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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晚泽 第1节

作者:苏子由 字数:23886 更新:2021-12-31 04:18:50

    云暖晚泽苏子由

    文案

    人,能承受一时一刻的风雨,却承受不了一生一世的风雨。

    所以,当李璟泽在风雨飘摇的生命里遇见第一份毫无算计的温情时,毫不意外地,他再也放不开手。

    沈云,这两个字是他一生的救赎。

    帝攻李璟泽x弱受沈云

    有生子情节,雷者请主动回避。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璟泽,沈云 ┃ 配角严煜,李璟清,李桓,张晞朴 ┃ 其它玄心谷,白云居

    第1章 第一章

    一、

    沈云有认真的想过,他这辈子最好就像这样一直避世隐居,种花养草,偶尔和师傅去行医救人。可惜,他背着相府三公子的名头。

    他是当朝宰相沈复的三公子,自出生起就被寄养出去了。只因他出生的时候,正好一过路的云游道人给丞相算一卦说,府里刚出生的孩子是不祥之人。

    沈复见这道人仙风道骨,一派出尘之姿,不免信了几分。刚算完,府里的仆人就来报,说二夫人没了,引得沈复对这刚出生的儿子一阵厌恶。

    身居高位的人,对这命理之说必定带着几分虔诚,看庙里观里求问仕途的人数就知道了。何况是刚高升至宰相的沈复。可他倒也还没想到要把儿子送走。没两天,大夫人何韵梅突然得了重疾,请了大夫来治,大夫都诊不出是个什么病,只是人一天天的虚弱,吃不进东西。

    沈复不由又想起那云游老道的话,就修书一封给张晞朴,托他代为抚养。

    张晞朴早些年被逼入朝为官,可他身有对师傅终身不入仕的誓言。沈复那时刚做官,身上还有一股文人的豪气,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的他,上书为张晞朴陈情,奏折写的情文并茂,当时的老皇帝也软了心,放了张晞朴回去。张晞朴自觉欠了沈复一个大恩情,留了信物给沈复,只说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定万死不辞。

    张晞朴是玄心谷的第十代传人。玄心谷原本是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名医谷,在第八代传人时达到了鼎盛时期。可惜到了张晞朴的师傅,第九代传人陆郊手上时,玄心谷却衰微了下来,逐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那时候张晞朴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幼年的他只记得师傅逼他立誓终身不得入朝为官。他是一个心眼实在的徒弟,发了誓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陆郊自此一直郁郁寡欢,最后封了玄心谷,师徒两人开始了云游的日子,可刚出来没多久陆郊就去世了。

    师傅死了,让张晞朴一下失了主心骨。他按着玄心谷传下来的八卦奇门之术,寻了一处灵气聚集的山地,葬了师傅,自己建了一座小居就住了下来。没多久,就收到了沈复的来信。

    沈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就这样被张晞朴接了过去。张晞朴和沈复约定抚养这孩子直到十八岁。对张晞朴来说,这孩子领来的也是时候,填补了他的空白。他把全部的关爱都倾注在沈云身上,自沈云记事起,就手把手的教沈云识字、认道理、学医术。沈云自然就成了玄心谷的第十一代传人。

    师徒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着。渐渐地,张晞朴发现他这个徒弟是医学方面的奇才,四五岁就把藏里的所有药典倒背如流。六岁随他下山,除了能帮他抓药煎药以外,甚至有时还能对一些病症提出些自己的见解看法,这个发现让张晞朴十分欣喜,更有好好栽培之意。

    他自己为人勤奋踏实,可是能力一般,只无可奈何的看着玄心谷式微。他自己没有背起复兴门派的大业是于心有愧的,可是看着沈云,又有后继有人的欣慰和自豪。

    沈云十五岁那年,张晞朴自觉大限将至,本想把沈云送回沈复身边,谁知沈云一口拒了。把沈云叫来身边嘱托了一番后,没几天就撒手仙游了。张晞朴的一辈子过的坦荡而踏实,他走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若一定说有什么牵挂,那么就是门派复兴的大业还有沈云的将来,他曾为这个资质超群的爱徒算过一卦,玄心谷的卦术是以寿命为偿窥探天机,因此不会出错,可是他算出来的卦象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张晞朴在沈云懂事后,就和他说起自己的身世之事。只不过略去了原因,说生父是有难言之隐才给了他抚养。沈云听了一笑置之。原本一肚子等着安慰的徒弟的话,看到徒弟没受刺激,顿时无从说起。

    然而沈云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亲近的人,他可以一派淡然毫不做作的虚饰,即使内心滚成了一壶开水。尤其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一个心眼实在的老实人,实在太好糊弄。

    他十八岁那年接到了沈复的家信。沈复把他给了张晞朴抚养以后,仿佛就像彻底遗忘了这个儿子。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问候,也未曾有过只字片语的书信。这封信的口吻公文一样的刻板,那是出自一个宰相大人的,而不是一位父亲写的。

    信里面尽是些客套之词,惋惜自己不能亲自抚育幼儿,陈诉这十八年的思念之情。虚伪的说辞,那是泡在官海里才出的来的一套。当然,信得末尾表达的意思就是要把沈云接回去。

    沈云并不想回去。他活到当下,世俗点染浅薄。虽然他自小也读治国为官的一套策论,到底是喜欢不起来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希望自己是自在而又飘忽的。可他也没什么立场拒绝沈复的提议,孝悌是北离礼教的堡垒。这一刻,礼教世俗像飓风一样把他裹了进去。

    沈府,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府。黑色的木牌匾上,刻着金色的沈府二字。还没进门,富丽堂皇之气已是扑面而来。沈云立在门前的时候,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他马上要变成这镶金牢笼里的一个装饰。

    罢了。他拍了拍门上镀金的门环,老管家给他开了门。

    “这这是三公子吧。快请进,快请进。老爷有吩咐,说您今儿回来,我带您过去。”

    “有劳您了,请问如何称呼”

    “小人姓薛,是这府苑的管家。您叫我老薛就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那就劳烦薛管家了。”

    沈云见这管家头发花花白白的,应该是有五十多了,可精神头却很不错。一路上,简单的给沈云介绍了沈府的大体情况。

    其实,这次如果不是薛管家的提醒,沈复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儿子。沈云和他的娘亲只是他生活中的一段插曲,结束了也就不记得了。这也怨不得他,他和明媒正娶的大夫人是两情相悦,大夫人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都十分优秀,有这么两个孩子承欢膝下,他怎会记得这个生来不详,没让他有过一天为人父骄傲的沈云。

    他的大儿子沈方,年方弱冠,任工部侍郎一职。随他官海浮沉多年,已颇具城府,也是沈复的得力帮手。二女儿沈梦,温良淑德,相貌出色,是汴京三大美女之一,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儿女双全,自然是满足的。

    沈复和沈云的娘亲颜萱,在沈乐相看来只是他重情重诺的表示。颜家是江南大户人家,沈家当地的书香门第。又因两家的祖辈有些因缘际会,因此在沈复和颜萱幼年之时就定了亲。后来,沈复进京赶考,高中状元,被当时户部尚书看中,将女儿许配给他。而后,他在京中官运亨通,夫妻恩爱,早忘了和颜家的誓约。

    一日,颜萱带着当日定亲的信物,进京寻沈复,告知了沈复颜家没落之事。颜萱楚楚可怜,样貌出色,尤其一副丹凤眼里总是含着几分家道中落的苦楚和对着未来夫君的羞涩,沈复竟也无法出口拒绝。大夫人知晓这件事,也没阻止只对颜萱说要进门只能做妾。颜萱家中早已没了给她撑腰的人,只好含泪同意。

    大夫人纵然心里醋海翻腾,可面上都是一派和煦温柔,嘘寒问暖的正房夫人模样。暗地里是没少使绊子给颜萱。颜萱是单纯天真的人,斗不过大夫人那九曲桥般的心机,百般错处只好随得大夫人去沈复跟前搬弄,沈复逐渐也就疏远了颜萱。

    沈云的出生不过是他一次醉酒后的意外。送走了沈云,这十八年来,他步步高升,现已稳坐宰相之位。再想起那云游道人的批语,也便觉得没什么了。加上管家提醒,他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想着回来也好,给他在朝中按个官。朝堂风云四起,多一个沈家人在朝为官,自然就多一份助力。

    沈云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拜见双亲。沈云的长相分随了母亲,颇有点男生女相的可爱,一双丹凤眼,嘴角一个大大的酒窝,加上皮肤白皙,笑起来的眉眼弯弯,小时候乍一看像是个冰雪玉立的小姑娘。沈云今日故意露着几分拙朴不懂规矩的样子,看着便像是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庄稼汉,成功的让沈复有些反感。

    沈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规矩的书生,如今他把规矩捧得上了天。规矩大才显得他礼数周到,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他是那么井然有序的一位丞相。

    他面上却一分不露不悦,和沈云随意客套寒暄了几句。到底是十八年没见过面说过话,这问候也是生硬的和块石头一样。再说大夫人,对着这丈夫不忠的证据,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嫌恶。

    沈云虽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在江湖混迹了两年,多少也接触到过一些后宅之事引发的疾病隐痛,他心里也猜到几分了。大夫人大家闺秀出生,该有的礼仪模样是一分也不会少。他也无意去打破这份“和谐”,追究些旧账烂事。

    沈云又被薛管家引着去见了大哥和二姐。沈云被抱走的时候,沈方和沈梦都还很年幼,大夫人估计在孩子面前也无意提起这个丈夫不忠的证据。所以时至今日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三弟,他们对着沈云没什么正面的感情,也没什么负面的感情,只有浓浓的疏离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缘的羁绊少得可怜。

    可他们不愧是在相府里规矩泡大的孩子。即使见着沈云一身的淳朴气息,心里看不起,但该有的客套一句不少。

    这一圈走下来,一天就过去了。管家领着到了他的院子,沈云只觉得累。他躺在温软的床上,盖着蚕丝锦被,心下却十分想念白云居里那套棉实的被子。从此以后,他是沈三公子而不是沈云,更不是那个江湖逍遥的“玄心圣手”神医。

    沈复知晓沈云跟在张晞朴身边学医,就凭关系给他在太医院找了个职位。于是沈云开始每天点卯混日子的日子了,反正他爹是当朝宰相,他不出岔子就行,本就是凭关系设得闲职。

    他需做一个毫无价值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才能避免成为一颗棋子。他自认是独善其身的料,不是兼济天下的才。

    于是,三个月后,沈三公子名声在外。具体表现为沈三公子去天香楼吃饭可以签单。天香楼是京城第一大酒楼,京城里有这权利的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沈三公子是京城头牌花魁姑娘顾思思的入幕之宾。思思每月只接待三位客人,唯独有个后门是给沈三公子开的,但凡沈三公子来访必定亲自接待。沈三公子去慈溪茶庄可以喝到每年限量供应的春茶。这春茶每年供不应求,没到上市早已被抢售一空。

    沈公子成功的塑造了自己的光辉形象,甚至有一次路过街边,听到一位母亲训斥自己的孩子,“你成天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是要变成沈三吗,但你爹不是当朝宰相。”那时候,他真是感慨万千。拢了拢苏绣精美的衣袖,叹口气走了,由俭入奢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坑,第一篇文,请多支持

    第2章 第二章

    二、

    这些,沈相也看在眼里。原先他对这儿子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尤其他知张晞朴的为人正直和医术的卓越,如今看看这个不亲的儿子在张晞朴身边一点学不到好,失望至极。再看看沈方,心满意足,只觉得大儿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但其实沈三公子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他并非不懂,恰恰是因为看透了,明白了,才不愿意随着沈复给他指的路走。从小他治国策论看的也不少,张晞朴本是不教这些的,玄心谷以医术传家,所承一脉本质上是道家,只是想着自己这个徒儿终有一日是要回到亲身父亲身边,学着这些也是有所傍身。

    他这三个月,游走在权贵中打探消息,也基本明白了朝堂的局势。

    泰安帝在位二十余年,膝下共有四个儿子,皆已封王赐府。瑞王李璟浠,皇长子,生母端妃,端妃的父亲是朝中几位肱骨之臣的座师。安王李璟泫,皇三子,生母德妃。母家平平,然安王以其礼贤下士获得贤王名声。宁王李璟泽,皇六子。生母梅妃已殁,养在贤妃膝下,毫无建树,唯独长了张惊为天人的脸。静王李璟清,皇七子,生母德庄皇后,原是最正统的出生,却偏偏天生不良于行,体弱多病。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今陛下虽年事已高,却还未曾册立太子。北离历来传统是立贤不立长,能者居之。所以,每位皇子自出生起就是有机会成为储君。这机会就注定无止境的争斗和无止境的手足相残。

    前些年,当今圣上因身体不佳,将部分朝政分分给了瑞王和安王。于是,朝堂之上隐约分成两派势力。眼下,瑞王和安王的势力平分三院六部。朋党之争,不亦乐乎。自然这两位也成了储君的热门。

    沈云既做了置身事外的准备,便是无意参加任何朋党,自管他风花雪月。所以他只对宁王特别感兴趣,美人是值得欣赏的。他正好奇传说中的惊为天人是长成什么样的,毕竟他曾经也是见过这样的人,不知孰更优些。这个问题,他不久就得到了答案。

    这年,是泰安帝六十的虚寿。普通百姓这个寿数都要大操大办一番,何况是皇家。

    泰安帝在位三十余年,守着先皇打下来的天下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原先这一国之君的位置该是他哥哥的,工于心计又长于朝政,可惜英年早逝,先帝悲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才传位给如今的泰安帝。自小有一位这么优秀的哥哥在前,他这做弟弟的只好守着本分,他的性格里总有些被兄长的能干压制出来的懦弱。这性格到了管理江山之时便成了保守。

    近来,他总觉身体每况愈下,看着朝中众臣纷纷开始表露支持安王支持瑞王的态度,他有说不出的力不从心。他时常想到自己这个皇位是捡来的,想到属于他的一代风云就要过去了,可是以他的精力,又管不住朝中的这些党群,这些都让他变得焦虑变得不安。

    他找不到平衡的点,加上身体时好时坏,就更加剧了他不肯立储的偏执。想到自己竟也已经是六十的虚寿了,有些说不出得慨叹。这年的大寿他一定要好好地庆贺,他要告诉天下的人,他是一个长寿康健的皇帝。因为他是一个好皇帝,才会福泽绵长。

    朝中重臣携家眷参与宫庆晚宴。所有的诰命夫人都要根据身份按品大妆。而官家小姐视这样的宴会为交游的好机会,惊鸿一瞥或许就有一段好的姻缘,这是每个未出阁女子的美好幻想。所以,沈梦在相府花了整六个时辰准备装束。

    沈方和何韵梅在一旁出谋划策。沈三公子呢,这种场合少不了他。自他回来后,沈三公子即使在自己老爹眼里是一无是处,可是在其他人眼里,这是又一个接近当朝宰相的渠道,交往送礼自是少不了。

    而下,他正坐在院子里撑着头发呆。这么段时间,他最烦这些仪制。见了面先是长篇大论的客套没完,大家恭维来恭维去,说不出点建设。吃个饭又是颇多规矩,等慢悠悠一番礼仪注意完,他已没什么胃口。

    临行前,沈云看到装扮完得沈梦,只见她穿着一袭粉色纱裙,头发挽成了精致的簪髻。额上贴着花钿,面若含春,低头间露着三分小女儿的娇羞。

    沈梦的长相在京城并不最出挑,可是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原翰林学士之女,她的家世就注定她一定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温良贤淑比起美貌更容易给人好感,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因此,也就成了京城三大美人之一。

    沈云只如同往常一样一袭简单的青衣,只袖口有些祥云的纹饰。他不喜欢繁复的衣饰,尽量做到规则内最简,但万事他都要先掂清他如今的身份,再做打算。好比这次穿衣,虽纹饰简单,可衣料是京城上等的只供高官的纱料锦缎。

    他不得不维护好沈三的形象。

    晚上,跟着沈复一行一起进了宫。随着引路太监一路到了御花园里,宫里四处可见红色的宫灯,亭台楼阁水榭都让这红光晕染出一片喜庆。楼阁庄严,道路复杂,沈云想若没有这引路的太监,多半是要走失的。

    他其实有个毛病,就是不认路,关于这一点每次张晞朴带他下山就深有体会。因此,当他发现徒弟这个毛病没法治之后,出门在外从不让人离开十丈以外,否则还得耽误时间派人出去找他。回了京,到哪都有小厮跟着,他这毛病也就不是毛病了。

    被引着进了御花园后,才发现已有不少的朝臣和家眷都落了座。一见宰相来了,纷纷起来让座寒暄。沈云随着沈复和沈方一路寒暄过去。沈复和沈方深谙这些官话如何应对,所以他只陪着笑,打着揖。等到落座他已觉精力去了大半,盯着眼前的青花瓷杯出神。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监细长的声音响起。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下齐声呼道。

    “众位爱卿平身,入座。”

    沈云想,不过是早朝改成了晚朝。各人在位子上落座后,还要一一给皇帝贺寿。这又是一个异常冗长的过程。沈云坐的无聊,又没甚吃的,便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花园中间的主位坐着帝后,往下一些台阶左边坐着瑞王和宁王,右边坐着安王和静王,再往下几阶则是四位皇子的母亲还有几位公主,再往下则是一些正当宠的妃嫔。自台阶下,两边分坐着诸位朝臣和家眷,中间则是一个布置精美供人表演的舞台。沈复的位子就在台阶下第一位,虽说如此,离帝后也只是能远远模糊的见着。

    沈云端正的坐着,正神游。以前他和师傅相处的时候,有时候和个没骨头的一样,师傅常说他坐没坐相,他戏称自己这叫“弱柳扶风”的坐姿,模仿的是河边的春柳。师傅见他歪理一大堆,一开始还管教两句,后来只重重得叹一口气。他端坐着这么久,浑身酸痛很想给筋骨松一松,又碍于礼制不好乱动。

    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皇子,便扭头过去看一眼,这一看正好和六皇子的目光接上了。这下,沈云倒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别开了眼睛,心里只留下那一瞥的一双桃花眼。

    多么潋滟的一双眼眸,他心想。他突然想到他七岁时遇着的那个人。

    沈云七岁的时候是一只小猢狲闯祸精,医术小成,性子却还没定下来,祸没少闯,皮的师傅头疼。张晞朴有时候看着这个学医禀赋和闯祸禀赋同样出众的徒弟,真不知该怎么管教。

    这年,他把师傅的炼药炉给翻了,师傅炼了多年的灵药泄了气就毁了。气的师傅罚他跪了三天三夜,看着爱徒的样子又下不去手打。带着苍竹上终南山采药,把沈云一个人留在小居里看家抄门规。又担心这个徒弟一个人惹出什么幺蛾子,在家中留了充足的粮食,屋外留了八卦阵困住他。

    他对师傅很有一套,自己心里都是有好万全的应对之策的。这次他知道撒娇不管用了,就老实跪着等师傅消气。后来知道师傅采药不带他去,他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种惩罚对他来说比罚跪什么的厉害多了。但他生性乐观,转念想师傅走了,家里不就他一个人了么,顿时就又心情开朗起来。

    于是他认错态度格外的好,张晞朴看着很欣慰,不过深知徒弟性子的他八卦阵还是留好了。沈云装出一脸愁云惨雾的送走了师傅,目送师傅下山,硬是逼出了两行鳄鱼泪显得离别的不舍。八卦阵,他五岁打扫藏的时候都学会了。

    说来也奇,他第一回 偷溜出门,就在山坳里捡到个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沈云摸了摸还有气,就往回搬了。给人一检查发现身上有毒还有伤。他便着手先着手配了几味解毒的药材煎了,想给这人灌下去。刚喂第一勺的时候,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这人无意识的拒绝喝药。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沈云只好自己含在口中给这人嘴对嘴渡了下去,还要用舌头抵着他的,防着他再吐出来。他搬完人,又灌完药,才发现自己大冬天出了一身汗。便去厨房烧了水,想给两个人擦洗一下。可是一解开这人的衣服,沈云就被他身上交错纵横的鞭伤吓到了。有些地方旧伤未愈,新伤覆盖在上面,他虚虚的摸了摸,只觉得把自己都看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弃坑

    第3章 第三章

    三、

    受伤的地方实在太多,他再小心也还是会碰到伤口。他每次碰到伤口,都仿佛像做错什么事一样,心虚得看看,只见这人也就眉头微皱。

    擦完后,他找了些金疮药敷上。原本伤口碰到消炎的药是极疼的,可他也就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同样没了其他表示。他心想,看着细皮嫩肉的,这么耐疼。

    他一手一脚都忙完了才得了空仔细看看捡回来的人。苍白消瘦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又有一身看似被虐待所致的鞭伤,沈云看着都莫名觉得心疼。他自小养在师傅门下,师傅对他虽严厉,可是打是舍不得打的。他看着这人,心底最柔软的感情被勾了出来,暗暗下决心要好好照顾他。

    第三日的时候这人醒了。将醒未醒时,沈云正含了药打算喂下去,刚碰上嘴就发现这人睁开了眼睛。沈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忘记喂药了。

    那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像是看朝雾里的花林,带着些迷蒙,美的不真切,仿佛能把人看了进去。一时间,他都忘了呼吸,渡药自然也是忘记了。这人倒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看着意图不轨的沈云。

    沈云端着药碗,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一时没站稳,双手端着碗转了一圈这才稳住,把碗放在桌上。自己一着急把嘴里没来得及喂得药给自己咽了下去。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这人却像是没听到沈云的问话,自己打量了一下四周,蹙着眉头,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你是谁这是哪里”

    三日未曾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沈云体贴的倒了杯水递过去,那人接了却没喝。

    “我叫沈云,这里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山下捡到你,就把你带了回来。”

    这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喂,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我不记得了。”

    这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李璟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昏迷在了山下被沈云捡到了。

    “啊你不记得了。”沈云心想难道是磕到脑袋了。

    “哦哦,对了,先趁热把药喝了。”

    这人接了又没喝。

    “你快喝吧,这药这是解你身上的毒。你中过鹤顶红,幸好不是很深我才救得回你。”

    这人挑眉看了看沈云,满脸写着不相信。

    沈云看到这眼神顿时就大受刺激。

    “你爱信不信,就是我救得。哦,对了,你之前练功走火入魔过了吧。你要是不吃这些药呢,你毒解不了,内伤也就没法治。这里可是荒山野岭哦。我呢,虽然还是个七岁的小屁孩,可惜你现在落在我手里,只能选择相信我。所以,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话说的又快又急,生怕说慢了说少了没彰显出他少年神医的医术实力。又带着些捉弄,带着些别扭的自尊心。七岁的沈小朋友跟师傅下山的时候,别人都尊敬的称一声小神医。

    璟泽看着沈云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说的一点没错,若是要害他,荒山野岭弃他于不顾就好了,何必费尽心思救他。璟泽心里掂量了一番,有了计较,便喝了药。

    这药真苦,前两天沈云喂药喂得面色泛青,还哀叹自己给自己找了大麻烦。此刻见璟泽面色不改,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味觉失灵。

    “你你不觉得苦吗”

    “恩还好。”

    “哇,前两天我喂你,每次喝完我都要漱几十遍口才觉得没了苦味。”

    “前两天你喂我”

    “恩,你昏迷不醒又不肯喝药,我只能喂你了。”

    “那多谢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沈云怪不自在的。

    “喂,既然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好吗以后,我总不能天天叫你喂吧。”

    “好”

    “不如就叫沈宁,你看今晚的夜色多宁静啊。就叫这个,好听。”

    “好。”

    璟泽看着沈云,这个只比自己略小一些的孩子,如此的生机勃勃。

    璟泽失忆,自然无从追问起他身上的毒和伤。但沈云总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又吃过那么多苦,以往肯定过的很苦,想不起来也是好的。于是,他尽心尽责的给沈宁治伤,连带着把师傅珍藏已久的三颗内阳丹全偷了给沈宁吃。

    内阳丹的炼制法门已在江湖失传多年,加上含多味极难寻觅的原材料,据称当年炼成的药师最后只得五颗散落江湖。这药最后成了江湖第一大神药。服了内阳丹的人可增进修为,打通全身经脉,平添三十年功力。如果在江湖上说,我有一粒内阳丹,很有可能人家愿意拿本门的武功秘籍或者神兵利器跟你换。

    当年练出内阳丹的药师正是玄心谷的一位师祖,传到张晞朴手上还有三粒。张晞朴视若珍宝,打算将来传给沈云。而沈云觉得这些东西不过是一些死物,能拿着救人管他是不是稀世珍品。

    说是这么说,他偷摸开师傅藏药阁偷丹的时候,小手抖得跟筛糠一样。拿药的时候,想到大概要抄几百遍门规之类的。可是想着沈宁羸弱的身体还有一身的伤,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要照顾他,一下子又是正气满怀。

    不仅如此,他见璟泽身上的余毒难去,拿自己的血入了解药,帮助解毒。玄心谷的传人,自小便用本门密法,炼出百毒不侵的体质,这体质若是毁了,身体也要较常人差些。这都是等同的代价。沈云不是不知,只是眼下他最重视的便是救治璟泽,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细枝末节,无甚要紧。

    璟泽这半个月发现沈云的确医术了得。他身体里的残毒不但彻底去了,连带着他多日未进益的内功也突破了瓶颈,甚至精进起来比以前快多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内阳丹的事情。沈云不说的原因很简单,少一个人知道,师傅就能晚一天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

    然后,璟泽发现沈云实在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

    “沈宁,你晚上想吃什么”

    “沈宁,你看这颗是什么树。”

    “沈宁,你说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啊。”

    一天十二个时辰,沈云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看书抄门规的四个时辰,其他时间他可以特别多话

    可是璟泽舍不得出口抱怨沈云一句,他喜欢沈云的单纯,喜欢沈云的好动,喜欢沈云的活泼。沈云身上有他缺失的一切。兴许正是沈云不受俗世点染,他往往是怎么想就会怎么说,才会毫无保留毫无目的的对璟泽好,才会全心全意的对璟泽付出照顾。

    他以前经历过各种各样狠毒的算计手段,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心思城府,对他来说打罚嘲讽更是家常便饭,唯独没有遇到过沈云这样的人。他九岁的生命里,多得是隐忍、孤独和害怕。他贪婪的享受着沈云对他的好,又害怕着有一天会失去这些而不敢放下心防。

    可人心都是软弱的,何况是方才九岁的璟泽。他在这份纯粹友善的感情面前一点点的沦陷。他内心高筑的阴暗壁垒被外头一丝透进来的阳光瓦解。

    沈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璟泽,自己去睡苍竹的房间。然后,他觉得天太冷了,就想着先帮璟泽把被子暖了自己再去睡,结果暖着暖着往往自己就先睡着了。

    其实璟泽一个练武之人怎会怕冷,何况他练的是至阳的落冥神功。只是沈云一番体贴,他也不想拒绝。可是等他吐纳完,发现这只小萝卜头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他又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的钻进了被子。幸好床足够两个孩子睡。

    沈云顿觉身侧一股暖意,便像只树懒一样抱住璟泽。窗外的月光透进窗户,为沈云的轮廓度上淡淡一圈光,宛如救人于苦难的神坻。他摸了摸沈云的脸,沈云的五官很清秀,算不上漂亮,可是一双大眼睛醒着的时候特别灵动,有时一肚子的坏水。可是睡着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却是说不出的安静。

    璟泽九年来未曾睡过一个没有梦魇的觉,可是这样搂着沈云,竟是一夜安眠分外安心。他把另一只手放在沈云的腰间,把沈云彻底抱在怀里。

    沈云乐的有个天然的火炉,璟泽呢,又觉得沈云像安神香一样。这么一来,两个人就睡上了。

    这一日,沈云去了后面山头采药。白云居是在京郊不远的一处山上,草木扶疏,白雪皑皑,景致天成。山顶上长了许多难得的仙草,他这日正是奔着一颗千年灵芝去的。

    璟泽练完功发现已经是酉时,沈云还不见人影。看着天色已晚,外面的雪堆得一尺余高了,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向后山寻去。

    沈云这日系了根绳子在悬崖边的古树上,自己悬着绳梯攀下去等一棵千年的灵芝成熟。千年灵芝是极难得的佳品,冬天成熟的更鲜少,滋补强壮、扶正固本,给沈宁补补最好。

    他蹲了有四五个时辰,被鹅毛大雪弄得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身体也已冻僵。他算了算时辰到了,一路虚踩着崖石爬了过去。脚上没了知觉,踩下去也不知道轻重,他亦步亦趋,深怕稍有不慎踩空。

    采到了

    第4章 第四章

    四、

    大雪把崖上的青苔给染的湿滑,沈云一脚没踩住,滑了下去。绑在身上的绳结系的松垮,这一坠,绳结便被下坠的力道扯得松了开来。沈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好下意识的护着灵芝,藏在胸口。

    璟泽此时已找到了附近,听到沈云的叫声忙踩了轻功过来。这一看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做什么思考,运起轻功就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截抱住沈云,把人护在怀里,转了个方向,将自己后背对着悬崖峭壁,被尖锐的山石划了好几道口子。

    他接到人的一瞬又提起全部功力,以阻挡两人的下坠之势。纵然他的轻功已有小成,但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还是有些吃力。他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两臂,牢牢锁住怀里的人。幸好半途中被一颗大树挂住了衣服,两人这才平安落了地。

    “云儿,你没事吧。”璟泽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关心沈云受伤,全然不记得自己后背的伤口。

    “我没事,你呢”

    璟泽仔细看了一圈,发现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就感受到后背阵阵的疼,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云见璟泽的表情,马上手摸了过去,这一模,就摸到了一手的湿热。连忙扶着璟泽坐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给他包扎伤口。

    背上几处被划得深可见骨,皮肉翻在外面,看着沈云心惊又心疼。顿时自责不已,只觉得自己太蠢。

    璟泽原先背对着沈云,方便沈云包扎。过不一会,便觉得身上有一滴滴的温热滴下来,叹了口气,转过身,果然看到沈云一双大眼睛哭成了兔子眼。

    他揽过沈云,安抚地拍了拍沈云的背后。明明受伤的人是他,结果反倒是他来安慰人。

    “宁哥哥,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你没事就好。你又不会武功,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来帮你。”

    “恩。”

    “你刚刚叫我什么”

    “宁哥哥。”

    璟泽觉得这点伤换个称呼还是很值得的。

    前几天,两人为这称呼争得不可开交。他用各种手段想叫沈云叫他一声哥,都被沈云一句你失忆了,不知道谁大谁小给堵回来。璟泽气闷 ,真想说出自己没有失忆的实情。在两个都还未满十岁孩子的眼里,哥哥的称谓是在意的大事,所以都不肯轻易松口。

    “云儿,别动,给我抱会。”璟泽身材消瘦,却一直在窜个子;沈云还是一颗白胖的萝卜头。这一下就整个被璟泽圈住了。

    此刻璟泽回想起那生死的一瞬间,依然是心有余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沈云身上特有的药香味,才放松了下来。刚刚在坠下去的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住沈云。

    到底年岁还小,他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亲近。他觉得怎么样都好,只要沈云在身边,看着他看书,晒药,炼丹,只要眼睛里有他的身影,便可以安心。

    “云儿,你身上味道好舒服。”璟泽蹭了蹭沈云的脑袋,贪恋着闻着。

    “恩是吗大概是我从小就泡药浴的关系。师傅说,玄心谷的每一代传人都是这样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的。”

    “那云儿也是吗”

    “嗯,是啊,我不怕中毒的。以后我要做个侠医,宁哥哥你武功高强,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侠。要是你受了伤,我给你治伤,我们一起浪迹江湖啊。”

    沈云说的兴起,抬起头,亮晶晶的看着璟泽。

    “云儿怎么知道我会武功高强”

    璟泽看着沈云一脸希冀的模样,有几分好笑。他的身份注定是无缘于江湖的,不过看着沈云这样,竟也有几分期待这样的生活。若是有一天真能和沈云这样浪迹江湖,兴许也是不错的。

    “恩,你现在就武功不弱啊,何况我还给你吃了”内阳丹,沈云差点脱口而出。眼睛骨溜转了一圈,话到嘴边改成了,“本神医配的药,药到病除就武功高强了。”

    璟泽笑出了声。“云儿,你自恋的本事和你的医术一样大。”

    沈云被这一笑弄得失了魂。璟泽尽管瘦,可是很美。那种美是绝世的美,是倾城的美。他不笑的时候眉目温柔,眼里含着三分情意。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万千星辉,潋滟的让那三月的桃花都失色了。

    “云儿。”璟泽又叫了一声。沈云这才回过神,顿时红了脸。他低下头,靠在璟泽的胸口。璟泽看了看沈云发红的耳根,心里竟有几分自满。过往,他只忙着活下去,忙着察言观色,从不曾注意自己的容貌,甚至他知自己的处境有几分是因自己的容貌所引起的,还有些厌烦自己的长相。可是见沈云对着他出神,他便对自己有好看的容貌志得意满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遇到云儿真好。”

    “恩,云儿觉得遇到宁哥哥也很好。”

    他出来一天,此刻累得不行,声音带着十分的倦意。靠在璟泽的怀里,就这么睡了过去。璟泽看到沈云衣襟口露出的一点红棕色,像是怀里藏了什么,抽出来看,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都涌到了头顶。

    “灵芝能固本培元,越老的灵芝功效越好。后山有棵千年的灵芝快成熟了。到时候给你补补身。”那日沈云吃饭的时候随意的说着。璟泽看着怀里的人,亲昵的吻吻了他的眉间。

    柴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烧的璟泽很暖。

    转眼就是冬至了。这一天按惯例是要吃饺子的。璟泽过任何节气都十分惨淡,这些应节的事情并不关注。不过沈云自小与张晞朴相依为命,道家又讲究顺应自然,对一应节气都十分清楚。

    张晞朴爱极了沈云做的应节菜,有时候沈云犯了错,就格外卖力的下厨讨好师傅。正所谓食色性也。在食之一道面前,张晞朴对徒弟也就宽容许多了。经此一道,沈云的厨艺倒是堪比他的医术。

    这日,他的厨艺又多了一位裙下之臣。璟泽吃着沈云包的三鲜素饺,觉得人间美味不过于此

    璟泽看着沈云一路从揉面和面擀皮拌陷弄得风生水起,手势纯熟。

    “云儿你下厨的模样像”

    “像什么”沈云随口问着。

    “像贤惠的小媳妇。”

    “那我给宁哥哥做媳妇。”

    沈云开玩笑说着。此时的他不懂伦理纲常,自然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只是觉得为沈宁做这些都乐在其中。

    “恩。”璟泽顿了顿,“你不能反悔。”

    “恩,不会的。”

    一句玩笑话,有人听得认真。

    他们就着灶台的余温,坐在一起吃着饺子。璟泽满足于和沈云这样的家常,桌上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繁重的礼节。他想寻常人家就是这样的么

    两人上了床就盖着一床被子,看着窗外的雪景。

    “云儿,你是几岁的时候跟着师傅的”

    “我出生的时候,我爹不想养我,就给师傅了。”

    璟泽看到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寥寥几个字隐掉了所有的困苦悲伤,似乎讲的是别人的身世。

    “云儿会怪生身父母吗”

    沈云顿了顿。“不会。听师傅说,我爹是朝廷的大官,如果我长在那样的家庭肯定没现在那么自在。何况,师傅自小就养育我、教导我,他对我而言便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我也没见过生父生母,从何怨起,不过是为难自己。”

    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况且,人要为在意的人活着,所以要活的开心快乐。”

    璟泽侧过头看向沈云的时候,他正看着窗外的落雪,目光又好似透过了雪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沈云看着没心没肺,天塌下来能当被子盖,经常说一就能扯上二。他心里的感情却透彻的如水晶一样,他正是活的明白,放得下,才活的痛快。他有孤独,但他的孤独不像璟泽那样的黑暗冷漠,他孤独的又明白又温暖。

    雪越下越大,裹着一股股的风声,给夜平添了几分寒意。可这夜又是那么静,雪声风声听的分明,两人就这么听着飘雪的声音,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两颗心靠的很近,近的再也不会孤独了。

    可惜好景不长,璟泽三个月后不告而别。沈云曾经在十五岁闯荡江湖时,下了点功夫打探璟泽的消息,照理说这样的美人不常见,若是有见过的定是有印象的。但沈云竟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他只能自我安慰,天大地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多费点心思功夫罢。

    及至沈云回过神,环顾四周,如大梦初醒,才“噢”的一声明了自己此时是沈相三公子。这层身份把他和那些过去都割裂开来,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沈宁,也远的渺茫。

    此时,一阵风起,吹落了桂树上的花,一阵香气随风而来,送落了几朵桂花。他看到杯子里落了几颗小花,便觉得这酒有些诗情画意。端起来一饮而尽,那些小花在他的舌尖迸发出一阵直抵喉间的香味。他抿了抿嘴,露出了嘴角的酒窝。

    总有一日是能遇见的吧。

    第5章 第五章

    五、

    这日,沈复下了朝回相府,即叫下人摆好仪仗香案等一应。过了会,宣旨的公公就到了门外,沈复携家老幼出门迎接。

    沈云看了眼公公手中的圣旨,竟是一品玉轴圣旨。这类圣旨品级最高的,只有赐爵封王诰命时才会使用。看来,沈家是好事将近。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闻当朝宰相沈复有女沈梦,钟灵毓秀,温良贤淑,德行出众。特聘为安王妃。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复接过圣旨的手露着几分苍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大人,快请起。恭喜沈大人了。”

    来宣旨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邓全。宣完旨后,便虚扶一把沈复,客气的寒暄两句。

    “劳烦邓公公了,来人,给邓公公看茶。”

    “不劳烦沈大人了,咱家后面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那我送送公公。”沈复跟着送了邓公公出门,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包赏钱递了过去。

    邓全掂了掂,直说“谢谢沈大人,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沈云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圣旨可谓是集八股大成之作,加上宣旨之人每句都刻意拖长了音调,更是没能听明白前头一大堆,只不过要紧的最后一句他听到了。

    “娘,你听到了么”沈梦难掩自己语气间的激动之情。

    “听到了,梦儿,太好了”何韵梅亦是欣喜不已,她一生为沈复生养了一子一女,都有不错的前途。她向沈云投来轻蔑的一瞥。

    沈云怎么不知大夫人讨厌他至极,他纨绔是不对,他奋进亦是大错,两害相全他自然选择害处更小的。何韵梅那一眼,无非就是耀武扬威,可惜他连自己母亲的死这等陈年旧事都不意去和何韵梅追究,对这眼神也自是一睁一闭之间就能忘记的事。

    他再看看母女俩那得意兴奋的神色,真是把屋头那几只喜鹊的气色都比了下去。这可是大喜,沈复再位高权重依然是一朝臣子,而沈梦嫁于安王为正妃后,若将来安王登基,沈复便是皇帝岳丈的这等荣耀。

    但是沈复并不是那么的喜悦,只见他送完人回来一脸凝重,径直回了书房,下了吩咐说不准打扰。

    沈云心想,恩,到底是一朝宰相,不像妇人那般肤浅,晓得揣摩圣意。兴许陛下已属意安王,此举意在叫沈复辅佐安王。可按当今陛下的性子,也兴许不是。若不是,难道是考验沈复,要看看曾经的心腹是否也如其他臣子一样,要提前站好队,而不顾他这个老主子。

    沈云思来想起,顿时又觉得,哎,管我何事,这是沈家的局,又不是我的。

    他猜着安王应是要来访了。果不其然,圣旨下来后的第三日,安王便携了重礼来拜见未来的丈人。安王模样端正,举止有度,不愧是得了贤王名声的人。沈复和沈方与他交谈甚欢,说话间虚与委蛇的一套头头是道。

    沈云在旁作陪,看不惯。这种场合,他只耳听六路,从不发言,若有什么扯到他的,也是敷衍了事。只有在风月场上,众人才能听到沈三公子滔滔不绝。

    安王说当日在皇帝的寿宴上,对沈姑娘一见钟情。如何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之下决心向皇帝求旨。这话要有人当真的话,大概也就是沈梦会当真。对沈梦来说,这是一段无可挑剔的婚姻。

    她生来就是丞相之女,高门大户,婚姻也无可避免的有政治色彩,但是嫁给亲王,且是有成为储君希望的亲王,是上上上签了。

    安王语气诚恳,又言及沈复这些年的不易,颇有些沈复知己的意思自居。却独独没有提到要沈复辅佐他的意思。好一招旁敲侧击,深藏不露。

    四人一起聊了一个时辰,正打算散了。沈复寻了个间隙,郑重其事地对安王说道,“老臣必当全力以赴。”安王得了这话,便是如虎添翼。自此,他打破了他与瑞王微妙的局势,领了先机。

    当年泰安帝还是一位皇子的时候,沈复作为翰林编修坚定地辅佐了这位几乎没有继承大统希望的皇子。他赢在把握先机,同时期的时候泰安帝身侧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后来成了宰相。这么多年在政治的漩涡中,他也因着自己的先机一直是一个弄潮的人。

    然而,泰安帝年事已高,他这招试的是自己老部下的心,想知道那曾经忠心耿耿的老臣是否也已经急于表态。这是赌气的行为,然只要是圣意就无对错。

    自从沈复给了安王肯定的答复,朝中闻风而动的不在少数,一时间相府门庭若市。沈云却管不着,只浑天浑地地做自己的纨绔子弟。

    沈云看着府里来人那一套心烦,就日日外出浪荡。

    这日他去了望江楼散心。望江楼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饭庄,烤鸭是为一绝。不巧,这一天只剩了一桌空位。更不巧,这一桌空位遇到了抢夺的人,这人正是太医院的当红太医严煜。

    严煜两年前被上届太医院判保举进了太医院。进去后不久,一举治好了七皇子璟清身上多年的固疾,成了七皇子专用的太医。

    严煜师承落冥山庄现任庄主梅若,是梅若的嫡传弟子,也是唯一弟子。落冥山庄为武林世家,落冥神功更是武林正统的代表。严煜入了门后,修了点基本功。然某次他和师傅出门,眼看着自己师傅被人打伤,又因为身边无人懂医术而耽误了治疗,导致师傅的右腿落下了微残。因此他从那时起,便专攻医术。

    说来也巧,落冥山庄曾经出过一任德高望重的庄主,以武医双绝并称江湖。他在庄里留下了自己的医术心得,严煜自这位祖师留的资料记载起学,自己慢慢摸出了门道,成了杏林中的佼佼者。

    这日他恰好赶上休沐出宫。进望江楼的时候,正好有一只脚和他同时踏了进去。

    “小二,一桌位子。”

    “小二,一桌位子。”

    店小二忙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真不好意思,咱们楼只剩一桌位子了。”

    “那我要了。”

    “那我要了。”

    沈云和严煜同时看向对方,心想哪个不长眼的和我争,怒气满满,僵持着。

    小二见来人非富即贵,出了一脑门的汗,只好叫来了掌柜。掌柜凭多年的经验一看,是谁都不好得罪的主,一时间也是头大。

    “两位两位,真不好意思。小店只得一桌空位了,两位若不嫌弃,合坐合坐,坐得下的坐得下的。小店再送两位一人一只烤鸭,新鲜出炉的。”

    看着没动静,又说“两位大人,大人有大量,小店开门做生意不容易,请多包涵请多包涵。”说完,拿出布巾擦了擦汗,拼命陪着笑脸。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两人都不好意思发作。一拂衣袖上了楼,上楼的时候还掐了一把。此时,不为吃烤鸭,为了面子,我可是沈三严太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吃完了烤鸭,准备打道回府。

    最可气的是,回太医院和和丞相府又是同一条路。两人分走两边,又不甘落后,一路齐平。走到转角的地方,见众人围着一处。

    原来是一小贩被撞到了,腰部被自己摊子的木板砸的鲜血直流动也不能动。众人围在此处,都是看热闹的态度,也没甚么人上去搭把手。

    两人同时上前,查看伤者的伤势。这时,为医的责任心上来,两人到不掐了。沈云小声吩咐了侍从句什么,严煜则在第一时间开始抢救行针。

    “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沈云急声问道。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回应道,“就在前面转角有家德仁堂。”

    不一会,沈云身边的侍从回来了。叫来了一人一起抬了个木板过来。两人合力把人抬上了木板,这人腰部有骨折,挪动时非常小心,幸得沈云和严煜都是专业的。

    “劳烦哪位在前头带个去德仁堂的路。”沈云边抬边说。

    到了医馆,坐堂大夫姜胡正在打瞌睡。睁眼一看一群人涌了进来,又看到板上之人浑身是血,马上就跳起来,制止他们进门。这姜胡是个二流子,医术不入流喜欢吹,一看伤这么重就怕死在德仁堂,给他晦气了。“不治不治,伤这么重早点去准备后事。”

    “医者父母心,这人还有救。”沈云厉声回道,不顾在门口拦着的姜胡,叫人把伤者抬了进门。

    姜胡见沈云蛮横,便伸手往门口一拦。

    “我是坐堂大夫,我说不救就不救。”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不要脸的说。严煜当下拍了块令牌在桌上,姜胡嗗着眼一看,腿瞬间软了。这是太医院的令牌。

    “大人有什么吩咐。”姜胡跪下颤声说道。

    沈云知道一刻也耽误不得,叫苍竹去寻几块固定骨头的木板。自己开始施救,原先严煜施的几针止血的倒是非常有用。严煜一看沈云的手法知他也是个杏林高手,就转身去开药方,叫姜胡煎药。两人不需多言,合作默契。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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