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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第13节

作者:荷包 字数:28066 更新:2021-12-31 05:54:20

    梁业年问“那车里是你新娶的夫人郑府的千金,貌美如花,大人好福气啊。”

    “大人还不知道我么,我无意于女子,娶她是圣意难违。”范安道,“你我之间,别因一个女子生了嫌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指不定我会把她休了呢。”他说这话时,郑蔚儿便在他身后马车里看着他,见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心下愤恨,大声道“走了吗”

    范安听到她的声音,呵呵了两声,朝梁业年拱了手,又说了些什么,才转身回来了。

    郑蔚儿看他走近了,问他都与梁业年说了什么。范安钻入马车里坐好,道“我与他商量,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把你休了。”郱蔚儿被他说得气红了脸,道“你竟然夜会梁业年,我明日就告诉我爹,看他怎么整治你”范安笑呵呵地看着她,颇有些开怀地道“那你去啊,我又不禁你足。”

    郑蔚儿被他气了一路。

    次日范安在官厅会见御史台的几个重要言官,说最近内阁首辅空缺,御史台为朝庭言谏之首,应该向圣上举荐一位贤人。“内阁辅官,首辅举之。首辅之位,百官举之。当年圣上为防内阁结党,才定下这条规矩。”范安道,“如今正是轮到你们说话的时候了,要举荐什么人,大家商议一下吧。”未了道,“梁业年梁大人曾任内阁首辅二十余年,资质能力出众,我有意此人,大家有什么看法吗”

    兰台在李见碧为首时期,就与梁党一帮人不对盘,范安接手之后,虽然清理过一些人,但兰台对梁业年的仇视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能化解。范安此言一出,立即便有强烈反对,一人道“梁业年当年因渎职贪污被贬为吏部侍郎,为官者,清廉都做不到,怎么能算贤人呢”众人纷纷附和,说是啊,大宣庙堂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一个首辅,何必要举荐梁业年

    范安听着并不说话,只问“众人若觉得梁业年不配首辅之尊,不如说出个人来,只要合理,我就听大家的。”

    众人面面相觑,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三品以下的官员不能举荐。资历太浅的不能举荐,跟御史台不对盘的更不能举荐,能入眼选择的,五个指头数得过来。众人商议了半天,选出了一个人方缙,这人是开国功臣方经成的独子,身任殿阁二品大学士,有极好的政务能力,又是国子监祭酒,才华出众,最重要的是这人以前当年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与御史台关系不错。

    范安听了笑了,说好的,那就举荐此人。

    次日御史台言官联名上书,举荐方缙为内阁首辅。许是方缙朝中人缘太好,这次举荐竟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反对。刘熙病重,此时急需人来辅政,竟在当天就下了旨意,令方缙入阁暂接内辅之职。

    但方缙虽是个人才,与内阁众辅官情谊却不深,乍然入阁,人人排挤,没人听他的,首辅之位如同空设,方缙也觉察到了,好在他年事已高,生性淡泊,一下便想通了,于是才任了不到十天的的内阁首辅,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写了一封感天动地的辞呈之后,主动请辞,继续回国子监当讲师去了。

    这发展出人意料,御史台一众言官指责方缙生性太软弱,还没开始就先打了退堂鼓,简直丢光了御史台的脸。范安倒是从容镇定,说你们看到了,还想举荐什么人,尽可再试试。

    果然,众人商议了一个下午,又筛出了一个人选周毕公,此人官至太保,户部尚书,翰林大学士,才华人品都可靠。

    御史台觉得这人可靠,刘熙也这么觉得,于是一旨圣意,又令周毕公暂接首辅之职。

    周毕公同方缙一样,刚入阁便受到各方排挤,好在他生性倔强,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与一众内阁辅官死磕了半月之后,竟然罢掉了三个内阁侍郎的官。他原来想借此举竖一竖威风,不想他前脚罢了人家的官,后脚就有人状告他贪污赋税,一纸直接告到了圣上跟前,证据确凿,板上钉钉。刘熙大怒,着令刑部审查,次日便罢了周毕公的官职。

    周大人入狱的消息传来,众人都惊了,这真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要想在内阁这块宝地上栽一棵别家的草,简直比登天还难阿。

    范这在官厅里喝着茶,说你们还想举荐谁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还是听大人你的吧。但终究还有几个不肯死心的,又举荐了一个曹敏文。这人以前是文华殿大学士,是内阁四辅官之一,十年前因为得罪了梁业年,被贬到户部任左计相。

    范安听了这个建议,说这个人还行,可以试试。

    但万万没想到,御史台举荐的奏章才递交上去,刘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突从曹府传来消息,说曹大人昨天夜里暴病死了

    这好死不死的节骨眼上,曹敏文竟然死了,而且死因不明,大理寺受命侦查,得出结论是被人毒杀,一时激起千层浪,这浪太大,浇了众人一身,令人从心底生出可怕的寒气。

    范安还是淡定从容着,他倚在桌案后的梨花大椅上,执手抽了一口烟,说要么还是举荐梁业年吧,内阁这些人,只服他。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不服气的站起来说话,吱吱喏喏地表示反对。范安扫了一眼,冷冷一句话就令众人闭了嘴“你们谁反对梁业年担任内阁首辅,我就举荐谁去任内阁首辅。”

    反对是需要成本的,之前举荐过的三人,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没那金钢钻,谁那不敢碰那瓷器活,到时摔的可不是一件花瓶,而是自己的性命。

    众言官沉默良久,说既然如此,就听大人的吧。

    75、谭寻

    说服了门下这帮言官,次日御史台联名上书,马不停蹄地举荐梁业年重任内阁首辅。

    郑康听闻此消息,气得一掌拍碎了桌几范安才娶了他的女儿,婚礼的鞭炮声都没消散干净,这人的胳膊肘这么快就要往外拐了他次日下朝拦住了范安,在洪武门前拽着他要朝他讨个说法。

    两人拉扯的功夫,内阁几个辅官侍郎也围了过来。范安四扫了一眼,义正严诩词地推开了郑康,说兰台举荐梁大人,是因为梁大人资深贤德。此间多事之秋,内阁群龙无首,我虽娶了大人的千金,但满朝之中能胜任首辅之职的只有梁大人。我总不能为了一已之私耽误了江山社稷。

    郑康听他满口胡言简直气得要吐了,他捏紧了拳头似要上来打范安。此时旁边内阁的几个侍郎连忙喝住了郑康,说范大人深明大义,郑大人若不服气,不如自己向圣上讨说法,欺负范大人算什么本事

    郑康还没等这帮人叨叨完,出手就挥了范安一拳,范安没躲,这一拳砸在他胸口,令他倒退了三步差点呕出一口血。这内阁一帮人果然看不下去了,众人围上来抓住了郑康,嚷着要带他去见圣上。

    其实刘熙素来厌恶官员殴斗,真捅到了刘熙面前,谁也讨不了好。幸得此时陈以勤走了过来,说了几句软话,将郑康拉走了。

    内阁几个人将范安拉了起来,范安嘴里憋着一口血,一个个谢过之后回了范府。

    之前举荐的三个首辅人选,行或不行,圣上都在第二天就下了旨意。这回梁业年的举荐书递上去,却是连着三天没有回应。

    范安心里有些不祥地预感。

    府里的郑蔚儿也知道了这件事,天天翻桌摔碗地跟他闹。范安吃饭都没个安静的地儿,睡觉都能听到他的正夫人在北屋咒骂他。这么闹了几天,折腾得范安连瘦了好多斤。

    不久之后圣意下来了,果然,刘熙驳回了这封举荐书,原因是梁业年有贪污渎职的前科在身,贤名有损,不宜为百官之首。

    这事到此算完了吗当然不行,他这一步都迈出去了,还有收回的道理么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还有第三次,事不过三,不撑到最后怎么能甘心认输

    所谓人多力量大,次日,范安不仅出动了他御史台全部的言官,还发动了内阁三十多位大臣一起上书,而内阁又煽动了六科七十多位谏官,数百人一起浩浩荡荡进言,奏折中陈词激昂,指出当年梁业年贪污渎职一案本来就证据不足,梁大人任职二十余年,兢兢业业,百官有目皆见,种种种种,雪花片似的奏折一下将刘熙的御案都淹没了。

    此举不成功,便成仁。范安十分明白,冒圣意之大不韪,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他也清楚,当下的时局,汤景隆一案的收尾已让刘熙焦头烂额了,再强硬的君主也知道“众怒难犯”,刘熙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动他。刘熙拿手的,向来是“秋后算帐”。

    他料得不错,三天之后,刘熙做出了妥协。圣旨下来,传令梁业年重任首辅之位。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范安又成了梁业年的恩人。只有范安知道,自己此举,已在刘熙的生死簿上划上了“死”字。

    还好,他有内阁这些大臣可以依靠,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

    范安对梁业年说,大人重任首辅,是百官之幸,我对大人仰慕非常,也想入阁追随大人,以后长伴左右,效犬马之劳。梁业年笑呵呵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意,当然没问题,我会安排的。

    当年梁业年贪污案被揭发时,是范安联合三司,力挽狂漾救了他的命;而如今能重获首辅之尊,范安又立下了汉马功劳。此下若还有人怀疑他对梁业年的衷心,除非良心被狗吃了。

    但这终归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梁业年的笑容下,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粱业年会不会过河拆桥,出尔反尔,他独注一掷助他,连皇帝都得罪了,一旦梁业年怀疑自己别有异心,重任首辅之后倒打自己一耙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听天由命吧,范安想,他辛辛苦苦挖了个大坑,眼见着这人已经站坑边了,最后到底会不会往下跳,谁也说不准。

    范安继续做着他的御史大夫,兢兢业业,低调行事。

    但他终归是得罪了一些人,某天他到城外接他两个儿子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竟被人行刺了。还好当时他身边带着侍卫,那人没得手,只刺破了他的肩头。那人被抓住摁在地上,抬着头还骂他奸侫昏庸,攀炎附势,不得好死。

    范安坐在马车上,捂着流血的肩头听他骂完了,问是谁指使你来的那人哈哈大笑,说没人指使我,我自己来的,你这样的侫臣,人人得而诛之

    范安看了他几眼,说把人放了吧。他旁边的侍卫说干什么不把人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抓不出幕后主使吗范安挥了挥手,说我叫你们放了就放了,别废话。

    他回到范府,大夫替他包扎了伤口。范安躺在床上的时候,脑中忍不住又想起了李见碧,那人的心疾也是因为被人行刺落下的,听说是在处决犯人的时候在刑台遭人行刺报复,空手夺刃,被刺客一刀刺进了心口。是苍天眷顾于他,才没要了他的命,却难免留了隐疾。

    他还记得刘熙当年跟他说李见碧这兰台之首做得辛苦,如今的威名是他一步步携伤带血积累而来。

    范安忍不住呵了一声,往事种种皆成讽刺。高位重权又如何值得用这样的血伤去积累么眨眼之间,不也成了过往烟云想不通啊这尔虞我诈的朝堂,到底有什么可迷恋的。

    范安转头对一旁的无珠道“夫人在哪你去转告她一声,这几天外头很乱,叫她别再往外乱跑了。”元珠吱唔了几声,道“夫人一大早已经出门去了。”

    范安静了一会,料得这郑蔚儿大概又出去找他的相好了。他叹了口气,摒退了众人把侍卫长傅简叫了过来,问他夫人是不是又去了水色胭脂坊。

    傅简打量着他的脸色,道“是的,我暗中派人跟着夫人,她这几天但凡外出,都在水色胭脂坊里与一男子腻在一处呢。”

    范安问“你可有探查过那男子的来历”傅简道“没有,我们怕被夫人发现了,只远远看过几眼,面容尚不十分清楚,也不敢随处打听。”

    范安闭了会眼,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他拢了拢襟口,说你去备马,带上几个人,跟我去一趟那胭脂坊。旁边的侍卫长眼睛亮了一亮,心道大人你可终于准备捉奸了,戴了这么久的绿帽,我都替您憋得慌

    范安披了件紫白相间的常服出了门,他一行带了十几个带刀侍卫,骑着马慢慢往城中去了。傅简这辈子都没见过像范安这样捉奸的,慢慢吞吞心不在焉,站在水色坊门外了,面上也没有一点煞气。

    水色胭脂坊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坊楼,范安一行人站在门口,立即有个带着翠玉步摇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见着这阵势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盯住了范安。

    范安下得马来,浅笑着道“楼里可有位穿金霞百褶裙的圆脸女子那是我的夫人,我来寻她回去。”“金霞裙”那女子显然对郑蔚儿极有印象,恍然道“她在,便在楼上,我替你去叫她一声吧。”

    她说着便要往楼里去,范安一把拉住了她,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这胭脂坊楼高三层,一楼有零星几个女客在选胭脂水粉,范安带人走进去,众人一时都噤了声。范安环顾了一圈,顺着檀木楼梯往楼上走了去。

    那楼上东西两片阁楼,都用水色折纱帐挂着,红木櫊子里置着五光十色的彩盒,空气中浮着清如花木的胭脂味道。范安立身在东阁,隔着西阁的水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郑蔚儿和一穿水蓝色衣服的男子。

    那郑蔚儿听到声音望过来,心觉不对撩了阁纱,抬眼便见到范安带着十几个人静站在对面。她惊呼了一声,手中拿着的盒子嘭地掉了下来,范安看到那水金色的细粉散成流光似的水烟,从二楼飘了下去。

    郑蔚儿做贼心虚,出了阁子要下楼去,旁边的侍卫连忙跑过去堵住了梯口。郑蔚儿心下惊怒,转过身来斥道“姓范的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范安道“你隔三差五地到这楼里来见你的心上人,我今日特来见见。”,此时对面阁子里的男子撩帘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郑蔚儿,唤道“郑夫人”

    范安转过脸去,看到一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玉冠蓝衣,白肤鹅脸,声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这男子长得漂亮,哪个女人见了都会喜欢。

    范安朝他走了过去,郑蔚儿见了竟跑过来拦住他,道“你别动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范安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推开郑蔚儿到一边,走近那人道“抬起脸来。”那人依言抬起头来,与范安四目相对,范安心下一动,这人的眼睛竟与李见碧有八分相似,只眼神里带着怯意,较之李见碧要缠绵温柔百倍不止。

    范安怔愣的功夫,那人又垂下了目光。范安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谭寻。”

    “谭寻”范安颇有意味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碾了碾,道,“郑蔚儿是我的夫人,你以后别再与她来往了,起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知道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郑蔚儿,道“知道了。”

    76、偏心

    这人低眉顺目,有些拘紧地站在阁栏边上,没敢再看一眼范安。这若是个凶狠的莽汉,范安许会在此处揍他一顿以示惩戒。但这么一位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叫范安怎么下得去手他骨子里怜香惜玉的柔情又泛滥出来,连句重话也没说,便对一旁的郑蔚儿道“走吧,你跟我回府。”便准备就这么算了。

    他带来的十几个侍卫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面面相觑了一会,范安招了招手,道“都别愣着了,扶夫人回去吧。”他又看了一眼谭寻,转过身从梯口走了下去。

    郑蔚儿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心里惴惴,看范安侧对着自己坐着,没有责问,没有生气,甚至连一点不满也没有,她心中莫明涌出了怒气。“你是不是在想回去以后整治谭公子你这种人我最清楚了,明面上要顾着风度,没为难他。暗地里指不定拿什么法子折磨他呢”郑蔚儿道,“我告诉你,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饶不了你”

    范安看了她一眼,皱眉道“郑统领以前太宠着你了,令你忘了为人妇的本份吗你饶不了我,可知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就算杀了你也不为过。奸夫淫妇,死有因得,我一介二品御史,要一个人的命,还用得着暗地里”他说着伸出手撩了撩郑蔚儿的乌鬓,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就不能安份过段日子呢。”

    郑蔚儿被他一句“奸夫淫妇”说得脸色铁青,正咬唇的功夫,范安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拿他怎么样。你愿跟我回来,我就当没这回事,以后还是会对你好的。”

    郑蔚儿撇开他的手,嫌弃道“谁稀罕你”

    范安被他一手甩得笑了,他侧了侧身子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便入了神。

    范安说到做到,接下来几日,确实如常对郑蔚儿千依百顺,也再没提起捉奸一事。但他不知怎么,却独独忘不了谭寻那一双单凤眼。那人那时在阁楼上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范安惊觉这人的眼睛与李见碧长得相似。

    不,仅仅是形似而已,这两人的眼神,一如沐春,一如馨冬,相差十万八千里。可谭寻的眼神他好似在哪里见过,怎么如此熟悉。他后来想起来了,他在梦里见过呢,许久之前,他常梦见李见碧,当那人对他露出笑容时,眼里不也含着这样温柔缠绵的情意么

    原来是在梦里啊范安笑着回过神来,他执在指间的毛笔,已在案册上滴了一大滴朱墨。

    之后的一段日子,范安时常便想起谭寻的眼睛。他派人出去打听谭寻的底细,才知道谭寻竟在顺天府的京县任职,这人原是宣和二十三年的举人,父母经商,家里有些钱,便托了点关系让他进了京县衙门做个文职,至今,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侍。

    这也难怪,大宣每年有那么多进士,在吏部备了名字,做为候补官员的名单拉出来可以铺满整个长安街,而这谭寻连个进士都不是,只是个举人,若不是家里有钱,怕连京县衙门也进不去。

    这谭寻不知何时跟郑蔚儿勾搭上的,谭寻的父母在京城开着几有大胭脂铺,想必是郑蔚儿入他家楼中买胭脂时,一来二去看对了眼罢。

    范安并不关心这些,他最近总是想着谭寻这个人,几乎到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他从那人的身上看到李见碧的影子,一下子如鱼嗜水般深陷进去,不可自拨。

    范安活到如今,少有什么看对眼的东西。李见碧是他此生唯一,可哪怕两人咫尺相对,两颗心也隔着千山万水。这镜花水月的迷梦,已将范安折磨得怕了。而谭寻在他跟前,看得到摸得着,令人欣悦。

    临近年关的时候,范安跟御史台的主薄说,我们院中现在有七个书令吏,每天受事发辰,核台务,做审录、勋散官,我看人手根本不够,我准备再往院里添几个书令史,以供忙时差遣,你们觉得怎么样

    几个主薄有什么意见当然说好的,大人体抚下属,感激不尽。

    令中史是从七品的小官,从史部的候补官员里挑选。以前都是几个主薄自行考核审查,要加哪几个人,也由主薄说了算。但这回,范安说他要亲自来挑。

    他确实去吏部要了最近几年进士,贡生和举人的名单,但浩浩几卷的书简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谭寻的名字,那考功司的小差看出他的目的来了,直接问他要找谁的名啊

    范安颇有些尴尬的,说我夫人有个经商的朋友,因得一些缘故欠了人情,故而想拉一把那家人的儿子,那人名叫谭寻,你帮我找找,通知他一月初十的时候,来御史台考功司考试。

    那小差笑着,说明白了,大人放心吧,一个令中书而已,反正都是御史台的人,这点小事吏部还会不给面子吗

    吏部确实给面子,第三日便帮他按排了考试。没过多久结果便出来了,过考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果然是谭寻。

    那小差来给交接记审名册的时候,说那天考试那天下了雨,谭公子来得迟,一张试卷一半的题都来不及做答,若不是主司顾及大人的面子,那谭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中选。那公子临走时我也跟他说了,叫他以后做事勤勉些,别辜负了大人的提拨。

    范安请那小差喝了茶,亲自言谢送了几两银子,才将人送走了。

    次日巳时范安在官厅办公,有侍郎过来跟他说,新进的几个令中书要来见过大人。

    远处中庭的石道上走过来三个人,范安望去,一眼便见到了走在最后的谭寻,他搁下笔,走出门口站在了阶下。

    范安还记得第一次见谭寻时,这人穿着浅蓝色的外衫和白色的中衣,身形修长,温润如玉。现下这人穿着青紫冷肃的官服,色调与以前李见碧喜穿的深紫常服有些相似,低头走过来的时候,真如当年李见碧第一次拜见他,领着一众侍御吏,沿着槐花满路的廊径,浅笑朝他而来。

    那三人在范安眼前站定,自报了姓名,跪下道“见过大人。”范安伸手却只扶了谭寻,道“不必多礼。”另两人注意到范安的眼光只落在谭寻身上,不免转过头来多看了两眼。范安才放了手,说你们下去吧,往御史主薄那去,会给你安排。

    谭寻从顺天府转到御史台才不到几天,郑蔚儿便听闻了这件事。她不愧是郑康这个亲军指挥史矫宠出来的姑娘,次日便独身一人闯进了御史台官居厅,掀翻了里面几张茶几,指着范安的鼻子骂他小肚鸡肠,心计歹毒。范安也火了,直接叫人把她推出了官厅,不想郑蔚儿便坐在阶下抹着眼泪哭起来了。

    范安任他在外面哭了一通,心下终不又忍,走过去想扶她起来,不想郑蔚儿登鼻子上脸,甩了范安一巴掌跑开了。

    她直接又去找了谭寻,告诉他范安将他调到御史台,是为了方便监视他。等有了机会,一定会害他的。还给他出主意道“你不如装病辞官,不要做官了,比起官,命更重要啊。”

    谭寻人长得漂亮,看着总让人以为是个温润没什么城府的闲情公子,其实这人心里透彻,识人的眼光一点不比别人差。“不用了,我觉得范大人并不会害我。”他抚开郑蔚儿的手,道,“你我之前结下了错缘,今后就断了吧。夫人以后忘了谭寻这个人罢。”

    郑蔚儿听他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了便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当年怎么进得了顺天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想让我爹给你升个官,现在遇到那个姓范的,就想把我踹开了”

    “郑夫人,那不是什么姓范的,那是你的相公。”这人竟然还教训起郑蔚儿来了,“柳典簿死后,我说过我愿意娶你,是令尊觉得我配不上你,不愿你嫁我。如今你已是范大人的正夫人,以后还请郑夫人自重罢。”

    郑蔚儿被他气得又哭着回了府进御台之前,叫人家小蔚儿,进了御史台,就叫人家郑夫人男人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范安确实不会害谭寻,谭寻在主薄司里做令中书,范安在官厅经常叫他过来说话,叫他帮忙研墨墨,整理文书,教他做一些只有范安能做的批示。范安时常便坐在对面捧着茶看他,眼里带着笑,一看一个下午。

    换做别人,大概早被范安看得发怵。但这谭寻自始终都极淡定从容,旁若无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定力真是非常人能比。

    有天范安看了谭寻写的文章,又笑着夸他“你虽然没中进士,但在我看来,你的学问才华一点也不比那些状元探花来得少,那些书呆子整日只知道写些青词八股,你比他们知趣得多了,你人聪明,是块当官的料。”

    范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旁边站着的几个侍御史都惊呆了见过偏坦人的,没见过偏坦到这地步的。连谭寻自己都笑了大人是在逗下官笑呢

    但范安很快证明自己并不只在逗他笑,他很快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身为御史大夫,利手自己在朝上的关系,左右打通了关系,提拔提拔再提拔,破格破格再破格,短短三个月,把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内提到了监察院御史,仅次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巡抚宝坻。这晋升速度怕是开国未有。

    77、妒火

    其实范安这样做,很容易被人弹劾借公循私,但现下梁业年重任首辅,内阁的那帮人正与范安打得火热,郑府那一众又不敢与范安撕破了脸,左右没有人找他的茬,谭寻这个监察御史坐了两个月,也没人去向刘熙告状。

    好在谭寻也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着范安的庇护。他没背景,年纪轻,资历浅,做着这个监察御史难免引来非议,还好他没显出侍宠矫纵的性情来,每天老老实实在都察院办公,做事兢兢业业,行事低调,谦虚好学,几个月下来便讨了众人的喜欢。

    他知恩图报,从近身范安后便再没去搭理过郑蔚儿。有时郑蔚儿还找到他的胭脂铺去,潭寻在楼里遇到过一次,远远逃开了,此后几个月,再也没往那去。他现在是正四品的监察御史,楼里的那点生意也顾不上了,全托给了家里的管家。

    总的来说,谭寻聪明伶俐,知道见风使舵,通晓人情世故,是个可造之材。

    但说回来,这朝中可造之材多了去了,怎么就轮到他这一株嫩芽攀上了高枝谭寻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范安这人有龙阳之好,这样提拔自己,不可能只出于惜才的原因。

    他在京城里看多了那些喜欢在倌楼里与男人腻歪的男人,以前只觉这事倒人胃口,不可理喻,但现今自己摊上了,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有时细想,也觉得奇怪,莫非这官位权势,真能令人变了三观

    并不是这样。谭寻自己也想像过,若是换了个人在他跟前晃荡,自己非疯了不可。范安年过三十,却是一表人才,倜傥随和,沉稳知趣,即使倚在罗汉榻抽着烟,满腹心事的模样也令人着迷。何况这人对自己中规中矩,看似对自己有意,但最多不过看着而已,也没流露出想与他勾搭亲热的意思。

    世间暧昧之事,最挠人心痒不过如此。

    谭寻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更主动迎合范安的喜好。他知道范安喜欢他穿深紫冷肃的常服,喜欢他挽松鬓,喜欢他的眼睛,更知道他喜欢自己认真做事,低调行事,范安对他的喜恶表现得如此直白简单,几乎不用脑子就能轻易讨得他的欢心。

    谭寻是漓姜人,范安曾问他听说漓姜人擅弹曲琴,琴音如天籁,是不是真的谭寻是漓姜人,但十岁出头便跟父母来长安经商了,哪里还记得家乡的曲琴怎么弹。

    “是的,但那琴声和风声才好听,再过几日便是开春,我带大人去泛舟,再弹曲琴给你听。”他道。

    这两人白日都要办公,只在夜里有空。开春之后,谭寻果然带着范安去泛舟,夜江映月,沿岸万家灯火,星水如金,范安听着他不甚熟练的指法,常吹着晚风便在船头入睡了。

    他没遇见谭寻之前,每日在官厅办完了公事便回府,晚饭还能跟郑蔚儿一起吃。但自从习惯了夜里泛舟,范安便再没准时回过家,郑蔚儿因得谭寻,每次看到他回来便要与他吵架,范安心里烦得很,本也不愿回府,现在有了这么个去处,顺水推舟更不着家了。

    郑蔚儿被这两人气得半死,谭寻本是她的相好,对她知冷知热地,才几个月时间,竟然被范安勾引去,当了她相公的相好还拉都拉不回来,这简直要逆她的天她在府里挥着剪刀说不要活了。但范安根本也不理她,郑蔚儿只能又往娘家去哭诉。

    郑康拿范安没有办法,让她再忍忍,转头又说这不挺好的吗,那范安和谭寻都跟你相好过,以后搞好了关系,也是一大助力。郑蔚儿欲哭无泪,倒是陈以勤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说会找个时机去劝劝范安。

    他确实去找了范安。他知道范安在护城河西买了船,也知道他泛完了舟会在哪里靠岸,于是次日晚便早早在岸边等他了。

    那天子时未到,范安的船就靠上岸来了,陈以勤远远看着谭寻抱着曲琴走下来,乘马车一人往城里去。他从茶楼里下来,就着踏板站到了范安的船上。

    范安正在船边坐着抽烟,听见动静转过来看他,说哎呦这么巧啊,陈大人也在

    “我刚刚看到谭大人回去了。”陈以勤道,“我以为你夜夜与他腻在一处,晚上也睡在一起呢。”

    “这船小,睡不下两个人。”范安漫不经心道,“是我夫人叫你来的吗”

    陈以勤道“是。你夜夜不着家,还记得自己府里有个夫人吗”

    “我自然记得有她这么个夫人。”范安道,“我自觉没有亏待了她,吃穿用度都不缺她的,要干什么也都不拦着,现在整个府邸都让给她了,她还想如何我每次回府,她都拿着刀说要杀我,我怕了她。陈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你就别管了。”

    陈以勤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管她,当初怎么拆散了她与谭寻”

    范安闻言哈哈大笑“拆散我是他相公,拆散他俩还要问理由她有本事就叫谭寻继续跟她好,谭寻愿意,我保证不拦着。”

    陈以勤不想跟他扯这些鸡毛蒜皮,他立在船头静了一会,道“李见碧想见你。”

    范安听到“李见碧”三字,执烟的手如触电般轻颤了一下,许久道“他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他不要你做什么。”陈以勤道“他只想见你,只要你肯去见他,之前的任何事他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道,“他求你去见他”

    “求”范安仰头闭眼道,“我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竟然有天也会求我。”

    陈以勤看了他一眼,突然过来一把拽住他将他甩到了船板上,范安跌倒下去,整个船猛晃了一下。陈以勤弯下腰拎住他的胳臂怒道“范安你到底想如何你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一走了之,避而不见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出口你这混帐东西若不是他百般求我,我真不愿来传这些话给你”

    范安手扶着船沿仍不说话,陈以勤压下怒火松了手“西郊的素山亭,他明日申时在那里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推了范安的胸口一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安在船上坐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回府去,他趴在府里的书房里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刚亮便往官厅办公去了。

    下午谭寻找他外出喝茶,范安破天荒地回绝了,说有事要出城一次,今晚上你不用陪我了。谭寻问他去哪,范安也没回答他。

    范安回府换了件浅色常服,心神恍惚着正要出门。那郑蔚儿刚从外面回来,迎面撞见了他,心绪激动地又拉住了范安,说你去哪里,是不是又去见谭寻你们这不要脸的狗男男又问为什么这几日在都察院都见不到谭寻,你是不是又把他调到哪里去了

    范安被他扯着袖子,说近几日有几个会审的案子,我叫他去跟大理寺对供,这几天他人在大埋寺中丞那办事,你要找就去中丞那找吧。郑蔚儿不理会他的话,抓着他不肯让他走,范安忍无可忍,叫几个人驾着把她放到后院去了。

    范安骑马独自一人出城,到了西郊将马系在湖边,走着往素山亭去。

    李见碧果然在那亭中等着他。

    两人远远望了一眼,李见碧从亭中站起身来往亭阶下走了几步,他似想往范安这边来,但站在亭外又却顿住了。

    范安看到他穿着绀青色的长衫,白色的襟口,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站着,如冬霜般肃冷干净。他起步从水栈长道上走了过去,站在李见碧两丈之外,抬头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他最后一次见李见碧是在暮冬,转眼天已入春。范安看到两边湖水里冒出的荷叶圆边,才惊觉原来他与李见碧,已有四个多月未曾见面了。

    李见碧看着他,面有愁容,问“为何这几个月,你再没来见我。”他问这话时盯着范安,惯常犀利的眼眸似要将范安寸寸剐了一般。

    范安道“我知你厌恶我,你在养伤,怎么敢来见你。”

    李见碧呵笑了一声,他之前替范安想过各种理由,倒没想到会是这个。他笑时眼光落在湖边的荷叶上,静了一会又回过眼来看着他,问“为什么助梁业年重回内阁”

    “你若要临兵倒戈,直接告诉我,郑家不愁多你一个对手。”李见碧道,“你若也厌恶我,趁早让我知道,明枪好过暗箭,范安,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给我个准话。”

    “自我娶了郑府千金那日起,我心便向着郑府,向着贵妃和桓王,你不必担心我会背叛你。”范安道,“我助梁业年也是为了入阁,梁业年首辅之位不会坐太久,你放心。”

    李见碧听他这样说话,戒备的眼神便缓和下来,范安看到他眸中深沉的倦怠疲惫,如支撑了太久的铠甲,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以前为你付出那么多,到今日还不够你信任吗为了你,我要是连性命都搭上了。”范安道,“李见碧,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李见碧闻言抬头看他,笑道“付出你我自取所需。范大人,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你做过的好事我所受的,不够你还你的债你搭上性命那一晚我也搭上了性命能活下来是我命大范大人,我原谅你若要我求你,我也能顺你的意。”他说到此处声音忍不住颤抖,“范安,难道我做的让步不够多吗”

    李见碧说到此处心绪激动,心口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范安看到他身形晃动了一下,忍不住上去紧抱住了他。“李见碧”他手箍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挣扎,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双臂,他想说声抱歉,求他原谅,他想说我为你搭上性命是心甘情愿,没有想过要你的回报。他想说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但又有什么关系,我早知道,我有一腔热血,血滴石穿,来日方长,不怕凿不开熔不化你的铁石心肠。

    但他说什么李见碧也不会再相信,他心里痛苦悲凉,忍不住按住李见碧的后脑低下头来索吻,李见碧毫不犹豫狠咬了他一口,奋力推开他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不留情面,范安的嘴角立即流了血。

    “混帐东西记住你说过话。”李见碧恨道,“你那么想要,不如等梁业年下台那天,我在西郊等你,一定让你满意。”他说着推开范安,快速沿着水栈往外走了。

    范安静站着看他走了几步,此时从岸边结队过来七八个人,突然堵住了水栈的出口,李见碧顿下步,回头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眯眼一看,帮发现那带头的竟是郑蔚儿

    昨日你捉我的奸,今日我便来捉你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逍遥。既然你有龙阳之好,想必在外相好无数,我便有一个捉一个,有两个捉一双

    “范南江”郑蔚儿喊道,“这是什么人你竟与他在此搂搂抱抱”他二话不说冲将过来,一把竟拉住了李见碧的头发。妒火烧心,李见碧这辈子怕也没见识过这样的泼妇,一下竟被拉跌在栈道上了。

    78、料峭

    李见碧活了二十五年,在官场经历了多少你死我活明的枪暗箭,早练就了泰山崩天前也淡定如常的本事。但被一个女人拉着头发摔跌在栈道上打滚,还是生来第一遭,这飞来横祸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郑蔚儿心里积了几个月的怒气怨恨,早憋得她要死了她找不到谭寻发泄,又不能对范安动手,今天李见碧被他逮个正着,如同怨念深重的正室当街捉到了勾引相公的狐狸精,那怒火噌噌蹿出来,一下子烧得她没了理智。

    李见碧散乱着头发仰跌在木栈上,混乱中推了郑蔚儿一把准备起来,不想那郑蔚儿力气极大,竟一把抓住他的束腰拉他过来,跨腿骑在了他身上

    “郑蔚儿你干什么住手”远处在亭中站着的范安大喊一声连忙跑了过来。郑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好你个姓范的平日在府中还尊我一声夫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皇太后下的婚旨今日我捉了你的奸断袖龙阳好不要脸你不缩头赶紧溜,竟还敢直呼我的姓名难道还准备护短吗她怒火攻心,扬手左右开弓便对着身下的李见碧煽起巴掌来了,大声道“我今天就打死了他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见碧被他左右煽了两巴掌,睁大了眼睛连忙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郑蔚儿疯了一般挣扎起来,李见碧被他歇嘶底里的模样吓得软了手,那郑蔚儿一得空,眨间又在李见碧左脸上抓出了五道血印子。“你们站着干什么给我过来按住他往死里打”她转头命令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婢过来帮忙,一手扯着李见碧的头发,还要来脱李见碧的衣服。那几个女婢忌惮着范安,倒也没敢上来,此时范安赶到,拽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提,将她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推了郑蔚儿一把,那郑蔚儿一个仰头往后栽了过去,幸得她身后站着几个奴婢,诚惶诚恐地接住了她,否则这一跤下去必定得磕破了头。

    李见碧的衣襟都被她扯掉了半个肩,乱发覆在脸上急喘着气,这突发其来的一阵折腾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又气又恨,僵躺着身子就要起不来了。

    范安帮他拂了拂头发,揽着他的肩将他扶了起来。李见碧心下虽是惊怒,但心里总算明白了这女人是将她当成了范安在外养在情人,这会气急败坏是来捉范安的奸了他拢了拢襟口也不想解释,他两年前在御史台当官的时候见过这郑蔚儿一面,相视下去指不定要被她认出来。

    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赶紧息事宁人了事他想到此处低了头,急走就要往水栈出口走。不想郑蔚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喝道“干什么你还想走”范安怕他又要出手打人,急忙扣住了她的手腕,道“放开他”

    郑蔚儿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范安。“你说什么”她道,“范南江你今天要护着这贱人,我明儿就去贵妃那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人我今天要定了我要将他带回府去你拦我试试”

    她说着扑身就往李见碧去,范安拦在跟前,三人瞬间扭打成了一团。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岸道传来,范安抬头一看,竟是陈以勤带着几个侍卫往这边急走过来了。他心上一愣,这人怎会在这他下意识以为是郑蔚儿带过来的人,但转念一想又恍然了这陈以勤对李见碧十二分上心,知道今天他与李见碧在此会面,定然早在暗处盯着,以防万一。

    郑蔚儿转头也看到了陈以勤,大声道“哥哥你来得正好,这姓范在外养着情人,现下还要欺侮我”

    范安怔愣的功夫,郑蔚儿突地抓住了李见碧的衣襟,扬手又打了李见碧一个巴掌范安心下大惊,一手将她甩过几步,忍不住抬手要打她。郑蔚儿看着他扬起的手,怒道“你想打我”

    “蔚儿”此时身后陈以勤走得近了,看了一眼范安斥道“范大人住手”

    “你别叫他住手”郑蔚儿咬牙看着他,一扬脸道“就让他打今日他打了我,便是打了郑贵妃的脸,他有这个胆子吗”

    范安松开了郑蔚儿,他气极反笑了,道“你尽可去贵妃那告状你与那谭寻的事,还怕她不知道吗你嫁我之前,违父母之命与他来往,是为不孝你嫁我之后还与他私会,是为淫者,你无子,善妒,多言七休之罪占了五条,你敢去贵妃皇上那告我的状,我便敢揭你的短”

    郑蔚儿张大了嘴巴看他,一时被他气得直冒眼泪。她心里压着天大的委屈,忍不住尖了一声道“你这个死没天良的竟然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愿意嫁你无子是你有龙阳之好,没有子女是我的过错吗善妒荒淫不错我是与谭寻有一段情,但现下呢与他你侬我侬的人是你我抢了我的人论妒论淫我比得过你我看不止一个谭寻你都察院长得好看的那几个侍郎中书,怕都与你有一腿吧”

    李见碧静听着,皱眉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心下一凛,上去忙捂住了郑蔚儿的嘴,道“闭嘴”郑蔚儿一撇头躲开了他,道“你做了这些破事,还怕我说吗你与谭寻夜夜同船风流,京城大小官员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提拨他器重他,不就是贪图他那点色相吗”她挣开了范安又扑到李见碧身上,道,“御史台那么多窝边草还不够你吃的你还要到外头来找”

    “喂”范安急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与谭寻什么事都不曾做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见碧,气急道“事情不是这样我与谭寻什么事也没有”

    旁边的陈以勤听郑蔚儿这样污蔑范安,也不过来替范安喊一句冤,他上来拉了一把郑蔚儿,带着意味的不明的口语道“好了蔚儿,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只要他对你好,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范安看了一眼陈以勤,一时语塞道“陈大人你”

    “放屁”郑蔚儿充耳不闻,她一手甩开了陈以勤,上来抓着李见碧的肩道“这人不跟谭寻长得挺像吗你把谭寻还给我你在外面养多少人我都不管你行不行你把谭寻还给我”

    “住口你给我松手”范安抓着她的胳臂,三人又在水栈上扭做一团,李见碧晕头转向地退了几步,不防后跟一空,仰身便往湖中栽去。这三人的手臂都相互拉扯在一起,这一栽将范安和郑蔚儿一同拉了过去。陈以勤喊了声小心施手不及,只听啪地一声水响,眼睁睁看三人落入水中去了。

    他连忙俯身下去,伸手先将李见碧拉了上来。范安与郑蔚儿会水,呛了几口自己爬回木栈上来了。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三人浑身湿透站在湖中央,风一吹,冷得人都要说不出话。

    李见碧本畏寒,今日这番折腾下来脸色苍白,又听郑蔚儿一席话,心中惊怒翻滚,心慌气短,捂着心口就要站不住脚了。陈以勤忙揽住了他,脱下外衣利索给他披了上去。

    范安与郑蔚儿抹了一把脸,看陈以勤将李见碧揽在肩头,一口闷血就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好你个义兄,你妹妹落了水,连把手都没搭,竟先紧张起这狐狸精来了也好你个陈以勤,明知我对李见碧的情谊,还当着我的面做这踩人上位的事,当我是死的干这缺德事就不怕折了寿吗

    范安走上去两步,伸手摸了摸李见碧的额头,还想说些什么话,不防李见碧睁开眼睛,一手给他甩了开去,他站直了身体,道“你给我滚”

    范安怔了一怔,旁边的郑蔚儿静看着,只觉得这情形发展得莫明其妙,弄她脑子一团浆湖,理解不能了。

    陈以勤道“你先带蔚儿回去吧,有什么事我来跟修远解释。”范安能相信他就怪了这人在李见碧跟前只会添油加醋地说他坏话,不给他抹黑就不错了

    “你这贱人”郑蔚儿才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指着李见碧道,“你不仅勾引了我相公,你还勾引了我义兄吗”他说着上前两步又忍不住扬起手来,李见碧眼神一冷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用力一甩,对范安撒气道“范大人管好你的正夫人”

    郑蔚儿看着他的眼睛,冷戾中带着深肃威严,四目相对,竟如毒蛇在心口猛噬了一口,令人浑身一颤。

    “我要说的话在亭中已与你说了,你相信我便是。”范安看了一眼陈以勤道,“你先跟陈大人回去吧,小心别着了凉,有时间我再与你解释。”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郑蔚儿,道“跟我回去。”

    “我不”郑蔚儿道,“我凭什么跟你回去我今天啊”她还要说什么,不防范安揽住她的腰,如扛米袋似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郑蔚儿心下气恼万分,挣扎着骂道,“姓范的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范安如若未闻,带着几个府里的婢女往岸口走了出去。

    范安扛着郑蔚儿回到范府时,看到门口停着几匹紫金鞍的黑马,他心下一紧,便见元珠从府中出来道“大人你去了哪里官厅也找不着你宫中有特旨过来,尚公公已等了多时大人快进来接旨”

    元珠说完又往府里跑了进去,范安放下郑蔚儿,道“有特旨,你有什么呼天抢地的话,过会再说。”他说完走进府里去,迎面便见尚中喜迎了过来,道“恭喜范大人有特旨到”

    范安甩开衣摆欲跪地,尚中喜扶住了他道“不必,这是从内阁过来的敕书,恭喜大人升任华盖殿大学士,以后便是内阁四辅官之一了。”他道,“这敕书早上圣上批了,由我过来交由大人,大人自己看吧。”

    范安展开一看,阴沉了一天的脸才有了点笑意,他收好敕书,道多谢公公。

    尚中喜道不必不必,他打量了范安一眼,哎哟了一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湿成这样”他眼光落在范安身后的郑蔚儿身上,玩笑道,“郑千金脸色不好,可是范大人欺侮你了吗”

    范安笑着斜看了一眼郑蔚儿,郑蔚儿静了许久,道“没有。”

    79、保重

    她不敢将范安与谭寻的事抖露给别人听,毕竟是她自己先与谭寻有了奸情,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就算进宫去跟贵妃告状,理亏丢脸的也是自己。

    范安送走了尚中喜,回来看她还站着,说你怎么还不进屋去换衣服,着凉了我可是会心疼的,说完展开手中的敕书又看了一眼。郑蔚儿恨道“升官了又如何,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范安头也不抬地笑道“我知道。”

    范安终于入了阁,他拼死拼活地把梁业年重新送上首辅之位,就等着梁业年还他人情的这一天。

    内阁除开学士,侍读,编修,侍郎这些官职,真正掌握实权的只有四个辅官,一个首辅。便是这五个人,上可驳圣旨,下可压六部,五指握紧了,能掌住大宣半壁社稷。

    在范安之前,这五人分别是英武殿大学士许世吉,东阁殿大学士杨春荣,华盖殿大学士傅文长,文渊殿大学士曹敏,内阁首辅许伯昌。

    受汤景隆一案的牵连,华盖殿的傅文长入了狱,曹敏被贬了职,许伯昌辞官回家去了。 梁业年重任内阁首辅,顺手一把将范安提入内阁,任华盖殿大学士,这就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前那么多卑躬屈膝,曲意奉承,满腹委屈无人理解,如今这一纸敕书拿在手里,回头一想,怎么都值。

    华盖殿大学士这空缺被范安填上了,但文渊殿大学士的位置还空着,范安升任第三天,便在阁会中举荐了刑部尚书王明凤。以前范安在刑部的时候,这人是他的侍郎,后来范安升任兰台之首,这人由他举荐成了刑部尚书。如今范安入了阁,又想提携他。

    这人是范安的亲信,梁业年十分知道,他心中是有三分不愿的。但范安是御史大夫,手下那帮言官干的就是推举的活儿,那奏折雪花片儿似的一封接一封,挡都挡不住。

    王明凤在京做了近十年的官,勤勉能干,人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内阁那帮人一时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便应承下来交给了刘熙,刘熙顺水推舟自然应允了下来。

    内阁四个殿阁大学士,范安一下掌控了两个。他挖了这么个大坑,梁业年在坑边徘徊犹豫了几个月,终于算是跳了下去。

    倒不是梁业年缺心眼,只是他实在是想不出范安会背叛他的理由。他在这官场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熬死了前任首辅,赶走了李见碧,踩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尸首爬上首辅的宝座,做事天衣无缝,说话滴水不漏,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那御座上的刘熙,曾经对他有过不满,也拦不住他重回内阁的脚步。

    说到头来,他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错看了范安。

    五月初三,范安刚入阁一个月,从宁兴县传来一个消息梁业年的父亲梁锦文死了。

    宁兴距京城五百多里,梁业年是在深夜里收到这个消息的,传信的是宁兴家里的一个奴仆,说老爷子四月二十八娶了个妾,洞房之夜死在房间里,第二日一早婢子进去催起床才发现。

    梁业年已五十有八,他那老父已经七十出头,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经常往风花场所去,家里妻妾十个指头数不过来,早年梁业年还劝过他,说他一把年纪了,生活检点些。精尽人亡没听说过吗折腾那事要折寿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几月前还精神健硕的老爷子,突然就死在床上了。

    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刚重任内阁首辅,人事需要重新打点,宫里传来消息,说最近刘熙身体每况愈下,准备拟立太子,这正是梁贵妃与祺王需要依靠他的时候,怎么却死了生父

    此事若被证实,他梁业年就得辞官回去守孝三年丁忧是先帝留下来的祖制,无人可违,但现下他怎么能离开他那时被贬被吏部侍郎时,起码还在京城呆着,这朝中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底下,不至失了控。一旦他离开京城,万事不由人,三年,都够换一个天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告诫那奴仆不要声张此事,不可哭泣,不可祭奠,若有人问起,便说老爷子往福建探亲去了。

    那奴仆却道老爷子死得蹊跷,家里有已向知府报了案。

    梁业年气红了脸,连骂了几句蠢货,叫那人赶紧回去撤案那奴仆也不敢多问,连忙道是往回赶。宁兴的知府叫孟泽,梁业年连夜写了封信,派了个内阁侍郎送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事堵在宁兴,万不可传到京城来。

    那侍郎五月初七午时回来,却道那孟知府五月初一接了案,初二便开了审,说是老爷迎娶的小妾毒杀了老爷,那妾犯了死罪,按大宣律令,仗六十刑以上的案件,要交汇京城刑部批示。那奏本在五月初三已交往京城来了

    梁业年大惊,正起身准备往刑部去,不想许世吉和杨春荣上门来找他,进屋便压低了声音问“梁大人,听说令尊仙逝,可有此事”

    梁业年脸色白了一白,说你们从哪听来的许世吉道“我们从王明凤那听说的。”梁业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好,却听许世吉道“王大人他已将此事奏报给了圣上。待到明日,此事就要尽人皆知了。”

    “混帐东西”梁业年道,“他奏报此事,竟不曾事先问过我”

    这简直要反了他的天了说得不错,王明凤确实要反他的天,但他也想到了,单凭王明凤一人肯定没这胆,这幕后必定有指使之人,这瞎子都能看出来了,那人一定是范安。

    范安,你竟然背叛了我

    如梁业年所料,第二日,梁业年家父逝世的消息便传得尽人皆知,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纷纷上门来哭丧,一把鼻涕一眼眼泪的简直比自己亲爹死了还难过。梁业年内里被气得吐血,却又不能轰人,呆呆看着自己门下的学生在自家院里捶胸顿足地悲痛,心血都要熬光了。

    这事是瞒不住了,刘熙也知道这事,亲自登门来安慰了他。接下来,是梁业年主动请辞回家的时候了。

    但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妥协梁锦文死得这么不是时候,其中必有隐情。虽然宁兴的知府已查出是那新娶的小妾所为,但那这小妾的来历如何,受了谁的指使,却一概不知。刑部用了刑,也问不出话来。梁业年道家父死得太冤,若不将这小妾的来在去脉弄清楚了,家父死不瞑目。我便在这京城呆着,等着刑部将案子查清楚了再回去。

    这话说得真有点厚脸皮,但情有可原,纵然看着令人生气,却没人出面指责。

    此时内阁及六科已有官员替梁业年请求夺情,言词恳恳,语泪殷殷,几乎是哭嚎着不要梁大人离去,瞧那阵势,好像这朝中少了梁业年,大宣江山就要塌了一样。

    这些大臣不想梁业年走,后宫的梁贵妃不想让梁业年走,梁业年自己也不想走。但刘熙却希望他走。太子册封在即,这梁业年在朝中的党势过大,无论新王是谁,都是个威胁。

    于是大臣的夺情书被刘熙一一驳回了,刘熙的说法挺简单大宣建国三十八年,未夺情一人,怎么好开这个先例呢但这帮人却并未因此消停下来,仗着人多势众,那奏疏纷纷如潮,压得刘熙有点喘不过气。

    此时范安终于站了出来,他底下数百言官一夜之间惊醒般帮刘熙说话,义正言词要梁业年赶紧回去守孝。“大宣向以重纲常维名教,此间太平盛世,身为百官之首,不遵恒礼,而从权事,违君心,更违天理。”一个连父亲都不能尽孝的人,又怎么能让人相信这人会忠君呢这太平盛世,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事的急事,你还不肯回去守孝,任其父的身体在家中腐烂而不安葬,还算是个人吗

    范安这边毕竟占理,又得到了刘熙的支持,这风向一夜之间突然改了,原先还跟着几哄请求夺情的官员都噤了声,少许几个冒出头来,都被御史台的言官痛骂了一顿。

    这情势大为不妙,梁业年不能自己替自己说话,那后宫的梁贵妃坐不住了。她以探亲的名义出宫来看范安,请求范安放梁业年一马,说回去守孝可以,但希望可以缩减为三个月。说梁大人是他的依靠,没了梁大人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未了,还提醒范安别忘了梁业年的提携之恩。

    范安当着她的面应承了,回头却一纸奏疏告到了刘熙面前,拐着弯说梁贵妃插手政事,企图干政。这帽子扣得大,梁贵妃听闻又气又怕,在屋里扎了他几个小人,却没再敢出去找他说情。

    范安彻底背叛了他,刘熙又不肯留他。梁业年这条路可算是走到头了,但他仍不愿主动写辞呈,这么拖了半个月,终于有一日从宫中传来了刘熙的特旨,命令梁业年回去宁兴守孝,即日起程,不可停留。

    这次他再不肯走,就是锦衣卫上门驾着他走了。他当了几十年的首辅,这点尊严总得留给自己。

    六月初三,梁业年乘车离京,相对于那些被罢官流放的人,他走得并不寒碜,身后带了三车马的家当。朝中大小官员数百人来给他送行,范安站在人堆都快找不到自己。

    但梁业年还是一眼看到了他,他面上没有想像中的恨意,走过来没事人一样跟范安告别。他知道自己被范安算计了一遭,家里那个不争气的老父亲,说不定也是范安派人杀死的,但又如何,当年他也是这样不择手段才登上首辅之位的,他做过的恶事,加起来更胜范安百倍。

    来时青丝如柳,豪气干云,归去满头白发,两袖空空。在这鎏殿庙堂耗尽一生,只换来风尘满面,一声喟叹。

    “范大人。”梁业年道,“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冤家,没有双更,呜呜,我明后天更上

    文中没有说明的一些事我说明一下

    一是梁业年的父亲是郑康派人杀的,以后若有什么人被刺杀死了,都是郑指挥史干的。范安官位虽高,但他是文官,手底没有养杀手刺客,不可能是范安亲自派人干,最多是范安授意郑康这样干真是绕

    丁忧和夺情是中国古代礼俗,丁忧就是祖制,具体说来,是朝廷官员的父母亲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皇帝下令不让其守孝继续任职,叫“夺情”

    80、太子

    梁业年一走,后宫的梁贵妃便病倒了。梁业年离京那一天,她向刘熙请了旨出宫送他的长兄,却没有往城门去,而是在御史大夫,华盖殿大学士的府里等着范安,范安回到府上来,颇有惶恐地给梁贵妃做了礼,不想一抬头,就被梁贵妃甩了一巴掌。

    梁贵妃看着她,说“好你个范平秋,本宫做鬼也记得你。”她说这话时没多大声,却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她没再骂多余的话,最后剐了范安一眼便走了,好像她在府里等了近两个时辰,就为了打范安一巴掌。

    梁贵妃记恨着御史台的这些言官,记恨着范安,就是这些人起哄吐口水,才把他的哥哥赶走的。但可悲的是,真的是范安扳倒了梁业年吗梁贵妃心里再明白不过,她梁家的势力能在半年之内纷崩离析,其实是刘熙的意愿,这些大臣小官,包括范安,不过是他手下的棋子。

    刘熙要立桓王为太子了。桓王和祺王的太子之争拉踞了十多年,终于要开始落下帷幕。梁业年走后,梁贵妃一病不起,她在永寿宫里躺了整整两天,刘熙没有来看过她。

    就在梁业年走之前,她还一直相信着后宫三千佳丽,刘熙最喜爱的人是自己,将来他会立祺王为太子,因为十年多前刘熙明明白白说过你是朕最爱的女人,你的儿子,将来是我大宣的太子。

    她等了十多年,却等来如今的局面,圣人说君无戏言,但这天子如今便是戏言了,圣人又能耐他如何她能甩范安一个巴掌,却不敢在刘熙面前诉一句埋怨。她在床上喃喃问贴身侍侯的宫女“我这几日没有去看圣上,圣上有问起过我吗”那宫女心疼轻拍着她的背,说圣上一直龙体欠安,听说这几日越发病得重了,等圣上稍好些,定然会来看娘娘的。

    梁贵妃只笑了笑。

    刘熙一直没有来看她,梁业年走后第三天,刘熙在病中下了一道圣旨,召远在岼关的振武大将军梁业成回京。

    梁贵妃在听闻此消息,惊得踉跄着摔下了床。振武大将军是他的二哥,在岼关戍边,拥兵八万,刘熙刚赶走了梁业年,又召梁业成回京,是要收回他的兵权,以防他造反吗

    刘熙处死了五军都督汤景隆,斩了他梁家的羽翼,以谋反之罪杀了梁党一半重臣,赶走了梁业年,折了梁党的主心骨,如今又要废了梁业成的兵权,拔去他梁家的利牙。这刘熙是铁了心要扶持桓王,不给祺王留一点指望

    梁贵妃心里绝望,六月中旬去祺王府看了一眼祺王,回来病得更重。药石无用,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如此又拖了几天,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七月初的晚上,刘熙终于来看她了。梁贵妃半倚了身子正准备起身迎接,刘熙却已撩帘而入,两人对望了一眼,梁贵妃便忍不住泪起泪来。

    刘熙由尚中喜扶着坐在她床边,谴走了屋里的人,抓住她的手,轻问道“妍儿的病怎么样了”妍儿是梁贵妃的的小名,她姓梁名业妍,这世上会叫她妍儿的,只有刘熙一人。梁贵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云淡风清地叫她的名字,眼里竟然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藏着爱怜。

    她想问刘熙,你准备什么时候册立太子,为什么要赶走他的长兄,又为什么要如回他的二哥。但她不能问,她了解刘熙,这人最厌恶的便是后宫干政这挡子事。她闭眼流泪,哭着说妾身无能,这一病怕不能长久,以后不能服侍圣上左右了。

    刘熙轻笑了笑,说没事,妍儿不要害怕,你还年轻,一点小病,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梁贵妃闻言,眼泪却流得更急,她知道刘熙不喜她哭泣,她想笑,但那眼泪却不爱控制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刘熙无言地看着她,紧了紧她的手,说好了,朕还有事,今晚不在这过夜了,明天再来看你。

    他说完正欲起身,梁贵妃突然一把抓住了他,那五指紧抓着他的龙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盯着刘熙,颤了嘴唇,扯着难看的笑,问“圣上,你以前对妍儿说过的话,还记得吗”她说,“你说过,以后会立祺儿为太子的,你记得吗”

    刘熙看着她,良久无言。

    刘熙记得,他至今还深爱着这个叫梁业妍的女子。十八年前她第一次进宫,他爱她灼灼妍华,貌美年轻。如今她已不再年轻,相貌已不能再惊艳他了,但他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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