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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第6节

作者:e伯爵 字数:24443 更新:2021-12-31 06:24:58

    追击者朝着印第安人们开枪。这些印第安人显然也有枪,他们还击了,然而无论是火力还是准头都差了很远。很快,那三个逃跑的印第安人中枪摔了下来,而追捕的白人赶到,有两个从马上跳下,验尸,其他的人都看着他。

    也许是确定三个人都死了,验尸的人对后面的人说几句,接着又捣鼓了一会儿。

    这时,马背上有人指着这个方向,似乎是发现了被血狼放走的马。

    很快有三个白人就策马向这头跑过来,验尸的其中一个也跟了上来。

    啊,上帝啊,如果你真的管事儿就让他们把我从异教徒手里救走吧戴维的心脏狂跳,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祈祷过。一遍又一遍地给天上的父说好话,甚至许诺他回去就把做神奇女侠的热情都投入到圣母像的制作上。

    那四个人越来越近了,但他们显然没有发现岩石后灌木丛中的人,他们追上了两匹乱跑的马,把他们牵住,然后开始检查马上的东西。

    那两匹马很明显分别属于白人和印第安人,血狼的那一匹辔头上装饰着他们的彩条和标志物,而戴维的那一匹虽然没有马鞍,辔头和缰绳却不折不扣是白人的东西。

    追击的人留下一个牵着马,另外三个开始分头打量四周,仿佛是想要找到这两匹马的主人。他们各自散开,有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而其中一个则朝着这边慢慢地溜达过来。

    戴维的心狂跳,无比希望突然天黑,然后云层只有一束圣光投射下来,就落在自己身上,就跟探照灯似的;或者是有土拨鼠钻出地面,衔着一个路标,上面画着一个s”的标志。

    那个人越来越近了,离他们只有六七码的距离了。戴维能看清他戴着一顶深黄色的呢帽,穿着浅灰色的夹克和深蓝色的衬衫,脖子上还有块苏格兰格子的方巾。帽子的阴影让他的上半张脸模糊不清,但下半张脸上能清楚地看到整齐修剪过的胡须。他一手握着缰绳,而另外一只手捏着一只多筒手枪。

    这是个厉害角色戴维有种感觉,这感觉他在面对卢卡斯警长的时候有过,在跟血狼对视的时候也有过。他来不及想原因,或许等他平静下来就可以明白,兔子、田鼠、幼犬这些小动物在面对天敌和克星的时候都会有这样诡异的第六感。

    他真想冲这个救星大喊哈利路亚,但是随着那个人越来越接近,血狼也更加用力地压住他,那把短刀也更加紧地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如果这位先生主动发现我,那就不算我喊了。戴维很后悔没有跟血狼事先讲好道理,对于“割喉咙”这么严重事情,他竟然没有先设立好唯一条件,真是不聪明。他也想给印第安人说,他其实当个活的人质比死了有价值,如果血狼是个聪明,就可以用他来交换安全。

    但他现在没法开口,连哼哼也不行脖子上的刀已经贴紧到让他连唾沫也不敢吞了。

    胡子先生继续朝这边走五码。

    他的装备真是精良,靴子上的马刺雪亮。

    四码啊,朝这边看一眼啊帅哥,看一眼就有惊喜。

    他停下来了,似乎这些乱石和灌木中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而戴维感觉到了揪心。

    另外一个骑马的人过来了。“劳埃德先生”他叫道,“这附近没发现有人。”

    那个人点点头“牵上马,带上那几个红野人的尸体,我们回去。”

    他调转马头,和他的同伴一起重新走远。

    没有圣光,没有土拨鼠,没有神迹,没有上帝,没有希望,世界一片黑暗。戴维想起了黑暗侵袭里女主角爬出了洞穴的假象,醒来却是梦,她依然深处黑暗的地下并且被怪物包围。有一点点希望却立刻破灭才是最好的恐怖片结局但是当自己是主角的时候,这就不是恐怖片了,这就是死刑

    戴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劳埃德先生带着他的人马牵走了马,还有印第安人的尸体,重新绝尘而去。

    血狼放开了戴维,把刀插回腰上。他的弓箭和水都在马上,现在他的行李也没有了,而戴维更惨,只剩下了一身衣服鞋子和捆着双手的绳子。

    “起来。”血狼对他说,“我们现在得靠双腿了。”

    戴维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心如死灰。

    “快起来,”血狼踢了踢他的腿,“如果晚上还在这里,就会遇到郊狼。”

    戴维懒洋洋地爬起来“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亲戚。”

    血狼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现在立刻跟我走,如果我数到三你还不动,我就割掉你一只耳朵,如果数到五,就割掉另一只。”

    “应该是数到六吧,部落里不教数学吗”

    “一”

    戴维站起来“朝那个方向”

    血狼指了指,但戴维其实并不知道东南西北。他慢吞吞地朝前走,手上拖着绳子,满身都是沙和灰。“对我好点儿,我是医生”他说,“虽然我是你的俘虏。”

    “俘虏”血狼怪腔怪调地重复着那个单词,“那是什么意思”

    还得负责当文法老师。戴维继续用死气沉沉的强调介绍了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

    “哦,我明白了,”血狼把拖在地上的半截绳子拾起来,走到戴维前面拽了一下,“就是意味着,你是我的猎物。”

    下

    他们一直走到日落。

    在没有马匹以后,两个人的体能差别立刻表现出来了。戴维的双脚想灌了铅一样沉重,开始还和血狼有个两三步的差距,越到后来越往后拖拉,最后变成了血狼牵着他手腕上的绳子,拽着他往前走。

    戴维又渴又饿,他的干粮和水本来就在昨晚给弄丢了,血狼的水还让他喝了点儿,但现在也没有了。途中血狼割下了一点仙人掌肉和他一起吃了,那又苦又怪的味道让戴维胃部抽搐。他满心满意地怀念麦当劳的垃圾食品,并且发誓再也不说他们家的形象大叔像个恋童癖了。

    少得可怜的卡路里摄入和缺水让戴维的体力消耗地很快,太阳悬挂在头上,像倒扣的烤炉一样,而他就是铁板上的鱼。他的全身都湿透了,然后又粘上了尘土。这些满是碱的尘土是绝望的灰色,并且乐于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这种颜色。浑身潮湿的戴维显然很得它们欢心,它们在他衣服上裹了厚厚一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裹了两层,甚至连靴子里也没放过。当他们从乱石戈壁进入了一个山区后,太阳从背后照过来,他们的影子映到山坡上,也是灰色的。

    戴维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沙漠了,但这海拔不高的光秃秃的山上同样缺少植被,到处都是荆棘和山艾树。这些植物就像是沙漠的奴隶一般,也被涂成了灰色。戴维一点也不相信预兆或者象征什么的,但此刻他真觉得这颜色就如同他的人生。

    虽然他是个书呆,可他不是天才,也只是比公立学校的其他同学聪明那么一点儿。他念的大学是华盛顿州立大学,因为对编程什么的很有兴趣,所以参加过几个比赛,得到过几个不轻不重的奖。这帮助他在纽约的一个小型it公司里找到了工作,并且一呆就是好几年。他没有天才的荣光,但也不至于落魄,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位置就只是亿万拼图游戏中最不起眼的一小块儿或许就是灰色掉那么一块,并不会影响拼图的整体构造。像这样的图块儿,哪怕再掉一些,也没有关系,它们无足轻重,也很快会被替代。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消失,除了让在另外一个时空的亲人和朋友悲伤一段时间之外,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特别是他的顶头上司和老板他们大概已经将他作为旷工除名,然后找了新的程序员来顶替。而他如果曝晒在沙漠上被郊狼和秃鹫啃成白骨,也不会在这个世界激起半点儿水花。

    戴维的眼泪流出来,在灰扑扑的脸上划出两条线。他现在不生气了,也没有怨恨,他只是很伤心很伤心,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走在前面的血狼仿佛有些奇怪的感应,他转过头,就看到默默哭泣的戴维。印第安人愣住了,但他并没有流露出鄙视的神情,他只是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走近戴维,说“真奇怪,你的眼泪是灰色的。”

    戴维不想跟他说话,他的喉咙很痛,什么都不打算讲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会惹恼这个印第安勇士。

    但血狼却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主动指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从那里开始植物就更加茂密,灌木甚至长得超过了人的胸部。“再往前走,就会到我们的部落了,”血狼说,“这是红手的部落,有最好的猎人和战士,如果你守规矩,你就会很安全。”

    戴维仿佛没有听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即便是强悍的土著,在没有马的情况下步行了这么久,也是很累的。血狼不打算再在戴维身上浪费口舌。他们俩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走到了血狼的家。

    在一片起伏的丘陵中,巨石和灌木围出了一块空地,刚好能容纳下整个部落,印第安人在这里搭建起棚屋,竖起帐篷。他们并不是杂乱无章地占地,而是有规律地将一顶最大的帐篷围在中间,其他的棚屋和帐篷之间也保留着固定的距离,虽然有三四十座,却一点也不拥挤。一条地下河的出口就在靠近边缘地方,刚好将营地切去了三分之一。

    但他们走近这片营地的时候,便有放哨的人站在一块巨石的顶上,发出有节奏的呼哨。

    血狼也回应了那哨声,那些印第安人就欢呼起来,不一会儿有更多的人跑出来,带着激动和欣喜的表情。除了女人和孩子,还有很多跟血狼一样穿着鹿皮裤,带着骨甲,编着发辫,涂着油彩的印第安人。

    他们围住血狼,用戴维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话,然后拍打他的胸膛和肩膀,拥着他向部落中走去。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戴维,注意到他捆住的手腕和牵在血狼手里的绳子。有些人笑起来,有些人指指点点,还有一个印第安人拔出匕首挥舞。

    也许他们在嘲笑他,幸灾乐祸,有人想剥他的头皮。戴维知道,虽然他不懂阿兹克特语的任何一个分支,但他猜得到他们以为血狼在昨天的战斗里失踪了,担心他已经死了,或者被俘,但他却带着一个毛嘴子回到了部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就好像掉了零钱包却捡到金子。

    戴维的悲伤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他勉强着自己保持矜持和理智,重新鼓起勇气面对生活。因此在一堆好奇与敌视的视线包围中,他也挺着背。还好血狼在欣喜之余,也还想起手里牵着一个人,他挡开了一些围拢过来的战士和孩子,抓住戴维的胳膊,用英语对他说“现在,我们要先去见红手。”

    听起来像是酋长。

    于是他们来到了最大的那个帐篷里。

    一进去,戴维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在这个巨大的帐篷中,好几个印第安人围坐在一起,他们统统在抽烟斗,加上作为照明的一小盆篝火,整个帐篷里烟雾缭绕,只能勉强辨认出跟自己说话的是个人。

    考虑过二手烟致癌和室内污染的问题吗戴维愤怒地环视着这间帐篷,看到几个印第安妇女在另外一头摆弄晚饭。

    还有女士在场。

    看到血狼进来,好几个人都站起来,纷纷向他打招呼,而唯一一个没有起身的是最正中的那个人。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脸色涂着红色,头上插着羽毛,披着一件五颜六色的斗篷,上面还有一些珠子作为装饰。他胸前的骨甲白得发亮,手里捏着一只黑棕色的烟斗。

    血狼终于丢下了绳子,摊开手掌向那个人行礼。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直到那个人把目光转向戴维,再和血狼说了几句,血狼才用英语对戴维说“这位就是红手,我们的酋长。昨晚的事情他知道,他们以为我失踪了,但没想到我回来了,还带来了俘虏,所以会好好地犒劳我,等下我可以分一些吃的给你。”

    “我要熟食。”

    听说印第安人都生吃牛肝,味道都是其次,染上寄生虫可就麻烦了。

    血狼怪模怪样地看着他“都是熟食。”

    “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戴维说了两句,又咳嗽起来,这屋子里的烟雾简直要熏死他。

    他的模样让几个印第安人都笑起来,他们又愉快地讥笑了他,讨论了几句,血狼最后说了一句,他们突然安静下来,都看着戴维。

    “怎么了”戴维有点毛骨悚然。

    然而血狼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屋里的几个人再次行礼,带着戴维走出帐篷。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戴维有些沉不住气。

    “他们觉得你没有威胁,可以不割断你的足后跟。”

    “我真是感激不尽啊”这是真心话。

    “我告诉他们你会治疗,这是你最大的用处。如果你能好好地治疗我们的人,我们会给你一个名字。”

    “我以为报答应该是送我回去。”

    “只有当你有了名字,你才会是一个人。”

    戴维顿时语塞,他不是很懂印第安部落里关于种族的划分,也许他目前已经不算是灵长类了,大约等同于猫科或者犬科。

    “他们建议由我来看管你,如果能证明你有用,你就可以活下去。”

    “不交换俘虏吗”

    “从来没有过,”血狼说,“毛嘴子抓到我们永远不会释放,要么杀死,要么作为奴隶。”

    戴维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尘土的靴子,现在天已经黑了,他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再为自己争取权力了,因为他的肤色,他注定要承担一些事情。他现在必须留下来了,也许他只有用那最基础的急救知识,才能找到逃走的机会至少可以先去掉手上的绳子。

    “你打算把我拴在哪儿”他低声说,“我至少可以坐下来了吧”

    血狼指着东边的一顶帐篷,那里跟别处不同,帐篷前没有篝火,看起来黑漆漆的。

    “你先和我住在一起。”血狼说。

    戴维咽了口唾沫,肩膀终于垮下来了。

    第15章 负罪感,哀悼与不合时宜脏兮兮地睡觉那是赃物吗

    上

    吴有金是在刚刚天黑时回到洛徳镇的。

    他和卢卡斯警长骑着一匹马,如果不是背后的男人让他靠着自己,他已经从马上摔下去几回了。他连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为混乱的一个晚上,他正在梦里诅咒着卢卡斯警长,把他绑在警察局的铁栏杆上抽鞭子,却一下子被施虐对象蛮横地抓着衣领从梦里拽出来。接着他摸出枪,胡乱向着那据说是印第安人冲过来的方向扣动扳机。老实说他还从没体会过人性的复杂他希望自己开枪什么也打不中,这样他就不会伤害到任何生物,但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能阻止那些土著继续往前冲,他们的箭头和长刀可千万别招呼到自己头上。

    好在这状态持续的时间不久,那些印第安人的冲锋让卢卡斯警长很快就决定撤退。他被警长拽着上了马。

    那匹马是个好样的,就算背着两个成年男性,依然拼尽全力奔跑。大概它喜欢白人的辔头和马鞍,而它那些在印第安部落里工作的同胞鬃毛和尾巴上都全是五颜六色的装饰,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珠子。审美带来的恐惧会激发强烈的斗志,连马也不例外。

    吴有金能感觉到胯下的坐骑在黑夜的戈壁上飞奔,全身的内脏都被颠簸得要从嗓子里倒出来了。他没有回头,但能听到密集的枪声,还有印第安人的呐喊和马蹄声。卢卡斯警长原本是两手捏着缰绳的,后来把右边那截往他手里一塞,说了声“拿好”,吴有金就听到耳朵旁枪声大作。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来到这里以前,就从来没有摸过枪,更何况是开枪了他第一次看见真枪也是到美国念书以后的事儿了。而刚才他不但被强迫拿起了枪,还扣动了扳机,现在甚至有人在离他不到一码的地方开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所有美国公民都该支持全面控枪

    吴有金在心底怒吼。

    但枪支毕竟比弓箭的杀伤力大,大概也因为卢卡斯警长的枪法不错,吴有金听到身后呜里哇啦的叫喊中夹杂了几声惨叫,接着追逐的声音就渐渐地变小了。他攥着缰绳的手被卢卡斯警长握住了,然后他们停下来。

    吴有金满身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他能感觉到身后卢卡斯警长的体温也很高,剧烈的心跳从背上传来原来就算是开枪跟吃饭一样寻常的人也不轻松。

    “其他人呢”卢卡斯警长对一个赶上来的人说,好像是叫弗兰克的警察。

    “都跑散了。”那个警察抬了抬帽子,“我看到有人好像往西边跑了,但没看清是谁。现在怎么办,头儿”

    卢卡斯警长想了想“休休尼人不会再追上来了,我击中了三个,他们应该会忌惮一些。”

    他的判断是对的。

    卢卡斯警长带着吴有金和弗兰克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印第安人再也没有出现,而原本跑散的另外四个人也回来,其中有两个都带着伤一个被射中了肩膀,一个被射中了腿。

    只有戴维没有出现。

    “我看到杨格先生往南跑了。”名叫吉姆的民兵说,“我的上帝啊,他跑得可快了,不对,是他的马,那是道尔顿夫人借给他的马吧,跑起来就像闪电,嗖地一声就蹿到了我前面,他好像没睁眼,我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听见哎哟哟,你们是没看见啊,那架势他肯定是吓着了,所以把马肚子夹得太紧,这肯定让那畜生以为他在说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跑,不然我宰了你哈哈哈哈”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笑得很开心,吴有金简直要气疯了。但吉姆说清了很重要的一点戴维的确在混战分钟跟大家跑散了,他糟糕的骑术使得他的马将他带往了另外一个方向。

    吴有金觉得他们有必要立刻找到他,但卢卡斯警长否决了他的提议。

    他们目前7个人只有6匹马,其中只有警长的这匹马上还有水袋和食物。现在离洛徳镇有一天的距离,他们必须在这点补给没消耗完之前赶回去。而且,虽然印第安人不会再追上来,可那只是对休休尼人而已,这附近还有一个阿帕奇人的部落,如果碰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卢卡斯警长当即决定返回。

    “难道就把戴维丢在这里吗他也没有食物和水,而且他也不会寻找这些,而且他说不定会撞上印第安人。”

    “那是他的运气。”吉姆说,“实话说,艾瑞克,印第安人往往会用白人俘虏交换一些粮食和武器,如果他真是落进了印第安人手中,他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要不然呢”吴有金黑着脸。

    弗兰克插嘴“饿死或者渴死,在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前就被狼和别的什么玩意儿吃个精光。”

    一股凉气直愣愣地透进吴有金的胸口,他猛地从卢卡斯警长的马上挣脱下来,去拽马鞍山挂着的水袋。“让我去找他”吴有金嚷嚷着,“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

    他失去理智的行为让周围几个人错愕,但警长跳下来,严厉地制止了他。

    “现在我们不知道杨格先生到底跑了多远,跑到哪儿去了。我们没有时间再漫无目的地在沙漠里找一个人。如果我们留下来,那说不定就会和杨格先生在同一只秃鹫肚子里重逢了。”卢卡斯警长冷酷地说,“现在请你乖乖地跟我上马,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说的全是对的,他的命令是英明无比的,一个声音在吴有金的这样说。但吴有金依然死死地抓着那个水袋,僵硬地站在原地。卢卡斯警长去掰了下指头,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力气还真大。他果然不再劝说,一下子把吴有金摁在地上,掏出皮带把他的双手反绑起来,将他放在马上。

    “走吧,”警长对周围目瞪口呆的下属说,“我们必须在水喝光之前赶回去。”

    吴有金的胸口和大脑已经被愤怒、担忧、伤心、绝望和羞辱烧成了一片浆糊,他心头有道栅栏被推倒了。他开始用中文滔滔不绝地咒骂起身边这个男人,那句式如此丰富多彩、变化万千,修辞如此之奇妙,简直没法用英语来表达。洋人们不能欣赏一个理科生在文学上突然迸发出的灵感,无法理解中文的博大精深,成为了吴有金甚为遗憾的一件事。

    他就是在这样的遗憾中,被带回了洛徳镇。当卢卡斯松开他的手时,他一言不发地穿过围观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紧紧锁上门,然后走到戴维的房间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木床,愣了很久。

    吴有金并不会想到,自己被放在马上像货物一样运回来的时候,戴维也遭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也不会想到,在他的内心被负罪感和伤心淹没,并且想象着戴维倒毙的样子双眼发红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获得了两天中最为舒适和平静的一刻。

    下

    戴维抱着膝盖坐在帐篷里,拘谨、胆怯,像一个被怪叔叔囚禁的小姑娘。然而他抬头打量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心里有一丝庆幸他以为会看到血肉模糊的猎物和毫无卫生观念的垃圾堆,但其实这里很干净,用五根木头交叉支撑,一层黄色的皮革覆盖在上面,最上方是一个开口。在这个开口正对的下方地面上,有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火塘,尽管是在内华达州,但是沙漠的夜晚温度也很低,所以还是燃着火。在火塘的周围,是柔软的沙地,上面铺着类似帆布一样的垫子,还有一块编织得很精细的毯子。在垫子上方悬挂着一些硝制的皮革和很多五颜六色的石头磨出来的珠子,它们被串成长长的链子,装饰在鹿皮衣物上。在帐篷的另外一头,没有铺帆布的地方,堆放着一些狐狸和野兔的皮毛,还有很粗的绳子,看起来很结实。

    戴维看着血狼,这个印第安人在自己的帐篷里取下了头上的羽毛,脱下了骨管胸甲,在火塘前坐下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放松,哪怕是最凶猛的战士,在自己家里也会卸下一些警惕。

    一个印第安女孩儿进来了,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有两块串起来的肉,还有一些黄色的饼子和绿色的菜叶。她穿着鹿皮裙,漆黑的头发编成两根辫子,末端缀着羽毛和珠子的装饰,脖子上挂着白色牙齿和蓝色石头串成的项链,一条颜色鲜艳的腰带束在她纤细的腰部,再往下是两条优美的腿真是个活生生的宝嘉康蒂公主。注1

    但“公主”对他这个俘虏显然没有什么好感,她用印第安语跟血狼说了什么,就算是一个词都听不懂,戴维也能感觉到她的不满。然后两个人又谈了一阵,她出去提来了一桶水,就退出了帐篷。

    血狼拿出小块皮革,沾湿了水清洗自己的脸和手,然后把肉串放在火塘里烤。

    “她是谁”戴维问,“你的妻子吗”有这么漂亮的少女人妻,运气真是好到让人嫉妒啊。

    血狼把饼子放到光滑的石头上“是我的妹妹,她叫做灰雨。”

    印第安人的名字果然都是起得很随意。“她跟雨有关,在这沙漠里可真不容易。”戴维努力营造一个聊天的氛围,用一个少女做话题显然最为愉快。

    “她出生的时候,刚好在下雨。”血狼竟然搭了他的话,这无形中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戴维终于放开了膝盖,悄悄改变了之前防御的姿态。

    继续,他对自己说,现在这氛围超好,别让他把你锁起来才能睡觉,让他觉得你们可以做个朋友。

    “你怎么会说英语”戴维继续问道,“我听起来不像本地人教的。”

    血狼看了他一眼“在我八九岁的时候,这里的毛嘴子还没有那么多,他们住得离我们很近,但是他们不认识路,所以会到我们部落里来,找一些人带路。我给他们干过活,其中有一个教我说了你们的话。”

    “他一定是个英国人,所以你的口音有点儿”戴维用手做了一个往上勾的手势。

    血狼皱了皱眉。

    “算了”要一个印第安人明白英国人说话时上下起伏拐弯的腔调实在不太容易,“那个时候你给那些人,就是你说的毛嘴子做什么呢”

    “他们是来挖开地面的,总是在找可以挖的地方。”

    看来是探矿的,最早的一批淘金者。

    “那个时候我们的部落人比较多,毛嘴子们人少,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们会拿锋利的刀,漂亮的布和一些亮晶晶的玻璃玩意儿来跟我们交换货物,让我们去给他们带路。不过后来毛嘴子越来越多了,他们开始在这里修木头房子,为了挖开地下的东西还炸开了一些山洞。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喜欢他们了他们却不愿意离开。”

    所以就打起来了。戴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血狼把饼子翻了一面,然后起身去拿皮毛旁边的粗绳子,把它们打成了一个活扣。戴维心里有些发酸“听着,先生,或者酋长”

    “我不是酋长,我说了这是红手的部落。”

    “好吧,血狼先生,我跟你以前见过的毛嘴子不一样,你看,我甚至都没有毛。”戴维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拉了一下,“我对印第安人没有任何偏见,而且我真喜欢你们跳来跳去的那种舞蹈。我欣赏你们吸烟的传统,还有这些艺术品”

    他指着那些可爱的珠串。

    血狼默默地制作自己的活扣,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戴维没有气馁,他挪动着身体,来到血狼旁边“我保证不会逃走,你看,我对沙漠充满了恐惧, 没有马我是绝对不会进入那个地方的。我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从来不所以”

    “吃吧。”血狼放下活扣,把一串肉塞进他的嘴巴。

    戴维连忙把那块肉抓出来,挣扎着说完“所以,你不必把我绑起来睡觉,我是说不用捆手也不用捆脚,我就乖乖地躺在这里,这块垫子上。”

    他甚至拍了拍身下。

    “那是我睡觉的地方。”血狼说。

    “哦,我不介意睡这边,”戴维立刻指着另外的方向,“没有垫子也可以,那些皮毛借给我保温就行了。”

    “你可以用,但不能在那里。”血狼说,“如果不想被捆起来,就睡到我身边。”

    “我浑身很脏很丑,我还没脱靴子,”戴维威胁到,“你不会喜欢我脱下靴子的。”

    血狼指了指面前那桶水“清洗好你自己,灰雨去给你找合身的衣服了。”

    穿鹿皮,睡帆布,看着帐篷顶上的星空,旁边还有一头狼,这要能睡着就奇怪了。戴维很想再努力争取一下,但他意识到别把帐篷的主人惹得不耐烦,能不被捆着睡觉已经算是尊重人权了。

    他迅速地把那块烤肉咽下去,然后又狼吞虎咽地干掉了烤在石头上的饼子那味道像是玉米做的。在解决了“晚餐”后,戴维又解下了领口的方巾,开始洗脸和擦身体,把满是沙土的靴子脱下来,丢到帐篷外面,然后用桶里剩下的水冲洗双脚。

    这简陋清洁手段在过去会被戴维认为是对卫生的敷衍而嗤之以鼻,但此时此刻却仿佛是让他重生的弥撒。他回到帐篷里,把湿漉漉的双脚放在火塘旁边,不再有饥饿和寒冷。

    “把你的衣服脱掉,”血狼面无表情地说,“它太脏了。”

    戴维低头看了看,这件衬衫上确实灰土和汗渍,他又看了看血狼的“床”。好吧,他认命地解开扣子,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张垫子看起来的确算得上干净。

    这时那个叫灰雨的印第安少女又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她递给血狼,又说几句,扭头出去了。血狼把那件衣服又扔给了戴维。

    这是一条裤子戴维艰难地辨认了两次,确认它只是一条裤子。虽然它是柔软的鹿皮,用粗线缝合得很好,裤型也不错,有点h的感觉,但它仍然只是一条裤子。

    “上衣在哪儿”戴维问,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冬天的时候有,或者老人们会穿。”雪狼命令道,“换上裤子你才可以睡觉。”

    我会在晚上冻死吗我会因为冷而抱住这头狼吗我不换他会不会把我从帐篷里踢出去或者把我重新捆起来吊在帐篷上,就跟那条狐狸皮一样

    戴维屈服了,他扒下裤子,套上被施舍的这条。然后他来到那堆皮毛前,把能裹在身上的都抱起来反正血狼许诺过他可以

    但就在把皮毛拿开的一瞬间,戴维却突然愣住了。

    在这堆皮毛下,是一个箱子。一个深棕色的木头箱子,不大不小,四角包着铜皮,两根铜条给它加固了,上面还有一把满是铜锈的大锁。这箱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印第安人的东西,倒有点像戴维琼斯放心脏的聚魂棺注2。

    他蹲下去,握住了那个铜锁,用指甲挂去表面的 一层浮绿,铜锁上雕刻了两个名字的简写,“ka”。他的脑子里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黑夜中一只萤火虫突然飞起来,但又很快投身于灌木的阴影中。

    这个血狼是个骗子,戴维想,他说毛嘴子是坏蛋,可很明显他也打劫过白人,甚至连赃物都还保留着呢。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自己的确得非常小心,万一他发现他时刻准备着 要逃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迪斯尼动画电影风中奇缘的女主角。

    注2都看过吧,加勒比海盗第二部 。

    第16章 带回希望的男人解密,这宿命的箱子血狼的往事与狼共舞

    上

    一个夜晚过去,世界重新回到。当吴有金拉开窗帘的时候,看见朝阳生气勃勃地从远处的丘陵后面升起来,心里没有任何感动,反而感觉到眼睛干涩得难受,嘴巴里也满是苦味。

    他昨天晚上一直半梦半醒,被追赶的恐惧和戴维若隐若现的脸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难过、无奈又愧疚,在床上翻来覆去,换来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和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脸色。

    也许他应该重新进入那片戈壁,找回戴维,不管是活人还是一具尸体。即便是那个短暂的盟友真的已经死掉,那么至少在洛徳镇的墓地里,他还有一个可以哀悼的人。

    一想到这点,吴有金握了握拳,然后转身去盥洗室打理自己。他决定去杂货铺老板那里买绳子、麻袋、匕首、子弹和枪,然后去马贩子温斯顿那里买下他最好的一匹马,接着他带上指南针,离开洛徳镇,进行他这辈子最勇敢、最讲义气的一次冒险。他会像关云长千里走单骑一样找回他的兄弟虽然他们还没有结拜,也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就在吴有金洗好了脸,刮干净了胡茬,找出新的衣服换上他甚至特地去木棚找出那件星战t恤贴身穿着以后,正打算出门,就听到楼下有人砰砰地敲门。

    那熟悉的频率让吴有金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情绪再度恶化,他臭着一张脸下楼,拉开了门。

    卢卡斯警长也换好了新衣服,刮干净了脸,但是他的脸色并不见得多好,眼睛下的阴影就是这两天过于刺激的证明。

    “哦,”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吴有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过来,艾瑞克,但是请告诉我你不打算干傻事”

    “什么是傻事”吴有金挑衅地看着他还得抬着头。

    卢卡斯警长指了指他露出衬衫的那一件t恤,表情很古怪“去寻找你的那个雇员,对吗你挺照顾他的,如果不是我把他带到你这里,我都以为你们是认识十年的好朋友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对这镇子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热心肠的游侠了。”

    他说的竟然无法反驳,吴有金只能用不耐烦的口气说“你到底来干什么我很忙,还有两具棺材。”

    卢卡斯警长并没有因为他的恶劣态度而退缩。他向外面偏偏头“给棺材付钱的人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些你愿意见到的东西。”

    吴有金满腹疑虑,但他很快想到了这两具棺材是为遇袭死掉的人准备的,而他们是被一个好像很不得了的人雇佣的,好像是被称呼为劳埃德先生。安德鲁神父提到他的事后那夸张的表情吴有金还有印象。

    尽管满腔的不情愿,但卢卡斯警长的话还是吊起了吴有金的好奇心。他跟着警长来到警察局,在空地上就看到几个男人牵着马,还有一个在门廊上坐着。他穿着浅灰色的夹克、深蓝色的衬衫,戴着苏格拉格子的方巾,深黄色呢帽捏在手上,腰上挎着枪。虽然没有走近,但吴有金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散发着一种压迫的气势。当真的来到面前时,却发现他的表情其实很柔和,但那只是维持着礼貌的样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凌厉的东西。

    “这位就是理查德劳埃德先生,”卢卡斯警长介绍说,“那两位先生的棺材钱他负责支付。”

    “吴先生。”安德鲁神父口中的“大人物”向吴有金伸出手,“很感谢,希望尽快能将我的伙计们收殓,如果我明天就能带他们会卡森城,我将感激不尽。”

    如果我不偷偷地溜走大概能如期完工。

    吴有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粗糙有力,仿佛是在沙地中磨砺过。“我会尽力的,先生,”他只好敷衍道,“呃,如果您对棺材的要求不那么高。”

    “快一点,吴先生,快一点,另外体面一些,不要让我带他们回去的时候被人认为我对我的伙计们太吝啬。”劳埃德先生从夹克里把一个小小的皮口袋拿出来,塞到吴有金的手中。

    是金币,那沉甸甸的感觉跟鹰元完全不同。

    吴有金虽然不是个财迷,但这种慷慨夹杂着威严和仁慈,简直让他无从拒绝。他咳嗽了两声,把钱收下了。“卢卡斯警长说您昨天就加入了追捕”吴有金说,“您找到了什么”

    “哦,那个”劳埃德先生打了个响指,高声说,“艾伦,把马牵过来。”

    空地上的一个男人抬了抬帽子,牵出了两匹马,一匹个头不太大,灰色的,属于印第安人;另外一匹是棕色的,个头高一些,带着白人制作的辔头和缰绳。

    吴有金的脸色变了

    他记得这匹马,那天晚上他们逃命的时候戴维骑上了这匹马,他那么慌乱,以至于马鞍都来不及捆好,瞧这马儿光秃秃的脊背。

    “您认得它吗”劳埃德先生问,“这两匹马是在地狱湖附近看到的,它们没有主人,我们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就牵回来了。卢卡斯警长说,它应该属于你们一位失踪的朋友。”

    他是个说话谨慎的人,没用“死”这个词。

    “这是戴维的马,”吴有金难以抑制心中的波动,上前抚摸那匹马的脖子,“您确定没有看到他吗”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吴有金咽了口唾沫,“那您有没有看到看到”

    “如果附近有尸体,我们至少会看到盘旋的秃鹫。但是”劳埃德先生耸耸肩,“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印第安人的马上还有水壶,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忽然离开坐骑的。也许是远远地看见了我们,就躲起来了。”

    吴有金脸上发光“那您觉得戴维可能还活着。”

    “很有可能,他如果不抵抗,印第安人也不会杀死一个投降的人,现在他们也变得狡猾了,知道跟我们交换俘虏。”劳埃德先生笑了笑,“可惜这次我没有遇到休休尼人,只带回了三个阿帕奇人。”

    他朝另外一边偏了偏头,吴有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卢卡斯警长扶住他的肩膀。

    原来在门廊的另外一边,并排放着三具尸体,全都是印第安人。他的胸口泛起一阵恶心,一股酸味冲向喉咙。他把脸转向一边,压下呕吐的欲望。

    虽然知道在这种蛮荒之地,杀人,特别是白人杀印第安人,实在不算什么“犯罪”,可是现代的法制和道德并不会随着穿越而倒退,他依然觉得眼前这一切让他难受。

    他只是个过客,他不属于这儿,早晚都要走的,吴有金这么劝自己,他必须忍耐,别去评判任何人。

    “哦,很抱歉让您感到不快,吴先生。”劳埃德看到吴有金明显的排斥,只是微微一笑,“下一次我会把尸体都放在更加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或者就地掩埋。”

    “下一次”卢卡斯警长开口问道,“这么说您还打算继续追击印第安人。”

    “别误会,警长,我并不是在怀疑您的能力,我个人的行动不会跟您的行动发生任何冲突。我只是为我的伙计们讨回一点公道。”

    “您已经杀死了三个印第安人了。”

    “三个妄图袭击我们的阿帕奇傻瓜发起袭击的是休休尼人,我得找对仇家。哦,说不定我会捉住一个两个活的,把吴先生的朋友交换回来。”

    那我一定会免费送你两个棺材的吴有金差点脱口而出,但还好他仍然抱有一丝理智,把这表达感谢的话闷在肚子里。

    “如果您要行动,请记得告诉我,劳埃德先生,”卢卡斯警长用大拇指抬了抬帽檐,“不管如何,公民们进入危险的地方我总得知道,这样才能旅行我的职责。”

    “我记住了,警长。”那个大人物说,“我可能还会在镇上呆一段时时间,也许道尔顿夫人那里还有空房。”

    “她一定会欢迎您的。”

    他们又聊了几句,吴有金在一旁觉得很无趣,因为害怕看到那堆尸首,他还拼命地别过身子,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劳埃德先生挺直的鼻梁上,他的目光专注到连那位先生都有些奇怪了。谢天谢地的是卢卡斯警长终于结束了对话,吴有金赶紧跟着他的话头找到一个机会告辞。

    但当他离开警察局往回走的时候,刚刚经过一个拐角,就突然被后面赶上来的人拍了拍肩膀。

    中

    “干嘛”吴有金转过头来,又看到了几分钟前才分开的那个人,“你跟踪我。”

    卢卡斯警长把双手扣在皮带上,冷笑了一声“为了让你聪明点儿。”

    吴有金抱着手臂,摆出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配合”的架势。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看到劳埃德先生的能耐以后又打算做什么”卢卡斯警长低声说,“是不是觉得在你找回那个最佳雇员的时候他能帮上忙”

    “很明显他比你积极一些。”

    “别把他当成一个乐善好施的人,艾瑞克,你在洛德镇上接触的任何一个混蛋跟他比起来都像是天使。他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具体是哪儿他从来不说,但他有过一个庄园。他穿过军装,又脱掉了,在军队里的东西他都学得很好,他简直出类拔萃我是说那些杀人的技巧。“

    “这吓唬不了我。”

    “北方人接管了他的庄园,他们要审判他,但是他来到了这里。你听说过剥皮者杰克吗”

    “我只听说过开膛手杰克。”

    卢卡斯警长显然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说过有这个外号的罪犯。”

    “他犯的事儿在英国。”

    “剥皮者杰克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的案子都不会留下活口,并且喜欢像印第安人那样剥掉受害者的头皮,或者割下耳朵。他和同伙在三年内抢劫了十五次银行,还有那些富有的摩门教徒,带着金沙的矿主,藏着全副身家的移民有油水的他都吃得下。到他被抓住为止,大概掠夺了超过五千美元的财物。”

    吴有金默默地在心底换算了一下,那也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两百多万美元了真是个超级大盗。

    “他最后一次下手的对象是索罗兄弟矿业运银锭的车,可那一次是个圈套,埋伏了足足六十个警官。剥皮者杰克这次没能剥任何人的皮,自己的倒掉了一层。他很快就被吊死了,但那些抢走的钱却无影无踪。”

    “等等”吴有金打断他,“我记得你刚才是要跟我说劳埃德先生的坏话。”

    卢卡斯警长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行刑的那天我去了现场,他是个中等个子的秃顶男人,肌肉发达,满脸横肉。不管是把绞索套到脖子上还是牧师为他的灵魂祈祷,他都面无表情,他一声不吭地被吊死了。当然,他是个凶徒,可他老婆不是。那个瘦骨伶仃的女人离开了卡森城,后来有人给我说她在南卡罗莱纳过得不错,但还不像有五千美元的样子。”

    吴有金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其实不是剥皮者杰克”

    “他是顶包的,很明显,那些劫案都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理查德劳埃德才是他的老板,不止一个证据证明他们有联系,但是最后所有的罪名他都洗脱了。他给了那替死鬼份子钱,可能超过他应得的,然后再供养好他的老婆孩子。”

    “你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吧。”

    “他拥有两条金矿脉是真的,亲手干掉了五个决斗者是真的,他在内华达州有些影响也是真的。有人见过劳埃德冲着活人开枪的样子,还有人用刀向他挑战过,结果也很悲惨离他远点儿,艾瑞克,他不是你这样的小绵羊能够打交道的。”

    那你跟那位剥皮先生都是灰太狼吗

    吴有金忍了又忍,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向卢卡斯警长挤出一句话“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太擅长结交新朋友,我真没有你想那么在意劳埃德先生。”

    我只在意戴维那个笨蛋能不能活下来,然后一起回去。

    戴维仰面躺在帐篷里,看着顶上开口处的天空颜色从深黑慢慢地变浅,最后闪烁的星星们也变成了浅色,最后慢慢地淡化在微蓝的天幕中。

    戴维轻轻地叹了口气,抱紧了身上的那堆皮草就算是库伊拉注看到他现在享受的这堆被褥也会羡慕的,因为除了黑色和灰色的狼皮,柔软的鹿皮之外,还有一张非常完整的棕熊皮。

    “真是残害野生动物呀”戴维一边感叹,一边伸手摸了摸盖在胸口的那张狼皮,暖和的感觉让他简直不想爬起来。他是个赖床爱好者,以前每到周末,只要不加班,他都会睡过中午十二点。对于一个忙碌的都市人来说,能在柔软的羽毛枕头和被子里缠绵到自然醒,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而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在经历了箭头乱飞、拼死逃命、烈日暴晒、沙漠跋涉、要死要活之后,能在一堆柔软的皮草中舒舒服服地睡到现在,那感觉就跟以前在家里享受的美好时光一模一样了。

    戴维把脸转向旁边,看到了旁边空荡荡的垫子,一丝热气儿也没有。很明显睡在上面的人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开始戴维以为挨着血狼那种人应该会失眠,但他实在低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他一躺下就睡着了,甚至都没做梦。食物和睡眠让他就像蓄电池一样重新满身干劲。

    戴维没有急着起身,他把双手交叠在脑后,看着上面敞亮的天空,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

    首先,最清楚的事情就是他现在是个战俘,他被扣留在了敌人的部落,他们对他有处置权。

    其次,看起来血狼和那个叫“红手”的酋长目前还不打算要他的命,也没打算虐待他,否则他们就不会给他吃的、衣服,还让他躺在这里。

    第三,他们希望他能“治病”,就像一个真正的医生那样,这将是他赖以活命的最重要筹码。

    戴维觉得目前他面临的选择有两个一是乖乖地留在这里,等待着印第安人给他送来病人;二是找到机会,偷一匹马逃走。无论做什么选择,结局都有好有坏。

    冒充医生,撞大运医好几个人,受到尊敬,治不好,被揭穿以后可能会丢掉性命。

    逃走,前提是偷到马,不然即便逃走也没法穿过戈壁。如果运气好,能找回镇上这概率简直不会超过20或者碰到白人,那就得救了,如果倒霉,很可能被拽回去,那时候脚后跟就保不住了。

    戴维按照逻辑推演了一下,觉得保持现状,观察观察再做决定是最明智的。

    这么打定了主意,他的身体似乎也被灌注了一些力气,终于摆脱了柔软皮草的挽留,从那张垫子上做起来了。

    刚起身,就有人撩开帐篷门走进来。

    戴维这辈子,除了他的妈妈和未成年时候的女同学,还没有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面对一个女人呢。

    那个叫做“灰雨”的印第安少女来到他的面前,放下了一罐水和一个装满了土豆和豆荚的陶盘。“谢谢”戴维想起了用牛粪洗手的马赛人,他在脑子里oge了一下好像没有发现印第安人有同样的习俗,这才放心地拿用木勺舀起了食物往嘴里塞。

    忘掉牙膏吧,忘掉洗面奶吧,这这样的条件下你不能要求保持原来的个人卫生习惯。戴维一边自我辩解一边吃着那些食物,他欣慰地发现有盐和辣椒粉的调料,总体来说味道还不错。

    那个姑娘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也不打算回避。就算是最热爱食物的人,被这么专注地看着也会不好意思继续吃的。

    “嘿,公主,”戴维放下了木勺,看着她,“我没打算逃走,而且就算我跑的话,你也无法阻止吧”

    灰雨咬了下嘴唇,忽然开口说话,遗憾的是她说的全是印第安语言,戴维一个词儿也不懂。但他没打断她,保持着最礼貌的态度看着她说话。大概是为了让他好理解,这姑娘一边说,还一边打手势。戴维愉快地看着她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胸口,用手比划着各种形状不管多么滑稽的动作,美丽的少女做出来都赏心悦目,脸果然是一切的决定因素。

    大概是他脸上那暧昧的笑容让灰雨意识到这混蛋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理解自己的动作上。于是她顿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聚魂棺”,然后又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

    戴维的脸色变了“这是什么意思”

    灰雨又指了指哪个箱子。

    她不会说箱子里装了个人头吧戴维背上一阵冷汗。

    下

    “她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血狼从帐篷外面进来,对妹妹说了几句话,女孩儿却摇摇头,再次指了指那个箱子。血狼又说了几句什么,语气似乎发生了变化,灰雨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她站起来离开了帐篷。

    “干嘛对小姑娘那么凶啊。”戴维打抱不平,“她才十八岁吧,还是十七”

    “十六。”灰雨说,“她是个寡妇,她的丈夫死于毛嘴子的枪口,现在我是她的保护人。”

    这算是童婚吧,戴维吓了一跳。血狼反而在他的旁边坐下来。这个印第安人的头发和皮肤都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沐浴过,胡茬也没有了,下颌方正,跟他上半张脸一样线条刚硬。

    “你说她对我的期待,是什么”该不是想再嫁给我吧,戴维忍不住想到了“站立舞拳”和邓巴中尉注2,那可真是一段莽荒罗曼史。

    “她希望你能治好部落里的病人,就像铁圈一样。”

    “铁圈”真令人泄气啊。

    “也是一个毛嘴子,但他跟你们不一样,他是一个好人,他为我们做了很多事。包括治疗那些被诅咒的病人。”血狼指着那个箱子说,“那就是他留下来的,但是他死去以后,就没有人会用那些东西了。灰雨希望你能用。”

    原来不是打劫来的赃物,如果是听诊器什么的还凑合,虽然戴维听不出来什么东西,但是好歹会装模作样。“等我吃完以后可以看看,”戴维一边继续享受早餐,一边问道,“那个铁圈,他一直待在你们部落”

    “不,他是偶尔来,他是很早以前来到这附近的毛嘴子之一,但是他不像其他人带着工具到处挖掘,他喜欢摆弄一些机器。他对我们很友好,他会拿出礼物请我们的带路,走遍了这附近。他还会教我们说毛嘴子的话,还带酒来给我们喝。所以红手很快就给了他名字,把他当做朋友。”

    “说不定是圈地的。”

    “不,铁圈只是到处走,他走过的地方就像他来之前一样,没有修房子,也没有挖洞,他跟其他的毛嘴子不一样。”

    戴维心中一动“这个铁圈,该不会就是教你英文的人吧”

    血狼看了他一样,没有否认。

    一个白人能跟印第安人做朋友,教他们英文,还看病,并且没有占领印第安人的土地,他要不是做慈善,就是个人类学家。“他雇你当向导”戴维记得血狼提到过,“他拿什么付账”

    “各种东西,包括玻璃镜子、铁勺子和别的,”雪狼说,“我们并不像你们那样只要金子。”

    “实际上,银条我也是不拒绝的,”戴维笑着说,“你们的交往持续了很多年吧你的英文肯定不是短时间能说到这么好的。”

    “早些时候他经常来这里了,那时候我认识了他,但是后来就他来得非常少了,已经是隔很久才来一次了,不过每次会多呆几天。再后来,他就去世了。”

    “哦,”在这鬼地方身子弱的都待不了多久,“那他是怎么死的”

    “正如所有人都必须走上最后的一段路程,他也是在岁月之中归于沉寂的。作为朋友,我们安葬了他。”

    “你们还挺重情重义的。”戴维敷衍地赞美了一句,“而且难得有个白人竟然不愿意埋在教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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