

    沈云这番话说得动情,璟泽忍不住,拉过沈云抱了一会。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正我心意已决,你你不准改我调令。”沈云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找人改我调令,我就偷偷摸摸的离家出走来找你。”

    “”

    这都是反了,谁是王爷,都是给惯出来的。

    “恩,我如何不想有你陪着。”

    沈云得了这句承诺,松了一口气。

    战事紧急,圣旨下来后的第三日,他们就带着京畿营的十万兵马向褚州进发,抽调褚州、宜州两地四十万兵力。两人一起出京,离开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都快活不少。只是沈云见还有京畿营一路的人马,也不敢过于放肆,守着臣下之礼。

    璟泽察觉到这几日沈云少了很多拘谨,心情颇为开朗,有时还与他谈谈一路上的苍烟暮霭,全然没有要去前线战场的紧张。这样也好,他本就不想沈云过多忧虑。他汲汲营营多年,如今护一个沈云还是护得住的。

    只是世事难料,人生诸多变数哪里是能有个预判的。若是再给璟泽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沈云跟着他出京。

    在路上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两件事,让沈云看出点璟泽的城府。第一件事是他们领兵出京后的第三日,璟泽就与京畿营的正副统领,兵分三路领兵前进,由正副统领分别至褚州和宜州领援兵。因此,原本要一个月才能到的西南大军驻地,他们只用了二十日。

    只是璟泽此举也有些私心的成分,他见沈云在京畿营将士面前有些拘谨,便把原先的安排改了改。他只留了一队亲信,其他人都让正副统领领着走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璟泽领着的一路途径赵州城时,叫沈云暗中给当地太守递了一封信,信上写明要太守在接下去的三个月内,趁米贱时大量屯米。沈云不解何意,便问璟泽。璟泽此时高深莫测了一把,说天机不可泄露。直到三个月后,沈云才明白璟泽此举,着实为他的深谋远虑折服。

    二十日后,他们距离西南大军驻扎的平川县还有最后五十里。璟泽在此处安营扎寨,给戚正发了一封飞鸽传书,先将自己领的一路将士归了进去。而后,等正副统领两路人马到齐后,又化整为零归入了西南大军,整场增援无声无息,不被敌方察觉。

    璟泽把援兵归入大军后,自己却没有直接去军营述职。他带着沈云,两人暗中查访距离平川县最近的永平城的情况。永平城如今落入苗疆部落的掌控下,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焦土。

    苗疆部落掠夺成性,又十分野蛮。每占领一座城池,便屠城三日,掳掠,无恶不作,将各处的房屋、粮食都占为己有。又放出公告,叫每户百姓每月要上交五斤干净的细粮以供军用,拒不服从便杀无赦。封锁城门,不让城内的百姓离开。城内哀鸿遍野,又无人敢于反抗。沈云随着璟泽走访的过程中,暗暗心惊。

    沈云同时发现,这里居住在城郊的居民脸色青黄,脚步虚浮,似有中毒的迹象。他到了城郊的一处林子里才突然明白,西南的瘴雾弥漫,长时间呆在瘴雾浓密的地方就中了瘴毒。

    两人暗中查访后,心中各自有了计较。而后易了容,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到了西南大营。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十一、

    戚正是镇守西南的大将军。戚家的先祖随皇帝南征北战,天下大定后被敕封为战神,世袭爵位,镇守西南边陲。戚正是戚家的第六代子孙,正是而立之年,忙于战事,还未成家。

    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可惜军事才能却并不那么出色,不过好歹承了祖上的积累,受祖上荫佑,袭了爵位一直都没出什么乱子。

    他性格耿直,颇为直来直往,不喜朝堂之上的政治斗争。所以,他很不屑于皇帝派了一个锦衣玉食毫无领兵经验的皇子来做将军。只是他非常需要那五十万援兵,也因此不得不给这位领兵而来的皇子几分面子。他自收到圣旨之日起算,援军约莫是一个月后到。正要着手准备接应援军时,收到了璟泽的飞鸽传书,援军已到郊县,命他不要惊动大军,而后每日悄声无息地编入一队援军。这手化整为零,到让他对这素未蒙面的宁王有了几分好感。

    待到他全部接收援军,清点完人数后,迎来了这位宁王殿下。璟泽入营十分低调,只叫人通传给戚正后,自己带着沈云径直来了戚正的大帐。

    戚正皮肤黝黑,又是武将世家的出生,一身的英气逼人。他见璟泽的初次印象,用戚将军不多的墨水来说,就是一脸的锦衣玉食。长相这东西,在边关没人注意。在这里,只有人注意你的武力值。于是,他心里那点不屑又冒了出来。

    璟泽见到戚正那不自在的表情,便知戚正心里对他的腹诽。他前几年就开始关注戚正,深知这位西南将军的性子,因此决定看人下菜。朝中那一套弯弯绕绕在他这不好使,便单刀直入叫他汇报大军现今的情况。

    戚正见这位宁王殿下如此直接,一时愣住了。他原本用他不善辞令的脑袋已经想好了一通客套的接风说辞。不过,他毕竟是一个戍边将军,随即反应过来将大军的情况汇报给璟泽。

    璟泽先前暗中查访的事情并没有告诉戚正,他让戚正一直以为他在郊县驻扎的地方安排援军。听戚正的一席话简明扼要,在被他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形下,也十分有条有理,又与他先前所见都能对上,对戚正此人有了几分好感。

    这番初次见面,倒不似朝中的虚与委蛇客套小心,有些铮然严肃。沈云听完两人对话,立刻接道,“戚将军,容我问一句。”

    戚正听到这看似是璟泽随侍的人插了话进来,一时不明所以。璟泽见戚正一愣,知道是误会了沈云的身份。

    “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沈云沈大夫。想必戚将军已收到他的调令。”

    沈云却不等戚正开口寒暄,直接说道。“戚将军,军中是否有士兵有上吐下泻脱水之症。”

    “沈大夫何以得知却有不少。”

    “请戚将军引路,带我前去看一看。”

    戚正见沈云如此效率,倒是颇合他的心意。当下就想引着沈云去医帐里,又念及璟泽还在此处,一时有些踟躇,便想安排个人引着沈云去。璟泽忙道,“戚将军不必管我,正事要紧。”

    沈云到了医帐里,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军中中了瘴毒的人不少。瘴毒在城郊的一些林子里弥漫开来,城中淡的几不可见。但苗疆部落总在瘴毒弥漫的林中发动偷袭,戚正的大军在瘴雾里呆的时间久了,就会中毒导致体力不支,因此节节败退。

    原先苗疆部落不成气候之时,只小范围的进行偷袭,哪里敌得上训练有素的北离军队。然而,自苗疆大军发现在红雾弥漫的林子里偷袭管用后,便重复使用此战术,戚正不甚烦恼,又无万全的解决之法。

    他只好用些缓兵之计拖着。他将中毒的士兵运到离驻扎地最近的城中。这些兵将远离了浓郁的毒雾,再服些普通的解毒药剂,过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可是行兵打仗,伤患一多就会拖慢整体的步伐,加上近一年来频频败退,士气十分低落。

    若是将受伤的兵士丢下不管,必定又是军心涣散,逃兵不断。因此基于各种考虑,戚正每月都要花大量的精力去安置这些伤患,他虽猜测可能是雾的问题,可没法证实这一猜想。

    沈云自进了医帐后,每日都忙于查看伤者,一连几日探了百十来位不同中毒深浅的伤者。医帐中原先也配了几个军医,只不过军医不比旁的大夫,每逢战后,都要见识许多生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听天由命之感,因此都懒懒散散的。

    众人见沈云如此卖力,又是拿着京里的调令来的,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因此也就佯装着忙碌的样子配合他。沈云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前几日踏勘后,心里有了一些底,见了患者先是对症下药,又不断调整药方,十日后,他终于配置出了一副解毒良方。

    这方子免去了十天半月之期,随服随治,服下后半日内即可见效,因此也就不必再将伤者移至县城中。这番疗治,不可谓不是壮举。

    戚正见沈云这几日不眠不休,又研制出良方,内心十分感激。因为,这对他来说每月可省下大笔费用和精力作他用,军费在行军打仗之时,无论如何都是短的。他本想寻个机会像沈云道谢,可愣是一连几天没见着沈云的人影。

    沈云研制出解药后,将药方大方分享,叫其他军医帮忙制药。自己马不停蹄又去了城郊的几个瘴毒林子。他深知若是不能治本,从根本上预防中毒,否则西南大军遇上突袭,始终还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玄心记事是玄心谷历代传人的杂记,这其中记载着一条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凡生一物,必有一克,因此阴阳平衡,天道衍存。所以,沈云想要根本上断绝瘴毒的影响,必得找到相克之物,若要寻得相克之物,则必须彻底了解相生之物。他自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使长时间身处瘴毒之中也没事,因此寻找预防之法,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几乎每处林子都是寸草不生,唯独都生长了一种赤草。这草颜色艳丽,叶络清晰,一长便是猩红色一片。他即刻采了许多草,带回营去试验。

    又过了三日,终于有些眉目了。他得空喘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了西南以后几乎就没再见过璟泽。结果,一连两次去找,人都不在自己营帐里。

    这日他去找璟泽,璟泽又不在。璟泽自从来了此处,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在戚正营帐中商讨战事战备,都是很晚才回去休息。沈云便想坐着等,只是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好好睡过觉的他,这么一坐下,没一会就困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璟泽回来正见到趴在桌上睡熟了的沈云,心情顿时很好。沈云随他来了边疆,他原本是想把沈云带在身边,不让他做什么军医。他们在京相聚的时光不多,想着来了边疆多亲近一些,结果沈云来的第一日进了医帐就没再出来,忙着解毒治伤他自己又忙着商讨战事,研究对策,两人面都没见上。

    他靠着烛火看到沈云眼下两团青黑,想到沈云制药的辛苦,心疼的紧。这药让他们少了不少后勤的军费开支,而且药价低廉,药材又是一些常见药材,便于取得。营中中毒的将士已好了十之八九。

    沈云趴了会,大约是手臂麻了,迷迷糊糊地醒了。看到璟泽就坐在自己对面,似是梦呓,咕哝出一句“我研制的预防之药快好了。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调整了姿势又睡过去了,他是真的累极了。

    璟泽见他这样睡法,一夜过去肯定是要冻病了。就小心的把他抱到了榻上,给他盖了被子。自己坐在一边就着烛火安静地看着沈云的睡颜,仿佛看着看着就能把自己的疲累都看完。他看了会,自己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沈云睡梦中就靠了过来。

    璟泽失笑,沈云这习惯这么多年还没忘。幼时两人同塌而眠,沈云总是喜欢挨着璟泽睡,因是冬天,又在山上,沈云自己没有武艺十分不耐寒,偏偏璟泽身上是至阳的落冥神功,见身边如此一个暖炉,自然是靠的紧点。

    璟泽摸了摸沈云柔软的黑发,侧躺着把人抱在怀里就睡了过去。沈云第二日醒的时候,璟泽又已经出去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依稀记得昨晚好像是见着璟泽了,只是帐子里又没有人,不免疑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正坐着发了会呆,来了个小兵。

    “沈大人,小的方便进来么”

    “进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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