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
作者笑我无归处
第1章 十年寒窗为考试
京城里有条街道,素日里少来喧闹,太阳底下立着的全是雕梁画栋的大宅,居住着的要么是城中富豪,要么是朝堂权贵,只因为这街正对着皇城大门,连路旁都有士兵把守,没有个唬住人的身份,普通百姓是不会想来这买菜闲逛的。
这几天这街上就更冷清了,街头几间大殿让衙门锁了起来,远远地只能瞥见那红底黑牌上肃静二字。
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这六月六的天气里正是大庆书生科举考试的日子。但凡是有些远见抱负的学生,谁不想考取功名,届时高头大马风光过市,不知要羡煞长安多少百姓,在队伍里往小伙子脑袋上一敲,“这就是榜样”
大殿上,科考已经近一个时辰。
杨起从侍从手里接过盏茶,悠悠吹了一口气。他本是个闲置的太傅,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当上了这次科考的考官,连坐几日不说,隔着窗还能隐隐听见树上知了吱吱响,不由烦躁地放下杯子擦干额头的细汗。
再抬头看向殿里,一望过去几十排案桌整整齐齐坐着考生,或神态从容镇定,或提笔愁眉莫展,是好是坏,一下笔大半辈子可就这么定下了。
这些考生里有个人格外吸引杨起的注意力,不知是谁坐在角落的一张案桌上,低低垂着头,卷子虽然展开了,却半天都没有动静也不见抬笔。
杨起叹一口气,心道一准又是哪个倒霉蛋中暑昏过去了,低声吩咐侍从给这个考生备上些凉水上来。
他话音还没落,那考生突然又自己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反而吓了杨起一跳。不过惊鸿一瞥,他便望见他眉眼生得极好,细细的碎发垂在额前,唇色极淡,衬得皮肤透了明似的。
这人抬起眼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思索片刻便突地转回来抬笔,行云流水写下几行字后便放下笔杆起身,俨然是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杨起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住,忙道“这位考生,你是答完了还是要上茅房”
对方低头抿了抿唇角,细看之下杨起才觉竟有种女子般娇媚的精致,不知为何又带着股苍白冷清。
他思索片刻,向杨起道,“去不去都可以。”声线动听,却轻描淡写得似乎对这事不甚放在心上。
杨起当即就有些怒意“你当科举是来做什么多少人寒窗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你却把这随意当作儿戏”
说罢从他的案桌上拿起了卷子,不看还好,一看竟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卷子一行秀逸楷书,写道的竟是首讽刺诗,诗中所谓卧龙,指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再看对方面无波澜,只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杨起看了一眼,见那卷子上的落款是唐锦书三字,于是便暗自记下,合上卷子一摆手道,“找个人把你带下去吧。”
唐锦书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出了考场,远远地便瞧见对面茶铺外坐着个姑娘,一双杏目四处张望,瞥见唐锦书险些跳了起来“公子,你怎么又这么早出来了”
“桃叶啊桃叶,一看你就不是读书人。”唐锦书掏出把扇子扇着,一边扇一边摇头,在她桌子对面坐下来单手倒了杯茶,道,“圣人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指的就是这人知道的太多了啊,其实是不说话的,本来不懂,可却又偏偏要说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笨蛋。”
桃叶听得似懂非懂,“那公子是说里面的人都是笨蛋咯”
“这话我可没说,姚丞相他儿子还在里面考着呢。”唐锦书赶紧撇干净责任,嗅了嗅茶水又放下,朝店家道,“来份凉糕。”
“好咧,凉糕一份。”小二手脚勤力地送了上来,“客官,您慢用。”
“等等。”唐锦书伸手拦住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午时了。”小二看他穿着像是富贵人家,忙道,“要不您二位再在店里点些别的吃食”
“也好。”唐锦书低声叹息“这离回家的时辰还早着呢。”
桃叶还托着腮,斜看着唐锦书,想了半天还琢磨着唐锦书先前说过的话,半是自语道,“这圣人也真是奇怪,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最后还是自己说了出来,那么这圣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唐锦书听罢觉得有趣,“这圣人虽这样说,却洋洋洒洒自著经书五千,既要教导后世为人处事之道,到最要紧的地方却又反倒批评起自己来了,桃叶,我倒真是小瞧了你做学问的功夫。”
“公子你就别拿桃叶开玩笑了。”桃叶根本笑不出来,一张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咱们还是想想回家怎么办吧,你这样早就交上了卷子,这都第二次了,若是这次再不中榜,恐怕连桃叶都要跟着挨罚了”
“我说公子,”她突然就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真的像那圣人一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什么也都不愿意写吧”
“噗”唐锦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吃完的凉糕“谁说的当官发财,傻子才不乐意,我这不是没有那个能力么至于家里那边,不过是在书房关上几个月,抄抄书而已,你陪着公子我,还省去见客的麻烦,乐得自在。”
“好了,我看现下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锦书慢条斯理站了起来“我还有事,等下上菜你慢慢吃。”
“你又要去哪啊公子。”桃叶可怜巴巴拽住他的袖口,“桃叶要和你一起去,夫人吩咐过,不管你走到哪儿桃叶都得牢跟着你的。”
“当然是去做点读书人该做的事。”唐锦书拍拍她的脑袋,扔下几文银子走远了,剩下桃叶一个人郁闷半晌。
再说考场上,杨起这边刚收起卷子,没多久就有人小声传话来,说有朝廷派了人来在偏厅候着,嘱咐着他要早点过去。
杨起哪敢耽搁,虽然心生疑惑仍不动声色,随着侍从到房里见到来人之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里的总管陈公公,当今圣上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
陈升见杨起来了,放下茶杯起身,杨起连声请他坐下,六月的天里闷热地很,额头上的汗都明晃晃了,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升倒也没客气,一开口便道“杨大人现在监考辛苦,这考生恐怕是一刻钟都得紧盯着不能离开的,咱家就长话短说,节省大人的时间了。”
杨起立刻恭敬道,“公公请讲。”
陈升左右环视一圈,忽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这次的这批考生里,可有一个叫唐锦书的”
杨起脑中立刻回忆起那容貌俊美的公子,迟疑道“确有此人,只是已经交卷离开了”
陈升从桌子上拿起个茶杯,倒了杯茶水“大人可知道他是何来历”
“这个倒是是不清楚,他的答卷在下反而看过。”拿捏不准这个唐锦书到底是什么人物,杨起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阅后印象颇为深刻”
陈升低声笑起来,稳稳地把凉茶递到杨起手里,“他是唐府的三公子,刑部尚书唐镜中的小儿子。”
杨起顿时恍然大悟。
这唐府就坐落于这条正对皇城的街上,地位可见一斑。唐镜中膝下有三子,其中两人都中过状元,如今皆在朝廷效力。
细想起来也不觉得奇怪,老早就听说过这唐家第三位公子不同寻常,其书法书风遒媚,秀逸严谨,十岁独步天下,十二岁便能在锦缎上吟诗作画,深得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喜欢,不但请先皇选了他做太子侍读,还亲自赐了他锦书二字为名。
这样算起来,这唐锦书还有自幼和当今圣上一起长大的情份,可就是这样一个受宠的世家公子,前些年科举,所有人都眼瞅着唐家要出第三个状元了的时候,这唐锦书手一滑,卷子竟然被风给刮跑了,不得不从考生里除了名,至今都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陈升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放低声音道,“咱家想请杨大人帮个忙,把唐锦书的卷子带过来。”
杨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便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陈公公,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唐锦书虽是身份特殊,但科举考试可是大事,一旦被圣上知道了”
杨起半句话没说完,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陈升是什么人物,当朝的大内总管,天底下察颜观色的能手,谁能在科考的大日子里吩咐他出来可不就是那个人吗
“大人为朝廷瞻前马后,功劳可都记在圣上心底,眼见大人如今快要告老还乡,圣上和我都很挂念,不知大人这次是想当个聪明人,还是”
陈升故意降低了声音,杨起哪里还不懂得只瞬间便惊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手里的茶杯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第2章 一朝金榜提名时
花街柳巷建在长安城郊,这地方分为南北两头,北头是花街,南头是柳巷。
花街顾名思义,做的是大俗之事,不管是酒馆赌场,明娼暗妓全部集中在这里,一到夜晚灯红酒绿,输了钱的醉鬼抱着树桩子鬼哭狼号,风情万种的美人,一个眼神却要把人连魂都勾没了,好不热闹。
柳巷行的却是大雅之风,茶馆剧院,乐坊棋社,白日里丝竹声悠悠传来,文人墨士少不得要来附庸风雅一番,就是一到夜间,也不乏朝中大臣来此观灯赏月。
这中间隔开两地的交界处,是座原本叫红颜的酒楼。这楼和一般接客的方式不一样,不是有银子就能踏进来的,楼里常年弥漫着极清甜熏香,来往的人纷纷猜测这主人必是个极美的异域女子,才调得这一手好的香料。
后来唐锦书路过,看了一眼,道这阁名柔媚有之,灵气不足,就提笔在前面添了个舞字,成了舞红颜,气得唐家老爷子差点背过气去,没想到这楼里的主人第二天就在门口贴了个对联舞红颜,舞红颜,楼心杨柳月无言。
唐锦书觉得有趣,于是站在门口跟着回了句月无言,月无言,西窗话语李满园。他话音一落,这阁楼的门竟自己打开了,唐锦书大呼巧妙,当即踏了进去,打这以后就成了舞红颜的常客。
楼里曼珠含笑替唐锦书斟上酒,盈盈细腰几乎不堪一握,她有一半胡人的血统,发色乌黑浓密,肤色好似蜂蜜一般光泽,和中原的姑娘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唐锦书接过来尝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酒,怎么会这么甜”
曼珠掩嘴一笑,“这叫荔枝酒,是由荔枝酿出来的,现下天气愈发热了,荔枝可是不容易得的珍贵东西,酿成酒保存的时间还能长些。”
“怪不得。”唐锦书托着腮,笑意盈盈“都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我看肯为你在盛夏的日子大老远运来这个,这人对你也算是真切。”
“曼珠也觉得运荔枝这人用情至深。”曼珠说着又低头给他斟了一杯,“只是不知他的真情对方能感受到多少。”
“你少让那些公子吃些闭门羹就是行善了。”唐锦书想起姚丞相家的儿子千金都打不开这阁门,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不由乐了,刚想要起身,谁知脚下一软,竟然连站都站不稳,险些跌了下去。
曼珠忙伸手扶住他,“唐公子,你醉了。”
“醉了”唐锦书不知这酒后劲这么大,头脑不由有些发昏。
黄昏夏风吹拂的日子,街上的叫卖吃食的小贩收摊准备离去,谁家两三妙龄女子凑在铺子前试那新上市的胭脂,笑声银铃般动听。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真想一醉不醒啊。”唐锦书说着靠在了窗边上,问“曼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曼珠垂眸,“不知。”
“今儿是六月六,科举的大日子。”
曼珠手一抖,酒杯里的酒跟着洒了一半。
“又到一年六月六了啊,我大抵是个不孝的儿子。”唐锦书似是没注意到她的震动一般,只微微抬起下巴望着窗外,苍白的脸上似有目色流转,几缕发丝散在脖颈间,乌发丹唇,竟是种说不出的妖娆。
“酒多伤身,”曼珠不动声色替他拿下酒杯,“你还是少喝点吧。”
她把杯子一扔,唐锦书又要去捡,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前摔了过去,却被屏风后一双手稳稳扶住,顺势带进了怀里。骤然被锢了起来,那人掌心温热,唐锦书迷迷糊糊之间想挣脱,却被轻易制了下去。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屏风后面那人微微皱眉,曼珠望不清里面的动作,只得小心翼翼道,“他心情不好时饮得就格外多。”
“你对他倒是了解。”那人淡淡一笑,又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曼珠看着锦绣圆桌,上面还摆着两人先前对饮的酒杯,望见屏风之后,不由觉得喉咙干涩,失声便道“你别这么对他”
“朕要如何对唐锦书,公主竟这般关心吗”那人语气仍是温和,却已带了几分不悦“你可是忘了先前与朕的约定”
曼珠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你答应过,不伤我族人一毫的。”
“公主若是遵守诺言,朕自然没有失信的道理。”那人淡淡道,门口便有两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曼珠犹豫半晌,松开手帕合门走了出去。
唐锦书只觉得头昏脑胀,身子却一股热流难以宣泄,迷迷糊糊之中似有双唇在脖颈间游走,蜻蜓点水一般的撩拨好生难受,不由想侧过头去躲开。
“上好的荔枝,快马加鞭运来特意酿成的这酒,你还真是有口福。”那男子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锦书,你看看,我是谁”
唐锦书早已蒙上一层酒意,哪里还分得清是人是鬼,看了一会,摇头晃脑地想要起身,“桃叶她该等着急了,我要回去。”
“唐锦书。”男人伸手把他的脸扳了回来,“你当真醉得分不清了”
唐锦书被迫又望了他半晌,看着很是困惑的模样,突然试探着问了句,“皇上”
“朕阅了你的卷子。”安景一笑,将人顺势带到了床上,“唐家公子当真好大的胆子。”
唐锦书被锦榻摔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猛地就要起身逃跑,先前那酒里却不知做过什么手脚,饮得让人四肢无力。
安景熟练解开衣带,唐锦书脑子哄然一声响,挣扎着叫起来“放开我,放手,不要”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是这副女人样子”那人伸手制住他的双肩,将对方的双腿压至胸前,只一个挺身,唐锦书瞬间感觉身体便被撕裂了,体内的炽热似刑罚一般,痛得发不出声,只剩喉咙里细细的呜咽。
曼珠走出去还是不放心,不久趁人不注意溜又回来,刚到门口就听得哗啦一阵打翻东西的声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屋里却半晌再没有动静。
这一番折腾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柳梢,安景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踏出来,看见曼珠还站在那,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便走下了楼。
床第间的事情他向来做得激烈,更何况身下的人逃了这些日子,想要的只增不减,来回折腾几个时辰,等到曼珠走进屋子,远远只望见唐锦书一只胳膊垂在床沿,漆黑的瞳子里已然是一片水雾。
他一双腕子本生得轮廓分明,煞是好看,只是现在上面看着几道青紫色的痕迹,叫人触目惊心。
曼珠走过去想要给他把手放回被子,指尖刚碰到腕子唐锦书就睁开了眼,一双乌黑的瞳子幽幽望着她。
曼珠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唐锦书却似是不愿意再看她,缓缓把头转到了一边。
“我知道你怪我。”她起身拉上了窗帘。
“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公子才艺双绝,曼珠由心佩服,只是是人就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胡国一年前而亡,我亦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异乡,世人都说大隐隐于市,可我却后悔不该来到长安。安景今日以我胡族老少性命威胁,平心而论,若是公子站在曼珠的处境,可敢说自己不会同样进退两难”
“是啊,自然是要进退两难的。”唐锦书阖上眼睛勾了勾嘴角,像是自嘲,又似讽刺“这世上的人都怕老虎,所以就把别人丢下去铺路。”
曼珠又小坐了一会,已知两个人之间再无话可言,便道“公子今夜先在这留下休息吧。”又吩咐侍女烧了热水,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第3章 世人都晓神仙好
唐锦书一夜未归家,第二日一早就起了身,楼里早已空空如也,曼珠人也不见了踪影。
“公子醒了”门口有侍女端着点心走上来,一道一道给他摆到桌子上,点心皆由小笼盛着,定胜糕,蜜凉粽,酥油饼,皆是唐锦书常吃的。
侍女给他放好,又道,“如今酒楼暴露,公主怕是不会再回长安了,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们备下了这些,公子吃完便请回吧。”
唐锦书看了那桌子半晌,胸口似帕子般揉得都有些发皱。他叹了一口气,暗道曼珠又何须做出这般姿态,一挥袖子坐了下来,“那便劳烦姑娘替我向公主说声珍重吧。”
“那是自然。”侍女退到一侧。
一桌小菜,才上午日头就显出毒得很的模样,阁里闷闷地燥热,两人各怀心事,女人低低垂着头,一副恭敬顺从模样,倒是唐锦书还带点兴致,夹了块肉细细尝了尝,摇头直道葱姜太多,掩了熏肉本身的味道。
一顿饭后放下筷子,还不忘好心提醒道,“姑娘下次可要让厨子记好了,这熏肉最好能切薄片,用油稍煎到金黄,和些生脆的青菜翻炒,腌制过的鲜味就都出来了,调汤和做咸粥小菜都很不错。”
“受教了。”侍女礼貌收拾完桌子,“马车已经在楼下备好,公子随时都可以离开。”
唐锦书想了想,“那要看你们这阁到底是属于花街,还是属于柳巷了,若是柳巷,我在祠堂跪上一天就能解决,可要是花街,这双腿恐怕都要被我爹打断了。”
侍女噗哧一声,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下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唐锦书掏出把扇子,悠悠扇了几下,“你回去告诉曼珠,我与她之间本就不必到这个地步,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受罚得好。”
说完便推门就走了出去,只剩下丫头一人还站在原地,回想着对方刚刚说的话。
唐锦书走上街,远远便看见皇城头一堆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不知讨论什么,找个路人问了问,这才知道是今年科考早早放了榜,这会子考生都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呢。
有人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有人大笑三声忍不住地得意,唐锦书叹了口气,道“人生苦短,这又何必”
紧接着有人在旁边冷冷回了一句,“看来唐公子是没有听说过,有句话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唐锦书想也不想道“这六月的天正是长安花开的好时节,不说上千种,也得有几百朵,要一日看完应该是不大可能之事。”
等他说完回头,看清对方模样后眼睛都要笑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弯腰作了一躬,“我说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原来是姚公子亲自驾临此地,在下实在失礼了,若是姚公子要看,别说一日,就是一上午那也肯定是能看完的。”
“你”姚成怒目瞪着他笑眼盈盈,半天也没接上下一句话,只得攥紧拳头才忍住没打在那人装模作样的脸上。
长安几个朝中重臣的公子都是尊崇豪放派,甚少有什么礼数尊卑之分,偏偏姚成一向最提倡婉约的魏晋名士之风,像唐锦书这样的随意无礼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因此唐锦书每每见到他都少不得口头上戏弄一番,让姚成恨到了骨子里。
他冷哼一声,微微挺直腰板,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唐锦书,“昨儿听说唐公子一夜都没回家,今天一大清早上街,想来不是看中没中榜,而是趁唐大人下朝前先溜回家吧”
“溜这字用得不好。”唐锦书道,“不风雅。”
姚成也是丞相家的公子,若是三言两语就能激起来,也就枉费在学堂这些年了,仍笑呵呵道,“还记得去年唐兄卷子被风刮了起来,一连追出好几里地都不见踪迹,如今再看,真有时间流逝之感。”
唐锦书冷冷道“有道是年年岁岁卷相似,岁岁年年人也同,此乃人间大喜事,姚兄你怎么伤感起来了”
姚成气得面如死灰,去年的科考他也是参加了的,却因意外和一甲失之交臂,明知唐锦书是讽刺,碍于身份又不好发作,姚成险些昏死过去,留下一句“那就先祝唐兄金榜高中了”便匆匆带着随从离开。
唐锦书乌黑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可惜天公不作美,又把我这张卷留了下来。”
一来二去,回到家中已近晌午,府上下人正忙着准备午膳,见唐锦书不禁一喜,跑上去道,“公子,今日可是揭榜的大好日子”
唐锦书摸摸鼻子,嗯了一声,道,“不必给我备午膳了,我去母亲屋里吃。”
唐氏是十六岁嫁入唐家,随唐镜中一同白手起家的,可却直到三十膝下才有一子,后来又得了唐锦书。许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今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她人也从容随和起来,在府上辟了处清静院子,不时就一个人在那看看花草,修身养性。
唐锦书走进院子,桃叶正趴在唐氏膝盖上拿着条手帕哭哭啼啼,唐氏一见唐锦书也投来一脸责备的眼神,倒让唐锦书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只得先走过去行了一礼,道,“锦书给母亲请安。”
桃叶一听见唐锦书的声音哭得更大声了,“好孩子,先起来吧。”唐氏说着看了眼桃叶,又柔声责备道,“你也真是,一夜不归也不提前来说声,可吓坏了桃叶。”
唐锦书忙认错,“是孩儿不好,贪饮了几杯就忘了时间。”
桃叶这才把头从唐氏膝上抬了起来,一把抱住唐锦书,“公子我还以为你考得不好,一时想不开就就一抹脖子自杀了”
“我要抹脖子,三年前就抹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唐锦书拍了拍她的脑袋,见桃叶还哭得厉害,眼泪鼻涕一股脑全蹭在了自己胸前,又道“好了,公子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若再哭,我才该想不开了。”
桃叶这才收了收眼泪,唐锦书见她小脸哭得通红,替她擦了一把,失笑道,“当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公子说我是小人,呜呜呜”桃叶一仰脖子就又要哭。
“逗你玩的。”唐锦书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我才是小人呢,我是小人总可以吧”
他笑眼盈盈,唐氏被逗乐了,桃叶也跟着破涕为笑,唐锦书见她二人都伺候好了,这才起身。
唐氏传了下人来,吩咐下去准备几道菜,三人在院子里赏了会花草,唐锦书斜倚在长廊的柱子上悠悠看天,忽地听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和二夫人回来了,这才走了出去。
唐镜中在朝为官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见到唐锦书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唐锦书自知难辩,只淡淡跪下道“孩儿知错。”
“知错”唐镜中冷哼一声,“你自知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唐家养了你这些年,如今家也不回,还想净做个闲人么”
“好了老爷,何苦生这些气呢,”那二夫人名唤春娇,人如其名,娇艳如花,她开口道“还是快叫老三起来吧,姐姐向来最疼老三,老爷这样姐姐也该心疼了。”
“哼,我看是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唐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又放缓了些,问道“这些日子可有荣儿什么消息”
“哎呀,荣儿他写了家信,说是等到下月便从苏州巡查回来。你也知道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哪怕在外公务缠身,还是对老爷的身体日日牵挂,真没办法。”
春娇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虽是人之常情,但那眼神望着唐锦书却怎么都像是挑衅。