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片惊呼,刚刚还空荡荡的小楼四周忽然间出现了无数条人影,如离弦之箭,自四面八方向著两人飞掠而来。
但这些人虽然已经够快,要阻止容舒却已不及。
、第九章
眼看刘克当就要血溅当场,忽听有人急叫道“英雄,饶他这一回罢”
容舒冷哼一声,倏然收剑,看也不看,往身後一划,将一把骤然飞至他背後的扇子击落,人跟著顺势转了半圈,长剑指向来人。
一人这时才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仿佛没看见容舒的剑一般,俯身捡起地上被劈成两半的扇子连连顿足“我这是千金不易的宝扇,银骨缎面,画的是画圣的山水,题的是书圣的草书”
他抬起头,愁眉苦脸,道“这扇子你弄破的,你”叹了一声,道“你多半是不肯赔的了”
这人二十多岁年纪,长发随意绑在脑後,身上胡乱套著件半新不旧的青色袍子,脚上的鞋子甚至磨得露出了半个脚趾头,除了腰间一把看起来普通至极的青钢剑,周身没一样值钱的饰物,虽然不算破衣烂衫,也已相去不远,居然敢说手里的扇子是千金不易的宝扇,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但偏偏这个看起来既懒散又无赖的人,就是西北第一高手、天下第一城的城主叶烟雨
容舒并不曾见过他,也颇为愕然西北第一人竟是这副模样,但光凭他刚才露的那一手,便知来的必是叶烟雨无疑。
叶烟雨转个身,拿破扇指著刘克当杜笙李绝三人,道“我知道你们的武功比不上人家,不过三人联手,居然一个照面就输了,人家还只出了一只手,连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刘克当哆嗦著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喃喃道“保住老命已是万幸,这脸丢了也罢了”其实三人一个照面便输了个一败涂地,乃是因容舒激怒之下,兵行险招,三人措手不及所致,容舒胜得颇为侥幸,绝非三人武功当真如此不济,若是稳扎稳打,三人就算不能赢,至少也不会输。但既已输了,还是三人联手输的,再分说下去,只有更丢人。
容舒踏上一步,长剑直指叶烟雨,森然道“叶城主这是决意护短了”
叶烟雨干笑了一声,道“不敢不过总得先让我听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是不是”
容舒强压怒火,从牙齿间迸出一个字“好”叶烟雨恰在此时赶回,他若定要护短,自己要取刘克当性命已是不能,只有错过今日再说。
叶烟雨作揖道“多谢,多谢,容少侠不愧为容少侠,果然是家学渊源,高人雅量”抬手勾勾手指头“刘老头,你说。”
刘克当苦笑道“事情是这样”先将容舒和李知微来到第一城的始末对叶烟雨细细说了一遍,跟著才将翠袖和他的交易说了。
叶烟雨边听边点头,道“你做的没错。”
容舒勃然色变“背信弃义,这叫没错”
叶烟雨笑眯眯地道“唉,容少侠,你仔细回想他的话,他说,可以让人进去,地方也可以说,但能否成事可不保证,没错罢”
容舒冷冷道“这又如何”
叶烟雨一拍破扇,道“这便对了他虽然答应了让人进来,但由始至终,他都绝没有说过,那人行事之时,第一城一定不会出手拦阻,是不是”
刘克当连连点头,道“城主英明当时老头儿心想,琼楼把这样一份大礼平白无故地送上门来,不收都不好意思,老头儿又实在好奇她们到底意欲何为,便让人进来啦。结果那人一进来,便在两位的房里吹了点,咳,那个香,这事老头儿可真是意想不到不过那一位居然能杀了那人,我们也是料想不到,故此便没有出手。”
还有两句话他没有说出,第一是第一城若是中途出手,对著楼红玉固然也自有说辞,却不免得罪楼红玉,但李知微自己杀了那人,楼红玉便只有自认倒楣第二是这些年李知微祸国殃民,龙华人人有份,他虽然答应了容舒,但能够借他人之手让这昏君吃点苦头,却是乐意之至
容舒呆若木鸡。李知微算是个无赖的,至於他,必要时能比李知微更无赖,却再也想不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居然还有个更无赖的第一城,还无赖得上下一心
但他只再想得一想,便怒气又生,厉声道“但第一城既然不曾出手拦阻,此刻又要如何证明两位的说辞何况在下答应第一城的条件是为的什麽阁下要做交易无妨,但将他牵扯其中,便是不该他如今这模样,可叫做平安无事”
叶烟雨和刘克当面面相觑,李知微如今确实无伤无病,但要说平安无事,似乎也不大对。
李知微满脸潮红,紧紧抱著容舒不住扭动磨蹭,含糊道“走,走”
容舒咬牙道“好”锵的一声收剑入鞘,举步便往外面走去。
叶烟雨苦笑道“容少侠,琼楼的人尚未撤走,其余人马更不必提,你此刻出去,有几分把握能保得他人头不失”
容舒头也不回。这一出去,情况如何,他岂会不知但虽然知道,却仍是非走不可
叶烟雨怅然叹了口气,教训刘克当道“做人不可太贪心,你便是太贪心”
刘克当喏喏应是,心中却想,最贪心便是你
叶烟雨扬声道“这样如何,三件事,改作两件事。”虽然此刻是容舒自行离开,日後第一城要讨这三件事的债,乃是师出有名,但由此得罪容舒,两相权衡,却仍是不合算至极。
容舒脚步一顿。李知微挣扎著道“走,我们走”他神智已经昏乱,外面的事丝毫不知,只知道要快快离开此处,离开这些人。
容舒压住他,默然无语。
叶烟雨道“容少侠便是要走,也不该此时走,总得先替他解决了罢”春药这东西他不大用,却颇有兴趣地研究过一番,那丑汉所用,若他猜得没错,该是个中名品春色无边。这春药名字香豔,用起来更香豔,再拖下去,还不知李知微会露出什麽样的丑态来。
容舒慢慢回过身来,眸光沈暗,脸色却已平静下来,道“一件”
叶烟雨一愣,涎著脸道“在下并不曾漫天要价,少侠何故坐地还钱”
容舒冷冷道“我只再住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带他离开”
叶烟雨收敛了神色,沈默下来,片刻,点头道“好”
容舒不再说话,抱著李知微大步走回房中,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叶烟雨瞪眼看著紧闭的房门片刻,忽然眉花眼笑,道“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回楼红玉可亏大发了”拍了拍刘克当的肩,道“你处事不当,该罚,但歪打正著,该赏,两相抵消,不赏、不罚”
容舒将李知微放在床上,扯去他下裳,只略一迟疑,便握住他勃发的下体揉弄起来。
李知微早已忍耐不住,呻吟著挤到他怀里不住磨蹭,涕泪都糊在他身上甚至脸上。容舒也不生气,只默默抱紧了他,手下不住动作。
李知微却不满足,焦躁地不住撕扯容舒的衣裳,含糊道“脱,快”
容舒想要按下他的手,但李知微不住挣扎,被他压制了片刻,竟越来越是焦躁愤怒,嘶声道“都是你的错,为什麽丢下朕都怪你,都怪你,呜”
容舒低声道“是,是我的错。”
李知微呜咽了几声,凑过去狠狠一口咬在他嘴上。容舒猝不及防,唇上登时流出血来,他吃了一惊,伸手想要将人推开,但李知微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上,委屈的呜咽声响在他耳边,他不由自主地失神了一下,伸出的手就此顿住。
李知微死死咬著他的嘴唇,但片刻之後,终於松开牙齿,改用唇舌和他纠缠。
容舒心头烦乱不堪。他恨不得即刻将李知微推开,甩手就走,从此再不管他死活。他在心里想了千遍万遍,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伸不出手真的将人推开。
李知微喘息著压在他身上,急切却毫无章法地撕扯著他的衣裳,好半天才扯开他衣襟,摸到他赤裸的胸膛。他这时才终於放开容舒的嘴唇,滑下去咬住他一侧乳首,坚硬如铁的下体在他腿上不住挨蹭。
他咬得太过急切用力,一口就几乎咬出血来。容舒吃痛皱眉,异样的感觉却自那被不断啃咬吮吸的一点扩散开来,让他更加烦乱焦躁。他闭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试图平复焦躁的心绪。
然而没有用,明明李知微为春药所迫,无论亲吻还是爱抚都只有急躁粗暴,毫无技巧可言,他却仍然自其中觉出了从未有过的欢愉滋味。
没片刻,李知微便更滑下去,将他的下裳扯落,摸著他紧实的臀,低头将他不知何时已同样勃发的性器含入。他已经毫无神智可知,却还牢牢记得,眼前这人是自己心底喜欢的人,他想要和这人欢爱,不只是想要发泄。
容舒闷哼了一声,仰起脖子不住喘息。李知微吸得太猛太急切,还屡次用牙齿刮到他,让他疼痛难忍,然而太过强烈的快感,却让他轻易忘记了所有的不适和疼痛。情欲正如滔天烈火,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快感层层累积,即将如火山爆发。
但灼热的唇舌忽然离开了。他疑惑地低头,而後猛地睁大了眼睛。李知微抬起他的双腿,湿漉漉的舌头正点在他绝不该触碰的地方。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一脚便将李知微踹了开去。
李知微嗷地叫了一声,三两下爬回来,抱著他大腿乱啃乱咬,呜咽著道“给朕,给朕”
容舒愣了愣,而後才倏然想起,中了春药,急需宣泄的,是他李知微,不是自己
他抓著李知微的头发将他略略扯开,目光凝注在那张充满欲望迷乱的脸上。他从来不曾注意过,原来这人人厌恶痛恨的无耻昏君,竟也是好眉好眼,容若春华。
他翻了个身,将李知微压在身下,低头吻了上去。
、第十章
第二日,天边晨曦微露时,容舒便醒了过来,轻轻抽出被李知微枕著的手臂,著好衣裳,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两人的东西,便默默坐在桌前发呆。
李知微很快便醒了过来,睁眼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道“怎麽这麽早起了”
容舒回过身来,道“我们今日便得离开这里。”
李知微点头道“好”昨日容舒回来之时,他神智已然迷乱,後来发生的事大半都毫无印象,根本不记得容舒昨日已说了要今日走,但既然此时容舒如此说,他便听之不疑。
他扶著腰坐起身来,费力地抓过衣裳穿著,一边抱怨道“朕的腰好痛,屁股更痛”其实容舒昨夜事後已替他按过腰,又给他那处用过药,经过了一夜的休养,这时已经不那麽痛了,但他却忍不住想对容舒抱怨一下,期盼他会因此来安慰自己。
容舒果然起身过去,取过衣裳帮他著衣,道“伤势还好,再用几次药,便会痊愈了。”
李知微低下头,羞答答地嗯了一声,问道“接下去我们去哪里”
容舒方才仔细想了片刻,此时心中已有了主意,便道“我们往西去。”
李知微大吃一惊,道“往西去”要回京城,便该往东南去,岂有反往西去之理,那不是走回头路了麽
容舒却不再说,提起包袱挂在他肩上,道“走罢”
李知微心想他自有道理,便也不去多问,跟著他开门走出。
外面仍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暗处却不知潜伏著多少人。容舒带著李知微径往城门走去。
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後有人唤道“容舒”
容舒脚步一顿,左手一送,将李知微推到一边,右手已抽出长剑,闪电般往後一挥。身後那人侧身一退,赞了一声“好”抖手又是一剑。
容舒冷冷道“谬赞”说话时已转过身来,刷地也是一剑,以攻对攻。
叶烟雨哈哈大笑,脚步斜斜一滑,长剑圈转,换了一招。
但听剑风呼呼,却没有丝毫金铁交鸣之声,原来两人反应都是快极,不等手中剑碰上,便即变招,斗了近百招,两把剑始终不曾相接。但两人虽然连剑都没有碰到,个中凶险,却绝不亚於任何一场大战。
叶烟雨开始时一脸嬉笑,到得後来,脸色却渐渐凝重。容舒武功之高他早有所料,早知这一战必是棋逢对手,但容舒出手之狠之辣,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昨日之事他原本并没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刘克当行事虽有不是之处,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容舒一意要走,他已经颇觉不以为然,此刻看来,容舒心中怒意竟比他料想的更深得多
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手上却丝毫不停。
到第一百招上,两人倏然各自收手後退。容舒盯著叶烟雨看了片刻,道“异日有暇,定当再来领教”
叶烟雨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嘻嘻笑道“正有此意”
龙华武林中声名最隆的两个年轻人,江湖上人人盼望他们一分胜负,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想一较高下
容舒道“告辞”
叶烟雨道“琼楼的人虽然已经撤走,但外面的人还是很多,两位就这麽出去,不怕他们群起而攻之”
昨日那丑汉没有出城,琼楼的人便知生了变故,後来刘克当派人送去那丑汉的尸体,告知经过,当然第一城的盘算瞒下不提。楼红玉气恨交加,却无可奈何。她毕竟是大有身份的人,只能守诺撤走。不过据第一城的探子回报,琼楼虽然撤了,却不是向西北回撤,而是向东撤,看来还是打算伺机而动。
容舒道“那也是无法可想。”
叶烟雨道“其实是有法子的。”说罢笑眯眯地望著容舒,盼他赶紧来虚心请教一番。
谁知容舒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对李知微招了招手,道“我们走。”
李知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叶烟雨翻了个白眼,悻悻道“两位不妨稍候,本城主送佛送到西,先替你们引走敌人”
容舒道“有何条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现在给午餐的是叶烟雨。
叶烟雨嘿嘿笑道“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容舒目光向他一瞥,问道“你要如何替我们引走敌人”要替他引走敌人,不外乎假扮两人,但叶烟雨这模样却未免跟他差得远了点。
叶烟雨抬手打了个响指。当即有人恭恭敬敬送上一件白衣。叶烟雨扯下青袍,换上白衣,端正了脸色,向他拱手一礼,含笑道“在下容舒,阁下何人”
容舒惊奇地看著他。这人原本一副无赖相,谁知这一穿上白衣,竟忽然间神采飞扬,恰如玉树临风,令人眼前一亮。
叶烟雨哈哈一笑,道“阿镇”
边上一名年轻人颠颠地奔过来,身材样貌衣著,居然都同李知微颇为相似。
叶烟雨道“我们先出去,待外面的人马大致被引走,你们再走。”
容舒只略一迟疑,便点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叶烟雨大喜,领了阿镇往外便奔。
容舒同李知微跟著走到城楼上方,看著叶烟雨背著阿镇冲出第一城,直奔东去。两人奔出里许之後,忽然间烟花、信号弹、各色小旗在空中相继出现,又有呼哨声、鸟鸣声、狗吠声一一响起,种种江湖暗号不一而足。片刻间一队人马策马自一侧冲了过来。没一会又有一队人马自另一侧冲来。
叶烟雨背著阿镇东一转西一绕,不知怎的便自这两队人马中绕了过去。两队人马一起策马急追。
奔出一阵,第三支、第四支队伍加了进来,渐渐人马越来越多。这些人跟著叶烟雨越奔越远,终於看不到了,只能隐约听到随风送来的马蹄声和厮杀声。
容舒又候了片刻,背起李知微,跃下城楼,往西疾奔。
一路上果然没遇到多少人拦阻。人人知他要回京城,故此这几日守在第一城外面的人,多半都守在东南方向,西边人手虽有却少,这时又被叶烟雨引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少之又少。路上倘有遇到,容舒毫不手软,长剑过处,非死即伤。他素不肯随意杀人,但这时心头郁结难纾,却只盼能大砍大杀一番,一出胸口恶气。
李知微伏在他背上,身上被鲜血溅得斑斑点点,腥味冲鼻,但他这几日见多了尸山血河,心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恐害怕,却泛起丝丝甜蜜酸涩,心道,唉,他这都是为了我
西边这点人马自然拦不住容舒,他负著李知微且战且走,眨眼间奔出十余里地外,已是出了包围圈了。
脚不沾地地又奔出一阵,他向西南方向一拐,上了一座高山。中午时分两人翻过高山,在一条山涧旁略作歇息,跟著又行,没多久又上了一座山。此後一路都只在群山之中行走,原来龙华西部多山,这里正是西部最大的青古山脉,整个山脉由东而西,绵延千里,几乎占了西部四分之一的土地。
入夜时分,两人找了一处山洞歇宿。容舒在近处打了一只獐子杀了,李知微主动接过去,笨手笨脚地剥皮清洗,容舒也不理他,只在他生火烧烤时指点了几句。
李知微一世没做过这样事,山脉中千里冰封,要用水便得破冰而取,他手僵脚僵,这时却也不以为苦,便连烤火时不慎烫了手也不以为意。他见容舒神情烦闷,知道他心中气闷,却只道他是为了被人追杀之故,更不去多想。待獐子烤好,割下一只腿子,笑容讨好,殷殷送到容舒嘴边。
容舒心中恼怒莫名,对著这样的李知微却也发不出脾气。
獐子腿一小半焦了,有些地方却还带著血丝。他撕下烧焦的部分,埋头便吃。李知微另割了一大块肉慢慢啃咬,眼睛不住瞟著容舒,想要凑上去同他说话,一时却想不到有什麽话好说。
待容舒吃完獐子腿,抛下骨头,李知微忙凑上去道“饱了麽我再割只腿给你”
容舒眉头一皱,侧身往旁边一让,不肯让他碰到,道“你顾著自己”
李知微愣了愣,瘪瘪嘴,委屈地缩到一边,默默啃著手里的肉。
容舒苦笑一下,终究是不忍,缓和了脸色,递过水囊道“喝口水,别噎著了。”
李知微接过水囊,却不喝水,只拿眼睛瞟著他不说话。
但容舒见了他这模样,心头却只有愈加烦闷,索性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李知微登时有些著慌,放下水囊和肉,挨过去软语问道“怎麽了”
怎麽了容舒心里当然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这些事要跟李知微说明白却不大容易。
在昨夜之前,若有人问他,这个世上,不分男女老少,最不可能同他相伴一生的是谁,那答案一定便是李知微。然而阴差阳错,两人居然稀里糊涂地成了如今的局面。他本已郁闷得牙疼肝疼肺也疼,偏偏李知微不知好歹,黏他黏得简直比狗皮膏药还紧
他恨不得一脚将他远远踹走,好叫他莫来烦著自己,更想甩手就走,管他去死,正好从此清静但想到他身受诸般苦楚都是自己引起,无论如何不能当真如此。
他摇摇头,闷闷地道“吃饱了便早点休息,明日还得一早赶路。”西边那边人马虽然拦不住他,但要将他的去向散播四方却是轻松容易,迟早两人会再度陷入追杀,虽然山野之中,脱逃容易过闹市,还是快得一刻是一刻。
李知微道“好”眼睛却仍瞟著他,忸怩片刻,细声细气地道“还没上药。”
容舒呆得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心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闷声闷气地道“自己上”
李知微道“看不到。”
容舒心道看不到难道还摸不到麽但见著他满脸委屈不解的模样,心头终於一软,暗叹了一声,伸手取出药膏。
李知微早扯了裤子,撅著屁股巴巴等他来上药。
容舒一眼看过便转头不想再看,但不看又势必不成,只有将牙一咬,拿过水囊快速给他清洗了那处,跟著擦干、上药、给他提裤子,一气做完,这才松了口气。
李知微有心要乘机喊几声痛,好叫容舒心生怜惜,谁知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连裤子都被提了上去,他愣愣地回过头看著容舒的手,心里好生恋恋不舍。
没滋没味地又啃了几口肉,看容舒已经背对著自己侧身躺下,便也放下水囊和肉,略擦了擦手,挨上去贴在容舒身後躺下,伸手要去抱住他。
手还未贴上,已经被容舒猛地一把打开。他惨叫一声,摸著被打痛的手,叫道“你干什麽”
容舒怒道“我问你干什麽才对”
李知微道“睡觉啊,还能干什麽”
他再没心没肺,这时终於也觉得不对,坐起身来,道“容舒,你到底怎麽了”
容舒心道,我没怎麽,你离我远远的,从此再别让我看见就好又想,若是不滚也可以,只要你忘了昨夜之事。
但这两句话尽管在嘴里翻滚了几千几百遍,要说出口却十分不易。他自小到大,无论哪一位长辈,人人对他谆谆教诲,男子汉大丈夫,务须敢作敢当。偏偏昨夜之事,他岂止是敢做不敢当,甚至连认都不想认。
闷得半晌,道“睡罢”
李知微满腹委屈,却也只好听话躺下,往旁边让开了些,不再挨著他了。
容舒无声苦笑,转过身道“过来罢”前几日李知微寒毒未愈,夜里便总得睡在他怀里取暖。这时虽然寒毒已去,但冰天雪地之中露宿山野,他浑不放在心上,李知微却不成。
李知微慢慢挪过去,声音说不出的委屈可怜,低声问道“朕做错什麽了”
容舒摇头道“没有。”
昨夜之事,说来说去是自己不对在先。他叹了口气,心道,他爱纠缠也罢了,只等送了他平安回京,自己立刻远远走开便是,他见不到自己,便有不甘也只有作罢,何况他身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说不得一转头就把自己忘了。则此时自己这般烦恼,岂非可笑之极
他这些想法,李知微丝毫不知,反而心想,都是朕连累了他,他生气也是应该,又想,他虽然生气,却仍是一心一意地护著朕,难道还不是对朕有情意想到此处,心中说不出的甜蜜欢喜,哪里还去计较方才一点小小的委屈
、第十一章
次日一早,两人动身又行。饶是容舒轻功无双,这一日也只行出百余里地,原来越靠近山脉中心,便越是崎岖难行,积雪滑溜,难上加难,他又要背著李知微,不免大受影响。
第三日上,身後风声响起,追兵终於到来。
第一拨只是几个乌合之众,容舒三两下便解决了。但第二拨开始便十分艰难,追杀者似乎彼此结成了盟约,互为照应,一旦有人发现两人行踪,信号一发,顷刻间便不知有多少人赶来,容舒带著李知微且战且逃,虽然一时不至无法脱身,但追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两人处境越来越是凶险。
第四日夕阳将落未落之时,容舒居高临下,站在一条狭窄山道上,李知微躲在他身後,百余人守在山道下方虎视眈眈,更下方胡乱躺著几具尸体。
这些人能在这崇山峻岭之中追上容舒,武功自都十分高强,倘是百余人一拥而上,便连容舒也非得折戟认输不可,但山道狭窄,他所立之处更是宽不盈尺,两侧都是悬崖,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论单打独斗,这里可没一个人是容舒的对手。原本还可以用车轮战累垮容舒,但容舒出手毒辣,上去动手的人往往非死即伤,甚至跌下万丈悬崖落得死无全尸,开头死伤了几人之後,便再也没人肯先上去了。
僵持片刻,一名黄衣老者道“咱们且在这里守著,这条道便只这一处最窄,他若一直守在这里,便不能打猎取食,咱们不必动手,饿也饿死了他,他若是要走,那时咱们便跟他到宽敞的地方再一起动手”
此言一出,余人纷纷大喜。虽然等待下去,只怕追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各人取得李知微人头的机会相应大减,但权衡利弊,还是此计最佳。何况苦苦追至此地的人中,多半是要为死去的亲友复仇,杀容舒之心远远迫切过杀李知微,更不去计较人多人少。
当下计议已定,分出十余人下去打猎及生火烧烤,余人继续等待。
容舒和李知微听见,李知微直吓得面如土色,咬牙切齿道“这些江湖人,个个都该诛九族”
容舒轻轻哼了一声,道“怪你皇帝做得太差”
这是实话。否则江湖人虽然向来自成一派,不大受朝廷管束,但弑君之举,毕竟不是小事,若非如今的江湖人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事情又何至於此龙华立朝一来,即便不算这一回的事,李知微所遇刺客之多,也是历朝皇帝之冠。
李知微道“那朕以後,做个好皇帝”做个好皇帝岂是易事这一句话说出口,日後便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但想两人也不知究竟还有没有日後,那便说了再说。
容舒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两人相处时日已然不浅,李知微是什麽个德性他岂会不知这句话说出来,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让人吃惊。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後,山道下方燃起火堆,开始陆续烧烤猎物。肉香味不住飘上来,两人这时早已腹中饥饿,李知微吞了吞口水,苦笑道“是朕连累你了。”
容舒摇了摇头,虽然楼红玉要杀的是李知微,但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李知微微微一笑,心想难得他到了此时,也仍然并不责怪於朕,道“你一个人逃走,这些人便追不上你。”
容舒道“我说过会护你平安,便一定会护你平安,你不信我麽”
李知微停了片刻,才道“朕信你的。”
接下去,两个人都沈默下来。初到第一城之时,他确是全心全意地相信容舒,但後来容舒为了查探容婉下落将他扔下,虽然再後来他并未真正出事,这份信任终究是打了折扣。
容舒沈默片刻,低声道“莫怕,我自有打算。”
李知微只点了点头。他心想容舒带他来此,自有道理,但此情此景,却让他不能不感到绝望。
天色渐渐沈暗下来,直至彻底黑暗。容舒盘膝坐在山道上,目光冰冷地注视著下方的百余人,胸口杀意翻翻滚滚,直欲破胸而出,人却一动不动。
次日双方仍然僵持。李知微心头绝望,欲要催促容舒独自离开,心里却终究不舍惶恐。
熬到日中时分,远远地忽然传来几声长啸,打破了群山岑寂。
容舒一跃而起,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两下里啸声相和,直如虎啸龙吟,在山谷中轰然回响,连绵不绝。
山道下方的众人登时乱成一团,纷纷道“来者似乎是敌非友,莫老,怎麽办”这几声长啸悠远绵长,响遏行云,显然发声之人艺业惊人,只怕不在容舒之下。这样的高手平日一个也难见到,这一回听声音,来的竟还不止一个
莫老便是昨日那名黄衣老者,因素有智谋,便暂且做了众人的头,他提声道“大家莫慌,暂且退到下方石坪。”
百余人呼啦啦退到下方百余丈处的一块石坪上。石坪宽敞,足以容纳百余人打斗,敌人虽然来了援手,但想到时大家一拥而上,那便不怕。
远处有人朗声笑道“原来你也有叫救命的时候”他说第一个字时尚远,到一句话说完,声音已近在十数丈外。
石坪上众人一起看去,只见两人衣袂飘飘,迅若流星地并肩奔来,眨眼掠到。那两人相貌有些相似,一般地高大壮健,瞧来似乎是兄弟,左侧那人三十余岁,面目温雅,举止斯文,右侧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脸色微黑,五官颇为俊秀。
面目温雅的那人喝道“以众欺寡麽龙华江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不要脸了”说话声中,两人一起飞腿踢出,将最近的两人踢了个筋斗,骨碌碌地滚下了石坪。
众人一起愤怒呼喊,纷纷抢上围攻。
容舒扬声道“也不是人人都这麽不要脸”说话声中,遽然扑下,长剑疾刺,顷刻间将最近的两人刺死。
那两人素知他不肯随意杀人,一起大吃一惊,面目温雅的那人喃喃道“这是怎麽了”脸色微黑的那人叫道“是一起杀了麽”
容舒只从牙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杀”他被这些人追杀到这时,心中杀意日甚一日,这时早已是杀意如狂,片刻间剑下又多几条亡魂。
面目温雅的那人点头道“那便杀罢”说音一落,两人一起拔刀,扑向众人,如虎入羊群,同容舒一起大砍大杀起来。
敌人本是人多势众,但这两人一到,形势立变,两人加上容舒,片刻间将众人杀得七零八落。这百余人原本也是武功高强之辈,倘若齐心协力,未必不能一战,无奈人皆惜命,这些人本是乌合之众,虽然合作一时,却难免各有算计,这时眼见敌人厉害,惊骇之下,只顾著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同夥初始既然不能携手,到得後来,便有人终於想联手抗敌,也已不能力挽狂澜。
这一场杀戮直杀得天地变色,放眼但见血肉横飞,人头满地,无数人肢断肠流,满耳只闻凄厉惨呼充塞天地,惨状胜於炼狱。
到後来,三人都是面色狰厉,满身鲜血,直如修罗降世,手中刀剑更是无人敢挡。人人逃奔唯恐不及,只觉平生从未见如此恐怖之人,只恨自己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以至於要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枉自送了性命,可是这时後悔,却已是迟了。
李知微站在上方,瞧著底下这一场杀戮,想到容舒是为的自己,不觉血腥可怕,却觉说不出的骄傲得意,心头尽是柔情蜜意。
直到目光所及再没有站著的人,三人才终於停手。肤色微黑的那人道“要追麽”敌人百余人中有泰半一开始便竭力逃生,但最後能逃走者却只有小半。容舒目注敌人逃走的方向,胸口杀意仍自翻滚无休,却强自压制,喘息良久,道“罢了”
李知微一步步走到容舒身边,伸手紧紧和他相握,凝视著他的目光中充满仰慕喜悦。
另两人一起收刀过来,上下打量他,面目温雅的那人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昏君麽”皮肤微黑的那人道“看起来倒还有些胆色,不似你说的那般胆小无用,贪生怕死,居然没吓昏过去”
李知微登时恼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确实贪生怕死,在今日之前,烂泥扶不上墙这几个字也的确不曾冤枉了他,但被心上人私下里这样耻笑,难免生气难过。
容舒将他扛在肩上,道“走罢,离开这里再说。”
一口气奔到日暮时分,四人在一处密林中挑了个空旷之地停下来。待篝火燃起,架起野味烧烤,四人团团坐下叙话,李知微才知道这两人正是容舒的师兄弟,也果然是兄弟,面目温雅、举止斯文的是老二赫连拓,肤色微黑、长相俊秀的那人是老么赫连夏木。
李知微心里登时一跳,他这昏君虽然素不管事,但西林三位皇子的名字总是知道的,其中两位,可不正是赫连拓和赫连夏木容舒有师兄弟,他是知道的,但容舒却从未跟他提过,原来他的师兄弟,便是西林的皇子
他稳下心跳,问道“两位是怎麽来的”
赫连拓道“出了这麽大的事,我们虽在西林,也不能不知,大家都很是担心,便让我们来了。”老大赫连奔雷因是储君,不能随意出行,此番便没来。
容舒道“我便是知道西林一定会有人赶来,所以才回头向西走。”
李知微道“你前两日燃起火堆,便是通知他们的”
容舒嗯了一声。他知道西林一定会有人赶来,但推算时日,怕是不能及时赶到第一城解困,於是回头向西,以求尽快同来人会合。前两日他每离开一处,便会捡拾半湿的枯枝在高处堆成几堆点燃,浓烟升上半空,若是知道暗号的人见到,便会不但知道两人曾在此停留,还能依烟柱排列大致推算出两人接下去要走的方向。西林地广人稀,牧民往往以此法互通消息,容舒居於西林多年,这法子是他和赫连兄弟自小玩惯了的。
果然兄弟俩赶赴途中收到消息,知道他回头向西,立知他心意,於是推算他行程之後,调转马头,赶到了青古山脉。但兄弟俩虽然算到容舒大约会在哪个方向,究竟身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只能入山慢慢寻找,幸而没多久便发现了容舒燃起的浓烟,知道了两人所在,於是匆匆赶来,更发啸声示意。容舒听到两人啸声,当即长啸回应,终於绝处逢生。
赫连拓问道“接下去怎麽走”
容舒道“穿过青古山脉,离铁牙关已经不远,铁牙关驻有兵马。可以令守将派兵护送。”
二十多年前,西林挥军东下,凭借龙华边防图之利,一口气攻到了猛虎关後五百里的铁牙关,不久先皇李长空毙命於铁牙关,其後龙华六十万大军齐集铁牙关对抗西林大军,最後这一场大战虽然没有真正爆发,但朝廷从此便有了惯例,铁牙关虽然没再作战过,却一直都驻扎有数万兵马。
赫连拓点头道“这样最好,等到了铁牙关,我们便自行回西林。”兄弟俩为救师弟而来,但身为西林皇子,毕竟身份非常,潜入龙华也罢了,若再冒然入京,总是不妥。
容舒道“好”
几人说完了话,随意吃些东西,便在篝火边上各自躺下歇息,预备明日一早起行。
李知微自然而然地挨到容舒怀里。容舒心意已定,也不介怀,坦然和他相拥而眠,却把边上的兄弟俩看得目瞪口呆。容舒也不多说,只道“余事我得空再同你们说。”兄弟俩只得点头。
、第十二章
次日四人早早起身,容舒仍是将李知微负在身上,同赫连兄弟一起,展开轻功向南而去。此处已经过了青古山脉中心,依几人脚程,不出三日,便能走出山脉,赶到铁牙关。
午时四人停在一处山坡上,赫连拓道“大家在此歇歇,师弟,咱们去打头野味来。”
容舒应了一声,知他是要借故叫走自己,也不说破,起身跟他走开。
待离开山坡稍远,赫连拓便道“这是怎麽回事”
容舒苦笑一下,也不隐瞒,自元宵节之事说起,将自己和李知微之间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赫连拓只听得啼笑皆非,但心头的大石却是放下了,道“幸好我们还道你真看上了这麽个东西”兄弟俩虽然从未见过李知微,对他却早已深为厌恶。
容舒默然不语。赫连拓语气轻蔑,叫他没来由地心头烦躁,却不好出言反驳。
赫连拓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容舒道“送他回去之後,我便再不见他,天长日久,他自然会放下。”
赫连拓点头道“如此最好”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一弹,击中了一只躲在林中的灰兔,片刻之後再打了一只小鹿,提起来道“回去罢”
回去之後宰杀清洗烤熟,吃饱後赫连拓借口探路,叫了赫连夏木到一边,将容舒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兄弟俩笑了一阵,又叹了一阵,笑的是李知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全无自知之明,叹的是容舒好生倒楣,无端遇到这样的祸事
回去见到李知微,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李知微虽觉兄弟俩神情古怪,却也没心思理睬,只紧紧贴著容舒,笑吟吟地不住同他说话。容舒神色淡淡,只偶尔答他几声,他也毫不介怀。
赫连拓只当没有看见,但赫连夏木可忍不住。动身之时他道“师弟,你背了他这许久,累了罢让师兄替你一阵。”也不等容舒答应,提起李知微甩到背上,展开轻功,向前便奔。
李知微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狠狠甩在他背上,撞得胸腹好不疼痛。赫连夏木纵高跃低,比之元宵节容舒跟他做赌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颠得他头晕目眩,几乎便要吐了出来。他干呕了几声,声嘶力竭地叫道“停下,停下”
赫连夏木哪里理他愈发奔得风驰电掣,等他好容易停下来,李知微已经两眼翻白,待赫连夏木将他放下,竟然站立不定,软软地趴倒在地。
赫连夏木故作讶异,道“对不住,我不知你这般不中用”说得这一句,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後面的两人赶上来,赫连拓扶起李知微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兄弟不知轻重。”
他嘴里连连说著对不住,眼里却全是笑意。到这地步,李知微岂会不知赫连兄弟乃是故意捉弄又羞又怒,大声叫道“容舒”
容舒也是哭笑不得,心里埋怨赫连夏木太过分,偏偏见著李知微的倒楣模样,又不无幸灾乐祸之意。将他带过一边,忍著笑替他拍去满身的雪,道“莫气了,我师兄跟你开玩笑呢。”
李知微满腹怒火,想发作却发作不出。他自出娘胎以来,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只气得手颤脚颤,道“容舒,他分明是故意,你,你”他这样欺辱朕,你不帮朕出气麽
他这话虽然没有说出,但容舒自然不会不知,却只作不知,道“你歇一歇,等一下我背你。”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李知微自然也不会不知他的意思,呆了一呆,想到那兄弟俩是容舒的师兄,终於还是咬牙忍住,低声道“朕要解手。”原来他惊吓太过,方才已经几乎尿了裤子。
容舒点头道“去罢”
李知微回头一望赫连兄弟,将牙齿咬了几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朕走不动。”
容舒扶著他走到一边树後解手,神色平淡,肚里忍笑忍得几乎抽筋。
李知微手软脚软地扶著一棵大树解手,耳中听得赫连兄弟在一边笑得惊天动地,羞愤交加,在心里将兄弟俩凌迟了一千遍一万遍,但再恨再怒,当此之时,又有什麽法子
夜间四人仍是在一处林中歇宿,李知微一声不响地坐在篝火边。日间之事,他虽然觉得要容舒为自己出气,确实太过为难容舒,但容舒这般若无其事,却让他十分伤心。
几人随意吃了些白日剩下的鹿肉,容舒站起来道“我去四下里瞧瞧可有动静。”
赫连夏木一跃而起,道“我陪你去”李知微那副哀怨委屈的模样早让他牙酸不已,恨不得一拳揍他个七晕八素,苦於不能动手,索性眼不见为净。
两人离去之後,赫连拓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国有一句话,叫做人贵自知,不知贵国是否亦然”
李知微怒气上涌,道“是又怎的”
赫连拓悠悠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来都没好下场,听说阁下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倒还不是太笨,既然不是太笨,如何便看不透这个道理”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比赫连夏木更加恶毒。李知微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咬著牙道“你怎知朕是癞”想到此人居然将自己这堂堂天子比作癞蛤蟆,恨不得劈面甩他十七八个巴掌才痛快,恶狠狠道“朕与他是两情相悦”
赫连拓呆了一呆,跟著哈哈大笑。想不到这昏君居然一厢情愿至此,这点容舒倒并未跟他说过
李知微怒道“你笑什麽”
赫连拓好容易止住笑声,拭去笑出的泪水,道“你倒同我说说,他是如何同你两情相悦的”
李知微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朕与他已有肌肤之亲”
赫连拓点头道“说过。但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还当真以为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成”
李知微反问道“容舒是什麽样人,难道你不知”
容舒又不是他,能占的便宜绝不客气。何况面对的是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容舒便再没把他这皇帝放在眼里,这样事也不可能全无顾忌。那一夜他是中了春药,但解救的方法不止那一种,容舒的选择,岂非正是最好的表白
赫连拓若有所思,道“你便是因此认定他对你有情”
李知微心道,自然不止,只是不欲跟眼前这人多说,便只哼了一声。
只听赫连拓缓缓道“那你可知,那一夜中了春药的,不止你一人”
李知微一呆“你说什麽”
赫连拓一字字道“他和你春风一度,只因他也中了春药。”
这一句恰如晴天霹雳,李知微只惊得手足无措,道“不可能,朕,朕一点都没有发现”
赫连拓道“他冲入房中救你时,房中春药未散,他自然是也中了,只是吸入不多,所以能够支撑一时,不为人知罢了。”
李知微站起身来,道“我不信,我去找他”
他起身奔出几步,黑暗中有人呼的一声掠到他身边,喝斥道“这个时候独自乱走,不知道危险麽”
李知微一把拉住他道“容舒,你告诉你两个师兄,朕同你是两情相悦,不是朕一厢情愿”
黑暗中却一片沈寂,许久也没有听到容舒说话。
他心里越来越慌,拼命摇著容舒的手,叫道“容舒,你说啊”
容舒终於轻轻挥开他手,道“你累了,早点歇著罢”
李知微摇头道“朕不累,容舒,你师兄说你那夜也中了春药,朕,朕不信”
容舒默然片刻,淡淡道“我是中了春药。”他冲入房中时,并未想到房中会是那样的情景,措手不及之下,吸入了一些春药,虽然片刻间便醒悟过来闭住呼吸,随後因房门大开,春药散去,但已经吸入的春药总是无法去除的了。
李知微呆呆道“所以你後来跟朕燕好,不过是因为中了春药”
容舒轻声道“是。”
李知微心头茫然一片,片刻才道“好,就算那一夜你是因为春药,但,但你对朕这样好,为朕不顾生死,为朕杀人无数,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朕”还有那些不经意的温柔与体贴,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难道全都是他会错了意
容舒摇头“不是”
李知微瞪著他,耳中清楚听到了他的话,心里却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容舒道“我这样为你,第一是因为你的身份,第二是因为,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李知微想要开口问他是什麽意思张了口,却竟然发不出声音。
容舒道“你还记不记得元宵节那天,我忽然对你特别好”
李知微急促地喘息,点了点头。
容舒道“那是因为我发现了楼红玉派来跟踪我的人,才故意如此。我受她纠缠多年,只好出此下策,故意让她误会,盼她就此放手,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风波。”
他说得清楚明白,李知微却想了好一阵才一点点理清头绪。他心里想道,朕不信,这不可能
可是内心深处,他已经知道,这才是真相。
容舒慢慢地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送你平安回京。李知微,我对你没有情意,是你误会了。”
李知微脑中轰轰作响。他想要笑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簌簌落下,嘶哑著声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同朕说清楚朕的心意,你明明都知道”
容舒默然。他初始没将这事太放在心上,及至後来两人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才後悔莫及,那时却已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能轻易说清了。
李知微候了片刻,忽然冷笑道“你又何必要说你这样待朕,不过是因你天生侠义,侠骨柔肠,朕误会,是朕自个儿的错,与你有什麽相干”
却不知他对当年的楼红玉,是不是也一样地侠骨柔肠“那夜的事就更加与你不相干,谁叫你也中了春药後来的事根本非你所愿,当它没有发生便是了,是不是但朕,朕”
但他以天子之尊,若非倾心恋慕,如何肯雌伏人下,如何能当它没有发生
容舒道“但你中春药,本就是故意的。”
李知微猛然呆住。
容舒不再说话。今日局面,非他所愿,李知微心中怨愤,他难道就毫无怒意
李知微道“你胡说朕,朕怎会是故意,朕疯了不成”语无伦次说得几句,呆呆地停了下来。
林中一片死寂。许久之後,他轻声问道“你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