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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第2节

作者:e伯爵 字数:25022 更新:2021-12-31 06:24:55

    “没有。”吴的视线在他胸口的尤达大师身上转了两圈,“你穿的衣服,那是什么”

    “哦”戴维低头看了一眼,想起了警长说的话,于是重复了一边谎言,“我自己画的爱尔兰小精灵,表示看家护院的意思。”

    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弯下腰,把旁边的卢卡斯警长吓了一大跳。

    “嘿”他扶住他,“你要是嫌丑就不给这小子减价了”

    喂喂这说的什么话戴维在心底大吼,刚才他居然认为这大流氓是唯一能帮自己的人

    但吴只是摆摆手,重新直起身子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的脸膛发红,眼睛湿润,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那个”他指着戴维说,“把衣服脱了”

    啊

    惊恐的宅男立刻双手抱胸,脑子飞快地闪过一系列过于刺激的画面。旁边的卢卡斯警长则拖长了声音“艾瑞克”

    “把你爱尔兰小精灵衣服给我,”棺材铺老板说,“我可以再给你减免10美元。”

    戴维大大地松了口气,却依然悲愤我这件t恤可是迪斯尼的正版,买的时候花了40美元呢这里到处都是吸血鬼

    但他还是飞快地脱下衣服,递给那个吸血鬼,生怕他会反悔。

    吴接过t恤,被上面的灰尘和汗味儿熏得往后仰了一下。

    戴维光着上半身站在对面,有点自惭形秽,他感觉到皮肤上凉飕飕的,风好像能穿过他的身体吹进来,而对面的两个人一个高大强壮,全副武装,一个虽然个头比自己矮了点儿,但从挽起袖子的手臂就能看出他肌肉结实大概自己是这个西部小镇上最弱小的人了。

    戴维忽然感觉到一阵忧虑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要活下去真的不容易。

    这不公平,而且不合逻辑,戴维鼻子发酸,他明明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具备现代科学知识,他现在比爱迪生还有价值可这些人简直把他当成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羞辱啊,就算是以前遇到过的最白痴的客户也不会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就在戴维伤感的时候,吴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棉衬衫丢给他,那衣服虽然旧,但洗得还算干净。

    “我一个人住这里,以前是两个人,但老卢克半年前死了,他喜欢威士忌胜过自己的命。”吴对他说,“楼上有一个空房间,有段时间没打扫了,可能有点灰尘,不过家具之类的都挺全。哦,对了,还有一些旧衣服,对你来说大了点,老卢克可胖了将就点儿也能穿”

    戴维惊奇地看着他。

    卢卡斯警长用大拇指顶了顶帽子“嘿,艾瑞克,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缺个帮手,你知道的,我一直没雇到一个合适的。黛安娜说,总有人要死,就像总有人要吃饭一样,所以我的棺材店还得一直开下去。”吴解释道,“他先给我干活儿,我管他的吃和住,等他的欠款都还清以后我就开始给他发工钱。”

    卢卡斯警长把手指插在皮带里,歪头看着戴维,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他赶紧穿上了那件旧衬衫。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警长最后做了决定,“就这样,解决了个大麻烦。”

    戴维的命运被决定了,就在这几分钟内,他连发表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卢卡斯警长倒是兴高采烈,似乎把戴维甩出去可真是让他轻松了,他向他们挥手告辞,并且恭喜吴得到了爱尔兰小精灵和一个雇工。但吴的脸色并不好看,戴维发现在卢卡斯警长说话的时候,吴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靴子。

    在警长准备离开的时候,这棺材店老板小声说再见,又忍不住补充道“你左边靴子的马刺断了半截你知道吗还有右边靴子的皮扣开了。”

    卢卡斯警长哈哈哈大笑。

    “我故意的”他开开心心地转身出门。

    而戴维忽然有点担心自己将来的工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以上都是中世纪时候教会敛财的方法

    注2大家都知道这个吧,黄瓜的黄,西瓜的西

    第4章 有了新工作葬礼六个坑女神来了警长的嘱托

    上

    当戴维扬格最早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接触计算机的时候,比尔盖茨是他的偶像。他为此记住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偶像说的话。

    比如这句

    “社会充满了不公平的现象。你先别去想着改造它,只能先适应它。因为你管不了它。”

    现在戴维觉得,这话简直是真理,人只有在历史的洪流中才会发现自己的渺小。比如他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曼哈顿办公室里的技术人员变成西部矿业小镇上棺材铺的学徒。他敲键盘摸鼠标的手很快就会和锤子、斧头、凿子等等硬家伙亲密接触。他细皮嫩肉的肩膀很快就要抗起木板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磨出老茧。

    而且这还不算完,他的老板有强迫症,这才是更可怕的

    吴给了他一件衣服,然后领着他去了那个老酒鬼遗留的房间,告诉他要想住得舒服就得自己动手。于是戴维跟霉味和灰尘搏斗了三个小时,总算给自己收拾出一个栖身的空间。然后他拿出宝贵的手机和零钱,把它们都藏进了床垫里。

    他又饿又渴,满腹牢骚,坐在床垫上发呆,情绪跌落到谷底。直到那个中国人推开门,说了一句“吃饭了”,才给他一点儿动力。

    他来到楼下,坐在一堆棺材旁边,圆形的小木桌油亮,桌上摆着一瓶水,两个杯子,还有干面包和熏肉。

    “今天没有时间做热菜。”吴说,“这里蔬菜少,你只有将就吃了。”

    我想念麦当劳

    戴维慢吞吞地用两片干面包夹起一片熏肉往嘴里塞,他的牙床嚼得发酸,面包像一团砂纸摩擦着喉咙往下滑,他喝了一口水,碱味立刻冲到了鼻腔,他差点咳嗽出来。

    在纽约流浪狗都会嫌弃这玩意儿

    戴维用力地吞咽着,眼圈都红了。

    但他对面的中国人则不紧不慢地用钢制餐刀把面包和熏肉都切成小块,然后用叉子慢条斯理地送进嘴巴里。他细嚼慢咽的做派就仿佛是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吃鹅肝。

    “这里都是打井抽取的地下水,碱味有点重,所以只有忍一忍,这一瓶是我烧开过后再饮用的,所以已经好很多了。”他一遍吃一边说,“等会你休息一下,给我写个借条,我可以预支你一些薪水,然后你拿给卢卡斯警长和神父,先把逝者下葬了吧。”

    戴维停止了咀嚼,看着他。也许他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

    “谢谢,吴先生,”戴维说,“我是个外来者,而且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您这么信任我实在太让我感激了。我是说您不担心我偷偷溜走吗”

    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笑“你可以试试我保证给你的那个棺材不要钱。”

    之前的话收回,这镇上没有一个好人。

    他们吃完了饭,吴从柜子里找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圣经和一截短得让人落泪的铅笔放在戴维面前“老卢克不识字,这是他画圆圈记账的东西,你写在最后一页就是了。你会写字吧”

    又一种侮辱。

    但戴维已经不发火了“会几个字母。”

    “很好。”吴收起两个锡餐盘和刀叉离开,戴维认真地写完了借条后,他回来看了看,便将那一页纸撕下来,折好揣进了衬衫口袋里。

    异教徒,戴维想,中国人信什么好像是菩萨。他打赌安德鲁神父一定不喜欢吴。

    “我们去教堂吧。”吴说。

    “啊现在吗”戴维吃惊地说,他的效率也未免太高了。

    “当然,早点了结这件事你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吴又想了想,从工作间里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铲递给他,“你不是要省钱吗所以墓穴你可以自己挖。”

    戴维盯着比自己稍微矮了半个头的中国人,想从他的脸上分析出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他。戴维慢吞吞地接过了那把沉重的铲子,就像基督把十字架扛上肩头。

    他起头来,看到在后窗外面,他的t恤已经被吴洗过一遍了,正随风摇晃尤达大师和过去的生活都已经彻底不属于他了。

    安德鲁贝茨神父用手支着头,靠在布道台上,好像是在思考。落日的余晖从彩色玻璃窗外照进来,给这座简陋的教堂增添了华丽的装饰,连安德鲁神父都仿佛有些神圣之光。

    他的模样真容易让人忘记这是偏远的西部,有一种身处俄勒冈州某个森林环抱的镇上,一幢新英格兰风格的小教堂中的错觉,仿佛推开彩色的玻璃窗就能够吸一口含氧量超高的空气。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戴维在知道在神父漂亮的脑袋里,说不定正在疯狂地计算着这场葬礼有没有亏本。

    戴维坐在第一排长椅上,用铁铲支撑着双手,浑身的衣服被汗水湿透,头上脸上都是土,喘得像条狗。他刚刚挖了六个坑,虽然是在松软的沙地上,但每个坑都有六英尺深,他的手杖被磨得通红、起泡,钻心地痛。太阳在他头顶上缓慢地划过,他都快冒烟了,怀疑自己随时都会死于热射病。

    完全没有同情心的吴只在他身边放了一瓶水就回棺材店了,而神父也不痛不痒地鼓励了他几句,钻进教堂里说是要准备,孤单的戴维拼命干了四个小时,终于把坑都挖好。

    安德鲁神父换上了白色的法衣,同时问戴维他是不是要去整理一下仪容。但戴维只是拍拍头上的土,用袖口擦了擦脸,然后表示他现在还站得住,趁着他还有勇气面对死亡,赶紧开始吧。

    安德鲁神父终于不再劝他改变主意。“好吧,”他说,“虽然我不太建议您今晚举行葬礼,但如果您坚持,我也可以主持。不过,这时候来宾不会太多。”

    我也不想坚持的,可我已经烦透了,要知道会这么麻烦我宁可不认领这几个倒霉鬼,戴维想。而且,他觉得愿意来参加葬礼的估计也只有秃鹫,它们会齐声合唱“把肉体献给泥土是世间最大的浪费”。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咽进肚子里“我想明天尸体就会嗯,发臭,这可真不好。”

    而且再停放一个晚上还会收钱吧他哀怨地看着神父,显然打动了他。

    神父叫来门房,把六具棺材运到后面的墓地里,那两个龋齿严重的老头勉强把棺材都塞进了坑里,然后脱下帽子站在旁边,准备着一念完悼词就赶紧填埋现在可是晚餐时间。

    夕阳正在远处的戈壁收拢它最后一道光线,远处是黑红色的晚霞,一层层地向着大地压下来。墓地离镇子中心有一段距离,周围很开阔,风吹过来已经多了一些凉意,神父站在墓穴前捧着圣经的模样搭配着这样的景色,还真让戴维感觉到了一点点苍凉。

    他流下了眼泪,一半是为了几个横死的陌生人,一半是为自己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神父优美的声音开始念诵悼词,戴维垂手而立,却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还不止一个人。他赶紧抹了把眼泪转过头,看见卢卡斯警长走过来,他身边居然还跟着那个叫黛安娜道尔顿的大美人。

    他们在他身旁站住了,卢卡斯警长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而那个美人儿头上戴着黑色面纱,朝他笑了笑。

    他们居然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戴维很纳闷,但现在不是个发问的好时机。他忍耐着,一直到神父结束了悼词,几个人画着十字说阿门。门房开始填土,一切都结束了。

    “晚上好,警长。”戴维乖乖地打招呼,又转向黛安娜,“晚上好,女士。”

    “晚上好,扬格先生。”黛安娜笑眯眯地看着他,撩起了面纱,“请节哀。”

    近看她更是美得惊人,戴维千疮百孔的心稍稍得到了一点慰藉。她甚至还是握了一下戴维的手。

    “听说艾瑞克收留了你。”黛安娜说,“他可真是个好人,这里就属他心软。”

    没看出来。

    但她这样的美人说什么都不能反驳。

    “他居然没来参加葬礼”卢卡斯警长看了看周围,挑了一下眉,他那动作让戴维觉得他真像年轻时的保罗纽曼。

    “也对,反正他不信上帝的。”卢卡斯警长重新戴上帽子,一手搭住戴维的肩膀,“过来,杨格先生,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真让人心惊肉跳。戴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聊什么,警长。”

    “警长”安德鲁神父也走过来,“晚上好,没有想到你和道尔顿夫人回来参加葬礼,洛德镇上还是有慈悲的人。”

    卢卡斯警长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戴维就感觉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把自己拉过去了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

    戴维还来不及理解,就听见戴安娜用尖锐的口气说“别这么客套,神父,你知道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我只是来找这男孩儿打听点儿消息,可没空帮他缓解悲伤。”

    但安德鲁神父丝毫没有生气,他的双手交握在身前,好脾气地对戴安娜微笑“夫人,您总是这么爱开玩笑。我知道您一定心存善意,您如果想跟杨格先生聊聊,欢迎你们到教堂里坐坐。上帝对所有人都会敞开大门。”

    “那是因为他给不了任何承诺。”戴安娜倨傲地抬起下巴,“抱歉了神父,我要招待杨格先生饱饱地吃一顿,还有新到的啤酒,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成了斗争的武器,戴维想,可好像还不赖。

    “晚安神父,”卢卡斯警长机智地拖着他远离战场,“已经天黑了,快结束这忙碌的一天吧”

    下

    戴维被带到了洛德镇女神的家,也是她的产业那栋棕色的小楼,门口有一块木牌上画了一朵黄玫瑰,还写着“旅馆”这个词儿。他们推开百叶窗门,一股复杂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那是酒精、沙土、汗水和食物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觉得恶心,但又很暧昧。

    在油灯下,很多像是旷工又像是牛仔的人正大口地灌着啤酒,开粗野的玩笑,有人按着跑调的手风情在鬼哭狼嚎,还有的满脸通红地和人争论,一副随时准备摸手枪的架势

    戴维战战兢兢地跟着戴安娜走进这里,看她亲热地跟熟客打招呼,走过他们旁边的时候对着试图摸她屁股的两个大汉扇耳光,最后来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把瘫在上头的一个醉鬼扑通推到地上。

    真是太辣了

    “坐吧,杨格先生。”她摘下帽子,脱掉披肩,冲着女侍者大声说,“珍妮宝贝儿,叫约翰给我们准备吃的,还要酒。”

    “就来,夫人”

    那个穿着格子棉布长裙的年轻女孩儿答应了一声,蹬蹬噔地跑开了。

    “珍妮是个好姑娘,”戴安娜说,“她在我这里干活儿,偶尔也做点皮肉生意,只要你不是粗鲁的家伙,都可以去找她。”

    戴维想了想那姑娘脸上的雀斑和有些发黄的牙齿,以及自己空荡荡的口袋,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戴安娜也不介意,她耸耸肩“你自己考虑吧,反正你短时间是不能离开这里了。”

    珍妮把三倍棕色的啤酒端上来,还有一大盘炖菜和切好片的面包、土豆。大概里面加了咖喱和辣椒,闻上去味道竟然还不错,但也可能是自己太饿了。戴维决定不管那么多,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久的体力劳动挖六个墓穴这简直是修建巴别塔的工程。

    卢卡斯警长把那把铁铲小心地靠在墙边,在他身边做下来,亲手舀起一大勺炖菜放在他盘子里。“吃吧,”他说,“艾瑞克的手艺很好,但他不怎么喜欢做饭,你中午一定吃得不太好。”

    “你真了解他。”戴维咧咧嘴,“不过,先生,您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聊什么。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

    “还有一些细节,”卢卡斯警长说,“事实上道尔顿夫人也想知道,但这并不会决定要不要再把你关起来,你照实说就行了。”

    戴维放下心,往嘴里塞了一块土豆。

    “你昨天是被印第安人袭击了,还能说清楚他们的样子吗”

    他们离我足足有五十码,我能看清楚是几个人不错了。“唔”戴维又灌下一口啤酒,“说不好,我当时给吓坏了,反正就是红皮肤,黑头发,身上挂着骨头胸甲,头上插着羽毛,脸上还画得五颜六色的。”

    “你的亲戚们身上是被砍杀的伤口,他们袭击你们的时候应该离得很近了吧”

    戴维的背上冒出了点汗“嗯倒是这样,但当时我逃出去了一段距离,他们没追上我”

    “穿着一双鞋,没骑马”

    “嗯我偷偷从车底下溜走的。”

    戴安娜盯着他,戴维不敢看她的眼睛。

    “就是这双鞋”她用靴子踢了踢戴维的左脚,“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鞋,鞋底是橡胶的吗”

    戴维穿着的是一双匡威,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打哈哈“在纽约的唐人街买的,据说是东南亚生产的,帆布和橡胶都是,很轻巧,声音也小。”

    “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你跑了”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回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我身后了,我大概运气好,他们冲我射箭的时候,卢卡斯警长赶到了,救了我的命。”这话倒是带上了一点诚心诚意的感激。

    戴安娜端起啤酒朝卢卡斯警长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些印第安人里有没有一个特别高的大概跟警长先生的个头差不多,更擅长使用弓箭或者长矛。”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戴维一边咀嚼着炖菜里的鸡肉块,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实在记不太清楚,但您说的这模样的人我看到过,就是他向我射箭来着,但是唔,太乱了,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儿”戴安娜咬牙切齿地说,砰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几滴啤酒飞溅到戴维脸上。他噎了一下,顿住了,

    戴安娜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有点吓人。他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吗

    卢卡斯警长按住了她的手,戴安娜依然怒气难消“你听见了,德拉克,就是他你还要说什么你应该立刻向卡森城报告,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起去赶走那些红野人把他们抓起来,吊死他们”

    “戴安娜不能确认吧”

    “他们还在杀人有人亲眼看见了他们还会继续杀人的”

    戴维心里有点发憷,他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印第安人劫杀白人,简直就是西部故事里顺理成章的。

    他决定当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想好好地吃完这顿难得的晚饭。

    “冷静,戴安娜,”卢卡斯警长牢牢地抓住了那双纤细但结实的双手,把它们都压在桌子上,“听说我,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再重复一遍,别冲动,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知道克制自己。”

    哇,这个吊儿郎当的西部片男主角认真起来还有点帅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吧戴维捧起啤酒杯遮住脸,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

    戴安娜做几个深呼吸,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终于回复了平静。“我知道了,”她说,“但你得派人手多去周围转转,他们既然敢抢劫移民,说不定就会摸到镇里来。”

    “我会的。”卢卡斯警长放开她。他们又说了点别的事,但戴维听起来无非就是这件旅馆的生意,还有一些驿站马车送来的商品的事儿,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当他吃完以后,卢卡斯警长就带着他离开了。虽然美丽的老板娘并没有收他的钱,可她对他的热情也像那盆炖菜一样,只剩下点渣滓,她跟他说“再会”时的口气,简直像离婚时拿了全部家产的女人。这让戴维很不是滋味,他只好再次确定完美的女性只有他心目中的那位“黛安娜”。注

    “现在你得回到艾瑞克那里去。”卢卡斯警长将那把铁铲赛到戴维手里,领着他往回走,“但我给你个忠告,杨格先生,晚上最好少出来闲逛。既然我不把你关在牢里,你也带让我有基本的信任。”

    “我绝对没有想过偷了钱和马匹悄悄溜走,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过。”戴维真诚地保证,“您看,我不认识路,我也没想过去搞点干粮和水,我还得找到一匹听话的马,还要跑到一个保证你们追不上的地方,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很艰难的事。”

    “看来至少你认真考虑过了。”

    戴维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不过卢卡斯警长看起来松了口气“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杨格先生,在我看来你是一个”

    他认真地挑选了一下词儿。

    “嗯,你是一个比较直率的人,所以了,我也尽量把话说得简单点儿你并不老实,但我还能忍受。”

    戴维没说话,咽下一口唾沫“这是误会,警长”

    但卢卡斯警长摇晃着左手食指,打断了他“得了,杨格先生,我打过仗,也押送过囚犯,跟印第安人谈判过,吊死过杀人犯和强盗,在戈壁跟狼搏斗过,我经历过许多事,你说了多少真话我能感觉到。只要你没给我惹麻烦,我并不太想把你扒得干干净净的。但你只要在洛徳镇一天,就必须安分守己,等你能走的时候,才会走得顺利。”

    这是在演“教父”吗美利坚合众国的警察早期都兼任流氓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警长,我保证,我可以发誓。”

    “一钱不值,”他敲敲腰上的手枪,“这个才是人格的保证,不过,你的确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不是陪你睡觉。

    “帮我好好看着艾瑞克。”

    戴维愣了一下“我的老板”

    “没错,艾瑞克吴,那个中国人。他跟你一样是独自来到洛徳镇的。”

    “好,没问题”戴维对当犹大其实也没那么憎恶,反正吴也不是耶稣,“他干什么了,卖鸦片走私酒造假币”

    卢卡斯警长站住了,前面就是那间棺材铺,挂着帆布窗帘的地方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卢卡斯警长转头对戴维笑了笑“这个嘛,就得你告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就是神奇女侠的名字。

    第5章 神秘的老板印第安人的阴影全镇总动员告诉我你不是恋物癖

    上

    戴维杨格花了两天大致了解了下洛德镇,他从艾瑞克吴那里打听,也偶尔去黄玫瑰旅馆为棺材铺运回新的工具和木板。他开始跟那些干活儿的人搭讪,听他们说一些关于这个镇子的事儿。

    这里虽然接近卡森城,但却是内华达山脉中最为干旱的地方之一,十年前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银矿,因此逐渐有了许多人在这里定居。现在整个镇子大概有四百多个居民,大部分是矿工和一些做生意的人,还有妄图找到新矿脉的探险者。

    虽然这里是叫做洛德镇,实际上依然是一个非建制的地区,因为临近卡森城,也被划归州府直辖,不过因为它如此不起眼,卡森城也懒得管理。只是每个月会例行派人来看一看,找找有没有什么可收的税。

    于是在这里,德拉克卢卡斯警长成为了事实上的最高长官。他认识镇上的每个人,每个人也认识他。他维持着这个镇子最基本的秩序。

    找矿脉、挖矿、种地、赶马车、卖身、喝酒、打架、决斗、偷情、赌博,贩枪这些事他都可以容忍。但是他严格地控制着那些越界的行为,比如谋杀和诈骗。听说他唯一一次去卡森城请法官到洛德镇来,就是因为有三个无赖策划了一次谋杀,害死了镇上一个铁匠。

    卢卡斯警长率领两个警员和十个民兵一直追击这三个逃犯到内华达山脉的深处,十六天后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地带回来了。他让所有人在镇警局外面的空地上集合,竖起了绞架,法官宣判了他们死刑,然后他亲自把他们脚下的踏板踢翻。

    洛德镇虽然粗陋、偏远、复杂,但却是一个光明正大的蛮荒之地。

    现在银矿的矿脉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很多人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因为据说在距离旧矿脉附近不太远的地方,应该还有一条金矿脉。虽然只是传说,可来到西部,就应该明白有时候传说在一夜间就变成了现实。

    如果回到纽约的梦想也能成真就好了,戴维由衷地希望。但他明白现在这是不可能的,从已经了解的那些消息来看,他虽然在为中国人工作,但真正的boss是卢卡斯警长,所以卢卡斯警长要他做什么,他就得乖乖地听话。这样也许有点对不起吴,可戴维觉得当警方的卧底,应该是合众国公民的义务哪怕他是一百多年后的公民。

    但戴维也搞不懂为什么警长要让他监视吴,甚至不知道应该监视他什么,吃饭睡觉干活儿,这是吴每天的生活。

    这个中国人不大出门,跟镇上的人虽然认识,但并不亲密。他不光做棺材,也做一些别的木器。技术说不上特别优秀,好在洛徳镇的人都不太讲究,因此也是能满足需要的。他雇佣戴维以后却并没有开始让他参与到木器制作中来,只是先让他熟悉木料的堆放,工具的归位,每天定点要做的事儿比如八点之前一定要吃早饭,吃完早饭一定要在九点之前做好房间清洁,衣服两天必须换洗,然后一定要用两枚夹子夹在晾衣绳上,位置要平均,所有的皱褶都得牵扯平整

    戴维为了测试吴的强迫症严重到什么地步,有一次故意在晾衣服的时候把一枚夹子夹在了衬衫的肩部,另一枚则夹在了衣领的位置。

    吴在没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好,但他的习惯是这房子里所有的事情都要知道,哪怕是他没有经手的。于是他在工作间里给一张四脚板凳抛光的时候,会不时地看看后窗外那根晾衣绳。

    第一眼还好,第二眼也还好,第三眼的时候吴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继续干活儿,但速度慢了些。不一会儿,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放下工具,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衣领上的夹子移到了肩部。戴维发现他手里的动作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病得可真不轻。

    这大概算是唯一值得跟卢卡斯警长报告的情况了。此外,戴维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哦,对了,还有一点身为一个中国人,居然做饭那么难吃。

    戴维在纽约的时候,最爱光顾的就是中餐馆,而且他曾经有一个中国人做邻居。在他的认知里,中国人天生就会做饭。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番茄,他们也能做出无数花样儿。可他第一次吃吴做的晚餐时,简直要哭出来。

    还不如吃干面包和熏肉片呢而卢卡斯警长竟然说他做饭的手艺不错,搞不好那个大个子压根就没吃过吴做的东西。

    所以,戴维觉得,搞不好吴不是中国人呢。

    “你来自哪儿,艾瑞克”戴维在吃饭的时候,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中国啊,”吴面无表情地回答,“南方的一个城市,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戴维承认自己的世界地理学得不太好,他只喜欢看计划中的旅游目的地。“那你怎么会来美国还是在这个地方。”

    “铁路公司招工,所以就来了,你应该知道的,修建太平洋铁路然后我活下来了,就留在这里了。”

    “你不想回家吗”

    吴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当然想了,能回去我早回去了。你不也是吗”

    b竟然被他说对了。

    戴维干笑了两声“当然了,当然了,我再干几个月,等攒够了基本的路费我就回去,回纽约。”

    吴又不说话了,他看着戴维的模样让这个宅男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一个gay。

    等等戴维灵光一闪,难道警长让他查探的是这个吗

    得了吧,戴维很快翻了个白眼,卢卡斯警长会留意到一个无趣男人的性取向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戴维依然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到底哪里让卢卡斯警长产生了怀疑,但他知道如果下次警长大人找他要答案的时候他给不出来,可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两天后,那是戴维来到洛徳镇的第七天,上帝说,要有光

    下

    洛徳镇的气候算得上炎热,但因为有地下水,也有些盐水湖,不是那种只有黄沙的地方。在镇子的外围,还有很多绿地,有一些被开辟为菜园。虽然远处的山峰是光秃秃的花岗岩,但山腰和山脚下倒能看到一簇簇的绿色。

    所以尽管洛徳镇的居民们大部分都是些粗野的文盲,但依然偶尔会到靠近山脚的绿地那边远足。他们会带上一大块脏兮兮、光秃秃的毯子,铺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弄得好像是在野餐。但那些家伙们半个野餐篮子也不会带的。他们马背的褡裢上只装着酒瓶子,白兰地、威士忌、苦艾酒总之他们搜刮一切能找到的神之水滴,另外剩下点儿空隙就全是烟草和白纸,还有扑克牌。

    他们坐在那些破烂毯子上开始畅饮,同时向一起干杯的人保证找到金矿以后成为勘定者很产权人,一定要给对方多少的股份,要怎么样用含金量超高的矿石或者矿砂砸在曾经嘲笑自己的人脸上。他们喝得越多,就越兴高采烈,对对未来越期待。各种许诺就像卷烟喷出的雾一样越来越多,越升越高。等醉成一滩泥以后,他们就挤在那块毯子上呼呼大睡。第二天醒来会就带着满足和难闻的体味回到镇上,继续拿起鹤嘴镐干活儿。

    这大概是洛徳镇很多居民的常规渡假活动,除了喝醉和输钱时偶尔有点小小的肢体冲突之外,这活动经济实惠,又有很好的心理调节作用,一直广受欢迎。除了戴安娜的黄玫瑰旅馆,洛德镇居民也可以拥有更加私人的空间,就跟贵族们都有俱乐部似的。而且,这也是在卢卡斯警长容忍的范围之内。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马歇尔的外号叫做“皮球”,因为他的身高是5英尺5英寸,体重却是154磅。他的鼻子总是红得像被蜜蜂蜇过一样,他的呼吸让人总以为他的肚子里有一座酒窖。他是一个马车夫,也是一个渡假爱好者,洛徳镇里就数他喜欢干这个,每个月起码有两个星期他都会邀约一些人去渡假,有时候是去山艾树坡,有时候去白鸭子盐水湖。“因为受够了畜生的坏脾气,所以我也得有点儿轻松时光。”他这么宣称,然后每次收入的一半儿都用来放松心情了。

    昨天晚上他照例联系了三个人,他们长期玩惠斯特,也会赌点小钱。本来一切都正常,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哭哭啼啼地回来,四个人光溜溜地裹在一张毛毯里,眉毛、胡子和头发被剃掉了一半。

    “是那些野人”马歇尔对卢卡斯警长说,“他们袭击了我们,抢走了我们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我的衣服、酒和烟草,还有一整条熏羊腿。”他一边说一边把毯子裹紧圆滚滚的身体,脸上忿忿不平。

    至少还有毯子。

    但重点并不是被抢走的东西,而是印第安人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他们从来不会如此接近洛徳镇。

    卢卡斯警长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命令两个手下,威尔克莱门特和马克格林,去写了一个告示,最近暂停渡假,最好是把消遣地点都选在镇上。

    但告示背后的浆糊还没有干,又有两个人来报案了。

    一个外号叫做“鼻烟壶”的矿工说,他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窗户,他的外面那间屋子的立柜被翻了个顶儿朝天,所有的的东西都被扔在外面,能吃的焦糖和熏肉都没有了,还是少了几根皮带。

    另外一个人的报案就更糟糕了,作为一个马车押运员,他丢的东西是一把手枪。

    “绝对是印第安人干的”鼻烟壶和押运员都这么说,证据是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就被盗了,而且丢失的都是食物、衣物和银元、武器等,那些纸币都没有被动过,那些矿脉的产权证明书也丢在原地虽然它们几乎跟废纸差不多。

    “还有窗台上留下的脚印,”“鼻烟壶”说,“那是印第安人的鹿皮鞋,我能认出来,只有他们的软鞣粗皮鞋才会留下那种印子。”

    卢卡斯警长去看过了他说的那种“印子”,毫无疑问“鼻烟壶”说得没错,于是押运员丢失手枪的事情就变得更加让人不安了。

    卢卡斯警长让两个警员和民兵们晚上安排好轮次巡逻,并且保证印第安人绝对不会再出现。

    “我觉得印第安人还会来的”

    “他们在探路,然后再找机会一举杀进来”

    “他们以前只是抢劫过路的人,现在他们忍耐不住了。”

    “也许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先干掉那些红野人。”

    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任何风吹草动在两个小时内就尽人皆知,各种乐观和悲观的议论立刻就会在两个及两个人以上的对话中展开。

    比如马歇尔和他的朋友们裹着毛毯回来时谁的屁股露在外面,以及“鼻烟壶”收藏的一件女士内衣也被偷走,甚至押运员的那把枪里至少还有三枚子弹这种事,戴维都很快地从来取货的顾客口里知道。

    戴维觉得如果即便没有社交软件,但他真在这里办一份儿手抄报,说不定也能打下一个传媒帝国的基础。

    但吴的反应则显得比他现实多了,在听说印第安人袭击居民并且进入小镇行窃之后,他有点担心起来,开始上上下下地检查房子的窗户和门,并且叮嘱戴维入夜后一定要把它们都关好,检查好插销。

    戴维觉得有把枪大概会更安全,但吴显然没有那玩意儿。

    “总之,晚上睡觉的时候警醒一点吧。”吴这么说,然后第三遍开始检查门窗。

    戴维想了想自己初到这里的时候,那面目模糊的印第安人对自己射出的一支箭,忽然打了个寒噤,也赶紧回屋去检查自己房间里的窗户。虽然那房间里连一根电线也没有,跟他在皇后区的租住房中的双屏c机和光纤网络比起来,就仿佛地狱与天堂的差别,可是他依然感觉有个自己的房间会好得多。至少他还可以偷偷地在房间里打开手机,看着自己从前那些手办模型的图片掉眼泪。

    就在这样不安的氛围中,夜晚很快再次来临。

    戴维发现端上来的晚饭是牛肉和土豆番茄烩在一起的东西,再加上一点罗宋汤,那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但作为一个寄生生物,绝对没有任何权利抱怨宿主。戴维很聪明地一言不发,只管填下那堆好歹是食物的东西。

    说真的,他和吴不怎么聊天的原因,主要还是在对方。他简直要把自己关于中国的那一点点知识都掏出来了,比如饺子、烤鸭、宫保鸡丁,还有熊猫、春节、工夫另外一些筛选以后根本不敢说,比如他觉得不错的女明星章子怡,还有他最爱的bceee和jackiechan。

    但是他每次试图跟吴聊这些,那个中国人都眯着眼睛看他,看得他心理发毛。谁说亚洲人的单眼皮让眼睛显得小来着戴维觉得吴的眼睛就算是单眼皮也完全跟冰锥一样锐利。一边被扎,一边要找话题,简直比看金卡戴珊演戏还痛苦。尝试了两三次以后,戴维不得已放弃了跟吴拉进关系然后撬开他嘴巴的念头。

    哎,这不合逻辑,不是说中国人都喜欢群居的吗自己能跟吴住在一起,说明他至少是愿意接受同居人的吧

    戴维躺在床上,叹着气翻了个身。

    窗外连一丝亮光都没有,被虫蛀过的窗帘鼓起一块,像是有人从缝隙里朝着它吹气。这鬼地方可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戴维恨不得跳起来,什么也不顾地朝着旷野狂奔,一直跑到他当初穿越的地方。不管那里有个光晕还是一个深坑,他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样也许他一睁眼,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一阵轻微的响声在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冥想。戴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门发出吱嘎的声音,有点点微光朦胧,接着又黯淡了。戴维听到咔哒一声响,门被关上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光线从慢慢地移走。

    这是在拍恐怖片吗

    戴维吓得冒冷汗,但依然鼓起勇气从门缝向外张望,看见灯光慢慢地下了楼。他光着脚走出去,托这老房子的福,他能透过楼梯旁边的地板缝隙向下面张望

    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吴穿着衬衫和外套,用格子方巾包着头,把油灯放在柜台上,然后从柜子里把一件衣服拿出来,摊平,仔细地看着。

    是那件星球大战t恤。

    为什么吴突然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是要穿吗

    但显然那个中国人并没有这样的念头,他只是用手摩挲着衣服,凑近了仔细看。

    他果然是个变态这是恋物癖吗戴维背后的冷汗更多了哦不,自己是个好人,绝对不会歧视性癖异常者,只要他们没盯上自己。戴维忍着不安继续监视吴,但并没有发现他进一步侵犯那件衣服,只是细致地打量着,然后又翻了一面,最后把衣服里面的标签找到了

    完蛋了戴维捂住嘴

    他不是个勤快的人,他买来的衣服里只有特别贴身的会剪掉标签,而其他的只要不烦他,他都让它们待在原地。这t恤不会还写着ade  cha吧

    吴仔细地看那个标签,过好一会儿才重新站直了身体,他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戴维看得出他在做深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过了一会儿,他又俯下`身子,继续看那t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戴维困惑又紧张地缩在楼梯上,猜不透吴的意图。

    忽然,吴把t恤折叠起来,戴维以为他要回房间,吓得往后退。但吴却没有上楼。他把t恤塞进外套,忽然吹熄了油灯,然后打开房门。

    他他是要去哪儿这个时间,这个时候

    戴维下巴都要掉了,他看着吴猫着腰,提着油灯出了门,然后轻轻地将门虚掩过来。

    眼前发生的事情大大地超过了戴维的预料,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一,跟上去,看看那鬼鬼祟祟的家伙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如果他掌握了重要的违法行为,就可以马上跑到卢卡斯警长的面前,一股脑地告诉他,并且要求合适的奖励,他的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债务、税费、口粮、马匹,还有自由以及回去的希望;二,他现在就扭头回自己的房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才不要冒险在印第安人的威胁和民兵巡逻的威胁下出门跟踪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嫌疑犯,万一他们看不清楚就冲自己开火呢

    戴维用大拇指抵着头,咬牙切齿地犹豫着,那架势就好像是必须在“当个和神奇女侠结婚的穷光蛋”以及“领取一千万美元乐透大奖就孤独终身”里选一个。

    大概这么挣扎了五六秒钟以后,戴维决定和神奇女侠结婚。

    他站起来,依然光着脚,走下了楼梯,打开门,进入了茫茫的夜色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生,你永远想不到在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第6章 吴的秘密倒霉不只我一个话太多了血狼,多么帅气的名字

    上

    风刮得猛,而且温度比白天要低得多,夹着沙砾打在身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场酷刑。戴维深深地后悔没有多加一件衣服出门,而且他还应该穿上鞋,哪怕鞋子会在地上发出摩擦声。

    黑夜中的洛徳镇没有白天那种野蛮的生气,反而像歇业的嘉年华怪兽屋。虽然还有个别的房间里会透出一点点昏暗的灯光,但那一点点光亮投射在沙地上,简直是惨白的。

    戴维困难地看着前面的那个中国人。吴熟练地靠着房屋的阴影走,他避开了窗户和光线,可以隐藏了自己。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戴维想,他这么干肯定不止一次了,但他很狡猾,所以几乎没有被发现过。

    但为什么要带走自己的t恤卢卡斯警长倒是说过他的确喜欢奇怪的东西,于是戴维把给吴贴的标签从“恋物癖”变成了“囤积症”。

    他跟着这个囤积症患者绕过了小半个洛徳镇,中间还避开了一次民兵的巡逻,最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棚前停下来。戴维机灵地闪到一栋房子背后,果然看见吴往身后望了一眼,才推开门进去。

    电影看得多还是有好处的,戴维有些小小的自得。他快速地跑过去,贴在木棚外面,从木板的孔洞望里面看。

    那木棚里开始是漆黑一片的,但吴划燃火柴,把油灯点着,他把灯光调到最暗,还解下头上的方巾遮住了一半。于是木棚中除了吴跟前的那一块地,几乎全是漆黑一片了。戴维费力地窥视着,只能勉强分辨出这大概是驿站马车堆积草料和废弃零件的地方,充斥着灰尘的味道。

    吴端着那比萤火虫亮不了多少的油灯,来到一堆废车轮旁边,他蹲下去使劲地掏了半天,摸出来一包东西,然后他打开了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件白色的东西,他抖了抖,把那东西展开。戴维顿时觉得腿有点儿软

    那是一件白色的t恤,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因为对比强烈,他也能清楚地辨认出那t恤衫画着的是达斯维达。

    这是迪士尼的星战同款限量版啊

    这意味着什么迪士尼衣服会穿越

    难道以前也有穿越者来到这里那个人在哪儿为什么就只有一件衣服了难道他们杀了他很明显那t恤是男款的

    在电光石火间,戴维的脑子里已经补完了一个悲惨的、轰轰烈烈的故事一个大好青年,乐观向上,有着自己的理想和安定的生活,说不定还有一个很辣的女朋友,却突然间被残酷的命运带到了这里。这个毫无文明可言的地方,青年肯定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旦各种窥探的眼睛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们把他视为巫师、魔鬼,然后在愚昧和野蛮的酷刑之后吊死了他,然后丢掉他的尸体,这 样才让一个棺材铺老板最终得到了他的遗物。

    一想到这些,戴维简直悲从中来,快要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最后他的衣服也会这样被一个棺材铺老板当作私人收藏,而他自己则在此地郁郁而终他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是更加残酷的是,戴维这同命相怜的眼泪还没有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远处有就突然有强项,接着火光亮起来,并且迅速地朝这个方向移动,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戴维慌张地四处打量,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还没有发现,就看到两个人影飞快地从一幢房子里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们都几乎要跑到他面前了,戴维才发现那两人长长的黑发和浅棕色的皮肤,以及他们脸上涂的颜色。跑着前面的那个人佩戴者骨管制成的胸甲,上身赤裸,手上拿着一把刀。他黑色的眼睛扫了一眼戴维,就像一支箭射过来

    戴维吓得叫不出声,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人已经向着戴维投出了一个东西。戴维膝盖刚好软下去,听见旁边的木板发出"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钉在上面了。

    戴维斜眼一看;是一把匕首,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大叫着冲进了木棚,一下子把门抵上。他简直用尽了前半辈子积攒的勇气才没有让自己发抖。门外的人没有继续攻击,反而是更多人的喧哗逐渐传来,戴维听到了卢卡斯警长的声音。

    他们在追捕这两个印第安人

    马蹄声和喧哗声越来越大,戴维只能从木棚的门缝里看到乱糟糟的人影和晃动的火光,他不关心卢卡斯警长有没有抓住印第安人,只希望眼前这场混乱能赶紧过去,两边的人都最好别发现他在这里。

    虽然戴维是个不虔诚的势利之徒,但因为他最近的遭遇,让上帝觉得混蛋也需要怜悯,所以几十个白人追捕两个印第安人的不平等战争的战场,最终还是渐渐远离了他藏身的木棚。

    当火光和躁动的呼喊慢慢消失以后,戴维的肩膀才垮下来,就感觉一只弓着背的猫看到对面咆哮的恶犬走开时的样子。

    但是身后的一声咳嗽立刻让戴维的全身又像是通电一般竖起毛来。

    他情急之下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老板还拿着穿越铁证站着原地。

    大概这个时候说自己是出来散步的有点侮辱老板的智商。戴维握了握拳头,先预演好一个亲切的笑容,才转过头来,对着吴挥了挥手,说“嗨。”

    你以为你是在跟女生第一次约会吗吴的表情因为油灯灯光从下方射出来的缘故,简直称得上狰狞。

    赶紧找点儿话来说吧,戴维尴尬地看着吴手里的那件t恤,嘿嘿地笑了两声“那个,吴先生,我觉得你穿这件衣服有点大,不合身。”

    吴没有回答,他盯着戴维,那眼神让戴维深刻地觉得自己选错了话题。也许该提醒他试试我那件,戴维尝试着再次开口。然而吴却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开口说道“它当然合身,因为它是我的衣服,我买的时候就试穿好了。”

    他的意思是他是从那个穿越者手里买来的他想说他并没谋害那个穿越者戴维在一瞬间脑子还没有脱离自己的故事,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吴。

    “原力与你同在。”戴维用颤抖的声音说。

    吴沉默了很久,缺乏表情的脸上竟然有点悲喜交加的红晕。

    “我是”中国人哽咽了一下,“我是你爸爸。”

    两个穿越者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眼泪。

    下

    “跟你说吧,兄弟,哎,这事儿都不好开口,倒霉透了,简直倒霉透了。我叫吴有金,有金你懂吗就是很多很多钱的意思。我知道这名字俗气了点,不过我爸爸的确是很想我成为一个有钱人。我的故乡在中国浙江省杭州市,你没听说过淘宝网呢啊,对,只要懂互联网的人都听说过,很好用的,你也该试试马云你知道吧他去纽约敲过钟。嗯,扯远了,总之,我爸爸的确让我收到很好的教育,可我偏偏喜欢物理学,这就是命运后来我考入清华大学,专业是理论物理,我读到研究生,对粒子物理和场论感兴趣。是啊,哈哈,很多人都说这专业听起来像书呆子,但我其实爱好很多的,我喜欢机械,也喜欢武术对,对,就是你知道的功夫。没有了, 我没有那么厉害,武术重要的是强身健体。哎,又扯远了。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并不特别的人,我去年,啊,天啊,我说错了,是我穿越前的一年,那是2012年,世界毁灭年啊我的世界的确是毁灭了我那年得到一个很好的机会,是作为交换生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一年。准备了好几个月,我在第二年来到美国。我原本很喜欢这里的真的,虽然你们这儿很多人都有枪,但我还没有遇到用枪指着我的。我喜欢迪士尼,我喜欢星球大战,我喜欢好莱坞和百老汇,还有同学们,虽然有点蠢对不起,他们人很好,但不能不说有时候真都点,嗯,有点缺心眼儿。我以为这一年我会过得很顺利的,但是啊,请原谅,我的鼻子发酸,让我冷静一会儿,每次我回忆这个事情都忍不住伤心落泪。是的,但我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记得那是2013年的5月,我和几个朋友去了迈阿密玩,我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那些比基尼美女,我就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就一会儿,比抽支烟的时间还要短要是我知道会遭这个罪,我死也不会闭眼的,我会拿胶水把眼皮都粘起来但我还是睡了,我觉得睡着以后越来越热,接着醒过来。我的老天爷啊,一只蜥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我脸旁爬过去。就眼睛一闭一睁,这个世界都变了。我以为是做梦,以为有人设计了一个整蛊游戏来对付我,我开始怒气冲冲,就想找个人打架,可在光秃秃的戈壁中,除了蝎子、蜥蜴、蛇这些玩意儿,我连个会喘气的都没见到。我走得快要脱水了,终于看到了一群人在打架哎,可不是闹着玩,不是白人打红番,是红番打红番,一群印第安人在玩人类自古以来的游戏努力砍死对方。也许是两个部落吧,反正我是一个都不认识的,就看见他们都插着羽毛,穿着皮裤和鞋,还涂着乱七八糟的颜色。我以为走到片场了,那叫一个高兴。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还脱下衣服在头顶挥舞,发出欢呼是吗你也以为是拍电影看来那是正常人的思维。现在想起来虽然不能说错,可我真他妈蠢啊请原谅我说了脏话。你见过两只狗打架吗啊你去劝架,它们就会转过头来一起咬你。我冲出去了,当了一个活靶子,你没见过那些印第安人的表情,我这辈子都难忘。他们盯着我,足足看了一分钟,我想他们是被惊呆了。当他们向我跑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但有一把短刀向着我扔过来,直接插进了我面前的沙地里。我这才发现他们是认真的,要吓死了,转身又开始狂奔。哎,兄弟,我简直不想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但那些印第安人就像羚羊一样矫健,我头也不敢回看,就能听到他们哇啦哇啦的声音,还有一些箭跑得比我还快。是的,我被抓住,这还用说吗但当他们发现我不是任何一边儿的,就对我毫无兴趣了,他们还有杀死对方这么重要的事儿呢。他们把我捆起来,就像捆一只鸡,丢在一边打算做为胜利者的奖品。我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挪动着身体,就希望别有任何刀啊,箭头啊之类的东西落到我身上。最后是血狼那边赢了。血狼,没错,是叫这个名字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原本打算把我带到他的地盘去,但我尽力地向他表示我宁愿在这里呆着。他们当时剩下的人不太多,而且筋疲力尽,对于我赖在地上了策略也懒得再费力解决,所以他们决定把我丢在戈壁上当一条晒干的咸鱼。我的眼泪和汗水都被晒干了,大概有五分熟的时候,老卢克路过了。他运了一些棺材到卡森城,刚好发现我躺在沙漠中,他原本以为我需要一具,但我还在喘气。于是我来到了洛德镇,在晒伤的皮脱了一层之后,成了老卢克的徒弟,这样他喝醉的时候也能有人帮他干活。再后来他喝酒喝死了,我就有了这个铺子。”

    多么生动而详细的描述啊

    原来吴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呢,戴维敬佩地看着他,这么能说,又能在这么多天里忍住不说,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喝点水吧,看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戴维给吴递上杯子。

    他们坐在棺材店的二楼,确切说是在戴维的房间里,两个人灰头土脸,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就放在他们脚边。这是在警察和民兵追捕印第安人离开以后,戴维和吴偷偷摸摸一起抬回棺材铺的。他们离开木棚的时候,吴还顺手拔下了钉在门上的匕首。

    吴很慷慨地将那个小木箱子里的珍藏都展示给了戴维那是他穿越时带来的东西,包括他的t恤,牛仔裤,防水运动手表和已经没有电的黑莓手机。而从戴维那里得到的t恤也在其中。

    “你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发现我也是穿越回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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