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来,他曾扪心自问许多次,裳无月究竟有什么好?
裳无月除了一副拥有好皮囊,那都不好,看似温柔有情,实则冷酷无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一个姿态,因为无人能走进他的心。
可是喜欢了,爱了,一切不好都变成了好。
爱他的清冷,爱他的善良,爱他的倔强,爱他对自己的照顾,恰恰正是这些害了他们彼此。
裳无月明明喜欢自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赫连宸的出现?他已不记得,就算有些地方是自己略微偏激做得不好,可为什么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为什么要让他独自一人痛不欲生。
而,该死的狐狸,又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它能为他死,为他独闯幽冥地,百里魅又何尝不能!
裳无月,百里魅就这样入了你的心吗?凭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究竟那里不如一只狐狸,为什么在和他决斗前,竟然还要消耗灵力去助狐狸成人。
…… ……
他邪肆道待你死的那天,吾就告诉你太监是如何爱的人。
呵呵,如此爱,如此爱……
“死狐狸,此生不杀你,我百里魅枉自为人。”白离魅狂怒咆哮,却因怒急攻心吐血晕倒。
白离魅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可怜,自己的得到,而从不去想裳无月为他的付出,以及他又是怎样伤害裳无月,是怎样将裳无月一步步逼走,他今日的下场,正好应验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况且,他身上背负着千千万万的血债,苍天不会饶过他,命运不会放过他,裳无月更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结局一早就已注定,不死不休。
天月宫,绯雪衣一身泛青的躺在床上,赤裸的小身体上扎着一根根细长银针。
“雪衣,前去大漠的弟子传回飞鸽传书,说已经路上,商子洛也跟着随行。”云朔丞坐在床边,翻看着鬼杀给他的书籍。
商子洛随行就代表武器已铸造完毕,绯雪衣不免轻舒口气“如此甚好,拖得越久就让人越不安。”
云朔丞赞同道“待白离魅一死,庆帝自会下旨将当年之事公布于世,还木月族一个清白,到那时我也该回京…你们真的不一同回去吗?”
“月祭祀出现,曾经离开木月族的族人纷纷回来,阿瑾的职责正是守护族人平安。”言下之意,他们不会再离开木月,这里是他们的家。
云朔丞皱起眉,喃喃道“雪衣,想到以后你我将不再见面,我心里就觉得悲伤无比啊。”
绯雪衣微微一笑“朔丞,我们不离开木月,但你随时可以回来看我。”
他说得是回,代表什么云朔丞岂会不懂,然而“木月不是禁止外人入族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不就进来了吗,那五万大军不也进来了吗,况且你是绯雪衣的朋友,泱儿的干爹,本就一家人,回自己家那里有那么多规矩。”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绯雪衣高兴的就要起身,却被云朔丞死死按住,低声斥道“尚未拔针,不许乱动,还是你想待会更痛一点。”他什么时候都好讲话,唯独行医时,他是坚决不退让,就算是庆帝,也一视同仁。
绯雪衣委屈地瘪了瘪嘴,两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来人。
只见来人丰神俊逸,身着黑色长袍,黑袍上用七彩丝线绣着情荼花,头戴红玉额饰,银发柔顺垂在身上,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飞扬,隐隐透出一股威严之气,这是月祭祀装扮。
鬼杀在床边停下“云宫主,情况如何?”
“已无大碍,再服两剂药,余毒便可清除,你们先聊吧,我晚点过来拔针。”云朔丞起身道。
鬼杀微微颔首“有劳。”
云朔丞轻叹“莫要如此说,否则我更难心安。”
云朔丞刚走,绯雪衣就立即开口道“阿瑾,回来的族人都安置妥当了吗?”
鬼杀轻嗯一声,缓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自己喝下一半,又回到床边扶起绯雪衣些许,递到他的唇边。
绯雪衣摇头“我不喝,喝多水会想尿尿。”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动,更别说去尿尿。
闻言,鬼杀下意识瞥了眼他双腿间的小丁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绯雪衣顿时小脸一红,斥道“阿瑾,你不可以这样!”
鬼杀饶有兴致的反问“不可以怎样?我似乎什么都没讲,什么都没做。”
“你学坏了。”绯雪衣气呼呼的闭上眼。
鬼杀放回茶杯,转身在云朔丞方才的位置坐下,道“赤蚺的尸身被人动过,我怀疑白离魅已经回到木月,而且…随时可能攻来。”方才他本是去处理掉这个麻烦,没想到会看到奇异现象,蛇头干枯一碰成灰,明显被人用过禁术探查过,而据他所知,只有白离魅有这个能耐。
绯雪衣蓦地睁开眼“来得如此快,确定吗?”
鬼杀随手拣起一本书,淡淡应道“嗯,你也莫担心,我既已康复,就不怕他攻来。”
绯雪衣两眼直直望着帐顶“现在只能冀望子洛在白离魅动手前能赶到。”白离魅是什么人,鬼杀并不真正清楚,但他一清二楚,为达目的可以毁灭一切,令他如何不担忧。
鬼杀面露惊讶“大哥来了?”
“是的,飞鸽传书说已经在途中,不出意外这几天便会到。”
“那真是太好了,这次定要留他些时日,让他尝尝木月人酿造的花酒。”
绯雪衣撅起嘴“阿瑾好偏心。”
鬼杀当然知晓他说的什么,斜他一眼“你现在是小孩,不能饮酒。”
绯雪衣阴阳怪气的哼了声,道“那你抱我亲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我是小孩。”
鬼杀嘴角微扯,这人太会无理取闹“我待泱儿亦是如此。”
提起儿子,绯雪衣倒不再任性,心疼的问道“泱儿怎么样?”
鬼杀也神色一肃,沉声道“醒来喝过奶又睡下了,身子依旧十分虚弱,他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婴儿了……关于泱儿,我本就不希望他活得太累,如此倒也好,人生在世,理应简单得活着。”
绯雪衣双唇紧抿,皱眉不语。
“主子,以后你若想要发疯自己发去,待发完疯再回来即可,断不许再拖上泱儿或是别人。”这人倒好,为了救他,不惜带着儿子对上赤蚺,他就没有考虑过,就算取来蛇胆,如若他们父子因此出意外,他会怎样?他还会活下去吗?
“阿瑾。”绯雪衣拖着声音,真心委屈到极点,这冷冰冰的态度……
“嗯,主子有何训斥?”鬼杀挑眉。
绯雪衣毫不犹豫的回道“没,不敢。”他那敢有啊,现在就算借他天大的胆,他也不敢,更何况他怎舍得。
“没有就好好休息吧,我就这里守着你。”鬼杀面无表情地看着书,心里开始思索云朔丞这种情况究竟行不行,有多少把握……
绯雪衣根本就不想休息,磨磨蹭蹭想半天,终于找了个鬼杀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孰料鬼杀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偶尔应上一声,直到云朔丞抱着绯卿泱走进来,鬼杀立马态度大改变,扔下书籍,整个人好似突然活过来般,这让绯雪衣很受伤。
鬼杀抱着绯卿泱坐在凳子上,面色柔和美好,还不时的低头逗弄怀中神情恹恹的绯卿泱,而绯卿泱从头到尾都耷拉着眼皮,如果问他怎么了,他只有一个感觉累,累的什么都不想做,不过能躺在阿爹怀里,好舒服,好喜欢。
鬼杀的那耐心,那神情,落到正在被拔针的绯雪衣眼里,直接是心痒痒,他很想冲上去挥开鬼杀怀中的人,自己坐上去。
于是……
“啊!好痛!”
云朔丞听得手一颤,按理说不会痛的,这人毛病了不成?
绯雪衣继续哀嚎道“哎哟,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这样痛。”
“你很好,小身板上得了房,揭得了瓦。”云朔丞脸一黑,无痛呻吟,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绯雪衣瞪他一眼,继续哭道“阿瑾,我胸口好闷,好难受,你快来看看……”
云朔丞叹了口气雪衣啊,你的伎俩好笨拙。
但偏偏就有人吃这套,这不抱着绯卿泱就靠过来了么。
看着绯雪衣身上的那些细小针眼,鬼杀微微蹙眉,握住绯雪衣的小手“云宫主,你慢一点,他一直就挺怕疼的。”
云朔丞僵硬的扯扯脸皮“好。”
绯雪衣咬着嘴唇,看上去楚楚可怜,虚弱不已,却故作坚强“阿瑾在,就不痛。”
鬼杀轻轻点头“放心,我不会离开的。”
“今晚让泱儿跟朔丞睡,他正好能提前熟悉。”
“恩。”
“要抱我洗澡。”
“恩。”
“要喂我吃饭。”
“恩。”
“要哄我睡觉。”
“恩。”
这两人究竟是谁粘谁,谁宠谁呢。
云朔丞无语凝咽,手下力度加重,速度加快,暗道横竖你都在装腔作势,作为好友怎能不助你一臂。
襁褓里的绯卿泱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瞥绯雪衣眼,虽然只有一眼,但各种轻蔑,各种不屑均彰显无遗无耻,儿子福利也敢抢,诅咒你一辈子都小人变不回去。
…… ……
这种平淡而温馨日子刚过两天,命运的脚步就已逼近。
鬼杀背着琴囊,负手站在天月宫屋顶上,银发飞舞,望着漆黑天幕上的那一轮红月,轻叹道“终究还是来了。”
天幕上的圆月,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清冷皎洁,它散发出血腥的杀气,鲜红欲滴,就好似随时都能滴落一场红雨,毁灭大地般。
妖月现,魔鬼临,血光开路,白骨出土。
今夜,注定要腥风血雨。
绯雪衣轻落在他身旁,柔声道“阿瑾,五万大军已经全部在在祭坛下集合,等候命令。”
鬼杀居高临下地望去,那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五万将士,可今晚过去,又有几人能侥幸活下来,他不知。
“主子,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他侧过身,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名漂亮得过分的孩童。
“阿瑾,事到如今你还要与我这样见外吗?真要说谢谢,那也该是我来说。”绯雪衣皱眉。
鬼杀弯腰抱起他“不,这并非见外,而是我想谢谢你如此爱我,谢谢你一直毫无条件支持我,陪着我,不计较我的一切,此生能与你相遇,我是何其幸运。”
绯雪衣听得心口一痛,双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吻上他的唇,许久后他放开他,道“阿瑾,会没事的,泱儿还等着我们回来,我们都会没事的。”
鬼杀微微笑着,将绯雪衣抱得更紧“绯雪衣,我爱你。”他很自私,泱儿有柳伯在,他相信就算他死,柳伯也会抚养泱儿长大,所以绯雪衣对不起,请原来他的自私,就算是死,他也要绯雪衣陪在身边,他不要彼此再分开。
绯雪衣惊愕的瞪大眼,心中随之溢满从没有过的甜蜜,但现在情况危急,不容他去感动去体会,他吸吸鼻子,软糯糯的声音得意道“吾妻,吾也爱你,比你爱得早,比你爱得多。”
鬼杀轻轻点头,无可厚非“我们过去吧。”
红月下,杀气弥漫,黑色身影掠空而过,衣袂翻飞,银发如歌。
曾经的祭坛,清冷神圣,四根金色大柱各立于东西南北四方,但现在的祭坛满眼灰暗,阴寒之气袭身,四根金色大柱变得漆黑不辨原本模样,而四根大柱旁的鼓架一如当初,唯独其中一架破裂开来,在鼓架下躺着四具骷髅,正式封印之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