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桑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扯着朱离马缰,两人又行到了前面,青槐打马追上来,一阵风一般掠过他们,却还跑到前面去了,只在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后面似乎有人”
北地集中犯人做苦役这段地方平缓,一眼望去便能看到老远,只见这时节还是一片乏味的黄褐色,却压根看不出人影来,但思及陆凛余部对朱家穷追不舍,两人又不敢掉以轻心,走走停停,直到玄奇峰脚下也未见后面有人,以为是青槐存心戏弄,也不再管了。
北方山势一般宏伟雄壮,连绵不断,这玄奇峰却只是一座孤峰拔地而起,从山脚一眼望去,只见几缕晚霞飘在山腰上,却不见山顶在何处。
三人在山脚吃了点干粮,便开始登山,但偏这石山底部树木茂密,贴地更是长了齐腰的杂草荆棘,几乎无处落脚。
三人只得一边拔出刀剑斩落杂草开路一边登山,夜里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等到午时,三人才行到山间一处大石边。
那大石凸出山沿一段,略微倾斜,能容十余人站立,三人在此处歇息,吃些干粮,这时再往上看,山势直立,连砍草开路而行都做不到,只能徒手攀登了。
形势所迫,三人都运起轻功掠上半截,便攀住山石贴在石壁上休息一阵,再往上攀爬半截,一时都气喘吁吁,狼狈万分,这时谁也无心置气,看着彼此模样,唯有苦笑。
三人行到艰难处,脚下无可借力,纵有轻功也使不出来,只得像山野孩子爬山一般一个缀着一个,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等到傍晚时分歇息时往脚下一望,便见万丈云霞接在脚下,一时反而看不到山脚。
三人皆是江湖奔忙之人,还未见过这等景象,一时被脚下落日染霞,金光耀眼的景象吸引,乌桑看了一眼云霞再看一眼朱离,霞光染得他脸上一片明亮,他瞥一眼青槐,见不注意这边,凑近在朱离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惊得朱离慌忙拿眼看青槐,却见青槐正别过头去,忽然伸手一指“快看”
朱离和乌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山峰往上却是向里凹陷进去一圈,像是被一条带子勒出的伤痕一般,那凹痕的上端垂下一圈莹绿的花苞,像是碧玉一般,乌桑不禁脱口而出“云藤花”
果然是云藤花,这花也确实不少,只是回看走过的路,若非他们功夫不错且齐心协力,只怕再也难见这花真容。
三人再顾不得劳累要往上走去,但这一段更难行,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撕了搓成绳子,三个人相扶相帮,到天色将暗时终于到了山腰。
乌桑顾不得其他,先携着朱离去摘云藤花。
云藤花倒垂在凹痕上端,根系埋在山石深处的泥土里,前任领主特意交代这花离了玄奇峰上黑土便死,他们只能想法弄开山石,将花根连着泥土掘出来。
但因他倒长,反而不好施力,这最后一道工序却废了好大功夫,乌桑正在专心致志地侍弄花草,忽然听得耳边风声飒然,这地方狭小,他只能拽着朱离贴着墙壁一躲,青槐那边也是怒叱了一声“不是跟你们说了身后有人”
这话她确实说过,只是当时等了一路未见到人便未见多想,哪知竟被人追到了这里想来他们一路艰苦开路,反倒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方便他们追到这半山腰来。
对方四人,竟有两人只扑朱离而去,另两人缠着乌桑和青槐,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有限的空间限制了人的行动,对方又是故意拖延,任是乌桑武艺不弱,也一时脱不了身,而青槐气定神闲,和那人你一招我一招地走着,不像打架,倒像相互喂招练习。
乌桑却在余光里看见扑向朱离的两人里有一人身手着实不弱,加上从旁助阵的一人,已逼的朱离退了几步,他抵挡之间已靠近这凹痕的边缘,再往后便要掉下去了,乌桑看得心里一紧,大叫了一声,拼着受伤,往朱离身边靠近了几步。
朱离遇险却还镇定,手臂上挨了对方一剑,却也从山岩边撤身回来,问了一声“倾戈”
他曾听徐学士说过,陆少保手下最厉害的便是倾戈一部,都行些陆少保明面上不能行的事,这一部人各个武艺了得,最厉害的便是倾戈的首领,其人剑术出神入化,剑刃出手必然见血,是陆少保最后的一张底牌。
而那首领其名便是倾戈二字。
对面的人轻哼了一声“不错,正是在下,主人百日已过,特来复仇”原来之前他不曾出手,是陆少保死后他在守百日。
说话之间倾戈出剑如风,朱离连连抵挡,却还是退了几步,挨近青槐身边。
乌桑早已看着青槐与人交手占了上风,只是她却不下杀手,还和人逗趣一般你来我往地挨着,心里已知指往不上青槐,他咬牙狠出一招,拼的两败俱伤,终是将自己的敌手刺了一剑,他见朱离势危,心头火气,冒险从山沿边上一绕,一脚将那人踹下山崖,他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腿上被人刺了长长一道口子。
好处是他终能腾出手来助朱离一臂之力,哪知才靠近朱离一步,就听对方一声惊呼,已脚下一空,往山崖下坠去。
这一瞬乌桑直觉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时他已跪在崖边,一手抓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稳住身形,一手恰握住朱离手腕,两人一个挂在山崖之下,一个悬在悬崖边上,不敢轻易挣扎。
那倾戈却得了空,见此举剑往乌桑手腕刺去,只要乌桑松开那块石头,有朱离坠着他,不愁两人不会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眼看得手,却被人一剑拦住,竟是青槐。
她先前分明消极抵抗,甚而故意让了一招,在朱离靠近自己时让自己的敌手有余力从背后偷袭朱离,才使朱离落崖,这时却突然发狠,料理了缠着自己的一人,才来解围。
乌桑一切看在眼里,这时可不敢指望青槐,他试着拉了朱离一下,非但纹丝不动,身后的石块还松动了一些,只能停手。
而那倾戈剑术不弱,和青槐两人叮叮当当打了半日,青槐也只刺伤了倾戈,她这时哼了一声退开一步“且慢”
倾戈哪里听她的,举剑还刺,青槐边挡边说“你要朱少爷的命我不拦你,不过不许为难另一个”说着收剑退后一步让了一下“请便吧”
乌桑听得目眦欲裂,偏倾戈已收了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此时无法还手,甚而无法动弹,只要倾戈在他握着朱离的手腕上挑上一剑,他也会抓不住朱离
朱离也被这情形逼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倾戈已近在咫尺,而乌桑眼底一片血红,他心里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咬牙劝道“乌桑,我万舍不得你,但是你放”
却被乌桑压抑的声调打断“我不,那就一起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么么哒吧我争取在90章内完结它。
、生忧怖
一起掉下去
这话朱离无法反驳, 倾戈剑尖已凑近了乌桑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乌桑必然说的出做的出,此时他无法可想, 只微闭了眼眸。
直觉乌桑和他都往下坠了一毫,但下落之势只那一寸便戛然而止。
那边青槐和倾戈又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看来青槐确实不在意他的命, 但乌桑的命这时反而好使,乌桑握着石头的手只松了一寸, 已让青槐投鼠忌器, 不得不动手解围,乌桑暗自松了一口气,朱离却不敢轻忽。
他在悬崖边上挂着,脚下无着力之处,再有一身功夫也是白费,乌桑手里那块石头承不住两人的重量, 只要青槐不出援手, 他两个人这样不解不分, 一起掉下去是迟早的事。
青槐方才一试之中他已清楚乌桑抉择,此时再要劝乌桑放手, 他怎么开得了口。
乌桑舍不得的, 他怎么能舍得
他只能故作轻松“她怎么这样恨我”他和青槐总共也未见过几面, 素无冤仇,连嫌隙也够不上,而况上次见面时她对自己说话还有几分客气,怎么这次见面却是这般模样了
乌桑随着朱离的疑问细想, 一时也想不到具体的事,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得想个办法。”他扭转身子往后面寻找,企图能在近处找一块更坚实的所在来支撑,可惜这玄奇峰实在险峻,他所在的这里除了手里这块石头,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全无抓握之处。
乌桑不禁拿眼觑着青槐,却见青槐已渐渐占了上风,倾戈腾挪闪避之间已不如先时灵活,苍霞山历代领主所习的苍明剑果然名不虚传,青槐自接任领主以来,武功大有精进。
但是这个女人就算赢了,他和朱离还可指望她么乌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只几息之间,青槐已斗得游刃有余,但她脸色不见缓和,却更见青白,往朱离和乌桑二人所处之地望了一眼,扬声道“乌桑,你要和朱少爷做苦命鸳鸯我不拦你,但有件事终须说清楚”
他两人担忧不能久撑,为节省力气,只默不作声。
青槐唰地刺了倾戈一剑,将人险些逼下悬崖去,口里仍是不停“朱少爷虽然年纪轻,却向来自诩光明磊落,是非分明,那么青槐就问一句,朱少爷心里可有大事瞒着乌桑”
这一句话问得悬崖边上的两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两人目光触到一起时,只见朱离脸色刷白,嘴唇阖动,只能说出一个“不是”来。
他欺瞒乌桑的就只有那一件事,若青槐已经得知了详情,那就难怪她对自己不尊重了只是她选在此时说出来,他连辩驳解释都有心无力,只要乌桑神情恍惚,一个不慎,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并非畏死,但不能就这么死,而况怎知乌桑事后不会后悔
他从始至终并未隐瞒推脱的打算,只是他拿不定主意何时告诉乌桑,怯懦之下才一拖再拖,想着自己三年苦役期满,再与乌桑坦白此事
他望着乌桑,但见乌桑脸色异常难看,心里唯一的一点孤勇就要散尽了,他想到杨家满门的下场,怎么也想不来乌桑会将自己怎生处置。
但青槐却不给人多想的机会,她冷面寒霜,一边一剑一剑逼退倾戈,一边缓缓道“许多年前朱家生意还以香料为主,朱家当家朱诺还事事亲为,深入胡邦贩卖香料”
往后的事乌桑在徐家女公子处听过,朱离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过,都已知晓,只是两人心里都是一片空白,竟未能插得上话,只听着青槐继续说道“乌桑父亲是伊万将军家臣,却早被白落收买,有陷害主人之心,只是尚未得手,先被乌桑母亲得知了消息”
“那时乌桑母亲产后虚弱落下的病症未好,他便借此幽禁妻子,借口妻子喜好香料,从中动了手脚而那熏香,正来自当时的朱府当家朱诺他早被陆少保收买,在胡地借着贩卖香料的营生,暗中配合白落行事你母亲的死,就是经由他父亲之手”
“乌桑,你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朱少爷正与你有深仇大恨他父亲以药香毒杀了你母亲,你母亲死了,你父亲的计谋才未能败露,这才有了后来伊万被陷害,阖家抄斩的事说到底,你一族之祸,都和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乌桑看着朱离,眼神却是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最后都沉入水底般,只剩下一张冷漠麻木的面庞,朱离看得心里凉下去,他轻轻叫了两声乌桑,乌桑才回神般,目光在朱离脸上扫了一遍“这段往事我听过,只是当时不知真假。”
这一问有如锥心,朱离看着乌桑的眼神,万千言语都说不出来,解释也说不出来,他不忍再看乌桑神情,只是闭上双眸,痛苦的扬起脖颈,轻声道“不错,这是真的”
他话一出口,与乌桑互握着的手想被人敲断了指骨一般失去了力气,人先是往下一落,听得乌桑像是野兽一般嘶叫了一声,紧接着手腕上一阵剧痛,伴随着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和青槐的惊叫声,他觉出自己被人提上了崖边,下意识地伸手扣住崖边,睁眼时却见乌桑不见踪影,他急得胡乱一抓,只听嗤地一声,却只抓住衣角。
他心里明白过来,扣着崖边的那只手便松开了,人已往下掉去,好在他手里还捏着乌桑半截衣衫,他两个就算掉下去,也该摔在一处。
他未及想清楚,直觉肩上一痛,人已掉落下去,耳边一阵风声,人却摔在崖边上,下落之势缓了一缓,这时才辩清楚是青槐在他肩头提了一把,但她一人难支撑他和乌桑两人的重量,也被拽下了山崖。
只是她手里捏着一段绳子,是他们上山的时候碍于山势太陡无法攀爬,撕了过夜的厚衣服搓成的绳子,这时候竟救了三个人一命。
但那根绳子哪里支撑得住三个人的重量,只听得一阵裂帛声,三个人继续往下掉去,求生心切,他们也不管山上有些什么,只管手脚并用,能攀住什么便是什么,缓了几分下落之势,等落到他们曾歇脚的那块大石上,三个人跌的晕头转向,顺着那大石倾斜的角度滚了下去。
慌忙中三人胡乱抓爬,等停住滚落之势,已见三个人滚成一团,青槐半边身子都伸在山石之外,若非乌桑扣着她的腰,她早掉了下去,朱离反是最靠里的一个,他挽着乌桑胳膊,只敢一寸一寸往里挪,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三个人都挪到山崖里面。
劫后余生,三个人无处不疼,手脚发软,四肢并用地从山石边上爬到山石底下,离那崖边远远的。
谁也说不出话来,横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时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了,看不清人形,朱离闭着眼睛摸到乌桑的手,将他手腕紧紧攥住,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账,疯子”
乌桑那时候竟然用尽力气将他提上了山崖,那握在他手里的山石支撑不住自然散了,他便被这股相反地劲力带着跌落山崖,他这是以死求生,平白送命
乌桑反握着他的手,也不知是先前胡乱在山崖上攀抓时弄伤了还是乌桑的手劲太大,这一下攥地朱离手腕生疼,只听乌桑也咬牙切齿“我他娘的才是混账,我不过问了一句,你竟然松开了手”
他们在山崖上挂了那么久,手臂拽着一个人的重量早就酸麻了,明知凭他一个人抓不住,可朱离竟敢松手,松手是什么后果不是说好了一起掉下去
他两个想要把彼此的手腕捏断,都被对方气得说不出话,呼哧呼哧喘着,咬牙切齿,只余青槐在旁边极地极短地笑了一声,说不清的意味。
朱离终于缓过一些神来,挣扎着坐起,盯着黑暗里乌桑一个模糊的轮廓恨声道“青槐说的事是真的,我曾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到过事情是我父亲做的,父债子偿,我没想过抵赖,只是我曾跟你讨过饶,问你能否轻罚”
乌桑忽的翻身起来,不知弄疼哪里,又跌倒了“我说过不罚你”
“可你当时明明”
“事关我可能的身世和父母族人,我难道不能细想一想”
朱离求他时他就在心里有个疑影,只是没细想,他说了不罚就是不罚,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话这人不信。
两个人要打起来,可谁也动不了太多,只在黑暗中瞪着彼此的眼睛,两点比夜色更黑亮的晶光。
朱离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青槐划亮了火折子,只一道亮光,也足够看得出三个人浑身血迹,衣衫早被树枝山石刮破,形容异常狼狈,青槐惨笑了一下,只道“药还没采”
谁都知道方才的事未完,谁也没再提方才的事。
身上疼得难受,靠石壁坐着躲风躲冷,歇了好一阵才能看视伤口,皮外伤无数,乌桑一只手臂似乎是折了,也只能捡树枝简单固定,剩余两人骨头无大碍,坐着运功行气,抵抗寒冷,等着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么么哒吧。
、欢侣
这一夜天黑路险, 倾戈在半山腰也不敢冒险行动,是以就在那山腰凹陷处歇了一夜。
次日天色灰蒙蒙时乌桑三人便醒了,这山间树上就算有野果也难采摘, 更别提捕捉野兽,三个人饥肠辘辘, 商议定了乌桑和朱离再去山腰采药,留青槐对付倾戈。
倾戈昨日眼见三人摔落山崖的, 况且山腰没有吃食, 他一定会下山来,青槐本就胜过倾戈,如今她还以逸待劳,可谓稳操胜券了。
从玄奇峰采了云藤花回去时早过了三日之期,朱离再在北地表现良好,离开这么久也是过了, 已做好受罚准备, 只是想乌桑定然见不得此, 一路都为怎样支开乌桑费脑筋。
谁知到北地之后,遇上正监管着众人犯劳作的官差, 非但没有凶神恶煞地来拿人, 倒是陪着笑脸紧赶着迎了上来“可算回来了又有人来找你, 等了你足有两日”
朱离一时疑惑不解,想不起还有谁会来此找自己且这般执着地等上两日,而况看官差的笑脸,这人定然舍了不少钱财给这些官差。
他初来时还有柳家兄妹来寻他, 柳吹絮百般劝他不必再服苦役,设法走脱为上,他严词拒绝加上柳棉劝解,柳吹絮也就不怀此心了。
若说仇人,陆少保的人连倾戈都出动了,还能有什么人
那官差见他若有所思,笑着解释“来人是个胡人,问和你一起出去的人,我说了之后他就等着了”
原来是乞合,哪里是来找他,那是来找乌桑
伊万妹妹或许就是乌桑母亲,她的死乌桑和朱离两人没再细究,但这事却终究是两人心病,乞合恰是这事中的关键,听说他在此,乌桑和朱离脸色都是轻轻一变。
那官差还只管招手叫来副手“你看好这里,我去去就回”他要亲自引着朱离过去。
朱离虽待人和气,却不惯别人这样刻意殷勤,只落后了官差一步走着,青槐冷着脸说有事,抱着两株云藤花先走了,只余他两个,朱离心里有些烦乱,只顾低着头走,却觉乌桑乘着官差不查握住了他的手。
这无言安慰叫朱离心里定了几分,无论恩仇荣辱,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吧,他该信乌桑。
直到乞合面前,乌桑也未松手,那官差忙着拿赏钱,根本不曾注意,乞合目光在他两人手上掠过,便也不再停留了。
伊万一族平反之事有朱离一份辛劳和担待在里面,乞合因此对朱离十分客气,但客气毕竟与亲近不同,朱离听出乞合言外之意,应酬过一番,便借故走开。
他是犯人,自去劳作,歇息时天晚已晚,乞合还留乌桑密谈,朱离心里烦乱,乘着众人安睡,自己溜出去在外面散步。
这晚却有半弯明月,北地笼罩在荒寂的月色之下,朱离只走出许久,忽然听见杯盏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循着声音寻去,只走了几步,便见青槐倚在一垛柴垛之下独饮,地上一排整齐的酒坛,旁边已摔碎了一只空酒坛子。
饶是如此,青槐还警惕如旧,听见分毫动静,冷眼已飞了过来。
朱离无心躲藏,反堂堂正正走过去,说了一声“是我”
朦朦月色下只见青槐两颊已经飞红,双眸里轻淌着一点醉意,看着他笑了一下“朱少爷”又举坛喝了一口,兀自靠着柴垛望着明月。
朱离提了她一坛酒,道了声“谢了”坐在一边拍开泥封,也对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不禁眉目舒展“北地还有这等好酒”
青槐娇柔一笑“哪里都有好酒,有银子就能得来,朱少爷不知道也是,朱少爷今非昔比,膏腴美酒,只能可望不可即了”
朱离嗯了一声,一点也不恼“就算有美酒如此,这般饮法,也是辜负了”
青槐含着笑的眼眸落在朱离脸上,一瞬也不瞬,娇娇娆娆地看着,并不开口说话。
她一旦这般模样起来,朱离反不好应对,轻咳了一声别开脸“青槐领主果真好相貌”
“哈哈哈”青槐敛了那柔媚之态,放声长笑,举坛豪饮,只将一坛酒喝尽,酒坛子重重摔在地上“好相貌”她踉跄站起“好相貌也比不上朱少爷刺字流放,容貌被毁之人”
她果然是嫉妒,朱离只道“各人自有缘法,姑娘往后必有更如意之人。”
青槐哼了一声“我总归已经尽了力,只好甘心服输这酒,就赠与朱少爷吧”乌桑面冷心也冷,她从前并不指望,后来乌桑在山上帮她许多,两人也算生死与共,而朱离又毁了容貌,且是乌桑杀母仇人的儿子,她以为有此种种还可一搏,哪里知道有仇必报如乌桑,也有放手恩怨的时候。
“请朱少爷转告乌桑,送药之事等不得,若他还有别事牵绊,我便先走一步,五千金折一半,留票据给他。”
朱离想了一想“若他明日启程,哪里找你”
青槐说了地方,便飘然而去,再不回头一眼。
朱离独自对月,多饮了几杯,夜色渐深,他只缩在柴垛后面与几坛子酒为伴,心里想的是只歇一歇就回去,却渐渐有了困意,放任自己要睡过去。
朦胧间直觉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抓了一下,抓住一只冰凉纤瘦的手来,登时睁开了眼,乌桑正在他眼前,看他还有几分迷糊,问他“这里很好睡么”不等他回答,已跟他挤成了一堆。
醒来微觉凉意,趁着三分酒劲,朱离拱在乌桑怀里,声音低沉“青槐叫我转告你,你若明日不走,她先送药回去,酬金只付一半”
乌桑闷着笑了一声“那我明日就走”
“难道乞合找你无事”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乌桑不答,就着朱离眼前酒坛里的残酒喝了一气“有事,他叫我去趟胡地,到母亲与舅舅坟前祭奠。”
朱离豁地挣脱出来“母亲舅舅你当真是”
乌桑叹了口气,靠回柴垛上,将朱离也拉进怀里“伊万与他妹妹同父异母,一个胡女所生,一个是我朝女子所生,容貌相差甚大,而我与她,却有九分相像”
伊万的妹妹是胡人掳去的当朝民女所生,生前不曾外出,偏乞合留有一张画像,他只看一眼,画上的人像是将他自己的轮廓稍微柔和,再挽上发髻珠钗一般,再是抵赖不脱。
而况还有乞合所述往事,说乱中他被遗在白落家下仆人门外等等。
朱离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罗家不是亲生,待乌桑生疏,乌桑不曾受过温柔对待,现在终于知道了亲生父母,虽都已故去,但总是好事一件,可是,偏偏他的母亲是自己的父亲帮手杀死
乌桑却似想不到这里一般,只捉着朱离手指问“我答应了他去,却要带你同去,你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朱离一时想到许多,但见夜色里乌桑目光殷切期盼,只应了声“好”
那就去拜祭一趟,往昔恩仇,他在冤主跟前略有了断
乌桑听他答应却松了口气,在他指尖吻了一下“我明日去送药,办完差事来寻你,这里离胡地近,咱们从这里出发。”他明显雀跃。
朱离唯有点头,靠着乌桑清醒过来,早没了睡意,好一阵又问“明日就走啊”
乌桑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又道“得一半酬金其实也够了”
只是总还想亲见白衣和前任领主好起来,可这次相聚日短,他并不想匆忙回去。
朱离也不舍,想了半天才道“两千五百金也不少,不能白便宜了青槐,你就走一趟吧,横竖我就在这里等着”
次日就要分离,两人只依偎着待到天亮,朱离清醒时还问乞合找乌桑是否有他事,乌桑直说没有。
次日朱离送乌桑到青槐下榻之处才分别,回去时乞合还未走,他寒暄两句要去上工,却听乞合问他“三年期满,你和乌桑怎生过活”
朱离疑惑“我两个大男人还能没有生计”
“并不是这个意思,朱少爷过惯了朱门酒肉的日子,只怕和乌桑一起不耐清贫为此我劝他来胡地入仕,他合计许久,竟告诉我还不如在这里开家镖局做些生意,嗐”乞合拿眼觑着朱离。
朱离想及以后却有了笑意“他不是能惯官场之人,若说开镖局,我两个身负武艺,却是正好至于清贫,自有清贫的乐趣”
乞合终究不便再劝,只能告辞“乌桑来回不过两月,两月之后我再来”看来乌桑要带他拜会母舅之事,也已告诉了乞合。
朱离虽窘,但也大方应诺,送走乞合,照旧每日上工服役,掐指算着日子,二月又十天,乌桑已然来了,这次虽是风霜满面,但相较第一次着实好了许多。
他如今手里有钱,自然贿赂了官差,带着朱离与乞合往胡地而去。
到了乞合地盘,万事体贴顺遂,及至择定日子去拜祭,乞合只陪到墓前,留乌桑和朱离祭拜。
乌桑沉默寡言,只是在伊万墓前磕了三个头,待到伊万妹妹墓前,却是紧紧捏着朱离的手久跪无语。
朱离陪他跪了一阵,烧了香烛纸马,先规规矩矩拜了三拜,才道“夫人亡灵在上,昔日我父亲多有不义之行,致使夫人抱憾而亡父债子偿,朱离万不敢推诿,只是此生,此生只是朱离此生要与乌桑相伴而终,不舍就死,不能为夫人偿命,先断一指做个凭证,百年之后再与夫人赔罪,夫人舍我余生光景,往后生生世世,朱离不辞夫人之罚”
乌桑面上神色有些古怪,朱离其实有几分忐忑“只断一指确实敷衍,可我已这般光景,落下更多残疾也是与你不便,这条命先借我,可好”他说着,待要抽回手,乌桑却捏的死紧。
朱离挣不脱,只得将另一只手的小指放在嘴边就要咬断,却被乌桑扣住手腕,两人拉扯半天,终是乌桑占了上风,已拔出剑刃断了左手一指,登时献血涌流。
十指连心,乌桑脸色都疼得发白,却忍痛将那一指埋与母亲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不能报仇,余生却还要与存之共度,只得死后得遇母亲再来赔罪”
余生可待,此时他们都惜生怕死,只能这般塞责先人,偷生于世了。
两人还跪在墓前,朱离替他止血包伤,只听他说“存之,我们请柳家兄妹来北地一聚吧”
朱离啊了一声,不甚明白。
乌桑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乞合也算一个你我这般我也不知该如何,相熟亲友喝一顿酒,便算约定终生了吧。”
竟是嫁娶之意,只是不能大办
朱离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乌桑却道“我原想告知母亲,也想与你细细商议,只是不知怎样开口,方才你先说此生要与我相伴,我”
“好”朱离打断他“好,我答应,还该告知我母亲,再请青槐”
“青槐她”乌桑踟蹰。
“她并无坏心,玄奇峰上若非她舍生相救,你我早都死了”
乌桑嗯了一声答应“往后的日子我也有打算,我已在徐州看中一家铺子,就开镖局,这二年我先辟出一两条路来,等你回来,咱们再慢慢做大”
朱离不等他说完,先自答应“好头一次生意就算在青槐身上,敲她一笔算作礼金”
乌桑失笑“好,她金银无数,不怕敲诈。”
两人相携出去,先口头请了乞合,而后乌桑才亲自去请别人,与中秋佳节在北地相聚,所邀者除秦氏不能来都已聚齐,遥祭了乌桑父母,拜了秦氏捎来的新衣只当拜过朱离高堂,喝过酒,便算礼成了。
乌桑在北地陪朱离一月,便去徐州张罗生意,从小物小件到大宗生意,从青槐和柳家兄妹的人情镖到陌生人的生意,他辛苦张罗,竟也做的像模像样。
走镖间隙才去与朱离一聚,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听朱离与他分析各地人情利弊,哪些山头要拜,哪些人情要走,他回去再一一照做。
两年多时光飞快,期满之日乌桑接了朱离,回徐州先去拜见秦氏夫妇,而后再回镖局,却见柳家兄妹与青槐得知消息,早已等在镖局,设宴欢迎他归来,他一进门,先被礼炮炸个猝不及防,只见青槐抱臂含笑“两年前着实寒酸了些,今儿给你们再补一次,吃完酒就送入洞房,随你们拆床掀屋地,可着你们尽兴”
柳棉还是年轻姑娘,听了这话羞的要蹦起来,却还要捱上去送礼“朱,朱大哥恭喜恭喜”
是两双鞋,看那别扭的针脚也知是她亲手做的。
柳吹絮也不敢恭维妹妹针线手艺,只得另辟蹊径夸奖“棉儿为这两双鞋熬了好几个夜晚。”
乌桑先躬身谢了,还没直起腰就被推进内堂,里面红绸满布,大白日也点了一圈儿臂粗的红烛,一派喜庆。
更有人捧上大红喜服,拉着两人去换,青槐笑得格外妩媚“喜服红烛和绸子,我都捡了最贵的定,报了你镖局的名号,过两日会有人来结账”
乌桑气得瞪一眼过去,只听那女人笑“两年前我无镖可送,你非拿了我一盒胭脂从徐州送到青州,又从青州送回苍霞山,讹了我五百两银子,这才一半而已”
乌桑要待辩驳,却见朱离已换好喜服站了出来,冲他眨了下眼睛,温柔一笑,嘘了一声,他立刻安静下来,这大好的日子,他做什么和青槐一个孤家寡人计较
自然拉着朱离重新饮酒拜堂,而后送入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完结文必须写个总结,以前是另起一章,现在90是个整数,而且想申请半价,不好意思再写一张废话放上去,就放在有话说里吧,所以这注定是个特别粗长还有标题的有话说。
seeyou
还是先说人,再说文。
鞠躬谢读者是必须得啊
葡萄玛芬啊,我们已经“么么哒”过了,呐,姑娘喂,你是不是把你的所有营养液都奉献给我了啊简直就是包养我的架势,猴开心呢
还有余处幽篁,打酱油的小明小明是不是断更那段时间弃文了呢总之好久没见了,123456,ou,芝麻,饺子,a读者,22589256,阿爽,轻霜,被截短的橡树,齐音格,石头,心路,熊等等,有的已经弃文了吧,但只要戳进来都要感谢一遍。
写文很寂寞,老透明写文就更寂寞,谢谢你们陪伴左右,鞠躬地感谢哟
这篇文很冷,但是申榜的时候编辑还是排了很多期榜单,编辑陛下是个辛苦的陛下啊,特别地感谢她。
写文过程中认识了两个好基友,一个已有过书信往来,还相互赠送过书,另一个也时常聊文,她还赠我好多kde资源,感觉倍儿棒啊倍儿棒文章的数据、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及写文带来的收益,有人可以兼得,而我写了三年吧,终于得到了其中一个,其实傲娇地表示很开心是不是有点眼皮子浅太容易满足‵′凸
来,说文。
文会申请完结半价,钱是小事喂,我没说我不爱钱,只是这篇文就算半价就这数据也挣不了一个冰棍儿,只好装作不爱钱啦主要是只有v文才能申请限时免费,据说那个会涨很多收藏,所以只能先半价再去限免悲催的冷作者的套路啊在知道限时免费这回事之前我还有个想法是免费,然后写一句“本文免费,爱我看完后投雷,不爱我就算了”,现在也写不成了╭╰╮
首先,这个故事的构思不错两朝重臣勾结互通,陷害忠良,证据存放在两本书里,这两本书要相互解码才能看得懂,所以围绕这两本书罗家被灭门,杨家被复仇灭门,朱家陷入了麻烦,而原本天涯两隔的两个人也就凑到了一起。
但是切入角度有问题,叙述也做的不好,我现在回头看,就有一种烂作者毁了构思的心塞感tot这是水平差,故事张力不够,我现在最大的问题,需要下死劲改正。
我还特别啰嗦,这个故事当初写的时候我觉得能写十八万就了不起了,结果一口气到了三十万,都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啰嗦,明明我每一章都很少水,谈情说爱都少啊我的神
所以下一部一定做好大纲,去虎头豹尾猪肚,去分清重点主次。
写文是个特别容易让人发现自我缺陷的事情,我至少发现自己是个情感表达障碍患者,耍赖的时候无所谓,天天都在么么哒爱我吧,认真深情的时候话都说不出口,宁可做出来这个做是用行动表现的做啊。
所以大家很少说“爱”,也肉麻不起来,别人这样安排是因为小说人物性格使然,蠢作者这样安排是自己性格使然tot
希望写文能自我治愈一下,这也是尝试现代的缘故之一,一般古人从小说上看来的古人啊都对正经的爱人很少说爱,只对无关紧要的人才会搂着说“我的好人我的小心肝啊我的爱”等等笑死,比如红楼梦啊,我受这种影响太深了,又做不到大师行动言语里透出来的深情,所以写出来就显得显得大家都有点无情。
这也是要改的。
人物性格塑造,恩,朱离比较成功,乌桑,他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删字减字,想表现他不喜欢多说话,但是似乎效果不大,而且一旦没有反差萌,冷漠的人特别容易呆板无趣。最近有看关于写作的书,希望下一本能好一点。
对故事的架构能力,这个我觉得勉强还能及格,我更缺的是怎么把架构很好地呈现出来。
另外深深发现自己是个单线程生物,一旦并线处理进程就会死机
那个断更那段时间就是在忙三次元,我效率不高,一旦三次元一忙就顾不上别的,啊你们一定很崩溃吧那段时间我能说我更绮罗香的时候是日更么
下一本要耐心存很多稿再发上来,下一本数据上面的目标是能正常入v,让我过把有人订阅让我买冰棍的瘾吧,很急的对手指;另一方面的目标是写文不要端架子,接地气,还有,不要再情感障碍
下一本咸蛋暂定叫幸而遇见你,余生请指教,会过很久才开,不知道怎么才能通知你们,我微博里太多犯二和矫情了,我也不好意思放上来,那大家就只好有缘再见了。
我写文的一大志向是有一票固定的读者哄我爱我宠着我养着我,希望江湖相逢时,大家都是故人
ohye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