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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清月下 第19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3282 更新:2021-12-31 06:09:30

    都未来得及告别。

    秦氏拍了拍他肩头“乌桑也是大人了,我看他行事稳重,不是急躁的人,他见了沉香谱,自然知道如何行事还有”秦氏在唇角挂了一点笑意“这未尝不是你二人之间的一道坎,迈过去了方知有没有来日,你说是也不是”

    朱离唯有低头称是,只是世间万事若皆能由讲道理解决,可也太太平了。他纵使明白了道理,却也难免沮丧颓唐,对着桌上饭菜几乎没有胃口,秦氏看不过去,陪了他几著,他才勉强吃了一碗饭。

    约是在外奔波劳心过甚,这饭食才罢,朱离便困顿不堪,洗漱也不曾,便草草倒在床榻之上休息了。

    这一觉太沉,朱离明明心事满腹,却连梦也不曾做一个,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隐约听见耳边有人换他的名字,连带着使劲摇晃他的手臂,饶是如此动静,他却像陷进昏迷里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来,眼前是秦氏焦急的脸,朱离迟钝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觉像是带走了他的焦虑和心事,他一时之间直觉脑海空空如也,只茫然地看见秦氏的神色十分沉重认真,说出的话也带着十足忍耐的怒气“存之,你父亲使诈”

    “什么”他问的十分绵软,一时之间不能反应。

    秦氏大概是急了,揉搓着他的脸颊“存之,你父亲使诈从始至终都是”

    “娘亲嫁进朱府时他交在娘亲手里的沉香谱却是假的,他答应交出沉香谱,交出去的自然也是假的,你的饭食里他放了药”若不是她觉着今日之事实在愧对朱家列祖列宗,想在出逃前去祠堂上一炷香,恰碰上和朱祥密议的朱诺,她只怕和朱离一样,还沉浸在交出沉香谱,远走他乡的美梦中。

    这次不待秦氏再说下去,朱离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前因往事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但他这时决不能惊慌,他强作镇定,只捉住秦氏手腕问“真的沉香谱在哪里父亲又在哪里”

    这当口他还能捕捉到秦氏脸上的犹疑和不安,他握紧了秦氏的手“娘亲,儿子在郊外有一处院子,与家里自然是没法比,但好在幽僻,你和父亲先去那里,这里的事,儿子来办。”

    秦氏只叹出一口气来,伸手往怀里搂了朱离一把“存之”

    一面是儿子绑了他的父亲扭送官府,一面是儿子替父承担罪责,哪一个都足够夺去她余生的盼望和念想,但这时节她连悲戚的时间都没有,她还得站起来,做儿子的后盾。

    “你父亲去了祠堂,真的沉香谱大半就藏在祠堂。祥伯定然站在你父亲那边,娘亲去拖住祥伯。”

    朱离望着秦氏拜了三拜,提剑出了门。

    原来外面早是夜色浓厚,他一觉睡过去那么久,醒来竟已是时移物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对不起已没话可说,就悄悄更新,等你们发现吧。

    今早才回来,五点下的火车,这会儿困成狗,但是我要再码一章

    、与君别

    祠堂建在朱府东南一隅, 纵深三进,最里面才是朱氏先祖的牌位,这地方朱离再是熟悉不过。

    他小时候不算顽劣, 但总也不如父亲的意,他父亲整治他时简单直接, 轻则叫他来这里跪着反省,重则抓起来打一顿, 久而久之, 连看祠堂的老方头都成了他的相熟,不是在他挨打的时候替他向朱诺求情,就是替他给秦氏通风报信。

    朱离向来对这地方怕多于敬,今日走来的每一步,更是沉重地抬不动脚。

    他父亲训斥他时无非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他自幼得母亲教导, 纵使挨了打, 也有母亲与他分说其中对错厉害, 以致朱诺再骂他“混账”“辱没祖宗”,他也没有太多内疚。

    今日却是要落实罪名了, 偏生是在祠堂里, 当着朱家列祖列宗, 坐实“辱没祖宗”,“忤逆犯上”的罪名

    可是他又何来半分退路呢

    祠堂就在前面,廊檐上的风灯照的周遭一片昏黄,朱离顿住脚步, 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捏碎了涂在剑刃上他没有战胜他父亲的把握,他得使诈。

    不,事到如今他必须使诈,必须制得住他父亲,万事才有转圜余地。

    他还剑入鞘,尽量神色如常地踱过去,老方头就在祠堂最外间,听见脚步声迎出来,叫了一声少爷。

    朱离站在门侧,并不往里面望,只道“我来拜祭一番。”他声音不大,却也够里面的人听见了。

    老方头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是了,府里这个情况,是要仰赖祖宗保佑少爷进去吧,老爷也在里头呢”

    朱离只嗯了一声,进去时只见他父亲正点燃了三炷香,行完礼后便跪在了正中的软垫上,四周烛火摇摇,香烟袅袅,一片沉寂肃穆里衬出他父亲一个孤寂的背影。

    朱离被香烟熏得鼻痒,却也忍住了,跪在朱诺侧旁,行了个礼“父亲。”他不知他父亲是否已拿了真的沉香谱在手,并不敢轻举妄动。

    朱诺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嗯了一声“亥时三刻走,你可准备好了”

    朱离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亥时将近了,“已准备好了,祥伯可回来了”

    朱诺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朱离只得顺势掩藏过去,低了头道“不知乌桑可好。”

    朱诺这次听着这名字却没暴怒,只是眼望着上面一排排的朱氏祖先的牌位道“当着祖宗的面也说得出这等话来,朱存之,我竟小看了你”

    朱离不再回话,只挨着,盼时间一点一点往过流,他一手悄悄按上剑柄,只等着时机。

    忽而却听他父亲笑了一声“那个乌桑当真那么重要重过朱府,重过爹娘”

    他父亲至今还说他是为了乌桑

    乌桑被徐大人的所擒,自然也是他这样做的原由之一,但即使没有乌桑,事情落到这一步,他也得拿出沉香谱来,也得把朱家现有的家业散尽,把朱家现有的名声扫光,把身家性命赔上,换一个长久的安宁坦然。

    只是此刻朱离已无心辩驳,只道“他,确实很是重要”

    朱诺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道“你往后便会知道,比那重要的事情还很多”他眼角含笑,又望了一眼祖宗的牌位。

    亥时三刻也近了,朱离捏出一手心的汗,片刻之后或者就要和父亲刀兵相见,他不由心浮意乱,不得不强自收敛心思,运气凝神,但他只提气一半,便觉内府空空,劲力毫无踪迹,不由大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身旁的朱诺却哼笑了一声,一手成爪,向他肩头抓了过来,朱离晃了一晃,却也没能躲过朱诺,被朱诺从肩头擒住了“你还嫩得很若没有朱家门第,就你这般还行走江湖,只怕已死过不知几遍”

    朱诺只觉手下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了才略松了手,手指弹过半截地上的香头,打灭了他之前燃起的那三柱香。

    原来从他进来,朱诺便已留了后招,他拖延时间,对朱诺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你和你母亲也太过天真,朱府手里的东西若传出去,陆少保也好,徐大人也好,谁还肯留我们活在世上留着这东西,他们还能投鼠忌器”

    朱诺说着挪开了祭台上第三排的一个牌位,也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只见祠堂里的牌位纵横交错一阵移动,而后哒地一声,一座牌位下开了小小一个匣子,朱诺过去取出了一枚精巧的钥匙。

    “而且陆少保逼人太甚,徐大人又好到哪里去既然都靠不住,不如靠自己”朱诺又挪动了一个牌位,机关引得这一片牌位又是一阵转动,却还和先前顺序不同,他这才拿着钥匙伸进其中一个牌位下面,随即那牌位下面一个更大的匣子弹开了。

    烛火太亮,看得清其中是两本书,朱诺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略带戏谑地看了一眼朱离“我往日骂你混账,也不是冤枉你”

    这东西藏得这般精巧,就算来人将祠堂翻个遍,只怕也找不到,难怪朱诺并不担心潜入府盗书的胡人,反倒能用各方制衡,保朱府一时平安。

    朱诺收好了那两本书,叫了一声“方头,会齐朱祥,准备出发”

    老方头应了一声,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就听一人厉叱了一声“做你的美梦”却是秦氏押着祥伯走了进来。

    老方头神色镇定,只是望旁边让了一让,叫了一声“夫人”

    秦氏却是冷笑一声“老方头,你再动一步,我便斩朱祥一只手”

    老方头脸上神色一僵,果然不敢再动。

    她从前也是江湖儿女,怎会看不出老方头的用心,只要站在有利位置,她挟持着朱祥,自然也被朱祥拖累,老方头正好发难。

    秦氏直逼朱诺对面,手中剑刃已划破朱祥脖颈,留下一缕血痕“朱诺,我虽知你的为人,但此刻却也不得不赌一把,祥伯跟你多年,他一条命可能换得”

    她话未说完,只听朱诺哼了一声,却是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朱离暴起伤人,朱诺随即反手一掌,正中朱离胸口,将朱离打的跌在地上呕了一口血出来。

    但朱诺背上也被朱离划破了一道口子。

    朱离跌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只见他父亲看着他的目光十分阴沉“你还有这等本事跟我弄鬼”他说着一脚飞起踢在朱离腰腹上,只将朱离踢得滑出去,撞在摆放祖宗牌位的祭台上,又弹了回来,半天动弹不得。

    这时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朱诺却也不再打了,只盯着秦氏“收拾东西,即刻走”

    秦氏眼见这一幕,只将唇角咬破才能镇定,她看朱离落到这等境况,看着她时还微微摇头,只得狠下心来,一把将朱祥推了出去,她提剑迎上朱诺“咱俩过两招再说”

    朱离听着耳边一阵衣袂翻飞,一阵剑刃相撞,他硬是撑起身子,挪过去靠坐在了祭台下,只等着朱诺身上药性发作。

    他既察觉自己内力不济,便也知晓朱诺留了后招,只是那时他定然不是朱诺对手,只得假装不支,在朱诺拿捏着他肩头制住他穴位时微微挪过了几分混了过去。

    就算内力尽失,他总算还有半分挪动的能力,只能等待时机。

    好在秦氏胁迫着朱祥来了祠堂,否则他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寻到这时机

    但不容朱离多想,老方头已穿过秦氏和朱诺相斗的剑影往他这边走了过来,朱离深知自己若是落在老方头手里,只怕他会拿自己挟持娘亲,忙使出浑身力气往远处挪了挪。

    但他不动还好,一动之下直觉腰腹肋骨和胸膛都疼得钻心,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手脚并用,竟往他父母相斗的危险处躲,这倒阻了老方头片刻。

    但这终非长久之策,他只躲得一时,老方头便又凑了过来,伸手捏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往后拖去,朱离生怕影响秦氏,尽管被这一拖拖得差点散架,却还忍着一声未吭。

    好在正当此时,秦氏已一击击落了朱诺手中的剑,她紧接着手腕一抖,剑尖刺向老方头手腕,老方头只得撒开朱离脚踝,秦氏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护在了身后,异常戒备地看着失了兵刃的朱诺。

    却见朱诺没了剑刃之后却一跤跌坐在了地上,挣了半天也没能起得来,秦氏不禁看了朱离一眼。

    朱离咬了咬唇“儿子在剑刃上涂了药,这药无甚大害,只叫人犯懒无力,九日后药效自会解除。”他曾用这药对付乌桑。

    秦氏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朱离忍着身上疼痛道“娘亲,沉香谱就在父亲身上,另有一本该是仰止书”虽则朱诺中了毒,但以他现在的能耐,他也靠近不了朱诺半分。

    秦氏麻利,撕了几条围布,将朱诺结结实实捆住了,才拿出那两本,她只扫了一眼,便递给朱离。

    朱离将那两本书妥帖收好,在他父亲跟前磕了几个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对秦氏嘱咐“父亲身上的毒越是躺着越是难受,娘亲平日带他走一走还好些。”

    “儿子那地方有户认识的人家姓程,他家里有粮食蔬菜,还可勉强度日,娘亲先支撑些日子。”

    “若是儿子就叫乌桑来探望你们”

    “”

    他说一句,秦氏便应一句,硬是忍住了不曾流泪,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尽管放手做你的事,其余的,皆有娘亲撑着,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必须得走了”

    朱诺早已备好了撤离的路线,这时倒也方便了秦氏和朱离行事。

    这等临别之际秦氏却还不敢掉泪,她不是无知妇人,深晓此次朱离凶多吉少,但还不忘鼓励他一番,留一份念想“娘亲还有点体己,在那边置几亩薄地,总等着你回来。”

    朱离直觉处身孤地,狂风连他的感官都撕裂了,只机械地点了点头“儿子会回来的。”

    连痛也不觉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看我卖萌的脸啊

    继续偷偷更文的作者君

    、与君别

    朱府里人口简单, 生意家务都是朱诺打理,朱离向来不理家事,他在江湖上还算有薄名, 在府里只是个爱粘着秦氏的闲散少爷。

    这只一夕的功夫,朱府里的主心骨连着管家一并走了, 只剩下一个了无声息的空壳,夜色里看去时透着几分颓唐之气。

    朱离在旷地里呼吸了几瞬, 才觉肺腑内稍微清明了一些, 他身上疼痛,自己伸手摸了摸腰腹胸口,见骨头无异,才舒了口气。

    往后的事还多,他不能就此倒下。

    此时不能细想父亲倒地后的眼神,只得盘算往后的诸事, 他身上被朱诺打过的地方还火烧一般的疼, 只想了一瞬便憋着一阵闷火难以继续, 只就着昏疏的灯火,一边稍事歇息, 一边翻看那两本书。

    这仰止书和沉香谱里的文字单独看来, 一个讲的是稀松平常的拳脚功夫, 一个写的是粗浅的制香用料,朱离不通密语密书,乍把两本书凑在一起也看不出端倪,只疑心大家为此伤财害命, 结果却是误会一场。

    他对灯钻研许久,才看出一点端倪,照着自己百般试出来的组合将两本书中的字挑出来,果然凑出一封书信,是陆凛向白落索求“合作”的报酬,关于“合作”之事信中虽只提了几笔,但朱离联想乌桑讲给自己的陈年往事,也可从中窥出端倪。

    果真与乞合说给乌桑的所差无几。

    论起来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但暂时与朱府无赦,朱离粗粗看了一眼便往后翻去,这才察觉这两本书越往后面翻牵涉的时间越久远,再翻不过几页,那乌桑说的两军联合围困胡人大将伊万之事已白纸黑字,记在纸上,这时已有了朱家踪迹转卖陆凛克扣的军需粮草反倒嫁祸当时的副将纪良,借着陆凛与战时困局强取豪夺横生财富,转移包揽陆凛敛来的钱财

    凡此种种,甚而数不胜数,这便是朱府从江湖世家转而成为南五省都有名的豪富之家的秘诀了

    朱诺心头轻笑,他在朱诺跟前还说愿以一身顶罪,万死不辞,如今看来朱府这等罪责,他当真是就算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朱离掩卷稍歇,这两本书中密语互通的规则他已谙熟,再翻开时字字句句不需斟酌,直直印入他的脑海,就是在这一瞬,书卷上的字眼却如细针一般只刺入他的眼睛,他只看着“伊万之妹”四个字,不由自主一阵痉挛,将两本书揉的皱起来,心头狂跳,再也不能看下去

    伊万之妹若乞合所言非虚,那便是乌桑的母亲

    自从乌桑那夜与他说过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便在心里留了神,仰止书和沉香谱与伊万一族冤案有关,朱府参与其中,便一定与伊万之死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再是有准备,却也没有料到朱府在此中竟然还做过这等事情

    可是乌桑乌桑

    朱离好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只被这消息激地消散殆尽,他在地上呆坐良久,直到东方泛白才惊醒过来他手上握着的是两国重臣私相勾结,陷害忠良,敛财冒功,卖官鬻爵的勾当,是朱家一族往后的命运,他怎能疏忽

    可是乌桑只能在心里掘个深洞,将其藏起来。

    他捧着这两本书重新回了祠堂,他一时不能记全朱诺安置在祠堂里的机关,也怕这机关后面还别有洞天,万一放回原位,连自己也拿不出来,便只放在那之前放钥匙的小匣子内,将祠堂里的牌位全都归位。

    祥伯送去的沉香谱是假的,过了这许久,他们定然已经察觉了,他不需妄动,对方自然会找上门来,他只盼着乌桑并未受此牵连,已经脱险。

    乌桑他没想起,心头便是一阵沉甸甸的疼痛,连口气都叹不出来。

    但他还有硬仗要打,不能颓丧。

    果真朱离只来得及沐浴,对方便已找上门来,朱离第一次见徐大人的人,只看着对方生的及其冷艳,虽做男子装扮,但身量显然是个女子,看见他时只开口道“竟还敢留下来,朱公子胆识不错”

    她寻常说话时声音里像淬着一笼寒冰,这一夜之间被朱府连摆数道,压着一腔怒火,声音更冷了。

    朱离一夜未睡,但新浴减去面上憔悴,衣衫齐整,长身而立,他如今孤身一人应对这困局,一时之间却看不出他的狼狈窘迫来,他只如往常般笑了一笑“想必这位便是徐公子了”甚是温和可亲。

    朱离认识此人是在乌桑和乞合的言语描绘中,既然知道对方绝非易于之辈,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徐公子要的东西在朱府不假,要在下交出来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其中也关乎朱府命数,在下不能平白交出来。”

    徐家女公子环顾朱府,只见庭院深深,却是无比寥落,想来昨晚趁乱连家里下人也都逃了不少,她眼角眉梢的冷漠里已夹了一份轻视“府上拿事做主的人既已只剩下公子一位,朱府又只这么一点地方,公子凭什么提条件”

    朱离只稳稳道“朱府自然比不上官宦之家的豪门大宅,抄起家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过,若那东西好找,想必以徐大人的能耐,绝不会留朱家这么久徐公子若是抉择不下,不妨先与徐大人商议一二。”

    徐家女公子这才抬眼看住了朱离,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似的,但对方只是眼角含着一抹笑,端端站着,风度气质上佳。

    她良久才点了点头,语气也缓了几分“帮手也好,敌手也好,我总喜欢强者朱公子不妨说说你的条件,我自会斟酌,不必事事请示父亲。”既然已到了这地步,她一点也不避讳了。

    “在下所求十分简单,绝不会叫徐公子为难。”朱离还是含笑“其一,在下要面见徐大人,东西也要亲自交到徐大人手上;其二,我要见乌桑,且此事再与他无甚干系,徐公子不许再为难他”

    徐家女公子哼了一声“朱少爷糊涂了,我的人昨晚拿到这本沉香谱时,便已将乌桑放了”她说着接过随从递过来的书,递到了朱离面前。

    朱离却面色一冷“你究竟将乌桑怎么了”

    拿沉香谱换乌桑是天经地义的事,徐家女公子能在外面独当一面,绝不会不验沉香谱真假就随意放过乌桑,如今他提出这两个条件,她不回应第一条分外之请,却单捡乌桑这一件来说,朱离更是怀疑。

    徐家女公子这时却笑了“不想朱公子当真对一个杀手这般上心,呵不过乌桑确实已经不在我的地盘,朱公子要见他,可叫我哪里去找呢”她笑起来时脸上冰雪消融,当真如娇花轻绽,容色艳丽。

    “他走了何时走的,怎么走的,去了哪里”朱离却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分明没有将对面这人倾城的一笑放在眼里。

    “朱少爷这话问的过了”

    朱离不理对方的懊恼,却还带了几分亲和笑意“也好,既然徐大人没有协作之意,朱存之就将沉香谱付之一炬,大家鱼死网破好了”他果真转身就走,不管身后的人是个身手厉害的女侠客,将后心这等紧要地方全曝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朱公子留步”徐家女公子缓缓踱到朱离眼前“朱公子见谅,我不说乌桑踪迹,也不全是因为乌桑不在我手上”她看着朱离听到后半句时陡然凌厉的眼神,倒颇觉有趣,一个有弱点的人总比一个沉稳地毫无波澜的人有趣些,她颇有些惋惜地道“昨日府上管家送沉香谱来时说,愿以此书换乌桑性命”

    徐家女公子目光如炬,只见朱离脸上一瞬涌上慌乱,却又转瞬即逝,恢复了镇定,但他那一只手却攥紧了拳头,犹自挣扎道“虽是如此,徐公子是明白人,绝不会真的动手”

    苍霞山的规矩历来严苛,若有杀手无辜被杀,必将遭惨重报复,他们本就是一群拿钱取命的暴徒,可不会按着江湖规矩约斗比武,只会行刺暗杀,像是打不死的缠蛇一般,是以江湖人士都遵守规矩,绝不轻易招惹苍霞山的人。

    徐家女公子看着他的模样,像是有些解气似的“那有什么不会就算我不会,府上管家武功不弱,难保不会趁着我的人不注意动手”

    朱离心头狂跳,他知道这个女人所说多半是假,但其中不免有真的,他再想起父亲昨晚在祠堂问他关于乌桑的话,一时之间当真难以辨明真假朱诺有杀乌桑之心是真,祥伯也武功不弱,若徐家默许,乌桑重伤之下又被囚禁,祥伯要得手并非不可能。

    而徐家却全可以将此事推给朱家,朱家又早做好了全家隐退的准备,还怕什么苍霞山呢

    朱离只怔了许久才在纷乱的脑海里理出一点头绪“徐家与乞合联手,乞合对乌桑与众不同,你这般作为,乞合不会寒心”

    徐家女公子朗声长笑,揶揄地看住了朱离“乞合是做大事的人,岂会为一个乌桑而坏了大局”她狡黠一笑“而况,人当真不是我杀的呀”

    她看着她话音落下后先时还沉稳镇定的朱离终于被逼的陷入慌乱,不由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语调却又像先时那般冷了“至于要面见家父一事,还得与家父商议,请朱公子等候消息”

    她临走之前回眸看了一眼还呆立在当地的朱离,极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请朱公子节哀顺便,打起精神来,办正事要紧”说罢一经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恩,明天停,后天接着更哦没抛弃我的都是么么哒。

    我们有个基友群,人家收藏都是一千多,就我三百多,有时候都怀疑人生,但是,但是,我就是在怀疑人生的冷里面码着文的,继续码着吧。

    、与君别

    朱离怅然站在那里, 看着徐家女公子带人扬长而去,她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但他总也不能将那些话融合贯通, 一时像是懂了,细想却又一点也不懂。

    乌桑怎么会死呢纵使他从下苍霞山以来频逢绝境, 纵使他不算天下无敌,说起来不过身手与自己相当, 但他怎么会死呢就算朱诺对他起了杀心, 就算祥伯对付受伤的乌桑轻而易举,就算徐家坐观虎斗,纵容恶行,可乌桑怎么会死呢

    良久,朱离才恨得要拍自己脑袋,他是一夜没睡糊涂了, 乌桑怎么会死, 徐家女公子的话怎么能信他总得去找人问上一问的

    他生长在徐州, 对这里大街小巷都惯熟,那日乞合藏身的那条小道他也找得着, 他何不亲自找上一趟

    街上行人熙攘的热闹更衬出朱府的寥落,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顶, 街上一层寂寞的暖黄色,朱离直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梦。

    及到那条小巷,背阴的巷子里涌出来的寒意才叫他有几分清醒,他寻到那日乞合带走他的那个贩卖布艺的小摊前面, 买布的人招呼了他一声,他也不理,竟走到那摊位后面的店门前,却是房门洞开,空无一人。

    朱离直觉身上一阵冷似一阵,他伸手扶住了门框,缓了一缓才有力气开口,问那摊贩“小哥,这店铺的主家在何处”

    那摊贩头也不抬,只说“办事去了”官话生硬,惹得朱离回头一望,对方长相与国人迥异,看来是乞合的人无疑,他浑身无力,滑坐在地,问道“几时回来”

    那胡人看了他一眼才道“快了”

    朱离只得等着。

    乌桑为人冷淡,而况身份使然,在这徐州城内除了乞合和自己,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还能去哪里。

    但只一炷香不到,他已等不下去了生他要见人,死乌桑怎么会死可徐州城这么大,他能去哪里找乌桑

    朱离正在茫然四顾,就听一人唤他“朱少爷”来人正是乞合。

    他两步迎上去,还不及开口,便听乞合叹着气摇了摇头,朱离心里本就存疑,今见乞合这番模样,以为已坐实了乌桑出事的噩耗,他心头一空,半晌回不过神来。

    隔了一阵才见乞合又是拉他又是拽他又是喊他,他原来是跪跌在这小巷台阶之下了,乞合见百般拉他不起,也是不甚耐烦,将他夹在腋下拖进了店里“朱少爷与乌桑交好,可知他还能去哪些地方”

    朱离听见这话还有转机,一手捏紧了桌沿,强打起精神“家父有杀乌桑之意,徐公子说昨日管家曾拿沉香谱换乌桑性命”他咬着牙也压不下鼻中酸涩,只拿另一只手捏着眉心,掩去泪痕。

    乞合蹙着眉心“乌桑不会任人宰割”话虽如此,只是心里也知这事不容乐观,只是他到底比朱离镇定些“我方才去打探了,乌桑不在白落手里,这是好事”

    朱离已拭干泪痕,起身道“夺沉香谱的,无非当年涉事的人,除了你、白落和徐大人,就只剩陆凛,只要乌桑不在这些人手里,便有生机”他不敢再想,只道“朱家在徐州还有许多店铺伙计,我着人去找”

    乞合也道“我也着人去寻”但他扳住朱离肩头“朱少爷,你需要休息而况咱们不能走散,才能便与联络。”

    朱离却摇了摇头“不,现在不是休息时候。我要先去联络人,过后再来这里等着消息。”

    乞合看了眼前的人良久,分明容色苍白,也像有伤在身,但眼里却有一股执着之气,只得点头“好”

    撒出去的人那么多,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只听见他们一遍一遍说“鼓楼巷寻过了,不见踪迹”

    “夜合巷寻过了,没有消息”

    “正西门的街上寻过了,没有消息”

    “朱唇桥寻过了,不见踪迹”

    都是不见踪迹,朱离终于不再忍耐,留了字条给乞合,就要自己出门去寻。

    他知道自己也只能和这些人一样走街串巷地胡碰,于事并无多大补益,但出门走一走总比坐等消息要心安一些。

    恰在他才提剑之时,便听乞合手下的胡人老远地叫嚷着“有了”

    朱离一步跨出门外,与那奔过来的胡人撞了满怀,各退开了一步,朱离手里却还提着那人衣领“在哪里”

    “城南凤凰巷,朱雀楼咳哎”朱离手下没轻重,只将他推在倒在地上,人却已跑的没了踪影。

    凤凰巷离这里甚远,朱离施展轻功奔出几步便觉内力不济,他太累了

    但他不能耽搁,只怕那胡人的消息有误,也怕他奔过去也见不着乌桑,他在此事上就是这般患得患失,不复稳重。

    甚而夺了路人拉车的马匹,不管别人叫骂,一径打马往城南而去。

    凤凰巷狭窄,人头攒动,马儿行走不动,他这才下马步行,看见朱雀楼时闯进去,这座楼盘却有三层,皆有客房,他想叫一声,却喊不出声音,直往楼梯上闯,被小二扯住了“这位爷,找人还是住店”

    朱离唇角也哆嗦,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只怕乌桑隐瞒姓名躲避别人,他也盘问不出。倒是掌柜的看了他一眼道“二楼庚午”伸手招回了小二。

    朱离上楼时腿也软,寻到庚午那一间,却是房门紧闭,他举手要敲门时房门却开了,乌桑只一件长衣,敞着领口,滴水的长发披散下来着,端立在门口,看见朱离时十分惊喜,叫了一声“存之”

    他正沐浴,听见掌柜报出他的房号才穿衣出来,总没想到真是朱离来了。

    朱离红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把将他推进了房里,说不出是什么心理,朱离只是使上全部力气撞在乌桑身上,要用真实的触觉刺激来填满心里的不安,他将乌桑按在床上,蹭、抓、打、咬,像是愤怒的动物撕扯着要将人当做美餐一般。

    乌桑只在不防备时痛吟了一声,过后便由着他了,许久许久,乌桑觉得自己要被拆散架了,才觉朱离稍微安分下来,他伸手环住人时,才觉朱离颤抖地厉害,泪水像是雨天屋檐上的水珠一般一串一串往下落。

    乌桑万分歉疚,将他拥胸前“我被陆少保的人截住了”他并没提脱险的细节,只道“我伤势未愈,不敢出门犯险,没法知会你。”

    乌桑就在眼前,朱离再也不提徐家女公子的那些混账话,只是紧紧紧紧攥着乌桑腰身,良久心绪才得以平复。

    他太轻敌了,轻易被人拿捏到短处,被人摆了这么狠的一道。

    可是乌桑就是他的软肋,他藏也藏不住的短处。

    他哭的眼睛也肿了,伸手抚上乌桑前胸,触到乌桑锁骨,乌桑肩头,也触到他咬出的牙印,这时再看,乌桑身上哪有好处,被他挠出的印子,被他捏出的青紫,被他咬出的牙印,都见了血痕,就连腰上,也被他捏出一个手印。

    乌桑捉住他到处乱窜的手,将他手指捉在唇边吻了一下,轻轻道“别看了,不要紧。”倒是拉扯间看出他胸口青紫,蹙眉问他“这是”

    朱离不想提与父亲的针锋相对,不想提他找到了仰止书和沉香谱,不想提他看到的那些内容,他此时分外不想说话,先时那样折腾,加上这时伤处被乌桑轻轻拂过,他已动了心思,伸手去撕扯乌桑衣衫。

    乌桑十分柔顺配合,他身上不过那么几件,一时也就褪尽了,只见朱离也是几下就扯下了自己衣衫,乌桑只想着以朱离现在情势,只怕接下来要受些苦楚,但朱离却又失去力气一般,只是伏在乌桑身上抱着他,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你来。”

    只是一瞬眩晕,两人已换了位置,但临了乌桑却并不急,他看到朱离眼眸里去“存之,你怎么了”

    这个人今日太反常了。

    朱离却忽而笑了一下,他曲起一条腿碰了碰乌桑“你不想么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他的尾音翘上去,颤抖着拐了几个弯。

    乌桑技巧娴熟,舌尖轻挑之间朱离连脚趾都蜷起来,他忍不了,几息之间已泄了身,乌桑抬头看他时只见他犹眼角含泪,到底是不放心,又问一遍“存之,怎么了”

    朱离在眼泪里绽出一抹笑意“我已够了”说着挣扎要逃。

    乌桑怎么能答应,只在他小腿上扯了一下便将人扯了回来,看他脸上有笑意,才有几分放心,笑道“少侠,君子一言重于千金,你别耍赖”

    乌桑真是万分耐心万分温柔,哪里看也不像是个新手,朱离忍不住时浑身都是轻颤,还有为难羞怯,只拿手臂遮住了脸。

    可疼痛来临时他又忍不住去攀住乌桑脖颈,他忘了自己究竟怎生光景,似乎是疼到哭了出来,似乎又曾极欢愉地抱紧乌桑轻颤,似乎说了好些胡话,似乎是一直缄默,任乌桑千哄万哄,他都吝于言语。

    醒来时却在乌桑身边,外面天色昏黑,原来睡过了大半日。

    被窝里一阵药味,他摸到自己胸口和肋骨处已贴了药膏,乌桑也醒了,先伸手摸到他头上,又在他脖颈里捏了一下才坐起来“我去要些饭菜吧,你饿的肚子直叫。”

    朱离却不觉得饿,但他想起实在太久没有进食,想起往后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亏空了身子,才嗯了一声。

    他翻身坐起时难受地吸气,乌桑分明已走到了门口,听到这动静却又笑着折了回来,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你躺着啊”

    好在没有点灯,看不出彼此脸上的红晕,朱离还能镇定道“不要紧,我能起来。”

    乌桑含着笑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旦发挥起来就收不住,半天也跑不完剧情的蠢作者急的摔爪子啊

    真想写一句“从此王子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剧终拖剧情的作者在咬指甲我怎么能这么废话多啊哭

    、与君别

    不知怎么, 乌桑出去张罗饭菜的时间分外的长,以至朱离总疑心他悄无声息给别人掳了去

    吃饭时乌桑一再问他“难受么”此时灯烛摇摇,屋内一片明亮, 他问一次,朱离脸颊上的红晕便深一份, 只是不肯言语。

    乌桑只是笑,往他碗碟了夹了菜, 还不忘拿手背蹭一蹭他的脸颊。

    朱离实在耐不过, 他料想若是自己不答,乌桑还能再问下去,但他这时候不肯做忸怩女儿状,愣是抬头挺胸,郎朗说道“不难受”

    乌桑看他那模样,一时顿了一下, 咬着牙顺口问道“那可舒服”

    只这一句, 窘地朱离手里的粥碗都要掉在地上, 但眼看乌桑笑的异常得意,朱离才不想遂他的愿, 故作镇定地道“罢了, 有待提高”

    实则他方才禁不住回味, 那其中滋味与乐趣不少,不知怎么乌桑那时却用了好久才习惯过来,难道真是乌桑技艺精湛还是他,他更适合做那羞得他想不下去。

    乌桑见他总算开朗一点, 才舒出口气“多吃一点罢。”他问了许多遍朱离也不愿说的事,此事再问也是枉然,不如安静陪伴。

    五谷长人精神,朱离恢复了几分,才问“你怎么逃出那徐公子手上的”

    乌桑迟疑了一下才道“她也有一时不查,守卫疏松,我才溜了出来。”

    这话朱离一听便知是假,乌桑这是在替他父亲打掩护,朱离凑过去握住乌桑的手“对不起,若不是徐公子提起,我万想不到父亲会对你起杀心祥伯奉父亲之命拿一本假沉香谱换你性命,我却还”

    乌桑一根手指竖在他唇边“存之,不要这么说,不要紧。”

    他自觉遇上朱离便是幸事,能和朱离成今日这般亲密关系,更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事,这些情话他说不出口,只有身体力行对朱离更好一些。

    但凡为了朱离,为了能和朱离在一起,付出再多在他看来也是应有之代价,全不需要朱离致歉。

    既已提到这话,他才问道“你那边怎样了”

    朱离此时缓过来了些,但讲述昨夜府上的事时还有几分梦幻之感,唯有乌桑那只反握着自己的手,那有些冰凉的手掌是真实的存在,使他觉得还有人可以依傍。

    可是他从仰止书和沉香谱中看到那些内容又即刻涌入他的脑海,他反复斟酌,终究没提自己看了这两本书的事。

    乌桑听完却沉默一阵,才道“往后我陪着你罢。”

    朱离含糊应了一声,提到这些事时的沉重心情没有减缓,反而更添了几分苦涩,他怕乌桑看出异样,只移开话题说自己往后的计划“父母既然已送走,我便没了顾忌,等见了徐大人,我要一件事一件事的分说。”

    说到正事,两人分开坐好,朱离手指沾了茶水,一边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一面详细叙说他要办的事情“头一件自然是林步月的冤案。”

    这是叫朱府落入官府监视的导火索,只是后来事情繁多,各方的目的已经曝露,大家都盯着沉香谱看,反倒将这青春早逝的人忘了。

    乌桑看着朱离,他到此境地还条理清晰,说起正事时认真又执拗,眼神清明地像一泓明净的湖水,他还不忘他们当初辛苦的初心,记得将事情从头理起,乌桑心里十分欣慰。

    这是他心里的朱离,却比他心里的朱离更好,他不会随意颓丧,不会自怨自艾,他会勇敢地站出来,只为心里的一点信念就敢为旁人之不敢为,想旁人之不敢想。

    他虽不激烈,却坚如磐石,韧如柔丝。

    “这件事并不复杂,只是各方为了自己目不作为,以致拖延日久。可为官一方,管理子民便是他们职责。”朱离说着一点一点整理线索“林主簿和家父一样,都是受陆少保胁迫,他们一个做戏,一个顺水推舟,将林氏嫁进了朱府,原想着朱家的沉香谱是赠与新妇保管,陆少保通过林氏就能不费兵卒将东西拿到手上。”

    只可惜秦氏手上的沉香谱是假的,连秦氏都被蒙在鼓里,何况外人。

    朱离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徐字“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徐大人也打了如意算盘,用抱夏同胞姐妹替了抱夏,要在林氏拿到沉香谱后再动手,以便后来居上。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倒被一个落魄书生葛同搅了局。”

    乌桑听到这里,想起葛同左右逢源,骗的林步月、惜烟和周兴怀三人团团转,也觉世事如戏,不可以常理揣度,又有几分好笑。

    朱离大底也是想到此处,只在眼底拂过一抹嘲笑,他这人温润和顺,不肯当面笑人短处。

    “洞房那夜”朱离有些赫然,他们一对新人,一个去了烟花柳巷,一个却被劝说与人私逃,也算是颇有默契了。

    “那夜扮作喜娘的周兴怀和假抱夏轮番劝说林氏出逃,和葛同私奔,不想林氏却识破葛同虚情假意,均予以拒绝,那假抱夏更是在此中被识破了身份,但或许为了得沉香谱方便,或者是料定林氏无可求告,假抱夏暂留了林氏性命。

    “倒是惜烟最沉得住气,她和葛同暗通曲款,更是约定了私逃,只是她如今是奴籍,身契还在林氏手里,只能等着众人都走了,才去寻林氏要身契,原想着拿了身契就走,不料林氏却不给,想是她急怒之下动了手,才致林氏与死地。”

    乌桑也应了一声“官府动手彻查,定比咱们容易,这事不难,自会水落石出。”

    “还有怕林氏私情败露,便收买朱府后厨上的人在周兴怀饮食里动手脚的林主簿,以及往周兴怀粥里放八仙花的吴妈妈。这一桩桩一件件,总得查得清楚明白才成。”

    处理了这事,便该朱府的事了,朱离垂目深吸了口气才道“朱府涉罪甚多,认真追究起来,只怕我了无生机,乌桑,若我遭遇不测,请你替我”照料父母的话未及出口,乌桑已拂袖站起,冷着脸喝了一声“胡说”

    朱离有不能告人之处,心里一阵难过,却还忍着,伸手拉了乌桑衣袖轻轻道“程大哥,这事是我求你”

    这一声管教乌桑心也碎了,但他还是一手捏上朱离肩头,将他推开了些“你不必求我,你说我什么我都答应,但你得活着我才答应。”

    朱离看他眼眶泅上一圈红色,神情可怖,却忍着没再对自己说重话,很是感动,伸手将他的手从肩头拉了下来“那是自然,若能求生,我断不求死”这才乌桑神情稍缓。

    但他还是得说“程大哥,此间事情凶险,我只怕咱两个都折在其中,你只当我私心作祟,我求你暂且回去,保全自己。若我有不测,父母要托付给你,若我顺遂,则立时托人捎信给你,你再来与我会面”

    乌桑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他当然要陪着朱离,帮着朱离,和朱离携手共度危难,可是这中间的事断不是只有武功就可以解决的。

    只看这已次,他先是被徐家女公子擒获用来要挟朱离,后来又被陆少保的人截杀,那目的何尝不是用他来胁迫朱离

    朱离处境艰难,他断不想再给朱离添麻烦。

    何况

    但他万不能放心朱离一人应对危局。

    乌桑咬了咬牙,斟酌着道“存之,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朱离殷殷望着他“你说。”

    “苍霞山有易容秘术,可彻底改人容貌,只是难以恢复,故用之者少如今形势与你不利,我走,绝不放心,留,却是别人争相追捕以挟制你的棋子,唯一的法子就是易容,我潜在你身边不叫外人察觉,只是此后容貌”

    他没说完,朱离便断然拒绝“不行”与此同时门扉被人一脚踹开,门外站着的人也坚决道“不行”却是苍霞山的杀手,向与乌桑交情不错的青槐。

    朱离不想门外有此人,疑惑地看向乌桑,只见乌桑叹了口气道“我被陆少保的人截杀,是她救了我”

    青槐不听这等解释,也不顾乌桑阻止“那等易容之术伤人至深,改后的容貌最多维持十年,便会相貌全毁,不能见人”

    朱离不禁看向乌桑,乌桑却微垂了眼睑看着地面,显见青槐所言不假,他感动之余不免气恼,却还向着青槐行了一礼“多谢指点。”

    青槐冷冷道“不谢,我也有事求朱少爷帮忙”她不故作媚态时,是个容貌及其艳丽的女子“苍霞山领主病重,我此次下山便是请乌桑回山探望,只是他不答应,还请朱离帮忙劝解。”

    难怪青槐素衣素面,洗尽铅华。

    朱离不禁又望向乌桑,他这一日从见着乌桑就过得糊涂,大喜大悲,又心里装着许多事,累的发昏,竟未察觉乌桑异样,就要被乌桑这样蒙混过去了。

    可这等大事,乌桑竟还想欺瞒,朱离不由咬着牙问“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乌桑看了他一眼,见朱离极力忍耐,以为他是生气,只得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朱离心里百味陈杂,一时说不出话,倒是青槐拱手道“有劳朱少爷劝解,我就在客栈里等”她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乌桑这才挨在朱离身边,轻声央告“存之,你别生气。”一句话后却见朱离落下两行眼泪,却又赶紧拭干了道“我为什么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男儿大丈夫总有自己一份职责,若抛却诸事只为自己小情小义,还有何面目立于世上程大哥,十数年前我只救你一次,那苍霞山领主却是将你养到这么大,他对你有救养教育之恩,这等恩义你都不顾了么”

    苍霞山规矩严苛,他在山上过得并不好,但那救命教养之恩,却无论如何不能掩盖。

    乌桑被问得说不出话,只艰难辩解“可我不能,撇下你”

    “这不是撇下,是你我皆有不得不为的要事,需要暂时分离,难道你我连这点分离都禁不起么”朱离狠着心道“若你当真为我而忘大恩负大义,往后我只会日日自责内疚,若是日后要受那等煎熬,还不如今日就与你一刀两断”

    乌桑蹭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般问“一刀两断”

    他最怕和朱离一别两宽,才会如此踟蹰,可“一刀两断”四个字在朱离嘴里却是这等轻易

    朱离只见乌桑额角青筋只跳,他心里更是无比煎熬,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解下脖颈里带的一块小巧的挂坠放在乌桑手里“这上面有朱家印记,我从前将他交在逞州柳爷手里做凭证,自己独身前来寻你归案。如今这东西交给你,乌桑,无论离别多久,我总不负你。”

    “此事过后我该是戴罪之身,上苍霞山找你是不能了,但无论何时何地,我等着你来找我”朱离不知想到什么,终于说道“我怕你会不来,所以有件极要紧的大事瞒着你,你来找我,我才会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急的抠手指的作者君今天有位朋友说了些话,大概就是说你看你写了这么多,数据还这么差,起名是重要原因之一啊,你看你起得都是啥名字

    我

    想起了当时找编辑看文,编辑说的题材冷,设定冷,文名还冷

    冷冷冷冷但就这么冷,我竟然还写了这么多,我一定有精神受虐倾向,我要反思一下﹏b。

    但是我还想给下一本古耽取命露冷湿衫袖,想给下一本咸蛋取命很想爱你呀啊,一定会冷出新高度吧tot

    那个啥,上一章里乌桑反攻了一把虽然是对方谦让的结果脸热的作者默默提醒。

    还有,明天不更,后天更。阿弥陀佛,啰嗦的作者君告退。

    、山月远

    回苍霞山之事, 朱离渐怒渐缓,变着法子劝了几句,而乌桑始终不应, 被逼的急了便像牛性上来的孩童一般低着头不说话,朱离竟一时语塞。

    他不由想, 倘或不劝,两个人就像现在这样, 诸事不计的帮衬着度过这段艰难日子不好么

    他面前的路漆黑曲折, 连点希望都看不见。他还未及加冠,江湖广阔,山河壮丽他都未曾好好领略;人情攘攘,柔歌劲舞,他都未曾好好体会;疏风阔月,人间风情万种, 他也未赏玩够。

    就连与乌桑, 他想过等两人江湖倦怠, 便隐在郊外那栋院子闲散度日,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两人缱绻还未够数, 他就已身不由己走上了一条死道, 他都不敢细想自己心里的不舍不甘恐惧和绝望。

    他太难了,太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撑着他了,他瞬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劝乌桑回去,苍霞山的领主手下不止乌桑一人, 他病了还有别人伺候汤药,料理琐事,而他朱离朱存之,现今可是孤家寡人,唯有乌桑可依靠了呀

    朱离被自己心魔逼迫,几乎要改口叫乌桑留下,却又想起那日乞合的话乌桑不像自己一般是非分明,他已失了立场,只会跟着自己身后亦步亦趋朱离做不出抉择,困惑地不能自己,只在小小一间屋里像是困兽一般转来转去。

    只在此时乌桑伸手拽住他“存之,你别为难,我回去就是了,明日就回去。”两个人都挨着通红的眼眶,乌桑不愿在朱离跟前痛哭流涕,要忍着眼泪哽咽,话说的异常艰难缓慢“山上事了,我立刻下山来找你。”

    乌桑顿了一顿又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叫你难过,我实在是太舍不得你。”要是易地而处,他定然说不出这么大义凛然的话叫朱离离自己而去,他一定舍不得朱离离开半步。

    可是朱离却还要忍着离别酸楚以人情道义来劝慰自己,他一想到此,便更心疼愧疚。

    这话击溃朱离常日用温和坚毅竖起的壁垒,他几乎不能自持,唇角咬破也忍不住泪。

    次日将别,这一晚谁也不肯自持,情事激烈起来犹如撕扯打架,深秋夜里都起了一身汗意,与酣畅淋漓里有着空无绝望的疯狂。

    朱离早已一衣袖挥灭了烛火,疼痛与刺激逼迫着他,黑夜掩护着他,离情别意怂恿着他,他早将白日间的羞愧和忸怩丢在身后,哼出的声音里夹着难耐和欢畅,又将早年间偷窥的春宫绣图上的姿势但凡记得的,都诱着乌桑试上一试,一夜尽欢,乌桑扣着他背脊喘息“存之,我宁愿为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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