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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第10节

作者:荷包 字数:27094 更新:2021-12-31 05:54:17

    范安说当然可以,别说一杯,千杯万杯我也陪你。他将陈以勤迎进府中,叫人去将茶具拿来,说要亲自煮茶给陈大人。

    陈以勤现下虽是桓王府的讲官,但隶属翰林,论官阶撑死了也是个三品,而范安是正二品的兰台之首,帮他煮茶,换做常人定要诚惶诚恐地客气一番。但陈以勤却巍然不动地坐着,只挂着浅笑说了句折煞下官了。

    这人说话走路都淡定从容,从骨子里透出坚定隐忍,不同于李见碧那种高贵冷艳的坏脾气,李见碧平时性情疏冷,但笑起来还颇让人亲近,这位陈大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却浑身透着一股“君子之交淡如冰”的气息。

    不过这人背后有郑康和桓王撑腰,也确实有这般的底气,无可厚非。

    “范大人,前几日你离京地察的时候,我往刑部王明凤那查过李见碧因大不敬之罪流放河阳的案子,你当时身任刑部尚书,替李见碧写交接文书的时候,是不是杜撰了一份假的”他拿过一旁的茶匙,把浮在瓷弗上的浮叶撇了撇,道,“河阳南长府里找不到李见碧的案录,是大人有意隐瞒了吗”

    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事,连个做引子的客套话都没有。去刑部查阅案卷,明知那是越权之举,说起来竟如在说昨天我去哪家饭馆吃饭一样,端得是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范安手中替他斟着茶,听到这些一下子愣住了。陈以勤笑着伸出手来,用食指在范安腕上抬了一抬,说范大人,水要漫出来了。

    范安浑身一凛,忙收回了手,他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忐忑地在桌前坐下,说陈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好端端的,怎对半年前的案子感兴趣了。难道是对李见碧流放的事有什么看法吗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当年被流放的事很多为李见碧叫屈,但那是圣上下的旨意,我一个刑部尚书,按圣上旨意办事而已。”

    “范大人扯得远了。”陈以勤道,“我是问大人当年是不是给李见碧做过假案录。”

    范安冷了脸下来你区区一个翰林编修,越权问案,我还没问罪于你,现下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指问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没有。”又道,“内阁首辅许伯昌最近也要查这个案子,颇有进展,你不如去问他。”

    陈以勤淡笑着,根本不着他的道。“范大人离京地察的时候,去过河阳吧。”他轻描谈写地又说出了一件令范安喷茶的事,“我也派人去过河阳,河阳知府刘丰顺说前两个月他招待过一位钦差大人,是你吗”

    范安噎了一口茶,忙道“不是我”陈以勤却笑“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我管他是谁”范安放下茶盏,“天底下就我一个钦差不成”

    陈以勤道“天底下不止你一个钦差,但这半年得到过钦令的京官就大人一个。”

    “你想说什么啊”范安道,“陈大人你这个翰林编修,查探的本事都比得上皇城里的锦衣卫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第57章 忐忑

    范安一拍桌子,桌椅震颤,连着茶具叮叮一阵乱响。陈以勤直了直腰,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但面上却仍从容着,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好像那一靠,也只是怕茶水溅湿了衣襟而已。

    “范大人不必动怒。”他伸手将茶盏推回桌中,道,“我不过是关心李见碧而已。”

    关心李见碧现在李见碧是一介罪囚,你关心他做什么当初李见碧被污入狱时,也不见得你替他求过一点情啊。

    “陈大人你要关心什么人尽管去关心,何必到我面前来说,我又帮不了你什么忙。”范安看着他皱眉道,“看在你我同朝为官,我奉劝一句,李见碧如今是一介罪囚,身份低贱得很。陈大人身为朝庭命官,深圣上和桓王和器重,最好还是不要与李见碧这等人扯上关心为好。”

    他说到这里不等陈以勤回话,将茶殴瓷匙都放了回去,开口就要驱客。

    陈以勤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当我是你的学生么你要讲我就得听阿”范安起身道,“你走吧”

    “范大人对下官怀有戒心,下官十分理解。”陈以勤道,“若大人不能对我信任,不如去问过李见碧。”

    范安出离愤怒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我去哪里问李见碧去三千里外的河阳吗你以为我这个二品大员,跟你们翰林院的书呆子似的,吃饱了读个书,整日消遣没有正事要干吗”

    陈以勤全当没听到他的嘲讽,只拣最要命的事说。“我知晓李见碧已不在河阳,我猜他要么已被人杀死,要么被人救回京城来了。”范安道,“那个人大概就是你吧,范大人。”

    范安被他说得脸色一阵发白,他心中气恼极了,却不知从何处发泄,手拽着拳头紧了半天,只道“滚。”

    陈以勤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于是轻道了句是,退后三步转身出了都察院的官厅。范安看他慢慢走过中庭消失在大门口,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往门口摔了过去。

    “混帐东西”他咬牙恨恨骂了几句,静下心来却又开始忐忑这陈以勤到底什么来头他以前从未听李见碧提起,若不是流放一事,他范安永远不会去注意这个三品翰林学士。这人难不成真有先知的能力,否则单靠猜测哪能猜得这样准,或许李见碧在京城的事他都已经知晓了

    陈以勤有个当指挥使的义父,而那人手底下管着成千上万的特务,若有心查件事还不容易吗说起这些特务,范安又想起一件事。

    听说指挥使郑康有个小女儿,闺名郑蔚儿,当年喜欢上了一个姓柳的六品翰林典簿,死活要嫁给他。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拗不过小女儿的痴心深情,最后只能答应了。这小女儿郑康素来疼爱有加,以前在郑府百事由他,处处顺心,没有令她受过一丝委屈。一日嫁做他人妇,还只是个六品典簿,以后的日子肯定要吃苦呢,说不定在婆家还要受欺负,这样担心着,郑康便时常吩咐底下人对柳家多加“关照”。

    夫妻过日子,小吵小闹总是难免。这小女儿嫁过去不到半月,不知是因为什么,在某天深夜吵了一架。不想次日午时,郑康便来府上探望了柳典簿,问他昨日因得什么事,要指骂他的女儿。柳典簿惧他的威严不敢承认,郑康便问郑蔚儿,郑蔚儿护夫心切,也说没有这一回事。

    不想说到此处,郑康命人拿了一卷画儿过来,柳典簿抬头一看,那画上画的,正是自己昨日在书房指骂郑蔚儿的场景。

    柳典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深更半夜,府宅深深,而郑府的那些特务,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柳府,一边监视着,一边还悠然自得地给你临时描一幅画像,这单单想像着,便叫人毛骨悚然。

    柳典簿认了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他确实是不敢了,因为过了不到半年,这柳典簿就病死了。范安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事儿,当时就在想,这人肯定就是被吓死的。知道有人日夜夜盯着自己看,连上茅房都要担心自己的屁股有没有给人看去,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既然左右躲不过,干脆就到阎王殿那图个清静。

    今天陈以勤一番问话,令他想到这些事,心下又多了份忐忑。范安抬头往官厅外面的梧树看了一眼,心想着说不定那枝繁茂盛处,正躲着一个人呢。他捂了捂胸口,又忍不住去看天花藻井。

    元珠在月洞门外看见陈以勤出了官厅,便进来收拾茶盏。他跨进门槛,正看见范安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看,她顺着范安的视线往上望了一眼,说大人,这官厅哪里漏雨了吗

    范安听到她说话便扭回了脖子。“是啊,你明个去城外请个屋匠来,让他看看我们的屋顶有没有哪片瓦片被风翻动过。”范安道“哪怕是有一片动过了,都要告诉我。”

    元珠应了一声,说好的,奴婢记下了。

    次日便有屋匠便请来修瓦,那人上去半天又下来,说大人家的屋顶平整严实得很,没有一处破损,不用修呢。范安听完略松了口,让人打赏了二十个铜钱,让那屋匠走了。

    虽然屋顶没有被揭过,但范安仍不放心。连续几天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再不敢去城外找李见碧了。但他又担心着李见碧,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坐不安食无味,整日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

    范安叫来那两个河阳带回来的马夫,让俩人寻个机会往城外朱砚的住处去一趟。“你们去跟朱砚说一声,就说我这几日公事烦忙,抽不开身,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看他去了。”他说着又掏了两锭银子,叫俩人转交给朱砚。

    那两个面面相觑,说大人这几天整日在官厅坐着,并不忙,怎么突然不去城外了呢。

    范安扶了扶额说“你们有所不知,府里的白公子恐怕知道朱砚的事了,这几日悄悄盯着我,若被他知道了朱砚的住处,说不定要找上门去打架杀人,我最怕这样的事,传出去有损我贤德的名誉,你们知道吗”

    那两个心领神会,忙说知道了,我们两个悄悄从后门出去,一路会小心些,决不会让人发现的。范安听这两人信誓旦旦地说完,心下感动不已,抓住两人的手道多谢了,没你们两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两人做事勤快得很,次日便趁着买粮草的功夫往城外朱砚的住处去了一趟,将范安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朱砚听了,完了交银子交给李见碧便回来复命。

    自范安病起,至今已有月余没往李见碧的住处去了,范安还担心着这人会不会因此怪自己冷落了他,对他心生埋怨。那两个马夫回来,范安便叫进官厅来,问那朱砚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那两个马夫说朱砚过得挺好,大人不必担心。范安又问“他听说我有段时间不能去看他了,可有说我什么吗”那两个马夫说没说什么,还是那副样子,对人爱理不理的。范安不高兴了“怎么会没说什么呢他一定说了什么。”

    “是说了一句”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道“他说替我多谢范大人。”

    范安问“就这样”那两人道“就这样。”

    范安失落了一阵,说算了,你们改天再去他那里,交待他一定要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没事别往外跑,这几日风声紧,走在大街上指不定被人认出来了。

    那两人应着声,看着范安近日因心事过重而憔悴的面孔,一面心疼着,一面忍不住小做腹诽这外头养个情人真不容易,不能接进府里来受用,还要整日担心受怕,天天往外面贴钱,这有什么意思阿,竟然这般怕了白公子,当初何必又要去偷腥呢。

    范安似也知道这两人内心的想法,但他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陈以勤自上次被范安驱客后一直没再来,但每日早朝这人都能和范安碰面,时不时拿他那双深井般的眼色看着范安,范安避着他的目光全当没看见,但每日早朝半个时辰,一想到身后站着的陈以勤,便让他如芒在背,忐忑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硬是给憋出一身冷汗。

    这真是蛤蟆趴脚上,它不咬人,干恶心你。

    范安就这么被恶心了几日,直到一天深夜,他睡梦中被人一阵轻响吵醒,他披衣出了寝屋,叫人去门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者出门查探了一阵,回来说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卫军在搜城。

    范安听得一个激灵。“搜城”他道,“为什么搜城是哪支卫军”

    “这个小的哪清楚阿,说不定又是刑部哪个罪囚逃跑了。我看到一支骑兵往城门方向去了。”那侍者道,“瞧那衣着,应该是御林左卫。”

    范安惊骇了一阵,御林左卫是郑康手底下的支军,莫非是其义子陈以勤查到了李见碧的住处,叫郑康半夜去拿人了他这几日心中想着这样的事,难免杯弓蛇影,浮想连篇。

    他想到此处哪还坐得住,忙道“快快,去给我备马,我要往城外去一趟”那侍者闻言抬头看他道“大人,这三更半夜你要往哪里去,现在外面正乱着,有天大的事你明早再去吧”

    范安道等明早就晚了他斥着那侍者去备马,回去套了件深色常服,牵着马从范府的后门出去往城门方向策马去了。

    第58章 金雀

    长安街直通城门,范安怕路上遇见这些搜城的卫兵,特地从旁的偏道走,没想要偏道上还是遇见了,好在这些人看了他一眼,并未将他拦下来审问。范安策马一路直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那城门已被御林卫军把守住了。

    范安踏马过去,便有一校尉模样的人过来拦住了他。范安不等他开口便从怀里摸出了官牌递给那人,道“本官是兰台御史,有急事出城一趟。”又问“你们今夜驻守城门,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那校尉接过范安的官牌看了一眼,近前去借着月光看着范安,道“原来是御史大夫范大人,失敬。但我等得了命令,今夜不能放人出城。大人若有事,明日再办吧。”他如未闻范安所问,只字未提守门的缘由。

    范安知道这些人嘴巴牢得很,追问下去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消息,他现下只想出城。“混帐东西”他怒道,“我得了圣令今夜要出城办事,等到明日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么”他信口开河拿刘熙压人,反正口说无凭,次日若有人告他假传圣意,死不承认就是了。

    那校尉却也不傻。“范大人若是得了圣上的旨意去办事,可有钦令圣旨”他道,“借小人一观,小人立即放行,不敢做丝毫耽误。”

    范安道“我得的是密令,岂能你说看就看的”

    那人淡道“没有钦令,不得出城。”

    范安眯眼看了他一会,许久叹了口气,说好吧,算你有种。他说着调转马车往回走了几步,那校尉以为他就此会乖乖回去,却不想范安在百米处又调转回来,快马加鞭突然又冲将过来

    那校尉料他有这般胆子硬闯,连忙叫人拦下,但范安这一冲来得凶猛,直接把上来的几个卫兵撞开了,那校尉拿了长戟直飞过去,那矛头斜划过那黑马的屁股,却是刺歪了。那黑马屁股受了疼跑得更快,不等其它人再追上去,已一个跃身飞过刺栏往城外快速而去。

    那校尉低骂了几句,叫旁边的七八个卫兵继续去追,自己依然守在城门,毕竟他的目标并不是范安。这御史大夫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但他也不多想,转头便叫人过来,说立即把这情形报告给左统领。要如何处置叫这些当官的自己去相互指问吧。

    范安出了城,一路就往西面坊市而去。一路上还碰到两支御林军,这些人不知道他是硬闯出来的,也没认出他来,任由他从旁边打马过去也没有相拦,期间有一领军叫住过他,看清了他的脸又让他走了。

    范安大胆问那领军,说大半夜的几位官爷这是要去捉拿什么人啊结果那人没回他的话,还喝斥他一介屁民多管闲事。范安看到他领着近百的卫兵往西面坊市而去,连忙打马从另一条小道赶到了西郊。

    李见碧的院落紧闭着大门,范安从门缝里望进去,见到那青灰色的油纸窗里透着淡淡的烛红,他拉着铜环磕了五下,轻唤了几声朱砚。

    但那厢门安静着,也没人来给他开门。范安干脆抓住旁边的藤花,踩着墙上的石凸爬进院里去了。他到得厢门前使劲一推,那门还没落锁,砰地被他打开了。

    李见碧正在木桶里洗澡,乍然看到范安闯进来,惊骇之下压不住怒火,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行事还有规矩吗”

    范安这时哪管得规矩,他上去直接将李见碧从桶里拉了出来,拿过旁边的床单胡乱在李见碧身上擦了一通,说大事不好了,有人知道了你的住处,这会御林军正往这边搜查来了

    李见碧赤祼着身体,怀里抱着床单,沐水滴答着,还在不停从额边的细发上落下来。“怎么可能呢”李见碧被他说得懵了,回过神道,“真要来捉拿我,怎么会派御林军,御林军没有圣上的旨意不会轻易调动,你是不是弄错了”

    范安帮他拿过一旁的长衫,抖开了替李见碧穿上,说哎呦我的祖宗,这会人都在西边的坊市排查了,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过不了片刻就会搜到这边西郊来的。

    他说着在李见碧面前半蹲下身,帮他把腰带都系好了。李见碧甩开他的手道“还系什么,赶紧拿了东西从后门出去”他说着拿旁边的外衣穿好,吹了蜡烛就要往后门走。范安忙道把银子带上李见碧回过身来,在柜子里摸了一通,将几锭银子塞到范安怀里。

    范安隔三差五往他这边送钱,李见碧有钱没处使,放在柜子里积少成多,随手一抓便抓了四锭银子,少说也有二十多两。

    包袱衣服什么的都来不及收拾了,范安抓着李见碧的手,出门直接往坊市的偏道去。西郊往西是城墙,要往外走必须穿过东面的坊市,那坊市范安来的时候已有人在那搜查了,范安不敢直接过去,便沿着坊市的河道走。

    离河道半里之处便是闹市,而岸道偏僻,来往没有几个人。两人急走了几里,眼看着就要绕出去了,不想岸口突来八九个卫兵,成群结队就往这边来了。范安一眼看出那就是皇城的御林军,心下一惊,抓起李见碧的手立马掉头往回走了。

    这河道上冷冷清清也没几个人,范安这一转身,立即引起了那几个卫兵的注意,于是隔着几百米喊道“喂前面那个,给我站住。”

    范安被他这一喊,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些人里肯定有人识得李见碧,一眼看到了,还不立即抓起投入狱中,改日论功行赏,说不定还能升官。范安装做没听到,拉着李见碧继续急走。

    “喂前面那两个叫你们站住听到了没有”领头的又喊了几声,见范安没有回应,心下察觉不对,于是连忙追了上去。范安听到身后佩剑叮当的声音,回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抓紧李见碧的手二话不说跑了起来。

    “给我追我看前面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抓住了重重有赏。”那领头的在后头边追边喊话,范安急跑了几步,看到那岸边停着一乌篷小船,跑过去将那绳索解了便要往船里去。李见碧位住道“别上船这河绕着长安你能跑哪去,他在前面设个关卡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他回头看那追上来的卫兵,一咬牙从河堤下去,直接往东面坊市去了。

    坊市搜查的人只会更多,但现在走投无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两人冲入坊市,沿着闹市的大街飞奔,一路鸡飞狗跳弄翻不少摊子,身后的卫兵紧追不舍,还在大声喊着“抓住逃犯重重有赏”

    这么大动静,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见,不用几数,必然会引来坊市中其它的御林卫兵,范安倒是想找个小巷进去躲躲,奈何这条大路一路通到底,旁边楞是被密密麻麻的生意人堵满了。直到两人经过一三层青楼,李见碧一咬牙,抓着范安转头便往青楼里去了。

    两人一头栽进楼里,在楼中的章台边上等了一会,那门口熙熙攘攘,莺燕环翠,而那几个卫兵竟没有追进来。

    范安喘着气道“我们把他们甩脱了吗”

    “当然没有。他们必然看到我们进了楼。但这青楼四面环窗,追进来反而不容易找得到我们。”李见碧道“他们把八面门口把住了,派人找援军去了。”

    范安问“你怎么知道”

    “亲卫军的作风不像普通衙门里的捕快,什么情况该怎么做早有规矩,若是乱来让犯人跑了,是要落罪的。”李见碧道,“在援军将这楼包围之前,我们得找个法子出去。”

    说话间楼里的老鸨已摇着团扇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李见碧不等他说起什么客套话,便问“你们楼里有男倌吗”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范安,道,“这位大人好男风,你去给他找个清廋些的男子来,银子不是问题。”

    范安瞪大了嘴巴看他,李见碧全当没看到他的神色,手伸入他的衣襟里掏出十两银子给了那老鸨。

    银子都塞到手上了,没有也得有。那老鸨噎了一声,突然又笑起来,说有的有的我们金雀楼最不缺的就是男倌

    他说着叫李见碧跟她走,两人上了楼,走过浮廊到了一偏房门口,那老鸨使劲敲了敲门,大喊了几声“唐满唐满”,不过一会,便有一睡颜惺忪的男子来开了门。

    “还睡着这都什么时候了月亮都照屁股了还懒着”那老鸨斥骂了几句,转身对范安笑道,“大爷你看,可还满意”

    范安去瞧李见碧,李见碧道“挺好的。”他说着拉着范安进了门,左右将门掩上,说我们做正事,你忙去吧。

    那老鸨应了两声,喜滋滋地下去了。

    李见碧将门关上,走到屋里将南窗打开,清风扶面,楼下便是护城河。他又从范安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晃着对那名唤唐满的男倌道“看到了吗帮我们做件事,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那男倌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那银子,说好的。李见碧道“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那男倌闻言,颇有些害羞的开始宽衣解带。李见碧在一旁看着他,不停催促他快些。范安屏息站在一旁,见着这情形,脑子里昏昏糊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喧闹声,伴着女子们的尖叫和几声脆响。范安与李见碧相视了一眼御林侍卫已包围这青楼进来搜查了

    那男倌听到声音住了手,轻声道“外面是怎么了”

    “你别管外面怎么了干紧脱”说话间李见碧快速把自己脱了个干净,拿起那男倌的衣服便往身上穿。范安此时才醒过神来,他拿起李见碧脱下来的衣服,半强着套在了那男倌的身上。

    此时从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听得呯呯地破门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李见碧系好了腰带躲在门后,不及三数,那厢门便被一人轰然踹开,范安正站在窗边,看着那人进来惊呼了一声,搂过旁边的男倌,翻身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此时那领头的卫兵追到窗边,大声道“不错就是这两人”

    跟来的人似乎是个领军,闻言往窗下望了一眼,道“无妨,我已叫人在河边布了人,下去就能逮着。”他说着转头便带人出了厢房。李见碧屏息站在门后,二十多号人,竟没一个注意到他。

    范安刚一落水,果然就被在河边等着的卫兵给逮着了。他被人从水里拖上来,手里还紧抓着那名唤唐满的男倌儿。两人湿着身子在岸边站了不到半刻,便有领军模样的人从楼里直接往他这边来了。

    那领军正是郑康手下的亲信,平日见过范安,这一瞧便认了出来。“范大人”他借着月光瞧了又瞧,道,“怎会是你”

    范安抹了一脸水,大声骂道“自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我今夜心情好,想出来吹吹风,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从那河道开始就一直追着我”

    范安带差着哭腔道“我不过出来寻个欢作个乐自知有伤官体,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却至于你们这般穷追猛打,要把我逼到跳河才罢休吗”

    那领军也是一肚子气恼。“范大人误会了,我等是奉命来追剿汤万玉是你一路惊慌逃窜,害我等以为你身边这个”他说着指了一下范安身后那可怜兮兮的唐满,道,“以为这人是汤万玉”

    范安惊愕了一阵,折腾半天,原来这些御林亲卫根本不是为了李见碧出动的。他心里波涛汹涌,气愤难抑,抓过一边的唐满推到他面前,骂道“你们这帮蠢材,害我跑了这些路你仔细看清楚了这人是汤景隆的儿子汤万玉吗”

    “竟然不是汤万玉,你跑得什么劲”

    范安哎哟了一声道“若不是你追我,我怎么会跑”

    “你若不跑,我也不会追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满心怒火,都觉得自己被对方耍了一遭。那唐满被推着往那领军身上靠,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抬眼看到那人冷肃含怒的面容,吓得哭了起来“各位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啊”

    范安怕他一时说漏了嘴,忙斥道“你哭个什么劲给我起来”那人抽抽噎噎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躲到范安身后去了。

    那领军站了一会,说“既然如此,是我们抓错了人,下官有命在身,还需往别处查探,不奉陪了。”事已至此,再胶着下去没有意义,范安虽然还义愤填膺地,也只好做罢。那领军拱了拱手,带着人马离开了。

    范安等那领军的人马离开了金雀楼,才慢慢走回了二楼。那屋中已没有李见碧的人影,范安站在屋里唤了几声朱砚,没人回应。他心下疑惑,下楼去将几个房间都寻了一遍,也不见李见碧身影。

    范安问楼时的老鸨,说刚才跟我一起过来的公子哪里去了。那老鸨扶着刚被御林侍卫弄翻的桌椅,说当时这么乱,我怎么记得啊,我根本没看见呢。

    范安哦了一声,心想着这人肯定自己先回西郊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唐满,突然问老鸨“我想赎这个人,你这人怎么卖啊”

    那老鸨看了一眼范安,颇有些吃惊,唐满的姿色并不出众,当初从男色倌里一个赌约赚来的,到了金雀楼平日打个杂,没想过这人能给他接客赚钱,这哪来没眼见的男人,竟然看上了唐满,还要赎他

    老鸨笑道“这人你若想要,一百两赔本给你了。我这青楼本也不做男色生意,这人在我这也没什么用。”

    范安说好的。他将手上一人翠玉扳指拿给他,说我这东西先值个百八十两的,你看看如何。那老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好吧,这人你领走。

    唐满有些受宠若惊,眼泪盈盈地看着,说满儿谢过恩人,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候主子的范安被他“满儿”的自称噎了一噎,说好的,你以后跟着我就是了。

    他领着唐满出了金雀楼,直接往西郊李见碧的住处去了。

    那院门还是锁着的,那唐满跟在范安后头,说这就是老爷的住处吗范安调侃他,说怎么了,是不是嫌这处破旧啊唐满忙道当然不是,只要让我跟着主子,到哪都好。

    范安呵呵了两声,说你在这等我。唐满以为他要掏钥匙,不想这人推了推门没推动,直接抓着旁边的墙藤爬墙进去了

    唐满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模样斯文的读书人,难不成是个惯偷。他想到此处站着四顾了一番,眼睛盯着木门手心直冒冷汗。他咽口水的功夫,范安又爬了出来,他连忙托着范安帮他落了脚,替他抖擞了衣摆站在一边。

    屋里没人,李见碧没有回来过,这人能去哪里,难不成迷路了范安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在院门前坐下,不言不语地盯着来路。他不知何时睡着了,被一恶梦惊醒,睁开眼天还黑着,而自己的半身正枕在唐满怀里。

    范安直起身了来揉了揉脸,说唉你竟然没有逃走啊。

    唐满道主子在哪小的就在哪,怎么会逃走呢。就算主子是做偷鸡摸狗生意的,满儿也跟着你。我可以给你把风呢。

    范安被他说得心里一暖,这世道这样老实的人已不多见了。他叹口气站起来,道“我带你回家吧。”

    范安将唐满带回了范府。白琼玉,元珠和几个贴身侍卫都正在门口等着他,白琼玉见到他回来首先跑了过来,拉着范安的手说大人三更关夜的出去也不交待我们一声,真是担心死人了刚才西边打雷,两个公子吵着要你,我好不容易才给哄睡了。他说话间才注意到范安身后的唐满,脸上一愣,问“这人是谁呀”

    范安心神俱疲,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人是我从金雀楼里买回来的男人,对了,元珠,你记得给他安排个住处。”

    白琼玉和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但白琼玉是个妙人,处变不惊立即笑开了,比旁边的元珠反应还快“元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这位公子收拾个干净的住处。”

    范安不管元珠是怎么安排的,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屋倒头就睡。次日清早叫了两个马夫过来,说你们赶紧到朱砚的住所看看,那人可在院子里。

    他交待完往宫里去了,刘熙身体不适,没来上朝,早早便回来了。那两个马夫下午从城外回来,说那朱砚不知去哪了,果然不在住处,我哪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人。

    范安心里咯噔一声,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他把李见碧给弄丢了。

    第59章 追问

    御林卫兵在城外搜了两天两夜,每三日清晨才收兵回来。范安让人去打探消息,问这次搜城有没有抓到什么人

    回来的人说抓到人了,汤景隆的儿子躲在南郊的清隐寺里,今早连同十几个和尚都一起被押了回来。范安哦了一声,说抓到就好。

    其实他丝毫不关心汤万玉的死活,那人与他十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他派人去问,只是怕御林兵这次没抓到,要封城派出更多的人。若李见碧在城里乱走,被人识了出来了可怎么办

    其实李见碧又不是三岁小儿,总能照顾好自己。若真被抓了,层层送交一定会押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到时肯定会有消息传到都察院的。

    所以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范安揉了揉脸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天佑大善不是吗不会有事的。

    范安叫来那两个马夫,让他们去帐房支点银子,说这几日你们不用回府了,就盯着西郊那院子,若是朱砚回来了,立即来告诉我。

    那两个马夫应了,当天午时便走了。

    范安以为汤万玉被抓,之后几天的日子能安生些,不想此事正是一场轩然大波的开端。

    早说了,汤万玉当时入狱是因为失手杀了一名兵部的武卫,圣上龙颜大怒,将汤万玉投入狱中,审后秋斩。结果汤景隆派了自己门下的死士去劫狱,明刀明枪在刑部干了一架,连夜惊动了圣上,出了近千御林军,才有了搜城的事。

    范安不知道这消息靠不靠谱,汤万玉是汤景隆的独子,因为一个武卫被处斩了,心有不甘可以理解,但干出劫狱这样的事,实在匪夷所思,何况汤景隆还是五军都督,手上握着兵权,因为一个儿子,转过头来要与圣上对着干,此等行径,何异于造反阿

    这样想的人不止范安一个,兵部尚书在汤万玉被劫第二日就递交了奏折,弹劾汤景隆有谋反之嫌。

    汤万玉被抓第二天,从宫里传来敕令。太监尚中喜连同指挥史薜纲,带着三百锦衣卫赶到汤府,一旨宣告撤了汤景隆的官职,连同妻子家奴近百口一同抓起投入了狱中。

    刘熙病中拟了圣令,着三司会审,审查汤景隆谋反之罪。

    荣华富贵三十年,汤景隆在刘熙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跟着他闯天下了,一路走来劳苦功高,平日赎职贪污也没少被人告状,但刘熙一直宽宏大量着,如视兄友般器重着汤景隆。万万没想今时今日,会因一个武卫,令全家入狱,扣以谋反之名。

    这情形似曾相识,令范安想到被污入狱时的李见碧。

    范安同王凤明,白鹤洲一起去看汤景隆时,这人扒着牢栅喊冤,说自己从不曾派人去劫狱,要让大理寺卿白鹤洲给他传话给圣上,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他从来对圣上忠心耿耿,犬子入狱是罪有应得,从不曾有过一丝埋怨,更不敢令死士去刑部劫狱。要圣上明察秋毫,还他一个清白。

    三人在牢外听完汤景隆的话,白鹤洲说知道了,我们会替你传话,你在牢中安心等待栽决吧。

    三人走出大理寺狱,范安道“我看汤大人说得不假,他身为五军都督,已位极人臣,全没有理由要谋反阿,大不了是关心则乱,最多是个劫狱罪罢。”

    白鹤洲轻笑了一声,说劫狱罪是什么罪啊,说出去要笑死人。是不是谋反之罪,不是我们说了算。他对东面拱了拱手,轻声道圣上说了才算呢。你们之中,谁知道圣上的想法么君心难测,我们小心行事,先以谋反之罪着一份初审案录,递交上去试探一下再说吧。

    范安道“那刚才汤大人说得那些话,你不准备奏报圣上了吗”

    白鹤洲道“等初审案录被退回,我们再去传话。”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明凤,说王大人你觉得怎么样啊。

    王明凤说下官刚任刑部尚书不久,眼光浅薄,也没什么主意,一切按两位大人的意思做就是了。

    范安不想与白鹤洲争辩,反正这案子的主审是大理寺,他日刘熙若因冤案问罪,也有白鹤洲顶着。汤景隆贪污循私朝中有名,若因谋反之罪被判死了,也对得起天理阿。

    范安道“既然如此,一切听白大人的吧。”

    范安从大理寺回来,在门口看到自己的两个马夫,那两人上来便道“大人,朱砚回来了,住在西郊的院子里。”

    范安本来精神恹恹地,听了这话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是不是真的”他惊喜道,“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一人答道“大人放心,我看他毫发无损,精气神都好得很,没有一点不妥。只是不愿说这几天去了哪里。”

    范安说没事没事,人回来就好啊他小跑着进了府,一路往马厩去,白琼玉看他从马厩牵了马出来,连忙喊住他道“大人都到吃饭的点了,你还要往哪里去”

    范安回了回头,却是没理他。他出了府门,又逢唐满在中庭的池塘边看红鲤,看到他又跟着跑到府门外,说大人去哪里啊,满儿跟你一起去吧。

    范安叫他回去,说我去大理寺跟白大人审案,去牢里打犯人,你去吗他说着不等唐满回答,挥鞭打马走了。白琼玉走下阶来,看着范安离去的背景,哼了一声道“审什么犯人,这明明是出城的方向,定然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他看一眼唐满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领个人回来呢。”

    范安到城外西郊的时候天已黑了,那院门仍关着,他心情忐忑地走近去轻敲了几下铜环,许久没人回应,于是又扒着门缝往里望,厢房的窗户淡淡地泛着烛光,范安看到那暖融融的颜色,从心里泛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激动之下差点要踹门进去。

    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替他拉开了门闩,木门打开,清白的月光下。李见碧的面容清晰如画,微微含笑的眼睛,如繁星点缀的深穹。“李大人。”范安轻喃一声,一下把他抱紧了,“你去哪里了害我牵肠持肚,伤心欲绝你丝毫不知道。”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还能去哪里呢。”李见碧拍了拍他的左肩道,“先把门关上吧,别让路过的人看见了。”

    范安惊醒似的回过神来,转身把门一合,回来又来抱着李见碧。李见碧推了推他的胸膛,扯了扯自己的襟口,说大热天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多难受啊。他说着把门闩好,转身往厢房里走了。

    范安怔怔跟着他进了屋,看他把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又在桌前坐下。盛夏夜里闷热,李见碧的额头冒着细汗,范安看到桌边放着一把白扇,随手展开来替李见碧扇了扇,轻声问“你这几去哪里了啊”

    “没去哪里啊,随便走走就回来了。”李见碧道,“这几天朝中有发生什么事吗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朝中没什么事。”范安道,“你先告诉我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真啰嗦。”李见碧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扇子,道“我一介流犯能去哪里,你别疑神疑鬼。”

    李见碧若说自己去别处走了走,随便扯个地名范安也许就信了,哪怕说自己迷路了,这会才找见回家的路呢。现下他一口咬定哪也没去,还恶人先告状,说范安疑神疑鬼,范安能信了他的话才怪了。

    “莫非我如此对你还不够信任的吗”范安盯着他,惯常讨好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怒气,“你不见了的这几日,可知我有多担心或者你明知我会担心,不也不屑捎个口信给我,我的人一直在这院中等着,也没你回来过。”

    李见碧低了头,不说话了。

    “李见碧。”他第一次直呼李见碧的名字,“你到底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你掏心掏肺,还换不来你几句真话吗你走时身上没带银子,这几天谁给你吃的别告诉我你装了几天乞丐,你饿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定是去见了什么人,不告诉我,今天就不用讲别的事了,我决不罢休的。”

    李见碧听他认真的语气,莫名笑了“决不罢休你要如何决不罢休啊。”他拿过一旁看到一半的书册,说“你不想讲正事,那就不讲好了。我也懒得理你呢。”任由范安把脸憋得通红,低头却不理他了。

    范安对他向来温柔体贴,他不信这人能做出什么决不罢休的事情来。范安确实做不出,肚里空堵了一团气,紧拽着拳头不知如何着手。李见碧身体孱弱,还能打他一顿不成范安舍不得,也不敢。

    李见碧左手拿着书册,右手执着一把白扇一下一下扇着,带着旁边的烛火微微颤动。

    范安静默了一会,才发现那扇子有些眼生阿以前这屋子里没有扇子,这东西应该是李见碧从外面带回来的,他脑子一亮,道“你扇子给我看看。”

    李见碧闻言抬了头,手上一合道“不给。”他突然起身将扇子放入旁边的抽屉里,说天晚了,你该走了。

    范安听了这话,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起身不顾李见碧的阻拦,使劲将那抽屉扒开扯出那白扇。李见碧料不到他有这气力,忙伸手去夺。范安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斥道“东西给我”

    李见碧五指紧抓着扇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得不肯松开一丝。两人拉扯之间撞翻了旁边的圆桌,李见碧一个踉跄站点栽倒,骂道“混帐东西蠢货快放手”

    范安钳制着他,耳边听到他骂着蠢货蠢货,忍不住低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李见碧的双唇衔在他两齿之间,他下意识撕磨了一下。李见碧闷哼一声,手中的扇子便掉落在地上,也下意识捂住了嘴巴退后了三步。

    范安顺势放开了他。

    “混帐”李见碧微俯着身体,疼得冒出了眼泪,他放下手,下巴嘴角全是血渍,嘴角简直血肉模糊了。

    第60章 暗棋

    范安看他带血的嘴角,心下不免心疼了。他静站了一会,走上去小心道“让我看看怎么样了。”说着伸手还要去捉李见碧的下巴。李见碧正在气头上,当下猛一挥手道“滚开”

    范安被他抡了半圈,差点扑倒在地上。他踉跄着站稳了,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李见碧真生气了,他便不敢发狠,否则依李见碧的脾气,今晚两个人不弄死一个怕是不肯罢休。

    范安偷偷瞄了一眼地上的扇子,那扇骨渡着薄金,面纸晳白,在烛光下泛着水润的雪色。这样做工业精致的扇子肯定出自府门,扇面角落说不定还盖着府里的小印,范安极想展开来揣度一番,好知道他这几天都去接触了什么人。

    但他看了看旁边李见碧的脸色,却将扇子捡起来递还给了李见碧。“好了,我错了,扇子还给你。”范安道,“你就当我刚才得了失心疯,李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吧。”

    范安伸手递着那扇柄,说你还要不要了啊。

    李见碧劈手将扇子夺了过来,捂着嘴角重新坐回了旁边的凳子上。范安把被撞翻的桌子扶好,出去给他拧了一块毛巾。毛巾用井水浸过,拿在手上沁凉无比,李见碧拿它捂了一会,心下才平复了些。

    范安在他对面坐下,厚着脸皮说别生气了,我关心则乱,怕你被别人骗去了。李见碧转过头来剐了他一眼,范安揉了揉鼻子,道“好了好了,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有重要的郚要跟我讲,我听着,你说吧。”

    李见碧不说话,范安又瞧了他一眼,说你嘴角还疼啊。

    李见碧怒道“还疼想知道何必不自己试试”

    “我倒是愿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说那你要不要咬回来啊李见碧将手中的毛巾往他脸上砸去,范安一手接住了,细眼一看,那上面一大块的血红。他心下越发愧疚,也没心情说笑了。“我知道,以后不会了。”范安道,“院子里有没有三七啊,我去捣点药汁给你抹一抹。”

    李见碧闷着气,道“不用了。”

    范安哦了一声,又在他对面坐下,片刻后想起什么,出去把毛巾浣了,回来又递给李见碧。李见碧嘴角结了暗红的血痂,已经不再流血了。

    “陈以勤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范安在他对在坐下,突然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他去刑部查过你流放的案底。前几天还到我府上来,当面指问我,怀疑我。我看他对你极关心,可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交情吗还是与他有深仇,让他这么抓着不放。”

    他乍然提到陈以勤这个名字,李见碧怔了一怔。“他去找你了”李见碧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们回京城的时候,他还请我去郑康的寿晏呢。”范安道,“我看这个人不怀好意,似要害我。”

    李见碧闭眼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他不是想害你,他不过是想拉拢你。”他说起话来扯动嘴角的血痂,于是用食指压了压,忍痛说下去,“圣上病危,而大宣至今未立太子。圣上有十三个儿子,要么不得宠,要么封地遣走了,只留下桓王与祺王两个皇子,祺王年十一,桓王年十四,他日圣上西去,这两人之中便有一人会是皇帝。而陈以勤是桓王自小跟随的讲师,是桓王最大的亲信。你若长点心,早该上赶着巴结,还要等着他来拉拢你。”

    “他要拉拢我,却没做出什么讨好我的事来,他一来便问你的事,只关心你,对我正眼都不瞧一下。”范安说着,眼睛往李见碧脸上飘,李见碧抬头,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范安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人似乎对你有情。

    “他当然对我有情。”李见碧道,“我父亲身任内阁首辅的时候,陈以勤的父亲是次辅,与我父亲有结拜之情,我与他同在国子监读书听课,入仕之前,朝夕相处,你说有没有情”

    范安长长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道“可我为官这两年,却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人啊,你与他若真有这般深厚的情谊,怎不见你与他来往走动。想当时你流放之际,也没见这人给你求过一次情,流过一滴泪啊。”他想到此处叹了一声,说当时我可是夜夜流泪到天明,人都瘦了好多圈。

    李见碧被他恶心了一遭,说有些事你不用知道得太细。你只记得这人不会害你便是。未了还提醒“他既然请你去郑康的寿宴,你便一定要去。”

    范安听他这样维护陈以勤,又忍不住拿那眼神看李见碧。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并非如李见碧所说的这样简单。

    范安心中未尝没有气恨,他对李见碧自初见以来,一路掏心掏肺。但李见碧于他,却总喜欢藏着掖着,范安不知这人何时能完全信任于他,他如捧珠玉,小心翼翼,走到如今,心都抽干了血,再得不到回应,就要死了。

    范安叹了口气,说夜已至夜,我去给你捣点三七草药,你抹一抹,免得生了炎症。

    院子里就有三七,范安摘了几片叶子,拿木杵捣了些绿汁,用些金创粉和着搅了搅,沾着手指替李见碧抹伤口。李见碧说我自己来吧,范安抓着瓷片儿,说我来吧,省得你脏了手。

    李见碧的唇又软又薄,都说薄唇的人生来薄情,你为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也不见得会令他动心,范安食指在他嘴角摩挲,想到李见碧无情冷淡的性情,估摸着自己这辈子怕都等到李见碧为自己动情的那一天了。

    他越想越伤心,摸着摸着忍不住流起泪来。

    李见碧还以为这人是因愧疚而哭,心下不忍,便道“别哭了,我已不疼了。”他没出声斥责,伸手替他揩了揩眼泪,只轻骂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动不动就哭,恶不恶心人啊。”

    范安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眼下划过,闷夜的夜里带着一片清凉,来回两下,轻易将他心底压抑着的气恨也化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范安这辈子,注定就是要栽在这个无情人的手上了。

    范安想到此处,为自己伤心,又忍不住涌出了眼泪。

    李见碧忍不可忍,没等他开始抹眼泪,一脚将他踹出了门。

    范安回到范府第二日,叫来了那两个马夫,说我最近怀疑朱砚在外偷人。你们这几天就在西郊帮我盯着,看他是否有外出见什么人。

    那两个马夫听他这一说,惊讶非常,说大人你对他这样好,天天半夜去看他,金银吃穿一样不落地往那送,那奴才还不知足竟敢背着主子偷人,这样的贱蹄子还盯什么呢,上门直接打他个半死好了

    范安被两人说得抖了一拌,斥道“胡说什么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可饶不得你俩叫你们盯着就盯着,听话办事就是了”那两人被他骂了一遭,连忙说是,小的一定帮大人盯牢,绝对不动他一根头发。

    他一面叫人盯着李见碧,一面派人去查陈以勤的底细。陈以勤的底细清白简单,便如李见碧所说,生父是前朝内阁次辅,其父病逝八年后拜郑康为父,入仕前在国子监与李见碧同窗读书。

    陈以勤比李见碧年长五岁,两人同年入仕为官。李见碧入兰台担任御史侍郎,三年后受中旨担任兰台之首。而陈以勤入了翰林,一直担任七品编修。

    范安在看两人的升迁本录时,看到这里有些疑惑李见碧三年时间步步高升,而跟他同年入仕的陈以勤,一直就在翰林院里打转,偶有几次被人举荐升入六部,竟然还被李见碧给否决了。

    范安觉得李见碧做人有些不厚道,好歹人家与你有同窗之谊吧,你自己做着二品大员,不拉陈以勤一把也就算了,还处处打压,只怕这人从翰林院给转出去了。

    但继续看下去,范安似乎有些明白了李见碧的苦心大宣二十三年,桓王刘林满三岁,要从翰林选一名学士做讲官,李见碧亲自举荐了陈以勤。而早在刘林三岁之前,李见碧已举荐过陈以勤七次。

    当时的刘林还不是恒王,也不是宫里最受宠的皇子,一个皇子讲官,虽然官阶是从三品,但说白了还是个讲书的,手上没有实权,并没有多少人羡慕这个位子。

    陈以勤之后便在刘林身边做讲师,一讲就是十年,再没有升过官。

    而李见碧与陈以勤的走动越来越少,十年之后,几乎没有人想得起这两人之间有过多么深重的交情。李见碧获罪时,这人没求过情;入狱时,这人没现过面;流放时,这人也没来送过一程。

    这两人之间,看似从深交走到了陌路,但若仔细想一想,便会发现其中的城府算计,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范安曾记得李见碧说过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也记得李见碧说过圣上向来无情,弃掉的臣子,永远不会再召回续用的。他为官十多年,早熟知刘熙的性情,所谓东山再起,并不是指望刘熙有一天能顾念旧情,召他回朝。这人指望的,是那个还没有成为太子的桓王。

    他大概早知自己会有这样一天,早早安排下了陈以勤这一颗棋子。他把陈以勤压在翰林院这么多年,就为了把他送到刘林身边。刘林身边的讲师不止陈以勤一个,但十年间,一直留在刘林身边没有走开的只有陈以勤,要让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十年不升官,想来李见碧也费了九年二虎之力阿。

    皇子讲官,太不起眼,官场厮杀,你死我活,陈以勤却身在桃源,至始至终,没有溅到过一滴血。李见碧将他保护得极好。

    范安想不到为什么李见碧会押中了桓王,当时宫中皇子众多,刘林不得见会得宠。但无论如何,如今来看,李见碧是押对了人。

    他算准了各路人心,算准了事情的发展,也算好了可以走的退路,他有心机有谋划,在范安看来,李见碧已做到了城府的极致。但他还是输给了梁业年,输得一点不冤枉,毕竟那人任何一方面都不逊于李见碧。

    只见花繁柳密,不见卧虎藏龙;只见荣华富贵,不见狂风疾雨。

    官场如杀场,岂是这般容易驻足阿。

    第61章 郑贵妃

    李见碧遭流放后,他兰台的亲信被范安赶了个精光,不在兰台的,大多被内阁调离了京城。一人失势,连带着百人千人失势,李见碧离开京城时,正值圣上龙体抱恙,大权推至内阁,一夜之间,秋风扫落叶,那些曾经与李见碧走得较近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扫出京城,转眼不知落在了哪个旮旯里。

    大浪淘沙,范安这尾鱼却被漏掉了,陈以勤也被漏掉了,梁党亲信尽心尽力清扫着李见碧的残羽,却忽视了这两块最大的绊脚石。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只是当下无人慧眼识局,高枕无忧一天天地过着日子。这官场的胜败荣辱好似早已被注定,势去山倒那一天,总有人感叹是天要我亡,不得不亡,岂不知在你盛享荣华时,上天早已替你埋下后日凄惨的引子。

    能打心底明白这道理的人不多,范安这辈子许是吃过太多苦,所以比旁人更懂居安思危。李见碧跟他说陈以勤不会害你,只不过是想拉拢你。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但范安仍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陈以勤这人对他没安什么好心。

    好在范安上次把他从府上赶走后,这人没再来过,也许是回去之后觉得自己作得太过了,不久之后的早朝,在洪武门主动叫住了范安,郑重其事地对他致了谦,说下官自知那日语言举止鲁莽,如有得罪,万望海涵。

    范安料不到短短几天,这人的态度能来这么大的转折。陈以勤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范安瞅了半天也辨不出这笑是真是假,当下只能拱拱手客套了一会,就算冰释前嫌了。

    陈以勤浅笑不变,说三日之后是家父四十大寿,大人记得要来捧场阿。范安呵呵了两声,说肯定肯定。

    郑康的寿贴早在半月前就在范府的书桌上搁着了,还是陈以勤亲自送来的。他虽然不想上赶着去巴结郑康这个亲军指挥史,但也绝计不想得罪了陈以勤。反正就过个场面,去就去吧。

    九月初三,郑康在府里设了午晏,因得近来圣上身体抱恙,身为臣子,不宜大张旗鼓,张红挂彩,所以只在院子设了酒菜,在门口挂了几卷彩球红鞭。

    陈设虽简,却丝毫不影响亲军指挥史的寿晏的排场,各路大小官员营营蝼蝼不下两百人,都带着几担甚至几车的贺礼,几乎将郑府的大门给堵满了。范安的马车停在郑府门口,陈以勤从廊外走来亲自迎接了他,说大人怎么来得这么晚,家父还以为您不卖他这个脸子,不肯来了呢。他浅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亲自引他进了府门。

    院中设了酒桌,范安转头随意扫了几眼。朝廷六部来了四个尚书,户部,礼部,兵部和工部,翰林来了内相、承旨和几个学士,其余大小官员各种数不上名的人物但,从头到尾没见到一个内阁的人,三司之中,只有自己。

    范安心里咯噔了一声,才察觉到自己似乎站错了队,不应该来的。

    但事到如今,人都在这了还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吧。

    郑康见到范安,大声哎哟了一句走过来,连道了三句久仰大名。郑康武将出身,在关外打了十多年的仗,回来任了几年的指挥史,一身江湖气还很重。不过好在这人喜怒在外,笑起来豪放坦然,令人愉悦,不像陈以勤这般令人看着胆寒。

    “我早知范大人的美名,早在大人身任刑部尚书时便想着有机会结交,只是没逮着个好机会。这一转眼大人已升任兰台,今日我四十寿辰,大人肯卖我这个脸子,我郑康凭空倒欠你一个人情了”他说着哈哈大笑,亲自领着范安在晏首坐下,招呼侍从去拿酒,说要亲自先招待范安一番。

    范安推脱的功夫,门外突有人喊郑贵妃,桓王驾到范安莫明心惊了一阵,抬头望去,便见那朱门高开的大门口,一顶缀金紫红的六人宫轿慢慢驻了下来。

    在院中站着的官员抖了抖袖摆,左右分开站好了准备迎接。范安站在晏首,远远看到一只雪白的手慢慢撩开了细锦流苏,而后一迈出了一位美妇人,那人体态略显丰腴,但玉面精致,风情怡人,左手摇着一把紫青相间的团扇,碧霞罗裙,娇横无岫,右手牵着十四岁的桓王,笑着慢慢走过来了。

    这便是传言深得圣上宠爱的郑贵妃,桓王的养母,郑康的亲妹。范安入朝快两年了,才第一次见到她。

    郑康笑着迎上去,跪拜道见过王爷。那桓王年已十四,个头却有些矮,好在五官极为俊俏,眼眸顾盼之间,看得出十分灵光。“今日是舅舅的寿辰,本王是小辈,何必拘礼呢。”他说起话来语气极老成,倒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但调子轻嫩,仍带着孩童的娇嗔,只见他眼光一扫,定睛在身后的陈以勤身上,道,“我多日未见老师,怪想念的,舅舅祝完了寿,记得把先生还给我。”

    “你便只记得郑先生,他不在这几日,你连书也不读了。”张贵妃笑斥着道,“先生回来,先打你几板子”

    桓王笑着松开了手,他朝陈以勤走过去,站在陈以勤身边,说那也得先生舍得打我才是。

    郑贵妃又笑着轻斥了几句,便叫陈以勤将桓王带到后院去。刘林身份尊贵,不会在此间陪晏,而年经不到十五,按规矩亦不得饮酒。

    “孩子长大了越来越难管教,自封王离了我身边,更是心有余而力不及。”郑贵纪过去将郑康扶起来,道,“好在他极听陈先生的话,有他在,令我宽心不少。”

    她说话间眼睛滑过郑康身后,一下注意到了范安,笑道“这不是范大人么也来了”

    范安心惊了一会,这郑贵妃身在深宫,怎么却认得自己他不及细想,连忙扯了笑,上去做了一礼,说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张贵妃笑了,说不必多礼,我与哥哥许久未见,有些心里话想说,此间晏席,大人自便即可。言词间笑意盈盈,那声音听着,令人如沐春风。

    郑康与贵妃敬了范安一杯酒,交待了几声便入到堂中叙旧去了。范安松了一口气,想留个口信走了算了。不想人还没到门口,便有三位美婢跟上了他,小声客气地问“范大人要去哪呀”

    范安道“我家中有事,得先回府,你们替我给郑大人留个口信,说我先回去了。”他说着转身要往门口去,不想那三位美婢却伸手拉住了他,其中一人道“我家老爷交待了,范大人是此晏的贵客,绝不能怠慢了。特地命我三人专门侍候你呢。大人你这样中途离开,岂不是说我们侍候不周,老爷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范安拽回了自己的袖子,笑着说怎么会呢,你家老爷真要责罚你们,我来替你们说情。他只当是个笑话听着,完了还想出门。不料他走出三步,身后一美婢带了哭腔,说老爷家法严厉,今天大人走了,我们怕活不成了。范安被他吓了一跳,说你们别乱说。

    那三人不说话,低着头却掉起了眼泪。范安最见不得女人掉泪,当下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走,等你们大人出来,我亲自去告辞还不成吗

    那三人面上一喜,果然止住了哭声。范安叹了一口气,慢慢踱回席上坐着去了。

    他坐落不久,便开始有不认识的官员来与他搭话,诚惶诚恐地来向他敬酒。范安推脱不过喝了几杯,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借口要上茅房跑开了。

    他在中庭乱走了一圈,有一美婢找到了他,说大人是要去方便吗范安说不是,我就想找个地方清静着坐一会。那美婢笑了,说那就到后院的荷花亭去坐一会吧。

    郑府后院的荷花池有三里宽,暮下时节已无荷花,但一眼望去仍是一片翠绿。范安在亭中坐下,荷风抚面,洒意微醉,说我就在这坐一会,你先去忙别的吧。

    那美婢应了一声,施施然便离开了。

    范安闭目静了一会,迷糊中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睁开眼,冷不丁却见郑贵妃和陈以勤正站在自己对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起身忙对郑贵妃做了一礼。

    “早听说范大人不胜酒力,原来是真的。”郑贵妃掩嘴笑道,“范大人小憩的模样,像极了我的二哥。”

    范安嘴里呃了一声,不知这郑贵妃是要做什么。莫非她也来这亭子休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他本想张口告辞,但这贵妃娘娘开口又提到了自己的二哥,总得接个什么话吧。

    可范安又不认得她的二哥,叫他怎么接话。他跟这姓郑的一家都不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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