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听命于现任大军长,也不来此处了……可你届时自可罢免我。”
“我现在就不能?”
一句话问倒了行晟,他突然意识到,逸景自然可以罢免他,不需要大军长的职权,只需要顾小舞的帮衬,于是他沉默了。
第145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生长恨
逸景卧槽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两人对峙半响,行晟神色有所动摇,眼神开始闪躲,终于自暴自弃地说了一句“算我求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你所言,如果楚广良不愿意,就让他回家吧,我会让我的族人沿途护送他,在司福罗的怀烈山庄为他划出一块土地,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行晟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原本设想的据理力争并未发生,反而逸景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他一句服软。
“楚广良如何了?”
“他告诉我,他夜夜不得安眠,但凡闭眼,总是能看到故人对他万千责备……”
“他走之后,令谁暂代七营事务?”
“方兴艾足够了。他在军中多年,熟悉个中规则,何况七营人数不多,亦是容易打理。”
逸景惋惜点头,连愧疚与否都无法言说。
“你该记得,我于十五年前在将军府上见到你,便死乞白赖地恳求你的师父将你划到我宁武军中。也许长铭不了解,但你一定知道,我期望你能成为宁武的仲军,在我走后,接任宁武大军长一职。我最为得力的部属希望一人平安,我为了邀买人心,自然要点头成全。”
行晟闻言,微微偏过头去,未作应答,烛火在他脸上也显得几分温暖,逸景发觉他的两颊陷得更深了些,颧骨也越发明显。
逸景暗自叹息,随后言道“你是个聪明人,几次力挽狂澜,连我心中所思所想都能一眼看破,不该是如此冲动地与我商量。归来之后发生了何事?同你亲近的人让你不安?”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孩子的眼睛,还有那终夜不止的啼哭。
行晟不过的神色黯然地摇头“我的遗憾,你不会懂。”
既然不懂,逸景便不多问。
行晟调整了自己面容,又想起一事该同逸景细说。
“还有一事,是你让我去寻的那个人……”
“我听顾大人说,是他将你刺伤的?”
行晟点点头“他的汉名当真是何岁丰?我从未听闻宁武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而且我在胡莽的王宫中几次潜入打听,皆无人知晓这个名字,若非他与听雪生的神似,我恐怕还须得再花上一年时间。”
“这确实是他的汉名,但想来他并不愿意再用这个名字,他现在的名字是?”
“戈勒尔,一个胡莽的名字。他在胡莽中对待汉人仆役可谓礼遇有加,他知道我是汉人时,甚至为我求情免了我的责罚……可当我提及宁武……”
“他就痛下杀手?”
“是。”
逸景沉吟道“依你之见,他是为了杀人灭口,还是……”
“是一时泄愤”,行晟断言道,“他只听了宁武大军,便出离愤怒地刺伤了我,随后追了我好些地方,最后因见不到人而愤愤归去,若是为了杀人灭口,便是没有ji,ng心谋划,也该加派人手四处搜查我。而我观他动作,全无章法,只是想着以刀刃刺我,却并不针对那些各处致命。”
“愤怒……”逸景眯起了眼睛,“是愤怒而非恐惧……”
行晟见他似有所思的模样,不得不问道“何岁丰究竟是谁?”
“我于十七岁那年入选宁武,他是我的营长,时任宁武第五营长。”
行晟甚是诧异“从未听你提及他。”
“因为这个名字说不得”,逸景低声解释道“二十几年前,宁武大军奉命跨越国境,早一步去飞沙石谷埋伏,以求歼灭胡莽主力。可军中出了叛徒,通报胡莽做好打算,抢先在飞沙石谷等候,彼时我军方才到达,不及修整,早已疲惫不堪又中了伏击,以步兵迎敌胡莽最为ji,ng锐之骑兵,三万大军就此覆没……”
“就是何岁丰?”
逸景默然以作答应。
“可看你的意思……他应该是听雪的……”
“他是听雪的生身父君。因叛国之罪该株连九族,我与营长素来交好,便暗中救下他的卿子与儿女……”
逸景言至此处,似乎又忆起了别种事情,陡然瞪大了眼睛。
行晟见他神情肃然,一时并未出声言语,只等他再行解释。
“原来如此!”逸景猛然拍案而起,在房屋内放肆走动,步步生风,像是遇上了天崩地裂的大事,不断地重复着“原来如此”。
行晟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再递过热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难怪我会在服了那药之后便有了此等想法,我原以为是我异想天开……”逸景自顾自的低语呢喃,“如果花辞树都能知道听雪是谁的儿子,那么当年的苏盛意……当年的苏盛意不过是放任我的所作所为!”
“你在说什么?”行晟不明所以。
“我一直以为是我救下了听雪他们,但这不过是苏盛意的顺水推舟,即便我不动手,他们也会被苏盛意授意的其他人救走。”
行晟思量片刻,难以置信地盯着逸景。
“你……你是说……这如何可能!?”
苏盛意难道会将无恩无仇的叛军子女救下?怕是其中另有隐情,不过随着何岁丰的亡命天涯、苏盛意的死无对证,从而……
逸景以食指按压嘴唇,示意噤声。
两人面面相觑,惶惶不安。
“此事不要声张,不管你想到了什么都不要声张。兹事体大,我须得确认更多的消息……”
“我知道了……”行晟点头应答,蓦然发觉自己后背早已汗水遍布。
两人又是彼此沉默了片刻,逸景看了看行晟惊魂未定的模样,收起满腹惆怅强打ji,ng神道“你出门也好些时候了,是否先行回去?”
经他此言提醒,行晟猛然回神,施施然地取过茶水给逸景倒上,漫不经心地言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咱们多年不见,叙叙旧也是无妨。”
逸景终是想起他原是要给行晟寻些吃食,以便两人细说别后。
“那你坐着,我去厨房寻些吃食来。”
“不用了吧,屋外大雪纷飞”,行晟将人拦下,忽而察觉逸景额角一片凄惨,不由得哑声问他“你的额头……”
“皮外伤而已”,逸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片结痂狰狞的地方,“楚广良替我挡了些,并未伤到深处,不过是为了日后指控,所以不能痊愈。”
“只怕并非不能痊愈,而是另外用药使得伤口些许腐烂”,行晟偏头看他,一时无言,只好干巴巴地安慰道“我那处还留了消疤淡痕的好药,届时给你送去。”
逸景盯着他的脸颊,欲说还休。
行晟开口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刺配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被膏药抹去,何况父君寻到我的时候,那伤口也好了不少。是他带我脱身之后,寻了良医削去我脸颊那片皮rou,重新以药草痊愈之,足足两年时间才看不出那些痕迹。”
“你的脸上没有任何痕迹……”逸景仔细端详道“必定是将左右脸颊都削去皮rou,这样才可掩盖……”
行晟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我当时已然面目全非,削去了多少皮rou皆已无关紧要。可甘仪令人将那痕迹刻在我的颧骨上,故而当时孟千定要我割开自己的脸……”
逸景扣紧了手中的杯子,行晟倒是神色如常,思及此话或可不说便又想起行朝那事。
“你觉得我的兄弟如何?”他有些忐忑地问逸景。
“你的兄弟?”逸景面色又是惊喜又是激动,眼眸中行晟的倒影似乎也摇晃不休。
还未等行晟回神,逸景已然甩开茶杯到了他面前,双眼似火焦灼地逼问道“你见到了他?他在何处?可还好吗?让我见见他,我只要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行晟莫名其妙地反问“你为何要见他?!”
“何必多此一问!”逸景咬牙切齿,连指甲都紧紧地陷入了掌心中,似乎行晟一言不慎,便要与他动起手来,“我三年未见他了,你若是有他消息,可也好教我知道!甘仪伤了他?还是……还是顾小舞为了牵制于我而将他扣押?!”
行晟大惊失色,连忙制止逸景言语。
“你误会了!我不知道李长铭在何处,你三年杳无音讯,我更是未得他只词片语。”
“那你方才……”
“我说的是行朝!”
逸景愤愤瞪了他一眼,又回了座位。
“怎么问起他来了?你想将他调往宁武尽可动手,不必问我。”
“不是调任……”行晟翻了个白眼,“你只管说就行。”
“我也有几年不见他……”逸景费了好些心神才记起那个青年,“古道热肠,勇而果决,年轻气盛,再过几年,恐怕得吃些苦头。究竟怎么了?”
行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转身拿起自己长剑,开了窗户对逸景道“晚些再与你细说,我先行返回了。”
“哎……”逸景还未说话,行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杯尚未冷却的茶水。
行晟才回了涧河谷,就遇上楚广良的非难。
“你还需要多少时间?顾大人都能将你任命为宁武的仲军,甘仪理当对你的举动无可奈何才是!”即便甘仪说了不少好话,楚广良依旧清楚不可当真,此等人物,三言两语的许诺安抚不过是家常便饭,这令他更加确信行晟的决意无人可阻拦。
“少说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行晟上前两步,揽住楚广良的肩膀,聊作安慰,“我知道你越发难以忍受这里,但是其他的营长被你与蓝莫不断盘剥,早已是名存实亡,我总需要让其他营长先行立威夺权,才好将你罢官,否则甘仪岂不是心存怀疑。”
楚广良甩开他的手,更为焦虑地在房屋内来回,随手接过行晟倒来的热水,这才勉强镇定了心神。
“我……我不是逼你……我只是……”他发觉自己有些语无伦次。
“我明白,你不必急于解释……”行晟低声安慰他,“再给我些时间,我这几日已经联络了诸位营长,我会将你手上掌管的权力逐步分解,让营长们重新整顿各自部署……”
楚广良似乎想起什么“蓝莫也是吗?他也会被你赶出涧河谷。”
行晟低头,并未应答。
“你要怎么处置他?”
“如何处置他,我说了不算。”
楚广良咬紧了下唇,良久才痛心道“我当真想不到,此处我原本心生眷念,如今恨不能敬而远之,或许当初我本就不该参加国试武举。”
“何必如此说呢”,行晟的心重重沉下,“我与长铭始终将你作为挚友。你离开此处之后,我也会将你妥善安排……”
楚广良苦笑摇头,双眼不知不觉见便浸染了清泪。
“我在这处被折磨了三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很想问你一声,难道你重回涧河谷,只是为了师仇?如此的煎熬,难道古来秋将军便能心安?”
“他死了!”行晟断然高声道,“他已然死了,永远不会在乎我的悲喜,心安不心安,又何必多问呢?当初甘家兄弟一纸诬告,这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楚广良怔怔地望着他略显狰狞的脸庞,心中知晓多言无用——也从来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