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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清月下 第12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1962 更新:2021-12-31 06:09:24

    朱离见跟着官府问讯行不通,正想自行其是,哪知啥听闻被派去问询贺喜宾客的官差和那些人起了矛盾。

    当日来朱家贺喜的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侠士,便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哪个能是个寻常官差唬得住的,一有人反抗,便有人推波助澜,一时间闹了起来。

    朱离从中调停,赔了不少的不是说了不少的好话,人家到底看他是朱家少爷的面子,才肯和官差们说上几句话。

    这波官差见朱离还有这能耐,这才让朱离留在跟前帮忙,挨个儿问完了宾客,已是将到酉时,朱府这边的人都问了个遍,却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官差们累了一天,这时也都收了工,只是还派围着朱府,里面的人一概不许外出。

    朱府的人已经问过了,明日官差自然要问林府的人,要问喜婆喜娘,送亲的人等等,朱离一边想着,一边顺路拐进了一边的偏房,是官府划出来隔离林家陪嫁人家的地方,那些人各个看着朱离的眼神十分不善,朱离无从辩解,只得恭敬致歉。

    隔着一道院门,里面住的便是喜婆喜娘,这些人还跟他先时一样,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无法洗浴,身上的胭脂气聚在屋子里熏人欲醉,这时饭菜端了上来,没人看见朱家少爷,都迅速围聚了过去,只一个瘦削的喜婆走了两步,回头看了朱离一眼,她倒不去吃饭,绕过众人回了屋里。

    朱离不禁愣了一下。

    朱家出了这样的事,连累所有人被拘在朱家不得自由,旁人怨愤也是应当,只是这个喜娘对他的怨愤格外不同

    朱离无奈地摇了摇头,恰有小厮来寻他,他便转了回去。

    这一日府中菜蔬没有进账,又耗费巨大,厨房费尽心力,做的是桂花粥,闻着一阵馥郁的香味,朱离吃了两口,才觉心情舒展了些。

    第二日清早官府的人便又浩浩荡荡地来了,朱府门上的守卫也换了一轮。

    朱诺使得力气也不算白使,这一日官府虽然照常来问话,但对已经问过话,排除了嫌疑的宾客们,官府终于允许他们离开朱家了。

    虽然离开之前经历了一番排查,但有朱诺殷勤致歉,有朱家随手送的礼物,宾客们大都心情舒畅地走了,只是朱家的人还不能外出,未经盘查的人不许外出罢了。

    今日衙役们分了几波,去问林府陪嫁的问林府陪嫁,问喜娘喜婆的问喜娘喜婆,只是官差们大概回去后得了训示,这次再也不许朱家少爷掺和了。

    好在这次审问的这些人都是些市井百姓,稍微有头脸些的,也不过是林府里的婆子,翻不出什么浪来,不需要朱少爷调停。

    朱离在那隔离了林府陪嫁和喜娘的院子门口怅叹一声,闷闷地转身离去,才走了两步,便听见里面一片喧哗,却是喜婆里有人犯了急病,耽搁不得,正往外面抬去。

    朱离见那被抬出去的喜娘躺在门板上浑身抽搐,口角流出一串血沫,这等人命关天的事,他忙过去搭把手,却见那喜婆难受地揪着自己衣领,一双手背上挣出了几股青筋,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微开的眼眸里一点神光都没有,这可不是昨晚那瞪了自己一眼的喜婆

    朱离疑惑间,已跟着抬着木床的人走出了那一排偏房,远离了那些脂粉香味,微风轻动间,朱离闻见一阵似有还无的香味,再看那喜婆时,惨白的脸上泛出一阵晕红,额角鼻上布满汗珠,嗓子被堵住似的憋着气,这症状是

    朱离心头念头只转了一转,已伸手拽住了门板,他转身吩咐“问厨房要些催吐的东西,还有糖水,快再去请个郎中”

    差役们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他哪里还有空细说,只匆匆说了一句:“这是食物中毒”便一边从背心上揪起那喜娘,一边在她中脘、建里等穴位上重重敲了几下。

    那喜娘被朱离提着,登时呕吐了起来,差役们嫌肮脏,都躲远了几步,朱离却不敢松懈,还在那人穴位上按着,那喜娘只挣得眼角泛泪。

    不一时祥伯便带人提着催吐的药水赶了过来,一看朱离衣袍已沾了污渍,忙拉了一把朱离“少爷,小的来吧”

    朱离体谅朱祥,自己已沾了秽物,也没必要再带累旁人,朱祥拉了他几次他都无动于衷,自己动手灌了那喜娘一嘴的催吐药,拍着背逼着那喜娘呕地昏天暗地。

    救命要紧之际,再也顾不上男女之防,那喜娘吐得又难受,又被折腾地没了力气,咬着牙关不张嘴时,朱离便硬用手劲捏开她的嘴,几次下来,那喜娘两颊下面已肿起了青痕,旁观的人都觉得疼。

    朱离灌那喜娘喝下最后一口催吐的药,看那喜娘已吐得只剩下黄水,才将她拖到离秽物远些的地方,也不顾那喜娘挣扎,硬灌那喜娘喝糖水。

    他也是闲来无事看到的偏方,此事事态紧急,只能先试上一试

    旁人在一边,一面是悬着心记挂着这喜娘的生命安危,嗔怪朱家请的郎中还不来,一面看着朱家少爷手脚并用地和那个长手长脚的喜娘憋着劲的折腾,朱离不能动武,被逼的手忙脚乱,却也真的好笑。

    但好笑不过一时,只见朱家少爷不知怎么,忽然愣了一下,他放下了手里的糖水,竟直伸手摸到了喜娘的胸口,还实实在在地顺手摸了一把。

    众人惊得呆在了当地说不出话

    刚被朱家小厮放在马背上一路颠过来的郎中上了年纪,正走到跟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伤风化,忙举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朱家少爷俊逸亲善,为人温和,行事稳重,有谦谦君子风度么

    唯有祥伯一人镇定,喝了一声“少爷”声音里少有的沉静肃穆。

    朱离却着了魔似的,一手捏住了那喜娘乱挥舞的双手架在喜娘头顶,一手捏着喜娘的领子,忽然用劲一扯,径直剥开了喜娘的衣裳。

    众人“”

    朱祥“少爷”

    朱离却忽的站了起来“这喜娘是个男人”说着将半片衣衫挂在胸口,形容狼狈的喜娘推到了众人前头。

    衙役们慢了半刻才被惊醒过来“敢男扮女装混进喜娘里,将他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陪同完毕。

    带着人家坐很久的车去一个湿地公园,到了之后蠢作者胃疼地蹲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打道回府,回来时坐班车下错了站,一导航,离高铁站还有十一公里,只能站在路边的寒风里等下一趟车,嘚嘚瑟瑟回来时蠢作者又牙疼到失眠,第二天跑了趟医院,要杀死牙神经。最怕牙医了。

    跟这位同学说起自己的文,他“鼓励”我说“你的这种风格嘛,说不定哪天读者看尽繁华之后突然疯了一下,喜欢上了呢”

    蠢作者“”心好累。

    、风波骤

    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架起假喜娘就要带下去, 朱离伸手拦了一下,看着郎中就在人群里,将人拖到郎中跟前诊治。

    郎中被朱少爷今儿的举动骇地还没回神, 摸了好半天的脉象,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当时的情状, 才捋着胡子叹道“好险,这是误食了八仙花中毒了, 听这症状, 中毒时间不短了,好在朱少爷救得及时”

    朱离微蹙了下眉头,将“误食”二字记在了心里,只问郎中“现在可还有危险”

    “保险起见,老夫还是给他开个清肠解毒的方子”

    衙役们不耐烦起来“这个人男扮女装混进喜娘里面,说不定和命案有关, 还开什么药”

    朱离看着衙役们不耐烦地抓着那假喜娘两条还在挣动细胳膊将人带走, 微蹙着眉头看了眼那些衙役, 衙役们倒不觉有何不妥,衙役头子一人招呼了一声同伴“你先把人带去给常大人审一审, 这边还有些人没问完呢”

    出了这事, 喜婆们登时成了审讯的重点, 一间小院里挤了好些个官差,声色俱厉,恐吓威胁,全往几个战战兢兢地妇女身上招呼。

    晌午时候带着那假喜娘去官府的官差又来了朱府, 在那衙役头子跟前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阴着脸点了点头。

    过不了一阵,衙役们全都不顾朱府的挽留,呼啦啦地退了出去,朱府门前的卫兵却非但没撤,还多了一拨。

    朱离被衙役排除在外,他却也没有闲着,喜婆们被衙役们讯问,他无法接近,便先去了厨房查问。

    若不是那假喜娘自己寻死,那“误食八仙花”一事只怕有蹊跷。

    如今虽是金桂和八仙花齐开的时节,但厨房的人掌管着一府人的饮食,谁会不小心地把这两样东西弄混又恰巧弄混的一碗到了假喜娘的手里

    厨房里的人已经着手准备阖府上下的午饭了,朱离不欲大事声张,只拉了个摘菜的小丫头来问“昨晚的桂花粥做的好的很,你们从哪里弄来的桂花”

    那小丫头能在后厨这地方见着朱离,又见朱离问话时神色温和,语调亲切,着实激动了一下,但激动归激动,手里的活干不完要被骂的,一边答朱离的话时还一边还在手里捡着菜叶子“就是咱们府上的桂树上采的,顶新鲜呢”

    朱离哦了一声,问她“谁采的府上这么多人,一定要采不少吧,几个人采的”

    那小丫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低下头支吾着不说话了。

    朱离只是疑心这其中有异,这小丫头欲盖弥彰的态度倒坐实了他的怀疑,他脸色不变,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慢而平和“你不说,那就叫官府的人拘了厨房的人,挨个儿拷问。”

    后厨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看他还是笑盈盈地样子,不知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生了气,低着头摆弄着手心里的菜,死扛着不说话。

    朱离笑了一下“你听说没有,前头有人误食八仙花中了毒,若不是救得及时就死了。这事儿交给祥伯处理,最多是做事不当心,顶多打一顿撵出去,要交给官府,那可就是杀人害命了。”

    朱离看着小丫头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小丫头一膝盖跪在地上“少爷,您是好心人,您别告诉祥伯,也别告诉官府,是是,小的也是听说的,昨儿采桂花的时候,厨房的吴妈妈带着她的外孙女儿来玩,是小孩儿不懂事,看着八仙花长得好,才,才”

    朱离虚扶她一把“那厨房的吴妈妈现在在哪里”

    小丫头抹了把眼泪,像是要抓朱离的衣角,却又没敢,只仰头拿泪眼哀求朱离“少爷,吴妈妈绝不是故意的,那小孩儿才两岁半,更是不懂事,少爷,您是好人,您别”

    朱离被她哭得不知所措,正巧有个干练利落的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朱离和跪着的小丫头,那妈妈飞快地跑了过来,先是对着朱离福了一福“少爷怎么到这地儿来了这地方怎么是少爷能来的哟”

    朱离没应她,只问“厨房的吴妈妈今日在哪里”

    那妈妈脸上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过来“吴婆子听说了前头的事,吓得跌在地上起不来,管事叫她去歇息了,就在那后面”那妈妈说着指了一下与厨房隔着一道矮墙的一排屋舍。

    朱离应了一声,转身才走了两步,便听那小丫头极压抑地哭了一声,回头看时,那妈妈正拧着那小丫头的胳膊把人往厨房拉,一径骂着“丢人的东西,见着人好端端哭得什么丧”

    朱离张了张嘴,见人都走远了,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厨房后的那道矮墙将背后那排低矮的房屋与前面厨房隔了开来,绵延甚长,几乎将厨房抱在怀中。朱离不耐烦走路,手指在矮墙上一撑,已从墙上翻了过去。

    后面这排房子是专门给厨房的人住的,这时候人都在忙,这一排屋子寂静而寂寥,朱离屏气敛神,只听出几个屋里有或轻或重的呼吸,他敲响其中一间的门,隔了许久,才听见有人趿着鞋走了过来,边开门边没好气地问“谁呀哟,少爷”

    来人光着一双膀子,跪下的时候朱离都找不到地方去扶他“起来吧,起来”

    跪着的人踉跄了一下才站起来,看着朱离时一脸疑惑“少爷是”

    “厨房的吴妈妈”

    这人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哦,吴妈妈,就在”他探出半个身子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朱离满以为他要指给自己,谁知他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吴嫂子”朱离下意识地躲了半尺。

    吴妈妈没出来,倒是其他屋里骂骂咧咧地应了几声,那些人一开门看见朱离,都尴尬地闭上了嘴,低着头叫了声“少爷。”

    这动静也没惊动那位吴妈妈,朱离“她住哪一间”

    住的近的那人指了指吴妈妈的房子,就近过去拍了拍屋门“吴妈妈”还是没人应。

    朱离道了声“得罪了”,飞起一脚踢上门扉,房门洞开,这屋子不大,一眼能看到头,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影

    有人不禁嘀咕了一句“难道回家去了不是不舒服么”

    朱离还要再问,他院里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啊,前头出事了”

    朱离对着那几个厨房的下人拱了拱手“劳烦各位帮我寻一寻吴妈妈。”才跟着小厮往前面走“怎么了”

    小厮当时吓得神魂俱散,这时候见着朱离,心里安定之后不免有些委屈,带着一丝哭音道“官府的人说老爷唆使人杀人,要带走老爷”

    朱离脚步骤然停住,难得的声音变了调“谁说的”他只惊了一下,背后一层冷汗浮上来“老爷怎么说夫人呢祥伯呢”

    那小厮看着朱离神色凝重,把哽咽压在嗓子眼里“小的不知道,小的听到消息就来找少爷了少爷,这可怎么办啊”

    朱府的大小事情,朱离只处理江湖上的一部分,生意家事,他几乎从不过问,都是朱诺和朱祥把控着,骤然听闻朱家的家主要被官府带走,朱家人的恐慌可想而知。

    朱离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他虽神色沉肃,但神态却是从容镇定“先去看看这事有蹊跷”

    朱离并非不谙世事,料想这事大有蹊跷但以朱家的声望和家世,徐州官府只怕还不敢一口吞下朱家,只要有周旋时间,定能查清其中真相。

    只是这些事他着实厌恶,不由地蹙了下眉,加快了脚步。

    里院门口围了几个衙役,里面已静了下来,朱离一眼看见相对枯坐朱祥和秦氏,祥伯本来常端着一张笑脸,看起来和蔼的像个弥勒佛,这时候脸上却是一片沉肃,看着老了许多。

    秦氏形容更不消说,看的朱离心里难受,他紧走几步跪在秦氏膝前,握住了秦氏的手“娘亲,父亲的事儿子听说了。您别担心,儿子还在,林氏的事是儿子惹出来的,儿子更应该担起责任来。”

    秦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猴儿,你有心就好,朱家这副担子,还轮不到你来担。”

    祥伯只应和似的叹了口气。

    朱离摇了摇头“娘亲,儿子知道您疼儿子,但儿子已经大了。父亲的事疑点重重,朱家在南五省还有些名声,想来官府不敢立刻就冤枉了父亲,只要还有些时间,儿子一定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把后面捣鬼的人揪出来”

    秦氏心知这不可能,却还是忍住了苦笑,拍着朱离肩膀“你有这志向就好娘亲只怕你被这些事磨去了锐气”她借着这个当口,将官府对朱家的禁锢说得轻松如意“反正现在谁也出不了府门,你要查谁,一查一个准”

    朱离想起厨房吴妈妈的事,但吴妈妈还没找到,或者吴妈妈真的只是回了家呢没有影子的事,他不想说出来叫秦氏和祥伯担心,只能换个方向“父亲的事是那个假喜娘透露出来的,那人能混进朱家,说不定还有同伙混进来,儿子先把当日来府里的礼单看一遍。”

    秦氏点了点头“你去吧。”

    朱离还想陪秦氏一阵,便没动身,只听秦氏和祥伯商议“再试试能不能出府,实在不行,叫外面的人打探老爷的消息,想办法传进来。”

    朱祥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朱离,才对秦氏道“香料铺子的事,到这地步夫人还打算自己经手么”

    秦氏凌厉的眼神在朱祥脸上割了一下“自然。”

    这是句黑话,朱离没听懂,反问朱祥“祥伯,香料铺子怎么了”

    朱祥硬扯着笑了一下“咱们家的香料铺子赔了些钱,不打紧。”

    朱离想着别的事,便没再问,陪了秦氏一阵,看秦氏精神还好,便一边找人去厨房问吴妈妈的下落,一边叫人找来了成亲那日的礼册单子,去细细研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乌桑。

    请同事吃饭,结果我们科长不想给儿子做饭跑来蹭饭了于是我们老中青三代人六零后,九零后,以及一个零零后吃了顿三小时的火锅

    那个,我把默读推给了其中一位六零后,男同事,总感觉我要带腐全世界

    还有,我看了一下你压到我触角了,你说我为什么要端着写这么正经的古风,不正经的古风也很好玩啊,我要不正经,不正经,不正经

    、掌中温

    一连五日, 朱府的人非但出不了大门,就连人在府里的行动,都有人暗中看着。

    祥伯大把的银子撒出去也不能换一个出府的机会, 朱家情势危机。

    秦氏几夜未眠,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第五夜漏夜时候,她提着打好的包裹, 潜进朱离的小院。

    朱离还没睡, 细瘦的月光从窗棂里漏进来,恰能看出朱家少爷手指撑在下巴上,望着墙壁出神。

    朱离见了秦氏也不敢声张,灯烛也不点,只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娘亲。”

    离得近了,猛然看见秦氏手里的包裹, 朱离立即跪倒在秦氏脚下“娘亲, 您”

    秦氏的手在朱离后颈里摸着, 语调有几分沉,却异常坚定“存之, 朱家再有声望, 也斗不过官府, 你先走吧。”

    朱离却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儿子不能自己走了了事。”他按住有些微激动的秦氏“娘亲,若是官府真心想查清真相,五天的时间,足够证实父亲清白了若是官府不想那官府就是等着拿咱们家的错处, 儿子要走,一定能走脱,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秦氏说不出话来,难道朱离现在不走,他们还有什么回头的路可走么

    朱离“而况林氏被杀的事牵涉复杂,儿子这几日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只要”

    秦氏叹了口气“娘亲知道,这几日你千方百计躲着官府的人,就是在查厨房的吴妈妈,那吴妈妈从厨房后的屋里平白不见了,又不在她自个儿家里,整整消失了两天,又莫名其妙出现了,她一出现就哭着向你告罪,说是那混进桂花里的八仙花都是自己孙女儿不小心弄的,她都挑了半天了,也不知怎么还是有没拣出来的她请你责罚,求你绕过她的孙女儿你怀疑这其中有诈,还在想法子调查”

    朱离点了点头“只是咱们被拘在府里,也没法子查那假喜娘的事,但若吴妈妈形迹可疑,她既然要杀那假喜娘,只怕那假喜娘知道些什么。”

    “存之,官府若是不求真相,你费再多力气,也是枉然。”

    朱离嗯了一声“儿子不是不懂,只是世间的事,总讲个是非曲直,哪怕”朱离顿了一下,“至少后人说起来,也知道我朱家并没有做杀人的营生”

    朱离又慰藉秦氏“再说,官府若是能一举斩除朱家,就不会过了五日还没别的行动,这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娘亲不要太过忧心。”

    朱离说着往秦氏跟前靠了一点,倚在秦氏跟前“娘亲,您再也别提让儿子自己走的事了。等官府撤了家门前的卫兵,儿子自然会出去查清真相,但是现在儿子怎能撇下娘亲,撇下父亲和祥伯,自己走了”

    秦氏又是慰藉又是心酸,叹了口气“那贺喜的宾客可有什么问题”

    “这几日总腾不开手,贺喜宾客的礼册儿子只看了一半,儿子不明白的,也都问了祥伯,暂时没看出什么来,等儿子看完了才有结论。”

    秦氏叹了口气,手下却爱恋地揉着他的头发“猴儿,不要累着自己,早点睡吧,这都半夜了。”

    朱离送秦氏到门口,看着秦氏起落之间已避过院门口的哨兵走了,他才去就寝。

    这几日忧急交加,朱离一夜无梦,只睡到大天亮,还是被屋里一脸喜色的小厮拽起来的。

    朱诺被放了回来

    朱诺非但被放了回来,还是常大人亲自送回来的,朱府院里的卫兵全撤了,只留下府门口的一些,这不许出府们的禁令,也从阖府上下,缩小了范围。

    朱离看着父亲和常大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半天太极,等送走了常大人,他才得空去朱诺跟前问安。

    朱诺被关了这许久,倒没受刑讯之苦,被抓走后的事他并不细说,只是照从前一样,说凶案自有官府来查清。便是朱离说了些他被带走后府中的种种可疑之事,他也不置可否,听朱离还在查贺喜宾客的情况,他也不反对。

    朱离怀着一腔的怀疑,半天理不出中间的头绪来。他只觉得父亲等人心里似乎都怀着一个对这间事情的真相,却没人愿意给他透露半分,只留着他瞎打误撞,自己去查。

    这时再回忆起朱诺被带走那日,朱祥说的关于什么香料铺子的话,朱离才觉出其中只怕也隐藏一些信息,只是这信息是什么,他还摸不出头绪。

    但好处是,常大人说朱家几位主人在凶案当夜均有充分的清白证明,他们可以出入朱府了,朱离心里的疑惑,他能自己去查个清楚明白了。

    朱离回去后捡来剩余的半摞宾客名单继续看,他勾了几个自己有疑惑的,着人去问祥伯,祥伯也说没有问题,他只看到日沉西山,手里只拿着最后一册记名的簿子,只剩了几页未翻。

    朱离站起来略略活动筋骨,颇有些不在意地看着,只翻到最后一页,朱离只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身形。

    他站直了,端端正正捧着那册记名的簿子看了好几遍,才轻轻念了出来“程秋,利剑一柄”

    程秋

    朱离叫来门外的小厮“你去问,我成亲当日记名迎客的是谁,问他有个叫程秋是何模样可还记得,再去库房问,当日收进来的利剑利剑在哪里,拿来给我”

    朱离说话向来又平又缓又稳,忽然放快语速讲了这么一串,听得小厮一愣,怯怯的叫了一声“少爷”

    朱离脸上却没半点不妥,疑惑地看着小厮“怎么”

    小厮摇了摇头,一溜烟跑了。

    朱离又拿出册子看了几遍:程秋,程秋

    这是小时候乌桑拿来唬他的名字这一册薄薄的记名册上写的程秋,到底是不是乌桑呢自己成亲当日,他真的来了么那么,那么

    那么新婚那夜在夜合巷遇见乌桑,那缥缈的记忆竟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乌桑非但在他成亲那日来了朱府,还去了夜合巷

    这像是一个启动记忆宝藏的机关,沉重的木门扎扎开启,和乌桑一起时的点滴推推搡搡地挤走了吴妈妈林步月和假喜娘,攻占了他的脑海。

    曾经划过他心头的那点针挑一样的异动,如今像是温热的水流漫过他的全身,他不知道这样一件还没确定的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还是觉得胸口的心跳有些太快了。

    朱离从未刻意去想过自己和乌桑之间的事,一瞬间几乎理不清自己的心绪。

    但这一刻他也没法聚精会神去理顺这事,他有些急切地想证明这个程秋就是乌桑,甚至有些怕这个人不是乌桑。

    小厮很快就来了,手里捧着一柄长剑,那剑鞘古朴无华,只透着木料暗沉而莹润的光亮,小厮拿剑姿势不对,剑鞘口透出半指宽的剑刃,雪青的刃光逼人,利剑,这确实是一柄利剑

    朱离接过那把剑,只一打眼,便见剑鞘口镌着一枚俏然绽放的梅花,他拇指压上那枚梅花,眼角的笑意延展出去,要费半分力气才能收住一点“这个程秋,是个怎样的人”

    “说是最后一个来的,那天大喜的日子,他还穿着一身青色,别人问一句,他就能拿眼神把人冻住少爷”

    朱离疑惑“怎么”

    小厮嗫喏了一下,垂下了头,声音极低“打从老爷给您定了亲事,您就没这么笑过了。”笑还是笑的,只是笑不到眼睛里。

    朱离的笑还没收回来,已闻言在心里转了个弯:乌桑出现在朱府,他挨个儿敬酒的时候却没见着这个人他如此刻意地隐藏行迹,会不会和林步月的死扯上关系

    朱离的笑僵在脸上,他保持住了,才不至于叫人看出端倪来“这个程秋当时坐在何处何时离席何时离府,可有人知道你去问清楚。”

    小厮偷偷看了好几眼朱离的眼色,才退了出去,明明方才还眉眼里藏着笑,怎么脸色说变就变了

    朱离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剑,拇指在那朵梅花上摩挲了好几遍,就着亮光才看清手指底下的那丝异物,是梅花中间一道细细的划痕,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乌桑是使剑的行家里手,手下自然又稳又准,那这一道划痕,又是为什么落上去的呢

    屋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朱离,原来外面已经暗了下去,屋檐下的灯盏亮了起来。林氏新死,朱府便陷进了官司里,丧事虽未办,廊檐上的灯笼却早都换成了白色。

    朱离在屋里走动了三圈,终于还是用这把剑换了他平时的佩剑。

    他派去问话的小厮很快递来了消息,那日程秋进府后,转眼就失去了踪迹,负责迎客的人恰被外院的管事派了别的活,是以这人进府后坐在哪一桌,又是何时离府的,均没人知道。

    朱离脸上看不清神色,只点了点头。他的心思转了一圈,才为乌桑这般行事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自己却先被这理由逼得有些窘迫乌桑一定是还为了上次分别时酒后的缺德事愧疚,才不敢见自己

    大概实在是时日太久了,也或者最近的事桩桩件件都比那酒后一点出格的小事重要,朱离已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但他还是心头一阵一阵的浮躁,无法再做别的事了,只能早早入睡,醒醒睡睡,折腾了一夜。

    次日天明后,朱离已收好了行囊,拜别父母,朱诺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但却破天荒不拦他,只秦氏重新替他收拾行囊时笑他:“猴儿,乌桑要杀林氏,何需拿花瓶砸她”

    朱离低着头不看人:“那人或者藏在暗处,看到了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秦氏哦了一声,停了手里的活计,笑看着朱离。

    朱离在秦氏的目光里被迫抬头:“娘亲,我”

    秦氏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你要去就去吧,路上小心,千万照顾好自己”

    朱离看秦氏望着自己的目光坦荡温暖而宽容,心里激荡万分,只跪在秦氏跟前:“娘亲,儿子,儿子对不起你的很。”

    秦氏摇了摇头:“你懂事明理,是非分明,也能挑起担子,有什么对不起娘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羡慕秦氏这样的妈吗

    周二要去看牙医,所以就明天休息一天,周二休息一天。按换榜的周期算的话,还是一周五章特别后悔,当初没有写完了再发或者至少存个十万再发,就不会担心更新问题了

    、掌中温

    祥伯等着秦氏出了门, 才垂着手走了进去,他看朱诺脸色清朗,才敢笑着叹上一句“夫人多少年都没这样体贴过了”

    朱诺笑了笑“她那不是体贴我, 是谢我放走了存之”

    朱祥忙安慰“夫人想左了,老爷怎么能不疼少爷”

    朱诺叹了口气“存之光看着温和柔顺, 一旦犟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时节府里只是面上的安宁, 正经打发他走他一定不走, 他去找什么乌桑”提起这茬朱诺又气的说不下去“混账的东西,若不是赶上这个节骨眼,他敢去寻乌桑”

    这个时候朱离莫说是去找乌桑,就是找那欢馆里的小倌儿,只要是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没有不答应的。

    朱祥斟酌了半天, 还是如实说道“少爷自己可能还没回过味来, 他对这个乌桑实在是比别人上心, 您还记得去逞州柳家打问亲事那次么,他去逞州答谢前辈都不忘提起乌桑。还有成亲那晚从夜合巷回来, 少爷还拐着弯在小的这儿问话呢, 八成是他记不清那晚的事, 只记得乌桑了”

    朱诺想起朱离也曾在自己跟前试探,气的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案几,找不到词来骂朱离,只恨乌桑“一个杀手, 本事没多少,倒先惦记起我朱家的人了要不是他,朱家怎么会卷进仰止书的事情里,怎么会弄到这地步”但光骂乌桑也不够:“朱存之眼睛长在脚底心,不知怎么看人的,那个乌桑有什么好”

    朱诺气哼哼想了半天,又想到秦氏“夫人还纵着他”登时连秦氏方才体贴他得来的那点欣慰都气跑了“等朱家过了眼前这一关,我再找朱存之和乌桑算账”

    朱祥这时候总不好说些别的,只得尽量安慰“苍霞山的杀手行踪不定,少爷未必就能找到乌桑,老爷不要太过担心。”

    朱诺哼了一声,要是乌桑诚心要躲朱离,朱离倒真的未必能找到乌桑,可乌桑那样子是躲着朱离么两个总要往一起凑的人,还能找不到彼此想到这里,朱诺又往倒在地上的案几上加了一脚。

    朱离倒真没费几多功夫便有了乌桑的消息昭州青砚山匪首季家兄弟,被苍霞山新起之秀乌桑斩杀在青砚山落日崖下。

    季家兄弟在山上过得比皇帝老子还舒服,各色美人收罗了一群,就囚在青砚山顶的道观里,乌桑杀完人后还开了道观放了人。

    据说那里有一对姐妹花当真容色绝丽,感念乌桑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乌桑竟不愿受美人恩,冷着脸拒绝了。

    更玄的传说在后面:那姐妹花只当乌桑是抹不开面子,一直追着乌桑走过了昭州,在乌桑夜宿旅店时,姐妹就住在乌桑隔壁,这姐儿俩夜半宽衣解带,悄悄地溜进了乌桑屋里。

    然而如此美色当前,乌桑竟然毫不动摇,竟将人从屋里扔了出来。

    那姐妹二人遭此羞辱,不堪为人,投井寻死,若不是被救得及时,当真就香消玉殒了

    可气的是,美人眷顾如此,这个乌桑竟然还不为所动,连那姐妹俩看都不多看一眼,当真叫人唏嘘。

    朱离备足马匹,根据坊间传言所说的日子,择定昭州回苍霞山时的必经之地洛城,快马加鞭,赶去堵截乌桑。

    越往北走,关于乌桑的传言越多,连青槐都被挖了出来。

    江湖传言,乌桑不知怜香惜玉也不是一日的事了,从他第一次下山做出“西湖三怪”的案子时,就有传言说“西湖三怪”的娇妻美妾欲跟随乌桑浪迹天涯,却被乌桑拒绝了。

    又有老江湖透露,莫说那些个别人的妻妾宠姬,就是苍霞山上素有艳名的青槐,那可谓与乌桑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又对乌桑不知有多少恩惠,也不见得乌桑对她多加眷顾

    乌桑这样不近女色,冷酷无情,当真少见。

    朱离疑惑乌桑这个面冷寡言,话都不愿多说的人,哪来的本事搅弄江湖传闻的激流

    传闻最后未免失真,乌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美人恩惠,只能落个被贬损的下场,人们不明白他的冷心肠从何而来,只说他患有隐疾,不敢近女色只为怕这疾病败露。

    人们茶余饭后又是一阵唏嘘:“可惜了啊,大好的年华大好的武艺大好的相貌,可惜竟是不能行周公之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离旅途困乏,好笑之余还有些气愤。

    他赶到洛城时当真一身风尘,北方的秋日又干又冷,朔风夹着沙尘肆虐而过,他只在洛城外守了两日,唇角已起了老大一个泡,脸上皲裂的皮肤一搓能掉下一堆来。

    更重要的是,他浑身无力,似有风寒之兆,病起来更觉没劲,不愿就医,只缩在黄叶稀疏的一株老杏树上等着。

    这夜晴冷,秋月只有一弯,月色却亮的寂寥,星星如美人明眸挂满一片天空。

    夜半时分朱离已盹了过去,忽听着马蹄声响,一咕噜惊醒,但见月色浩荡下一个劲瘦的身影裹在青袍里,策马奔驰时衣襟猎猎带风,这不是乌桑是谁

    朱离心里一跳,他精神抖长,祭出长剑,从树梢上翩然而下,径直去拦截乌桑。

    乌桑反应奇快,从马背上骤然跃起,只余马儿往前狂奔,他却稳稳落在了后面,朱离剑影霍霍,乌桑却显然留有余地,不过几招,已被朱离逼在虬结的杏树前。

    朱离意犹未尽,一招使出,径指乌桑咽喉,乌桑却在此时让了他一招,全无反抗,眼见剑刃就要割破乌桑咽喉,朱离慌忙使个巧劲,剑尖一抖,落在了乌桑颈侧的树干上。

    这剑确实锋利,朱离没使什么劲,也笃地一声,剑刃直入树干尺余。

    两人离得极近,朱离看出乌桑扯下面上布巾时修长的手指微颤,他跟着心里也轻微的颤,但他想先诈上一诈成亲当晚的事,便沉了脸色望着乌桑问他“你干的好事,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知怎么,声音有些发紧发颤,既不像平时的镇定,也全无威严。

    乌桑却毫无所觉似的,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是我逾越,抱歉”

    朱离惊了一跳,却见乌桑这时却抬起一双眼睛看着他“那晚分别在即,我又多饮了几杯,才会把持不住”

    朱离“”他听得两颊更烧,有点不好的预感。

    乌桑却十分郑重,说的万分艰难而羞愧“对不起,若不是那梨花白醇香,我多饮了几杯,我是绝不敢冒犯你的。”乌桑往前走了一步:“你若为此生气,要杀要打,我绝无怨言。”

    朱离不知这事当面讲起来能这样窘迫,而况心头往事纷呈,他只觉得连背上都烧起来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绊了自己一跤“我没为那事生气”

    乌桑想法与常人不同,听见这话并不认为朱离已经不生气,他却立刻想,朱离不为这一件事生气,就是为另一件事生气“你成亲那晚”

    朱离以为乌桑说到了正事,但他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专心应对。

    他不知自己形容是否狼狈,只是下意识地要强迫自己冷静,于是强行板起脸来,将声音都控制地平稳“问的就是成亲那晚的事”

    乌桑后背贴着树干,看着退远了一步的朱离,有些叹息“那晚那晚你在倚欢楼喝了有药的酒,我将你带出来时你总往我身上蹭,我才我才亲你的。”他本来是破罐子破摔,但看朱离脸色越来越不好,又自悔将自己的鬼迷心窍往朱离身上推卸,只得低头“是我不好,我总是”

    笃地一声,朱离出手极快,那本离他脖颈尚有两寸的剑刃这次只贴着他的脖颈擦过去,钉在了树干上,乌桑后面那些“总是难以自持以及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他以为朱离已不耐烦,是要动手报仇了。

    然而朱离不知是被乌桑的话窘得失去了理智,还是生怕剑刃的威胁不够,他伸手堵在乌桑嘴上,话说的极其艰难“你别说了”

    他在夜合巷遇见了乌桑是真的,还

    朱离尽管难堪地手脚发软,却还是在几息之间恢复了表面的镇静,他尽量正常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你身上有伤,我闻到了血腥味”

    他岔开了话题,要将这窘迫和急速的心跳一并驱逐出去。

    偏偏乌桑等他的手挪开,也说了一句“你好像发烧了,手很烫”

    异口同声。

    乌桑“皮肉伤,不碍事”

    朱离“染了风寒,不要紧”

    异口同声。

    朱离咳了一声,手指在额角揉了又揉,不敢开口了。

    还是乌桑打破沉默“你新婚燕尔,为什么跑出来”

    “因因因为”朱离怀疑北方气候妖异,让人都有了幻觉,听乌桑说话能听出语调柔和来,他暗顿了一下,使劲捋顺了自己的舌头“我正为此事在这里等你的,我有要事问你”

    “嗯。”乌桑两指一夹,拔出了颈侧的利剑,插进了朱离的剑鞘里,看朱离往前走了几步,也跟了上去“问。”

    朱离轻了轻嗓子,揉了揉耳朵“林步月在成亲那夜被人杀了”

    乌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新娘。”

    乌桑神色微冷“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她”

    北方气候并不妖异,乌桑这句话朱离就听不出柔和了,他也不知这一晚上把理智藏到了哪里,竟顺着乌桑的话说了下去“为什么杀她这倒该问”还好及时打住了,窘迫散尽了,气氛里只剩下冷。

    “成亲那日你何时进的朱府,为何宴席上没有你的踪影你又是何时离开的朱府你可看到了什么”

    乌桑“你说呢”

    乌桑心思郁结地叹气,他没那勇气堂而皇之地坐在宴席上受朱离一杯酒,还为他说出新婚祝词他又能怀着什么心情追去他的新房,看那里能发生了什么新婚之夜那里能发生什么

    好在朱离实在面上功夫一流,即使他尴尬懊悔地走三步路能磕磕绊绊两次,他面上还勉强维持着一份从容“你何时离开的”

    “和你同时,就跟在你后头。”

    “哦”朱离都不敢问了。

    乌桑看他十分消沉,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那个,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节哀。”

    朱离转头看着他“我并不伤心”

    月华下这眼神亮地摄人心魄,乌桑都了一下。

    他这一趟买卖不好做,他一路历经艰险,才在杀了人后从昭州走到洛城,哪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心情的跌宕都要超过他这一路的风霜险阻了

    朱离不知想到什么,低着头把话题又拐了一下“朱府为此陷入了困境,我只想尽快查清这事的真相。”

    “哦”乌桑直觉一颗心从峰顶往谷底跌落,疾风刮在胸膛里,又空又冷。

    朱离低着头往前走,乌桑落后了两步,疲累使他不想动弹,站在后面看朱离往前挪动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的作者君应该被拖出去打

    想起看牙医就很心痛tottot

    晴冷,就是那种天空深蓝,月色很亮,但又特冻的晚上,不是错别字::t::

    感谢你们,写评的,投雷的,灌营养液的,你们让我不寂寞,让我坚持下去,做更多的练习,争取写得更好鞠躬

    、良宵短

    月亮投下一片惨白的清光, 将朱离的身影拉得很长,乌桑站在几步远之外,看着朱离孑然独行, 离他越来越远。

    他今夜被朱离绕地头脑发晕,已不知该如何思考, 只知道前面走的这个人,无论从前还是往后, 都是他追也追不上, 只能默然凝望的人。

    而前面的朱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脚下又踉跄了一下,这不是今晚第一次了,乌桑略略蹙眉,赶上去扶了朱离一把“你怎么了”

    在如何对待朱离这件事上,决心他是有的, 自制他偶尔也有, 但志气, 却是半分也没有了。

    但他一个性命悬在剑刃上的人,在这件事上又要志气做什么呢

    朱离只淡淡地说了一声“腿软”他顺势撑着乌桑的手臂时, 乌桑能感觉到他浑身的紧绷, 朱离只管盯着眼前的路“咱们在外面将就一夜吧。”

    乌桑看了一眼朱离“外面太冷了。”这人都冷的打颤了。

    朱离倏然回头看着乌桑, 声音轻了几分“可是外面月色很好。”

    乌桑“好。”朱离这眼神亦如十多年前他倒在朱家马车前,甫一醒来时看到的那样,无论他求的是什么,都叫人无法拒绝。

    他更无法拒绝。

    乌桑的马儿并未走远, 他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了几件衣裳御寒,便和朱离靠在树下坐定了。

    四野空旷,月色清寂,只看得乌桑心里一片空荡,也不知朱离看出这月色哪里好了

    乌桑扭头看时,这个说月色好的人却哪里是在看月色,分明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从徐州到洛城,也不知这人赶了几日路,看起来也着实憔悴疲惫的紧,乌桑看了半晌,移开了目光。

    旷野里活动时还好,静坐着更冷,乌桑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搭在朱离身上,他盘膝而坐,运功行气,驱除寒冷,等行功一周,吐纳完毕再往旁边看时,却见朱离呼吸急促,脸色绯红,浑身抖得厉害,连牙关都咯咯作响。

    乌桑吃了一惊,伸手摸上朱离额头,温度高的吓人,他又拿下巴试了试,还是一样滚烫,看来朱离什么“染了风寒,不要紧”的话完全做不得数

    朱离这情形耽误不得,朱离一手搂着朱离,一手在他肩头晃了两晃“喂,存之”

    若非不得已,他对朱离正如他所说,不敢有冒犯之心。

    不敢。

    朱离在他臂弯里哼了两声,迷糊地睁不开眼睛。

    乌桑叹了一口气,将人抱上马背,策马急奔,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到了洛城城墙之外,他放开马儿,将朱离背在背上,运起轻功攀上城墙,躲过城墙上巡逻的哨兵,溜进了内城。

    夜半三更,人生地不熟,乌桑只得先就近找家客栈安置下来,令人端来火盆供朱离取暖,这才又逼着不情不愿的小二去请大夫。

    小二纵使不愿意这大半夜地跑腿,但看着乌桑手里明晃晃的剑刃,也只得咬牙钻进了夜色里。

    火盆烧的屋内温暖如春,朱离却还裹着被子瑟瑟抖着。

    乌桑坐在朱离床边,手心一遍一遍在朱离额上摩挲着。

    生计所迫,乌桑精擅处理外伤,但像朱离这样烧的人都糊涂了,他着急之下竟然手足无措,无从照料。

    还是掌柜的听了小二抱怨跑上来看了一眼,赶紧叫人端来了一盆冷水,冲着乌桑指挥“烧成这样,快绞个布巾敷他的额头,这可是能烧傻的”

    乌桑这才拙手笨脚往朱离额头上敷了一块布巾。

    不知是小二脚程快还是大夫住的近,只一会儿的功夫,大夫已经请来了,看诊请脉,这大夫可能是没睡醒,只见他一径闭着眼睛,神色沉着地摸着朱离的手腕不放,急地乌桑心里一层怒气,好不容易才能忍住。

    乌桑不耐烦大夫掉书袋,只冷着脸逼着人开了方子了事,抓药的事还交给那个小二,那人出门时脸上阴郁的能滴出水来,但是性命要紧,只能去抓药,还要守着火炉熬药。

    乌桑则绞了布巾敷着朱离的额头,按照大夫交代,朱离烧的实在厉害,要降温光敷额头不够,还要拿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胸口腋下和脚心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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