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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清月下 第6节

作者:蒜苗炒肉 字数:22634 更新:2021-12-31 06:09:18

    乌桑会避开自己的眼神

    朱离忍着笑,没再就这事继续逗弄乌桑,他凑过去清理乌桑伤口。

    乌桑肩上的伤被他蹂躏了两次,伤口肿胀开裂,有些惨不忍睹,朱离掏出手巾递给乌桑“可能有些疼,咬着会好些。”

    乌桑闻言愣了一下,半晌才接过手巾放在了木床床边“无妨,我会喊出来。”

    话是这样说,但乌桑却抱着膝盖绷紧了背,整个过程一声也没吭。

    “其他的地方”

    “不用了,我想睡。”乌桑拨开了他,有些迟缓地挪到了木床上。

    朱离也又困又累,完全不想管外面已经透出的天光,他重新回到门边拼着的小凳上躺了下来。

    乌桑声音有些沙哑“我要想走,堵门是没用的”

    朱离看着靠里侧卧的乌桑,木床上余出大片空地,他笑了一下“那可未必”

    以乌桑现在的状况,他自然不必堵门,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作者有话要说  快看,慢热作者把他们的感情处理地好慢捂脸,到现在了还没让他们说个喜欢捂脸努力码文中

    、同车而行

    朱离这一次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只见屋里屋外都天光暗淡,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也不知此时是何时,看着屋里朦胧的摆设发了一会儿怔,才明白过来,他在凳子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觉得似是哪里不太对劲。

    吹亮火折之前朱离往木床上望了一眼,虽则光线模糊,他还是能看出床上空无一人,而屋里的窗格却开着一格。

    “乌桑”朱离叫了一声,气恨莫名,他一把摸过自己的佩剑,拉开门追了出去,乌桑现在还不如地里劳作的一个农夫,这样跑出去可真是送死了

    外面一轮淡淡的月牙,看来这是晚上

    朱离心急如焚,三步奔到院子门口,一拉院门,差点撞在眼前人的身上,他慌忙往后退了一下,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乌桑,正扶着门框往里走,穿着短了半截的衣裳,一身的汗意。

    朱离一把捉住乌桑手腕,“你去了哪里”

    乌桑自知挣了也是无用,任由朱离将他拽进了院门,看了一眼朱离有些严肃的神情,他反倒神色淡淡“我饿了,去找吃的。”

    “吃的”朱离又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摸了摸额角“吃那你找到么”

    乌桑摇了摇头“没有”他饿的四肢发软了,朱离还捏着他手腕,他动了一下手腕挣脱了,一边往屋子里走着,头也没回“只摘了几个莲蓬,够不着”听着朱离在他身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笑人短处是朱家少爷的涵养,虽则想到江湖传言厉害之极的乌桑辛苦奔波找不到吃的,连莲蓬都够不着摘时有些忍不住,朱离还是很快就绷住了脸上的笑“我去弄些吃的,你一起去”

    “不,我很累。”

    “咳,那个”朱离脚尖一点,掠到前面,拦着就要进屋的乌桑“一起去吧。”

    乌桑瞥了朱离一眼,他显得有些局促“我不逃,逃不动,你去吧。”

    朱离笑了一下“不止因为这个。我给你喂的会使人浑人无力犯懒,越是歇着越难受,走动一下会好些真的。”

    乌桑听完脸色深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吧。”

    这个时辰村子里已是一片寂静,朱离和乌桑并肩而行,为照顾乌桑,两人走得有些慢,夜风送来一阵凉意,夹着阵阵荷叶的清香,朱离刚起来时不觉得饿,这时被这荷风一熏,肚子里先是一阵咕咕乱叫。

    乌桑的肚子像是应和一般,跟着叫了一阵。

    朱离叹了口气“莲子味道其实不错,剔了莲心,一股清香。”

    乌桑嗯了一声,补充道“不顶饱。”

    朱离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背着身子,正对着乌桑,倒退着走“其实地里很多庄稼都能熟了,你问别人要点烤来吃,也不必挨饿了”

    乌桑只嗯了一声,不再答话,朱离看他微垂的眼角,不觉有些懊悔自己说错了话。

    苍霞山上的杀手闻名江湖,要的是悄无声息取人性命,从小练得不是偷得毫无动静就是抢的绝不失手,怎么能像自己一样光梦正大去要。

    朱离又转过身子和乌桑并排走着,“你怎么不叫醒我”

    乌桑看着眼前的路“叫了,你没醒。我翻窗时跌了一跤,你也没醒。”

    “你没事吧。”乌桑现在不比从前,翻窗肯定动静不小,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可见睡得够死。

    拿剑鞘往他伤口上戳时毫不手软,现在摔一跤要问有没有事乌桑蹙眉看了朱离一眼没说话。

    朱离话虽不多,但也不是冷场之人,可近几日和乌桑相处,也不知是不是乌桑太能结束谈话,他屡屡觉得和乌桑谈话三句后就能沉默下来,干脆决定吃饱之前不再开口。

    程大娘早已睡了,朱离敲了半天门才把人叫起来,他和乌桑坐在程大娘家厢房里饱餐一顿,又拿了次日的早饭才告辞而去。

    临出门时程大娘拉住朱离衣袖跟朱离咬耳朵“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他是不是”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

    “没有吧。”

    程大娘拍了朱离胳膊一把“你也不当心”说着看了一眼乌桑背影,拉着朱离背转了身“我今日白天看他在地里撵兔子,哎哟,追了半里地就摔了个大马趴,他也不吱声,翻起来又去摘莲蓬,我家地北边儿那个池塘你知道我看他一不小心就要栽进池塘里去今晚吃饭你没瞧见吃得头都不抬一下,也不说话”程大娘说着摇了摇头。

    朱离使劲捏着自己的腿绷着笑“大娘,我今日没来拿吃的,他饿了”

    “饿成了这样”程大娘给还不能相信,“你可当心点”朱离道了谢,从程大娘的小屋里走出来时乌桑就在不远处的路畔坐着,一条腿伸直了横在路中间。

    “怎么了”朱离白天睡醒了,这时候酒足饭饱,清醒地有些忧伤。

    “累”乌桑看着自己脚尖。

    这时候看着乌桑确实脸色不好,坐在路边时全身都是松散的样子,有点可怜。

    其实是挺可怜,撵兔子都能摔跤朱离咬了下唇内细肉,伸手去拉乌桑“我背你回去”

    乌桑扫了他一眼“不如给我解药”

    “解药”朱离讪讪收回手,“这药没有解药,九天过后药效过去,你就能与往常”他没说完,乌桑已撑着地站起来往回走了,虽走得不快,但却是头也没回。

    朱离默默一路跟了回去,早饭就搁在桌头,乌桑抱臂靠在墙角闭目养神,朱离推了他一下“你睡一下吧,咱们明日出发去逞州。”

    乌桑没睁眼“你睡吧,不用堵门,我不跑。”

    朱离许久没在床榻上睡过,看着平整软实的床铺只觉得浑身都要酥软,他不再推辞,而是又推了推乌桑“我不放心,你睡里面,我在外面。”

    乌桑看了他一眼,躺到了靠里一侧。去逞州他还是不情愿,但此时他连只兔子都追不上,逃跑无异与寻死。

    昨日邀朱离同床是以为他身上有解药,如今两人都睡够了,清醒异常,什么也干不了,何况今晚朱离明确说给自己喂得药没有解药,躺在朱离跟前连半点意义也没了。

    乌桑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听着身边朱离平缓有节奏的呼吸,听得正困,忽然腿上被人碰了一下,他疼的惊醒过来,哼了一声,就听朱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怎么了”

    “你打的。”乌桑躺着没动。

    朱离蹭地坐了起来,“有这么严重我刚翻身不小心碰到似乎肿的很厉害,我给瞧瞧”说着要摸下床去。

    乌桑抹黑拽了他一把“别折腾,没断。”

    谁也没再说话,朱离在床边静坐了一阵才躺回去,避着木床的边沿,与乌桑隔着二尺远。

    第二日两人洗漱收整,朱离脸上抹了些泥灰,戴一顶竹篾编的帽子遮阳,又在衣裳上染了些草痕泥土,将乌桑也如法炮制,远远望去,这两人就像普通庄稼人无异。

    朱离临出门前又用布帷遮住木床上的被褥,只关了院门,两人一路步行出去,也不去徐州城,只在就近的小镇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两匹瘦马,又给乌桑买了两身合身的粗布衣裳,朱离亲自赶车,两人绕路去逞州。

    瘦马脚程慢,傍晚时候才到另一个镇上,这镇上人口稠密,这时候集市上还行人络绎,朱离驾车进镇,忽然吁了一声,钻进了马车,推了一把乌桑“你去赶车,随便走,快点”

    乌桑被推出车外,赶着马车在人群里缓缓穿行,他虽身上无力,但警觉习性还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已瞥见人群里有几人两两结伴,东张西望,似是在寻人,看着马车与轿子时都要相伴打打岔,期望从车帷轿帘里觑见里面的人。

    联想朱离行径,这些人是朱府派来寻朱离的人无异了,乌桑心里不觉一动,朱家家仆已迎了上来,脚步踉跄就要往马前撞去,乌桑一拉缰绳,马儿往旁边让了一下,这人才撞了个空。

    乌桑驾车驶过,扫了那人一眼“行路小心”

    那仆人拱了拱手“多谢提醒”看乌桑要走,急着伸手来扯乌桑“这位小哥”

    乌桑避了一下躲开了“有事”

    那仆人往车帘里觑了一眼便退开了,“想问小哥下马石路怎么走”

    乌桑摇了摇头“我也是路过。”他现在还不能甩脱朱离,他身上的药力还得七八天才能过去,他现在让朱家的人带走朱离,只怕自己挨不到那时候,就得被人斩杀。

    机会近在眼前却不能走脱,乌桑不免冷着脸,打马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往马车里看时,风正掀起半边车帘,只见朱离压低了竹篾凉帽的帽檐,脸上遮了块素色手帕,只露出一双凤眼,眼神含羞带怯,一只按着手帕的手还翘着手指。

    难怪那仆人只看了一眼便走开了,朱离这个样子,真像是头回出门的大姑娘乌桑背上一层恶寒,忙在瘦马臀上抽了一鞭子,赶着往镇外走。

    这镇子上是没法安心住了。

    直到镇外人烟稀少了,朱离才钻出马车来,拍了拍乌桑肩头,笑道“方才多谢你,我若现在被捉回去,定要被爹爹打断腿。”

    斜阳如金,清风舒爽,乌桑没再进马车里面,并排与朱离坐在外面,一条腿挂在车辕上,随着马车行进晃着“不谢,朱少爷自己演技了得”

    朱离笑了一声“承蒙夸奖出来走江湖,没点手艺怎么行”

    乌桑瞥了他一眼,晚霞璀璨的光亮照在朱离脸上,他整个人又像是沉浸在了佛祖显灵的圣光里,光亮刺得乌桑别开眼“好好赶路,不然地露宿荒野。”

    朱离拿马鞭在马背上轻轻点了点“怕什么,天地为席才够豪爽。”看了一眼有些沉闷的乌桑,笑着道“其实这里距下个镇子得半日的路程,赶也赶不上了。”

    “”乌桑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作者说那个其实感情还是有进展的嘛,人和人的喜欢和欣赏还得有个大的刺激才会有大的进展吧作者不确定的说,自言自语有点奇怪最近偏头痛,尤其从坐着到站着的这个过程,痛地想一头磕到地上去

    、同车而行

    既然赶不到下一个镇子,朱离赶车时便毫无压力,优哉游哉又走了半个时辰,两人找个隐蔽处卸了马车,马儿让它去山丘上吃草,他两个拿干粮裹腹。

    两人靠着树干看夕阳跌落山后,夜幕忽然环抱大地,弦月渐渐升了上来,朱离从随身的包裹里扯出几件衣裳在草地上垫了一下,躺了上去“咱们这样走法,再不过几日就到逞州了。”

    乌桑只倒头躺在草地上,嗯了一声,转过身子去睡了,他心里一片迷茫逞州不能去,可他竟一路走到了这里被朱离下药强迫是事实,可那是全部么

    乌桑想不清楚,困了,索性就睡。

    他身后的朱离摸了下额角,脸色有些莫名。朱离自觉和乌桑说话,现在连三句都要凑不够了,他拿手遮着眼睛,挡住凉寂的月色,也闭上了眼睛。

    地上有阳光晒出的热度,但不一阵儿就下去了,朱离迷糊中觉得有些冷,换了好些姿势,又扯出身下垫着的衣服盖着,半夜却还是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先在蒙蒙的月色下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粗蓝布的颜色。

    这个颜色他极其熟悉,是他买给乌桑的衣服的颜色,又丑又粗又平凡,跟在地里劳动的庄稼汉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引人注目。

    朱离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紧靠着乌桑的一条腿躺着,一只胳膊还搭在乌桑腿上,而乌桑不知何时醒的,正背靠着一株树坐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滚圆的药丸塞进了嘴里,一边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出神,他在听到动静后问了一声“冷”

    “嗯。”朱离觉得鼻子都有点堵了,他翻身起来,挨着乌桑坐了,不觉往乌桑手里的药丸多看了几眼,奇怪乌桑半夜怎么吃起药来了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乌桑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以为他想吃,拿了一颗药丸递到了他嘴边。

    朱离愣了一下,就着乌桑的手将药丸吃到了嘴里,尝了一下,酸甜的味道刺激地他皱着鼻子“这是山楂圆子”

    乌桑脸上似乎有点笑意,但并未笑出来“毒药”他说得有些冷硬。

    朱离滞了一下,有些尴尬,乌桑竟然这么记仇他嚼着山楂丸,后味酸甜滋润,味道不错,说话时声音都小了“灵琪被你挟持,紧张害怕之下,尝不出来也是有的。”

    乌桑回头瞪了他一眼,朱离绷着没回避。

    “他还试图搜检我身上的东西。”乌桑声音微冷。

    夜里有些凉,尤其朱离刚睡醒,他缩着肩膀往乌桑跟前挨了一下,笑道“你一身伤一身血地挟持了他,进了他的屋子,他怀疑你也太”

    乌桑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朱离却明显觉得他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些,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叫乌桑不痛快的,但还是打住了没再说,只问,“搜到了什么”

    乌桑又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不满溢出来。

    朱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灵琪半点功夫都没,怎么可能搜查得手

    朱离看乌桑脸色清俊,也没再说话,他盘膝而坐,气沉丹田,试着运转内力,过了盏茶功夫,才觉身上好些了。但看乌桑还是那副样子垂着眼睑坐着,动也没动,想到乌桑中了自己喂给他的毒,不能运功御寒,又有些愧疚。

    朱离将自己的几件衣裳捡起来,拿出外袍遮在乌桑肩上“先将就些吧,我们没带厚实的衣”朱离说着想到乌桑那件青黑的罩袍,那倒是件御寒的宝物,然而他竟然将那件衣裳忘在了家里,若是母亲发现了朱离心里一阵奇异地难堪。

    他赶紧拉回了思绪,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件衣服,他看着乌桑“遇到胡人那晚,你本来逃了,怎么又会回来”

    乌桑闻言神色明显一顿,愣了一下,才别过头冷冷地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朱离心里那点难堪也被乌桑这个矫揉造作地掩饰给冲散了,他忍着笑“那件衣裳,我见你穿过,衣裾上还有道口子”

    乌桑抵赖不过,自顾自又拿出一颗山楂丸喂到了嘴里,才神色淡淡道“我那是,逃命有暇”

    乌桑实在有一双能传情达意的眼睛,只有看着这一双深潭样的眼眸里的光彩,才能略过他冰冷的话语和清淡的神情里的疏离,才能不受语言的欺骗。

    朱离笑地眼睛有些弯“那可多谢你拨冗来替我治伤”

    乌桑只看了一眼朱离的笑容就别过头,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少侠客气了”

    朱离看他手背上那到被自己剑鞘抽出来的肿痕已经消了大半,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看着十分舒服,也别开了眼“腿上的伤好了么”

    乌桑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朱离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碰到乌桑腿时觉得肿的特别严重,他伸手去检查,这次乌桑却反应十分迅捷,他一边说着“好了”一边伸手在腿上挡了一下,朱离的手没摸到乌桑的腿,摸到了乌桑手。

    有些凉,这只手。

    乌桑没动,看着朱离的手又说了一声“快好了。”

    朱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那,那就好”他拿开了自己的手“去,去马车里吧。”

    “太小了,你去吧。”乌桑看着朱离笑容轻轻浮在脸上,不及眼底,那是掩饰的笑,他便没动,也没再看朱离。

    朱离点了点头,顺着山坡往下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我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去我坐在外面。”说着收拾了地上的衣裳。

    马车里比外面稍暖一些,乌桑觉得身上舒服了些,车帘的缝隙里看着朱离靠着车门坐着,他不觉问了一声,“你累么”

    “不累,瞌睡也冻没了”朱离掀开车帘探头进来“你呢”

    乌桑靠着车厢壁有些懒“累,但不是想睡觉的累。”

    “那”朱离望着他“月色这么好,咱们赶路吧。”

    乌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朱离跳下马车去牵马了,乌桑揭开车帘看着朱离的背影蹙了蹙眉,他还要跑么不跑是送死,跑,也可能是送死

    而况朱离乌桑还没想清楚,朱离已牵着两匹马从月光下走了过来,这人即便是葛布粗衣,牵着两匹瘦马,也温润而从容

    乌桑放下了车帘。

    天亮时他们到了近处的镇子上,天色还早,店铺都没开门,路边只有几家卖早茶早饭的摊点,朱离为防着府里有人等在街上堵他,换了乌桑去驾车,乌桑勒住马儿,买了几个热包子来,不经意似的问“这里离下个镇子多远”

    “两个时辰左右。”

    乌桑顿了一下“我困了,我们找个地方歇脚,下午再走吧。”

    朱离揭开车帘往四周看了一圈,未见着可疑的人,“你累了睡吧,我来赶”他看了一眼乌桑的脸色,咽下了最后的话“也好。”

    乌桑没再说话,赶车在街上寻了间僻静处的小店,停了马车,两人要了房间,乌桑先要了一桶热水,小二一边嘀咕着大清早要热水洗澡,真是怪人,一边看乌桑脸色冷峻,不敢再抱怨,一溜烟去准备了。

    朱离等了一阵,见街上店铺开了门,又去给两人添置了两身夹衣,现在白日是热,但晚上难免有错过宿头的时候,露宿荒野会冷。时间还早,他又顺道去添置了些常用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朱离抱着两身衣衫敲响了乌桑房间的门,这里离逞州不远了,乌桑很快就不用装成庄稼汉了,他这次没买粗布蓝衣。

    半天不见应门,朱离叫了声乌桑,又敲了几下,正准备踹门,门哐地一声开了,乌桑湿发披散,裹着蓝布外袍站在门口,一身的水汽,那蓝布粗劣,沾着水有些掉色,在乌桑露出的前胸印出一小块蓝色的印渍。

    朱离往后退了一步“我以为,我”他以为乌桑又不死心逃跑了。

    乌桑堵在门口不让开,只看了他一眼:“有事”

    朱离点了点头“我买了新衣裳。”他将衣衫递过去。

    乌桑伸手接了“多谢。”并没有再让朱离进屋的意思。

    朱离咬了咬唇内细肉“我还有事同你说”他怕乌桑只答一个“说”字,先笑着抢了话头“要进去说。”

    乌桑略一迟疑,让开了门口。

    屋里窗子开着,朱离过去看了一眼,窗户下面是小店的内院,停着马车手推车和一辆镖车,不远处就是马厩,几匹马撅着蹄子排挤同槽而食的驽马。

    “你是不是想跑”从这里跳下去,抢一匹快马

    乌桑跪坐在案几边,提着茶壶斟了碗茶“想,但窗户太高了。”

    这么诚实,朱离倒滞了一下,他不算反应迟钝之人,怎么和乌桑说话总要被噎地愣一阵朱离过去跪坐在乌桑对面“为何你不肯回逞州”

    乌桑看着他“送死”

    朱离不顾乌桑眼眸里的嘲讽,依旧神色认真“杨家,仰止书,胡人还有罗家”他看见乌桑的眼睑轻跳了一下“你就不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想着一路逃回苍霞山么”

    乌桑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用力,轻轻哼笑了一声“真相”

    朱离看着他点了点头“对,真相杨家的仰止书说是家传剑谱,却另辟密室,遍试法子去解其中奥秘,甚至为此刻意结识柳家侯家和齐家这等精擅算数解密之家若是家传,他岂能不知书中深浅,在此中耗费半生”

    “你下苍霞山不止一两日,并未听闻与胡人有甚瓜葛,我为杨家的事还特意问过,那段日子逞州城内也没有胡人出入,可你会仰止剑法的消息一径传出,胡人便立刻追了过来,目标明确地围攻你,你与他们有过交流,难道他们不是追问你仰止书的下落”

    乌桑垂着眼睑,只在余光里看着朱离侃侃而谈的模样,朱离即使说着这些话时也神色平静沉稳,语速和缓。

    乌桑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朱离那局外人的冷静和沉着,是他在这件事上永远不可能有的风度。

    他手心里已涌出了细汗。

    朱离的手这时却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惊愕地抬头,朱离眸如点漆,又黑又亮,纯净而深远“乌桑,我曾做过一个梦,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事实。”

    乌桑像是预知到朱离要说的话,心跳顿了一下,冷汗从背上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十年过去了,回想旧事他还是会紧张,会害怕,会像掉进了一个只有呼喊和厮杀的暗洞一般难受,他握紧茶碗,闭上了眼睛。

    “乌桑,你是罗家后人,十年前罗家惨遭灭门,你逃了出来,是不是”乌桑条件反射地一阵颤抖,过了一阵才察觉朱离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看着他。

    他挣了一下,没挣脱,想推开朱离,也没推动,朱离握着他手臂的手放到了他肩上,还是看着他“罗家阖家被杀,与仰止书脱不了干系,更和杨家脱不了干系十年后你学成下山,去了结手里的买卖之前先去屠杀杨家,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夺回旧物”

    好一阵儿,那些厮杀声哭喊声刀剑入肉的声音和混着血迹的雨水淹没脚踝时又冷又逼仄的感觉才从乌桑脑海里慢慢散去,他这时才发现朱离不知何时已紧紧搂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抚着,像是安慰小孩子。

    乌桑心里一软,浑身剩下的力气都散尽了,压抑紧张过后声音又低又哑“十年前带人杀进罗家的,就是杨行天”

    自那晚从那场厮杀中逃出来后,他从未提过这件事即使收他养他的苍霞山领主问他,他都缄口不言。

    他自己也未料到他会告诉朱离。

    这不是秘密,这是真相,只是再也无人相信,而且太恨了,说出来时从喉头到眼眶都是灼热的疼。

    朱离没说话,只是搂着他的手臂分外用力,碰到他肩上的伤口,疼痛炸开来,但乌桑却没动。

    朱离过了一阵才醒悟过来,猛地松开了搂着乌桑肩头的手“哎呀,你的伤口”说着手往他衣领上探过去“我瞧瞧”

    乌桑吸了口气,他看着朱离伸过来要扯他衣领的手,忍住了没动,放任朱离扯开他的衣领查看伤口。

    朱离处理伤口时神色柔和又专注,这柔和与他平时见人时带着的那几分笑意不同,比那笑意真些,这时看他也全想象不出朱离生气时能有怎样的疏离和淡漠还有,朱离会在上药时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乌桑错开了眼。

    “好了”朱离乌桑扯好衣领,看着乌桑“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乌桑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公道可讨”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叹息,没再说下去,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天做了个梦,梦见不小心溅了满嘴的洗衣粉水,然后笑的时候会迎风吹出一串七彩的泡泡,炫技笑醒了都嘿嘿,这章算不算有糖接下来就回逞州了努力码文中

    、正道沧桑

    从这个小镇往逞州城有两日的路程,这一路上朱离和乌桑的人并未遇到西湖三怪的亲友,想来那些人都追过了头,倒是胡人有几波,都被朱离混了过去。

    两人一路顺遂,这一日到逞州城外时已过午时,天色阴沉,让人有几分压抑。这个时间早过了饭点,两人只在路边要了点小吃裹腹,朱离咬了两口油炸的糍粑,抬头看时,对面的人正埋头吃着东西,神色平静如磐石。

    “乌桑。”朱离看了一眼逞州城门“我们到逞州了。”他声音轻软。

    乌桑咬着东西顿了一下,吃完了才开口“我看到了。”平静如常。

    朱离看着远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你虽说这件事没有公道可讨,可还是跟我回来了”他这时看住乌桑“你肯信我,我就一定会不会让你失望。”他拍了拍乌桑手背“你不要担心。”

    乌桑心里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不是信得过朱离才来的,若是没有被朱离喂这劳什子的毒药,他早都到苍霞山了。

    大概。

    朱离话语里的安慰他自然听得出来,只是后来的十年从未有人安慰过他,他仓促之间不知该怎么应对,只看了朱离一眼便错开了目光“朱少侠,你不懂江湖。”

    朱离闻言扬起嘴角笑了“不错,我确实不懂江湖,我只要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就够了”他说这话时神色自信坚定,还伸手握住了乌桑手腕“乌桑,你不是坏人”

    乌桑愣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扯了下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朱少侠糍粑吃进了这里”

    朱离看着乌桑这个有些说不明滋味的笑,摇了摇头,“并不是。”

    朱离心里有一堆说辞,乌桑在黛山上初见他时向他砸来的只是剑鞘而不是剑刃,那时他处境危急,疲于奔命,却并没对陌生人动杀心。

    路上抢马那次,乌桑若是嗜杀之人,他要取车夫性命易如反掌,却也只是打晕了车夫。

    还有徐州城外,乌桑一招领先,长剑横在他头顶时,他必然知道自己追着他是为了杨家的事,他那时要取他性命也不是不能,却也没有动手

    只是看见乌桑这个若有还无的笑意,朱离心头滞涩,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低头咬了两口糍粑,觉得连胃口也没了,只等着乌桑吃完了东西结了帐,才驾车进城,往柳家而去。

    这一路直到柳家门前,谁也没说一句话。

    朱离是还回味着乌桑那个似有还无的笑,他走过江湖见过生死,他心里深处明白那个笑意背后的东西,故而憋着一口气,定要为乌桑讨个公道。

    乌桑是本来话少。

    朱离在柳府门前勒停马儿,柳家门子一眼望见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便招呼也未打一声,先飞奔去通报。

    朱离心头微微诧异,但并未放在心上,掀开车帘看着靠着车壁打盹的乌桑叫了一声“到了。”

    乌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往车门口挪了挪,朱离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跳下马车。

    乌桑脚才落地,便见柳府院内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一路小跑赶了出来,朱离也听到脚步声回头,微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绵儿”

    乌桑看着那姑娘脚步不停地跑出柳府府门,他心头掠过一阵惊慌,拽了朱离一把“快走”

    这是苍霞山的人具有的本能,乌桑心头掠过生死的威胁,没有来由的直觉。

    朱离却反握着乌桑的手“你别急,这里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

    乌桑觉出朱离的手心里一阵潮热,这位少侠原来也是紧张的。

    乌桑怔了一下的功夫,柳绵已奔到了他们跟前,她看到乌桑时只扫了一眼,便顾不着女儿家见着生人的娇羞,推着朱离往马车边走“跑快,快”她怕自己结巴,说话只说单字。

    乌桑只觉朱离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他趁着柳绵推着朱离的势头也拉了一下朱离,“上车”

    朱离却反手拽回了他“乌桑,这次不能跑。”

    这次若是跑了,无论杨家一事真相如何,他都是畏罪而逃的凶手,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柳绵急的要哭,使劲推着朱离“爹爹收到朱伯父的信,要爹爹把你捆回徐州去,爹爹会”她的话还未说完,柳家院里便转出了柳城和柳吹絮,还有些他不曾谋面的江湖人士,他们手中都提了剑,就连身后跟着的家丁,也都有武器在手。

    但看这阵势,乌桑心头已然明了,只是苦于没有功力,无可奈何。

    倒是柳绵看着柳城等人,一下子张开了手臂拦在了朱离前面“父亲”

    柳城看着女儿在此,喝了一声“绵儿,胡闹”随即目光如炬看了过来,停在乌桑脸上“这位可是乌桑”柳城站在门前阶下喝问,他身后的人听到乌桑二字,迅速散了开来,将朱离乌桑和柳绵三人围在了中间。

    乌桑只觉手上一紧,是朱离听到柳城问话时拽了他一把,将他护在了身后。他看过去时只见朱离神色平静,坦然看着柳城“当日柳爷分明答应过,在晚辈将乌桑带回逞州之前不会采取行动,且收了晚辈随身佩玉为凭,如今怎么却出尔反尔,欺蒙晚辈”

    即使质问也说得不疾不徐,即使手心里一阵紧张的汗意,唇角却还带着一贯那种亲和的微笑,这便是朱离,乌桑心头大定,他抽回了被朱离紧握着的手,与朱离并肩而立。

    柳城闻言脸色未变,笑得比朱离更和蔼几分,“贤侄误会,老夫得知杀害杨家一家的凶手是乌桑,担心贼人狡诈,贤侄君子,可欺之以方,生怕贤侄被贼人蒙蔽吃亏,这才自作主张,往府上送了封信。”

    朱离抱了抱拳“有劳柳爷挂记,贤侄心里想的却也一样,只怕柳爷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被杨家蒙蔽,这才将乌桑带回来大家当面对质晚辈不敢自居奔波辛苦,不敢讨求美酒佳肴,但也当不起柳爷刀剑相对。”

    朱离虽然语气恭敬可亲,这话说的并不好听,四下里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乌桑环视四周,一边注意着周边人的动静,一边看着朱离神色从容,据理力争,他这时候不会伸手摸额头,不会暗中咬嘴唇,也不会忽然磕巴一下。

    乌桑目光落到柳吹絮身上时,只见柳吹絮圆圆的眼珠转了一圈,向他使了个眼色。

    柳城却伸手制止了几个蠢蠢欲动的人,“贤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令尊有令,令贤侄切莫再插手此事,速速归家为宜。若贤侄不听长辈良言,定要与贼人为伍,那老夫可也没有奈何了”

    柳城这是威胁乌桑果见朱离眸色微沉,他先将自己扯到了身后,而后拱手道“家父爱子之心晚辈明白,柳爷拳拳爱护之意,晚辈也心领。只是杨家一事疑问颇多,不能定论,还请柳爷再听晚辈一句”

    柳城抬手打断朱离“你说杨家一事疑问颇多,老夫却只问一句”他拔剑直至乌桑“我只问你,可是你,夜潜杨府,屠杀杨家二十七口,厨子门丁皆不放过,而后扬长而去”

    众人目光如有形,皆落在乌桑脸上。

    杨家低调,他们未必知道杨家是谁,但柳家显赫,柳爷纡尊降贵请他们来助拳为把兄报仇,柳爷悲愤填膺控诉此人屠杀别家无辜人口,众人便跟着一起义愤填膺。

    乌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与朱离并肩站着,正要开口,朱离却又伸手又将他护在了身后,“且慢柳爷这是诛心之问。”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以示安抚,又看向柳城“晚辈且问,杨家家主身上伤口是为自家剑谱中飞雁回顾一招所伤,他既自称剑谱乃是家传,旁人又怎会使此剑法杀他他既自称剑谱家传,怎么却筑密室藏剑谱企图破解其中秘诀”

    “杨兄酷爱数算解密,贤侄怎知他不是沉迷文字,娱乐游戏”

    朱离神色还是亲和,话语里却是毫不相让,“柳爷若果真相信如此,又怎会等不及晚辈将乌桑擒来,却要广邀助手,围困我等与自家门外莫非柳爷不是信不过乌桑,而是信不过晚辈,信不过朱家”

    唯有朱家,唯有朱家盛名,才能叫柳城和这些江湖人有所收敛了。

    柳城果然一滞,随即却笑了“老夫自然信得过贤侄,信得过朱家乌桑是凶手,是贤侄查出来的。如今让贤侄莫要再插手此事的,却也正是朱家,正是令尊存之,你年纪轻,经验少,被人蒙蔽也情有可原,及时回头,无人能说长道短。”

    朱离一手捏着乌桑手腕,一手握着剑鞘“柳爷的意思是,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定要冤杀乌桑以成柳爷盛名了”

    周遭有人听不下去,几个人杂七杂八喝着“朱少爷莫仗着家声欺人,乌桑杀人偿命,有何冤枉”

    柳城伸了伸手,周遭人安静下来,他走近进步,神情恳切看着朱离“乌桑丧心病狂,屠杀无辜,害我兄弟一家,老夫发誓定要报此仇怨。存之,此事与你无关,你且交出乌桑。”

    朱离携着乌桑退了一步,他先瞄了一眼急的说不出话的柳绵“绵儿回家去。”这才迎上柳城目光“杀人偿命,晚辈并无回护乌桑之意,但也同理,决不能叫杨家蒙蔽世人,若查清了杨家底细,柳爷还要报仇,各位还觉得乌桑该杀,晚辈届时定不阻止,但今日今时,要晚辈这样交出乌桑由这位屠戮,恕难从命”

    柳城自觉他已让步良多,朱离这般执迷,定是被少年人所谓的义气蒙蔽了眼睛,他目光灼灼看着朱离“这么说,贤侄定要执迷不悔,与奸邪为伍了”

    朱离淡然一笑“晚辈心中自有是非”

    柳城伸手招了招身后的人“如此,老夫只有得罪,遵照令尊的意思,将贤侄捆了送回去,再找乌桑算账若有损伤之处,老夫只有再登门谢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改文案,但是文案废不知道怎么改至于文名,其实作者君知道这名字超冷,但是作为一个强迫症,文名是千面辞,绮罗香,踏尘歌,霜依旧,这篇再改个别的就会浑身难受没有救了,感觉已经冷出了抵抗力,都挣扎不动了。

    电脑特别卡,就那种开了个网页加迅雷,然后就点啥啥不动,跟它对视半小时之后认输,无奈地关机了

    还有,下一章后天更,果奔地小透明哭着说

    、生死相同一

    柳城招呼了一声,那些人都围了过来,朱离见状亦拔剑出鞘,他将乌桑护在身后,“柳爷当真不肯再查一查”

    “还有什么可查而况令尊说过,这事贤侄不能再插手,得罪了”柳城拔剑出鞘,径挑朱离腰腹,身后的人也都递出剑招,有人往朱离身上招呼,有人往乌桑身上招呼。

    柳城不愿提及十年前的事朱离意欲再说,却被柳城剑招打断。

    朱离一手带着乌桑,脚步轻错,避开了柳城一剑,手腕一翻,长剑挡过了几人招呼在乌桑身上的剑刃。

    拉着马车的两匹瘦马被这变故一惊,马蹄在地上刨着,不安地嘶鸣了几声,但许是累了,却并没有跑。

    朱离带着人明显行动较缓,乌桑挣了一下“你别管我”

    若是他两人合力而战,今日就算拼个受伤,也一定能脱身出去,可惜他此时非但不能助朱离一臂之力,还是个累赘。

    他们身后的人剑招频递,步步紧逼,朱离无暇分心,只是捏着乌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借着乌桑手臂支撑腾空而起,飞脚踢开了眼见就要刺到乌桑身上的一剑。

    乌桑心知这样下去他们绝无胜算,要么就是朱离受伤屈服,这些人将他乱剑砍死。

    要么就是,朱离死撑着,跟他一起葬送在此处。

    而看朱离对是非对错的执着,他只怕会宁死不降。

    乌桑心里一阵激颤,这就是朱离啊。

    朱离步步护着他,束手束脚,不过二十余招,手臂上已被人划了一道口子,却还不肯撒手,乌桑趁着离朱离极近的距离道“我能使剑,你放开我”

    朱离稍稍一顿,仗剑逼开了对方两人才撒手,乌桑拔剑在手,与朱离向背而立,他劲力虽无,招式还在,先用左手唰唰刺出几剑,虽因招式无力未伤着人,但对方几人显然始料未及,被他刺得乱了阵脚,退了好几步。

    只这一瞬,朱离已有余暇,他剑刃霍霍,招式轻盈,已刺中几人手腕,下了对方兵刃。

    只是柳家江湖世家,终究剑招老辣,柳城一上手便救了那几人危难,他剑招夹着浑厚之力刺向朱离腰间,朱离与他硬接了一招,手中长剑被撞得嗡地一声,退了一步,但朱离并不气馁,剑招骤变,腰身轻拧,从下至上,挑柳城下盘。

    柳城避了两招,微微收了剑势“贤侄,乌桑丧心病狂,杀人如麻,你出身世家,年少出名,何苦与他搅在一起,今日这情势你也看的分明,又何必枉自挣扎,伤了和气”

    朱离笑了一笑“柳爷此言差矣,我朱存之不论出身,只论公道”他自忖柳城这话留有余地,一手抽空捏了捏身后乌桑的手腕,一边道了声得罪,便剑招大开大磕,不顾胸前要穴暴露,径刺柳城胸口。

    这招一出,若柳城不敢杀他,他便心里有了底。若柳城果要杀他,则只能指望乌桑替他护卫了

    柳城不想朱离年纪轻轻,竟能以此两败俱伤之势狠拼,反倒被逼得仓皇后退了一步。

    朱离心里有了底,嘴边一抹轻笑,又道了一声得罪了,招数频变,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乌桑本该紧跟其后为朱离解去两边的威胁,只是他并无功力,脚步迟缓,剑招威胁不大,不能照顾周全,待朱离杀出几步,朱离身上已伤痕密布,看着着实惊心。

    乌桑更不消说,所过之处遍洒热血,且他劲力不济,就要跟不上朱离步伐了。

    朱离不知是听出他呼吸急促还是估算出他就要跟不上,竟然放慢了脚步,剑尖划过一圈,剑气凌然,暂将两人四周的人清退了半尺,他浑身浴血,笑容却甚是柔和“柳爷,你要杀乌桑为杨家报仇,那么十年前罗家的仇怎么算”

    柳城这时不再笑了,他知朱离年轻好义气,也料想他年轻人要面子,定然会为了乌桑争上一争,争一争不怕,他只要台阶递地适当,加上朱府不想朱离掺和在这件事中,他还是能稳稳拿到乌桑。

    只是不想朱离平日温和可亲,这时却如此顽固倔强,他这个争一争,竟然是拼命在争。

    乌桑下山至今也不过月余时间,他不明白朱离和乌桑能有什么交情,要他如此不顾规矩,不顾朱家,不顾自己的去争

    可若说朱家少爷不懂江湖,他却已捏中自己不敢真的杀了他而得罪朱家,以此横冲直撞,逼的他们这么多人竟手忙脚乱

    他确实不敢,朱离轻伤可以,致命却不成即便这个不懂变通的少爷再不济,也是朱府独子,他能借着朱诺名头将他绑回去,却不能真的杀了他

    十年前罗家的仇怎么算这话问出来,旁人虽不明所以,但也有不少人将目光盯在了他身上,柳城脸色铁青“贤侄究竟和乌桑有何关系,这样为他开解甚至不惜胡言乱语,扯上罗家”

    朱离摸了摸溅在脸上的血迹,先将乌桑护在自己招式范围之内,才含笑轻言慢语道“柳爷想左了,晚辈说过,晚辈只讲正义公道,和交情无关”他见周遭有人似乎神情疑惑,趁着这个间隙抱拳道“诸位,十年前”只是他话未说完,柳城已剑招递来,截断了他后头的话,“你若执迷不悟,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柳城这一剑向着朱离肩头刺来,朱离慌忙躲避,但柳城剑刃到他肩头时却剑招急转,径刺朱离身后乌桑的胸口

    柳城不敢杀他,却敢杀乌桑

    朱离回救不及,忙往乌桑身上一靠,挡在了乌桑身前,却觉乌桑搂着他的手臂一紧,揽着他急急转了半圈,乌桑的声音又低又沉,还有被柳城一剑刺中时的颤抖,他在他耳边叹息般说“少侠,不要这般仗义”

    乌桑这时在他身后,旁人瞅中空隙,刀剑齐往乌桑身上招呼,朱离只听乌桑的痛呼响在自己脑海里,背上的力道重了一些,是乌桑支撑不住了

    朱离只觉心头热血涌动,他挣出乌桑怀抱,竖剑一挑,连连递了几招,只听得对方几人惨呼了几声,他一手揽着乌桑,一手持着滴血的剑刃直指柳城,不顾柳城逼过来的剑刃,强忍平静的话音里带着颤抖“柳爷,十年前罗家满门被杀,就是杨家的手笔你结交豺狼虎豹之辈,被人蒙蔽,急欲遮掩事实,便邀集众人”

    柳城一剑刺过来,他不想朱离竟真的不闪不避,这一剑已到朱离胸口,慌忙变招,也刺中朱离肩胛。

    朱离忍着没出声,却有人厉声尖叫了一声,朱离看时,柳绵立在门前台阶上,正闭着眼睛攥紧拳头卖力地尖叫着。

    这个小丫头

    朱离笑了一下,他咬牙忍着痛,顿了一下,回手握住肩上剑刃,使劲一拔,竟生生将剑刃拔了出来,鲜血直溅柳城面门,柳城举袖遮挡,朱离却将长剑掷了出去。

    这时却听柳绵尖细的叫声里又混了柳城的痛呼,他踉跄着单脚跳了几步,跌在了地上,抱着腿痛吟,而朱离掷出的长剑却稳稳插入地上数寸,摇摇晃着。

    乌桑刺出这一招,几乎使出所有力气,又往地上坠了几分,长剑脱手,落在地上。

    众人逢此变故,一起围到柳城身边,只见他脚踝被乌桑挑了一道口子,正挑断脚筋

    柳吹絮一手握住柳城脚踝,以防脚筋回缩,一边深深看了朱离一眼,终于咬牙道“快走”

    柳城闻言额角青筋跳动,使劲推了柳吹絮一把,他额上冷汗潸然,喝骂道“混账”但脚踝受伤,他站不起来。

    只可惜朱离受伤不轻,乌桑更是几要支撑不住,想要逃也逃不脱,还是柳绵扑过来拽了朱离一把,将他推到马车边上“快跑”

    朱离正要伸手去拉乌桑,柳绵已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马儿扬蹄跑了起来,乌桑被抛在车后,委顿在地,已被人围了起来。

    朱离一抹肩头还汩汩流血的伤口,咬牙跳下马车,只见围着乌桑的人里已有人提剑往乌桑胸口刺去,他手里只有一把长剑,微一犹豫,便舍了长剑,拔下发髻上木簪劲射过去,木簪撞在剑刃上,瞬时断为两截,但那刺向乌桑的一剑却也落了空。

    朱离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砰地一声,回头看时,那辆青布帷幔的小马车顶盖被掀起老高,正火势熊熊地燃着,惊得马儿在柳府门前这条巷子里乱窜,而那从巷口涌进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西湖三怪的亲友

    朱离此时再也顾不上伤痛,他几步赶到乌桑跟前,没了柳城,围着乌桑的这几个人他尚可以对付,他逼退了众人,从地上搀起乌桑,摸到一手血迹。

    乌桑脸色青白,呼吸急促,却对朱离笑了一下,“朱少侠果然仗义”他这一笑吃力又诚恳,而后费力地指了指朱离肩头伤口“止血”

    朱离何来闲暇止血他看着西湖三怪一步步逼近,只觉从脚底只凉到了头顶

    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西湖三怪的人,不是这些人追过了头,而是他们根本没再追下去

    朱离目光如炬,逼视柳城“柳爷,这未免过了”能在逞州守株待兔等着乌桑,这消息一定和柳城脱不了关系,他料中柳家看中情面,料中柳城不愿十年前的旧事被查出来一定会横加阻拦,他做好了为之一争的准备,但他却怎么也料不到柳城为了报仇,竟然能和西湖三怪的人有瓜葛

    他说话平缓清晰,斥责失望与怒气全隐没在平静的语调里,更叫人心惊,柳城邀来的助手里已有几人面面相觑,神色狐疑。

    柳城脚踝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他冷笑了一下“你不要血口喷人,西湖三怪的人追乌桑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西湖三怪的人里那刀疤脸也打了个哈哈“是老子自己找来的,老子还怕柳爷独吞了乌桑,老子捡不着个骨头渣,既然碰上了,就新仇旧怨一起算”

    新仇旧怨朱离心里咯噔一下旧怨自然是西湖三怪,这些人与西湖三怪不过酒肉之交,追杀乌桑沽名钓誉的嫌疑比报仇更大,可是新仇

    朱离想起那日在逞州街上刀疤脸抱着那个瘦子时悲痛欲绝的哭声,和那句不杀乌桑誓不为人的咒言

    作者有话要说  哎,想半天不知道说啥有评论请砸来,没评论我也得写,又冷又执着的小透明是没有脾气的,只会乖乖写文的还有卡的跟它对视半小时都没反应的电脑送修了,顺利的话明天才能拿到,所以下一章还是后天。存稿六万早都用完的小透明有点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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