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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第23节

作者:温如寄 字数:6621 更新:2021-12-31 05:56:46

    “你就没发现,你身边有什么中意你的人?”穆大有将脸凑近了几分,眯着眼笑。

    钟檐想了一下,“哎,本来大概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哎,还给人气跑了。”

    “你的秦姑娘在城里酒楼上卖唱呢。”门外忽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没有跑。”

    申屠衍从风雪里而来,掩上门,抖落了身上的雪粒。

    “是啊,那我可真是高兴得很呢!”钟檐冷哼。

    钟檐畏寒,挨着火炉很近,申屠衍进来时,又带进来一股冷气,更是往里面缩了缩,打了个哈气。

    “这样,倒是好得很。我晚上就去接秦姑娘过来,只是这喜烛高堂置办起来有些麻烦。”他顺着话题子说下去。

    结果那天晚上申屠衍没有去接人,倒是挽了袖子下厨,做了一顿饭。

    申屠衍的厨艺便是个女人也要夸奖一番的,可是钟檐还是皱了眉。

    满桌盘里都是黄橙橙的姜片。

    申屠衍什么也没有说,钟檐知道申屠衍是纯粹地跟他置气呢,穆大有却不晓得,看着他忽然不动筷子了,“怎么不吃了,这姜片活血暖胃,好东西呀。”

    钟檐却仿佛没有听见,踌躇了好一会儿,申屠衍已经吃完了饭,离开了屋子。

    他忽然想到申屠衍已经不是他的家奴,跟他根本毫无关系了,心不觉咯噔了一下,这样的认知让他很不适应。

    “你在想什么?”穆大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钟檐回过神来,说,“穆大哥,请一定要告诉那个人,现在绝不是运那批东西上京的时候,城门必然严查,恐怕冤情没有上达天听,就已经消匿在路上了,不如这样……”他在穆大有的耳边凑了凑。

    ☆、第五支伞骨·转(下)

    到了夜里,雪又紧密了些,雪粒窸窸窣窣穿过黑压压一片的崇山林木,落在了这官道之上。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留下了两行蜿蜒曲折的车轮印。

    “什么地方了?”一只手撩开帘子,问道。

    “已经出了城,在走几个时辰,就能出大晁的边界了。”前面赶车的小厮回道。

    秦了了将自己缩着雪裘里,不时地往这外面看几眼,荒原落雪,无声亦无休。

    “怎么还是舍不得?”对面的赵世桓冷笑。

    秦了了忽的拽住了衣裙,咬了咬嘴唇才开口,“我想好了,我先不走了……”

    她踌躇了许久,又几不可闻加了一句,“至少要让他知道,我是谁?”

    院外响起抠门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除了叩门声,还有无尽荒野里骤然响起的犬吠声。

    “这么晚谁会敲门?”钟檐打着哈欠,披衣起来开门。

    一开门便愣住了,门前是雪衣素容的姑娘,映着无尽雪色,泛着萤火虫一般的光泽。

    “钟师傅,我可算找到你了。”那姑娘一件人便抱住了腰身,钟檐挣脱不得,只得让她抱着。

    秦了了抽抽涕涕了很久,才止住了泪,她说,“钟师傅,你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了,官府的人都说你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钟檐慢悠悠的提起她缠过来的手,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申屠大哥告诉我的。”她抬头看了一眼申屠衍,申屠衍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否认也不承认,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让我过来找你……他说,你要,你要……”秦了了又把头低了低,红晕慢慢爬上了脸颊。

    穆大有抚掌,“好事啊!钟兄弟要办好事,不如就在我家办了吧,”他用手拱了拱申屠衍,“将军,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小檐儿娶上媳妇了没有,你看,这不娶上了吗?还挺俏……”穆大嫂看了两个人古怪的眼色,赶忙拉住他,才让他没往下说。

    “嗯,只是茅舍简陋,我明天上街去买些红绸烛台……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一晚上,申屠衍再没有说一个字,到了第二日,他们果真上门去挑了些婚嫁的物品,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就这样在脂粉堆里挑收拾,挑礼品。

    ——小檐儿要用的东西,都要是最好的。

    穆大嫂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是愿意他娶妻的?”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几日,又过些时间,城中的解严松懈了些,原因无他,恰逢祭祀,举国同庆,大赦天下,死囚逢赦,商旅往返,城中也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将军,现在是好时机呀,且让我把证据带回京城。”穆大有道,“只是我不明白,那兵器究竟藏在哪里,怎么能够躲过这么多日的搜查?”

    钟檐想了想,说,“其实那兵器还在那井底,我不过使了障眼法,其实他们一直还在……说来也怪,那一日如有神助般,这样凶险的事竟然如此顺利……不过你带着出城也好,只是多加小心。”

    “将军好计谋,他们万万不会想到,那批兵器还在原地,自然不会搜查井底……我一定会平安的带回京城的,我是带着数百将士的血回去的。”穆大有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忽的,门开了,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不妥,你带着上京不合适,要让一个与此事好无关系的人带着上路。”

    “谁?”申屠衍和穆大有一齐问。

    钟檐的嘴微微翘起,笑道,“一个要为我这屠宰狗官的英雄料理后事照顾妹子的人。”

    是夜,兖州城里一前一后,一个南门,一个北门,驶出了两辆马车。

    果不其然,穆大有的马车被扣了下来,官兵盘查了好久才放行,他出了城,径直掉了头。

    而另一辆马车,出了北门,却绕过崇山,却是一路南下。

    “瞧你这窝囊相,刚才盘查的时候,是不是被吓得尿裤子了!”马车前的帘子里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来,敲打着前面赶车的布衣书生,“你搂娘们的时候怎么不气短!”

    那书生被说了一路,脸红脖子粗的,翘着兰花指扭头,“你嚷什么呀嚷!就你能耐,刚才是谁赶马车赶错了道啊!”

    “会赶马车了不起呀,好了不起哟!”光头匪爷继续咧咧,整个人就要探出来,几乎倒挂在书生身上,“爷还会……还会……”

    书生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唾沫,便感觉到了后颈上一阵灼热的气息和拉得绵长的断句。

    “……干你。”

    几日来,申屠衍仿佛跟这喜堂布置较上真,什么事也要亲力亲为一番,可是迎面碰到了新郎官,却是不言不语,不说话。

    ——实在是古怪。

    就在这个现象持续了好几次,穆大有忍不住问,“哎……你说,将军会不会心情其实是不乐意的?难道?难道他也喜欢着秦姑娘?也对,秦姑娘这么好看……娘们,你干嘛瞪我?”

    穆大嫂狠狠将自家相公的耳根子揪起来,狞笑,“好看……是你喜欢吧……”

    就在他狠狠的被自家婆娘教训了一顿之后,越发觉得自己的将军实在是太可怜了,手足与所爱,怎么选都是……哎,于是他看着申屠衍的眼神,还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意味。

    于是他很是纠结的挪动到申屠衍的身边,踌躇酝酿了许久才开口,“嗯,将军,这花不错。”

    申屠衍没有放下手里动作,点头,“是不错。”

    他舔了舔唇皮,继续说,“好花有一个人守护,也算是一大幸事,何必非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呢,远远的欣赏,不也是好事吗?”

    申屠衍楞了一下,奇怪今日怎么连穆大有也跟他拽起词来,“嗯?你究竟想说什么?”

    “将军,我就明说吧,我知道她是你心上的人,成亲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祝福吧。”

    申屠衍笑了笑,“嗯,看着他平安喜乐,一日一日的过下去,我就可以放心了。”

    ☆、第五支伞骨·合(上)

    初雪以后,又陆陆续续的下了几场,几人下来,檐角墙根俱是一片雪屑玉雕。

    老皇帝从浅睡中醒来时,朔风吹雪,宫灯摇摇欲坠,天地昏暗不明,好似要吹番过去一般。

    “几更天了,孤好似听到了望帝托梦?”

    伺候在身边的随从往下腰,恭身答道,“陛下许是听岔了,应是风雪叨扰,寒冬腊月,雀去庭空,哪来的什么不识相的鸟儿呢?”

    皇帝想了想,大概是这样吧,他想起上一次听到杜鹃啼声,还是在前朝之时,后来他进入了这所宫殿,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样的鸟雀之声了。那时他尚是草莽武夫,喝过最烈的酒,赏过最美的花,也见过最美的人。

    她还记得前朝亡国之君膝下的长女,乳名唤作阿幸的,站在御宴之上便敢取笑他,“李伯伯,都说多子多福,你一门七子,可父皇却只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可不是把我父皇都比下去了啦!”

    他自然惶恐,连声称到臣不敢。

    可因果之事,大多难以盖棺定论,福倚于此,祸起萧墙亦于此。

    他没有想到当年之福,竟是今日之祸。他抬起眼来,忽然看见门外有一人影幢幢,譬如庭中之树,风霜不欺。

    “是谁在外面候着?”

    “回陛下,是萧右相。”近侍答道。

    老皇帝沉下了眉目,近侍惶恐,疑惑着萧右相此时候着定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正想着暗自传话过去,让萧相早些回去,却听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进来。”

    萧无庸进入内寝时,原本伺候着的宫人已经退下,萧无庸端起食盒里的银耳莲子羹,用嘴吹了吹,坐在皇帝跟前,一勺一勺,细细的喂给他喝。

    皇帝却没有要应承的意思,一双眼打量了他许久,忽然道,“你心中有怨?你为何总不愿老去?”

    萧无庸放下瓷碗,眼角眉梢俱是清冷的殊丽,少年姿容,依然是他当年来到他身边的模样,许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陛下却老了许多。”

    皇帝冷笑,猛咳了一声,“你……竟是在等孤老去?”

    “臣不敢。”脸上却全然没有知罪之容。

    “还会有你不敢你的事?”皇帝讪笑,“那孤且问你,你认为孤这些子嗣中,谁可担社稷?”自从永熙年间太子被废,囚于西苑,皇帝就在也没有提过立储,谁也不能摸透皇帝的心思,谁也不敢贸然提起,就这样,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萧无庸抬起来,眉目明亮,缓缓道,“臣认为六皇子忠孝仁义,可堪大用。”

    “当真?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当真。”

    皇帝忽的觉得倦意袭来,阖上眼道,“你下去吧,孤累了。”

    朱衣紫袍的宰相慢慢退了出去,阖上大殿的门,他站在这宫殿之前,冷意袭来,多少次,他都站在这风口浪尖上,透顶青天,足下刀刃。

    他失声笑了出来,如同疯魔。

    ——他怎么敢老去,他要睁大双眼,看着这大好山河,繁盛几何,腐朽几何,他都要亲眼看着。

    时年宣德十一年的年尾,朝中群臣都纷纷揣测着六皇子何时入主中,寻常百姓却是新桃换旧符,年关将近,都是一般的模样。

    故事里的主角,申屠衍和钟檐也不过是如此,度过了这样平凡的一年年关。

    那是他们重逢以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却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以至于很多年后钟檐坐在自家的铺子面前,斜眼睥睨眼前忙着劈竹削木的男人,“申屠衍,我记得当时你甚至连恭贺新春也没有对我说?”

    申屠衍抬起头,温和的笑,“你忘记了,那时你正同我赌着气呢?”

    的确,那时钟檐正和申屠衍赌着气呢。

    山径石斜,雪压繁枝,钟檐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前,想了许多日子也是想不通的。看着他为着置办婚礼,他竟然生出一种辛酸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娘的是为什么呢?

    “咳咳,将军自然是打心里为你打算,他就你这样一个表弟,自然是为你考虑,纵然心里有什么……也都会过去的。”穆大有心里想着,将军喜欢上了弟弟的女人,能够和弟弟抢媳妇吗,还不是只能憋着,憋着就什么也没了。

    钟檐想了想,却也不敢深想。他年少时经过太多挫折与弯路,以至于后来长成全然无法预料的模样,青衫病骨,毒舌刻薄,能够平平安安够日子已经万幸,哪里有这样一些弯弯心思去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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