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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第24节

作者:温如寄 字数:6553 更新:2021-12-31 05:56:46

    如今还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这破落工匠,多大的福气呀。

    他这样也不去多想,没来由的问,“他人呢?”

    “哦,你说将军啊,好像是进城去了,好像去铺子量布料作衣裳去了。”穆大有随口答道。

    钟檐猛的跳起来,“什么?”昨日他们才把那兵器送出城,那边也缓过劲来了,他这么大的目标,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里进城。

    不要命了?

    “怎么了?将军说婚期就在这几日,怕赶不及,今日就去把礼服赶制出来……”他没有说完,那青衫微跛的男人,已经撑了一把黑色大伞,消失在疏密林间。

    才下了一场骤雪,山道不怎么好走,再加上钟檐素有腿疾,因此,到了城门下,已经是晌午。

    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布料裁缝铺子没有成千上百,也有几十,钟檐没有更加快的办法,只能一路看过去,问过去。

    寒冬腊月的日子,因为是节日,街上走来走去的人也不少,老少妇孺,贩夫走狗,倒是十分的热闹,钟檐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以至于到了后来,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那些铺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在脂粉堆里细细的挑选着布料。

    他说,这个布料太暗了,太不喜庆了。

    他又说,这个纹路实在太花俏了,太不适合新郎官了。

    他还说,可不可以再做的胖些,小檐儿本来就瘦,这样更加撑不起来了。

    那时一个多么聒噪的男人,简直比长舌妇还要婆妈,以至于后来店铺老板都求着不做他的生意,将他赶了出来。

    钟檐站在对街,许是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太他妈好笑了,好笑地他都迷了眼睛。

    他揉了揉有些发肿发红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店铺里空空如也。

    也许是眼花了吧,他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该死的,如果再不出现,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那一日,钟檐把兖州城的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了遍,走到后来,他自已也忘记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去找到他,他明明知道,凭着申屠衍的本事,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即使他找到了他,依着申屠衍的身手,已是他保护他多一些。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终于为自己拿出了一个正当的理由,他对自己说,他只是想要确认他平安而已,不然的话,申屠衍因为这个被抓,实在是二的可以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和申屠衍就曾经为了逃避没有付钱的河灯摊贩的追杀,跑过大街小巷,如今,一路走,一路寻,倒是像是寻找后来走散的申屠衍,如果没有这样么大的时间空隙的话。

    两个少年,一个握得住天长,一个握得住地久。

    ☆、第五支伞骨·合(下)

    他又走了一段,天色又昏暗下来,似乎有一场暴风雪要来来临。街两边的商贩早早的收摊,关门闭户,纷纷感叹,“还是屋子里面暖和。”

    钟檐觉得自己的举动真的是蠢透了,好好的在屋子呆着不是很好,非要出来迎着西北风荡一圈,又有什么意义?

    他羞赧的想,幸好那傻大木头不知道,要是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呢,他越想越气愤,只想着偷偷的溜回去,当做自己根本没有下山。

    他这么想着,心里早已经释然了。他想又有什么呢,老子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狼窝里钻过,鬼门关前走过,连阎罗王的脖子也挠过痒儿,这一点小事算什么呢,腻腻歪歪的那点感情也不是他的风格,谁没有年少荒唐过呀。

    他娶妻比他早,生的娃娃也一定比他好,一定什么都比他强。

    可是这样想着,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是想事情太专注了,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低头看确实一个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搓着雪球。

    钟檐刚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在雪地里冻着,也不管管,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说,“对不起先生,我只是捏一直兔子。”

    “你捏兔子做什么呢?”捏完了宰了吃?

    小孩声音怯怯的,泪珠儿不停的往下掉,“我惹姐姐不高兴了,姐姐最喜欢兔子,看见兔子就会原谅我了。”

    钟檐一愣,小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大人的想法,“快回去吧,你姐姐肯定不舍得生气太久?”

    小孩儿把拳头捏得死死的,“我不信。”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下雪来,稀稀拉拉。巷子里忽然跑来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小男孩儿颤颤悠悠的把捏得不成形状的雪块捧在手心。

    小女孩拍掉他手里的雪,拉起小男孩的手,竖眉,“还不快回去,你想等着喂狗。”

    小男孩便任由着小女孩拉着走了,临走前,扭头微笑着看着钟檐。

    ——先生,你说的对,姐姐他真的不舍得生气太久的。

    钟檐的胸口忽然被什么拨弄了一下。

    钟檐终于找到申屠衍时是他重新走到城门下的时候。

    他撑着伞走到男人跟前,看着落在男人眉毛上的雪花,好似染了一层霜白,笑眯了眼,他说,“喂,大瓦片儿,我们和好吧。”

    申屠衍既没有问他来干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更没有质问他,身为通缉犯的觉悟呢?只是低低的答了一声好。

    仿佛千山万水行来,只是为了道这样一声好。

    他忽然伸出了背在后面的手,展开鼓鼓的油脂,却是半只烤地瓜。

    于是钟檐钟师傅的肚里空空,很理所应当的啃起了那半只烤地瓜。

    他吃完了烤地瓜,抓起申屠衍的袖子就是一顿擦,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喂,其实你早就想向我道歉来着吧。”

    于是申屠衍傻笑着,很没有原则的说了一声是。

    钟檐以前都是他主动道歉的,这样想也不算没了面子,于是很是欢畅。两人没了芥蒂,钟檐便没有顾忌,更加肆意起来,指着申屠衍便是一顿数落,申屠衍含笑听着,觉得那是比夸奖更加好听的话。

    雪粒子密密匝匝的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好像就在耳朵边上,因为只有一把伞的缘故,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块儿,并排行走实在是困难,申屠衍便让钟檐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贴在后面,亦步亦趋,姿势尴尬的很。

    钟檐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又红又窘,可他相信申屠衍是真的放下年少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便胡乱抓了个话题。

    “嗯,依着时间,那光头怕是要到京城了……”

    “总算是可以为那死去的几千兄弟讨回公道了!”申屠衍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赵世桓!你在这些兵器做手脚时,就应该想到……”

    钟檐眉角一挑,清冷的嗓音,“你真的认为凭着赵党一派,就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是说……萧……”

    钟檐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音的手势。如今朝局昏暗不明,党派林立,无论是六皇子党,还是萧相党,都不是他们能够搬得动的,只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他的父母,小妍的父母都是因为党派之争而死的,他不想申屠衍,也趟这一趟浑水。

    “喂,申屠衍,为你的将士们阐明真相,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继续回到军营里去吗?”他想了想,“要不你也讨一门媳妇吧,然后我们两家的孩子在一块儿,多热闹。”

    申屠衍嗓子涩得很,打量着白茫茫的雪地,笃定了主意开口,“你知道我是不会娶妻的,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钟檐紧贴着他的脊背僵住了,只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是说不出的凄凉,“可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了,等你成亲之后,我就走了。你要好好的,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如果明年,我还活着回来,你应该会有第一个孩子了吧。”

    钟檐迟疑了一下,说,“好,到时候这个孩子一定认你做干爹。”

    飞雪穿林,除了簌簌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可这也便是人间,枯荣有时,道法自然,有善有恶,有喜有悲,有离别有相逢。

    ☆、第六支伞骨·起(上)

    宣德十二年,正月,雪密密匝匝的落满了京都外的官道和驿站。

    无数的密令和信件从这里经过,中转,又离开。传递信件的人与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一般,疾驰于全国各州郡。

    他们虽然不能窥探到这些信件文书的内容,最先知道朝廷政局变更的一群人,对于这一年的早春,他们心中却早已皂皂的下了定论。

    ——是年,朝廷无大事。

    无外夷攘内,也无政要兴废……什么都没有,可是这并不能认为是大晁和乐安稳的理由,而是最为古怪的地方。

    皇城红墙之内的六皇子李胥眉头皱了整整一个冬季,“兖州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殿下,没有。”

    “那我父皇那里呢?”

    “回殿下,也没有。”

    李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是他第三遍问同样的话了,之前他并不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他能够隐忍这么多年可见一斑,可是这几日,他却觉得不安,格外的不安。

    这不安要从萧无庸向皇帝进言要立他为太子开始,这个永远是少年模样眼神却如同活了几朝几代的人,一直是他的政敌,他的对手。除却他的谄媚,就是李胥这样的人也是忌惮着他的,如果说李胥的行事是刀是刃,那么他便是水,圆滑无锋,却在言笑之中寸寸割人心肠。

    他站在窗前,看着园中梅枝妍丽,却越发急躁起来,他讨厌这样的花朵,不由的斥道,“将府上的花都统统铲尽,荆棘生于边关,而这些不知风雪的娇花,凭什么能生于庭前?”

    宫人战战兢兢退下,开始组织奴仆在院中挖掘。

    又过了几个时辰,院中草木尽除。李胥撩开帘帐,却听个门前有人候宣。

    “何事?”李胥挑眉。

    “回殿下,陛下今日去国寺上香,途径东肆,有市侩无赖拦架,竟然说有物要上达天庭……”

    “是何物?”六皇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了然。他站在风雪庭前,良久,才抬起头来。

    ——倒也不用挂于心,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钟檐听见窗前有喜鹊在树枝上跳动时,眉毛跳了跳。

    可是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喜兆。

    依着他这种娶一个媳妇跑一个的惯性,这次娶亲依旧觉得玄得慌。

    经历了拒婚,新媳妇和人通奸,娶进门来还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这次也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

    钟檐从早上开始,眼皮直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什么事。

    他低头系着衣服衣襟上的衣带,忽然瞥见正低头摆着案桌的男人,心头忽然一阵热,这次不会是……

    轰隆一声闷雷,钟檐被自己心中的这一个想法窘到了,顿时觉得晕晕乎乎,耳边被无数嘈嘈杂杂的琵琶声所淹没,好久,才回过神来。

    冬风凛冽,他却绽开一枚温和的笑来。

    他想,前三十年坎坷已过,纵然是不得志,荣华谢,至亲离,却都已经过去了,他握不到。可是以后的日子,他想过得怎么样,总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是以,他走到堂前来,嘴角是衔着一枚笑,在这雪色背景下好似燃了一团温和的火。申屠衍抬眼,不禁怔了一怔,他知道钟檐素来喜欢那些青色素雅的布料,却平时的着装也是以这些为主,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穿喜服是什么光景。

    ——原来竟是这样的。

    “好俊的新郎官呀!呀,小钟师傅,没有想到你穿上这衣服,竟也是人模狗样的。”穆大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钟檐狠狠的咳了一下,“咳咳……你夸人的方式有点太独特……”

    穆大有的媳妇笑着打圆场,“小钟师傅这副模样,倒也让多少大姑娘羞红了脸蛋儿……”

    申屠衍侧身立在门边,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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